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一回 宰相再易兩重天 南詔平亂六萬兵 (1)

關燈
安祿山在華清宮待了月餘,又隨同李隆基回到京城。當安祿山進入新宅之時,李隆基令重臣皆具禮往賀,又在花萼樓賜宴飲樂,安祿山由此深沐皇恩之中。他恃此勢頭,又向李隆基請求今後對有功將士可以不拘常格,超秩加賞,且先由朝廷寫好告身,安祿山回到軍中再填受封者的名字授予。

李隆基對安祿山所請滿口答應,安祿山此次共請從三品的將軍一百人、正四品的中郎將二百人,李隆基令有司將空著名字的告身交付安祿山,由其回軍中後自行授予。

此行其實破壞了大唐的授封規制,李隆基近年來不願署理繁雜庶務,授官時僅對五品以上官員勾畫而已。安祿山此行將朝廷的恩威變成自己的私恩,使被授任者僅對安祿山忠誠,卻與皇帝李隆基沒有什麽幹系了。

安祿山離京前一日,李隆基又在花萼樓賜宴送行,並令百官第二日將安祿山送出上春門。

此時滿朝文武官員皆被李林甫調理得乖覺恭順,昔日動輒上言的諫官早成了溫順的“立仗馬”,絕不會發聲奏事。凡李隆基的一言一行皆為至理,群臣整齊劃一擁護。如安祿山得如此殊遇,他們皆視為正常,唯聽旨奉承而已。

高力士此時也摸準了李隆基的性子,不敢妄發議論,這日瞧著李隆基的心情甚好,就大著膽子想再進言一回。

李隆基閱罷一道奏書,起身笑瞇瞇地踱步,轉對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說道:“不空自從入了鴻臚寺,已譯出佛經一百一十部,計一百四十三卷。好呀,不空譯經甚多,堪與玄奘法師媲美,亦為我朝一件盛事了。”

佛學此時廣播天下,若以受眾而論,朝廷奉道學為第一國教,而道教信眾難及佛學信眾十之有一。李隆基起初對佛學不感興趣,像普潤為禪宗首領普寂之師弟,李隆基與普潤交往甚密,卻對禪宗沒有修習;然善無畏於天竺那爛陀寺修習密宗回國,李隆基從此對佛學密宗大有興趣,將此時最盛的佛學禪宗棄置一邊,封善無畏為“教主”;善無畏圓寂後,李隆基又封曾經赴五印度和獅子國修習密宗的不空為“國師”,並將其迎入鴻臚寺譯經。不空由此與鳩摩羅什、真諦和玄奘並列,被稱為中國佛學史上的“四大譯師”。佛學密宗之所以傳入中國並得到發展,李隆基功不可沒。密宗教義與佛學其他教派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其將女性作為修學密法不可缺少的伴侶。其宣稱“隨諸眾生種種性欲,令得歡喜”,由此大得李隆基賞識,還親從不空法師受“五部灌頂法”,可見密宗獨得朝廷殊遇。

高力士衷心答道:“太宗皇帝昔日禮遇玄奘法師,今陛下又對不空法師優禮有加,遂使他們成為譯經大家,實為盛世佳話。”

李隆基此時不乏自詡之情,笑道:“朕於開元之初倡言依貞觀故事,高將軍,今日天下殷富安定,此盛景當與貞觀盛世相媲美了吧?”

“以天下人口及財富而論,此時應當優於貞觀年間,此為陛下之功啊。”

李隆基聞言心中得意,僅微笑不語。

高力士此時進言道:“陛下,所謂居安思危,臣近日有一些擔心。如今邊將擁兵太盛,陛下將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禍發,不可覆救。”

李隆基聞言收起笑容,凝視高力士道:“哦,你是替他人轉言?還是心中自有是思?”

高力士躬身答道:“臣也是一時想起。陛下,自從府兵制廢弛後,京中禁軍及宿衛之兵不足十萬,邊關卻屯集重兵。若某邊將生有異心,然後恃兵生亂,京畿之兵難以一時平叛,臣由是憂心。”

“你以為哪員邊將有異心呢?以各鎮兵力而論,自以安祿山、哥舒翰和高仙芝擁兵最多,他們皆忠心無比,怎麽會有異心呢?”

“陛下,臣非是疑心這些邊將,只是以為如今形成了內弱外強的格局,由此堪憂。”

李隆基笑道:“罷了,高將軍,好好地隨朕在京中享樂吧,你有些杞人憂天了。朕待邊將以滿腔關愛,他們如何會有異心呢?哼,朕為皇帝,只怕有異心之人還一時未生出來。”

高力士看到李隆基目光堅定,說話甚為決絕,也就不敢繼續此話題了。

深秋過後,日子一日比一日寒冷起來,一場寒風席卷而來,氣溫為之陡降,又苦苦撐持數月的李林甫終於熬不下去了。天寶十一載十一月十二日,一直以中書令或右相專掌朝政達十六年之久的李林甫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李林甫一生姬妾盈房,有子女各二十五人,子婿中有十人為三品以上大員。其在平康坊宅第發喪之際,宅中守靈者眾,前來祭拜者絡繹不絕。李隆基贈李林甫為太尉、揚州大都督,給予班劍、羽褒鼓吹之器,李林甫之哀榮可謂極矣。

李林甫死後五日,李隆基授楊國忠為右相,並兼知吏部尚書。李隆基起初欲授陳希烈為右相、楊國忠為左相,奈何陳希烈堅辭,楊國忠方能上位。

朝野之人聞聽楊國忠成為右相,皆大為感嘆。有官階之人感嘆一位蜀中閑漢竟然一躍成為右相,心中雖不屑,畢竟不敢吭聲;至於庶民百姓,將楊國忠能夠上位歸功於其有一個貴妃妹妹,遂又重覆“生男不如生女”之感慨了。

楊國忠入李林甫宅中致祭的時候,李林甫的子婿們知道楊國忠如今得聖眷甚隆,遂模樣恭謹,前後侍候。楊國忠看到李府中人頭攢動,心中暗暗想道:“這個老家夥,生前權傾天下,死後又哀榮無限,實為好命啊。”

楊國忠順口問李林甫靈柩的歸葬之期,李儒回答說因墓地營造尚未完工,估計靈柩還要在宅中供祭一段時日。楊國忠就責怪道:“李公生前病重多日,如墳地營造早該建好,你為李公長子,難辭其咎。”

李儒道:“稟楊大人,先父墳墓早已造好,此次聖上新贈先父為太尉,則墳塋就要稍作改動。”

楊國忠恍然大悟,說道:“是呀,李公因此為一品銜了。”李林甫此前為正二品,按制其塋地為方八十步,墳高一丈六尺,如今成為一品之職,塋地也要改為方九十步,墳高一丈八尺了。

楊國忠凝視李林甫那黑沈沈的靈柩,想起自己差點被他趕出京中的事兒,就對他棺中的屍體充滿了怨恨:“奶奶的,一生玩弄陰謀詭計,還不是一樣到陰間為鬼嗎?哼,只不過這個老鬼終老而死,又享盡哀榮,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

他在這裏憤恨不已,所謂心靈通神,楊國忠剛剛被授為右相,一件與李林甫有關的案情就送到他的面前。

李獻忠所率的同羅驍騎被安祿山打散,李獻忠僅帶數十人親隨向西逃逸。他不敢到朔方招納部眾,只好逃往昔日相熟的葛邏祿部棲身。

葛邏祿部居於庭郡之北,北庭都護程千裏得知李獻忠逃竄入葛邏祿部,遂派人知會葛邏祿部首領,逼迫其交出李獻忠。葛邏祿部系東突厥的一支,這些年與大唐相處融洽,斷不會因李獻忠與大唐反目成仇,於是很快將李獻忠一行捆綁起來交給程千裏。

楊國忠得知李獻忠被執入京,忽然想起李獻忠昔為朔方節度副使,而當時的朔方節度使由李林甫遙領,那麽李獻忠叛逃,是否與李林甫有幹系呢?楊國忠現在雖為右相,然此前所兼的四十餘使包括京兆尹並未卸下,他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令人將李獻忠拘入京兆府獄中,再令那一班人嚴加審訊。

數日後,楊國忠如獲至寶,入宮面見李隆基,眉飛色舞道:“陛下,好大一樁奸謀,險被李林甫遮掩下去。”

李隆基大惑不解:“李林甫已在病榻上躺了數月,又逝去不久,他又如何行遮掩之事了?”

“陛下當初待李獻忠恩情似海,李獻忠卻忘了聖恩,背叛逃逸。臣當時就大惑不解,好端端的,他為何要逃呢?此次程千裏將李獻忠遞解入京,臣稍稍一審,頓時大吃一驚,原來李林甫與李獻忠早就約為父子。”

李隆基臉色頓時凝重,沈聲問道:“此事確實嗎?”李隆基最忌朝臣與邊將過往甚密,昔日皇甫惟明一案,李林甫正是瞧準了皇甫惟明以邊將之身妄與韋堅、李適之過往甚密,皇帝為之震怒,才得以構陷成功。那麽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使,畢竟為朝中宰相,如何能與番將約為父子呢?僅此一點就可看出李林甫的不臣之心。

楊國忠雙手呈出數道伏辯,說道:“陛下,李獻忠親口承認與李林甫約為父子,且有李林甫之婿楊齊宣的佐證。請陛下禦覽。”

李隆基無言細閱伏辯,其翻看完畢,臉色十分難看,說道:“看來李林甫死早一些,還是對國事有利。”

國家公器,務須公平公正,否則一旦走偏,使用者許是會一時得益,終歸會反噬其身。李隆基於開元之初擯除酷吏之風,而李林甫為保相位,勢必要翦除異己,由此“吉網羅鉗”橫行天下,李林甫恃之接連拿下皇甫惟明、韋堅、李適之和王忠嗣等人,太子李亨也險些被廢除,至於沒名氣的小人物,更是不計其數。李林甫現在屍骨未寒,他躺在棺內根本想不到,楊國忠用他的法兒搬掉王鉷之後,現在又在打他的主意了。

楊國忠既然認為李林甫與李獻忠有幹系,那麽何種幹系最為牢固呢?當然假父假子了。楊國忠令刑訊之人告訴李獻忠,若他承認為李林甫的假子,既可免除眼前的皮肉之苦,又可借此立功舉動,由楊右相向皇帝請求減罪,許是能保下命來。

李獻忠當初被安祿山緊逼,由此沖冠一怒帶兵出走,不料還是淪為朝廷的階下囚。他此時心中再無所求,唯保命而已。現在憑空有了一條救命之索,他焉能放手?

獄吏手持李獻忠的伏辯來見楊國忠,楊國忠閱罷喜形於色,說道:“好呀,看來本官預想得不錯,李林甫果然與李獻忠為父子。有此伏辯,本官就可找聖上稟報了。”

此獄吏此前為羅希奭的刑獄好手,手頭不知審過多少案子,他知道僅憑這一道伏辯太過單薄,遂建言道:“楊大人,小可以為,李林甫與李獻忠約為父子當避外人耳目,他們私下交往肯定不避家人。若其家人能證此事,聖上定會確信無疑。”

楊國忠聞言覺得有理,遂讚道:“好主意。本官再容你幾日,速速將此事訪查清楚,再向聖上稟報。”

這位獄吏實有好手段,他事後就睜大眼睛搜尋能為佐證的李林甫家人。李林甫的兒子是時居喪,若將之抓來屈打成招,動靜既大又未必能成,他於是將目光盯在李林甫眾多的女婿身上。李林甫的第十七個女婿楊齊宣進入其視線之中,這個獄吏將之邀到獄中談話一回,事兒果然很輕松就成了。

李隆基多年來一直倚重李林甫,對其信任有加,待王鉷案過後,李隆基的心思方有了一些改變,這也正是楊國忠能夠驟升的根本原因。他現在又乍聞李林甫與李獻忠約為父子的訊息,深悔自己對李林甫毫無警惕之心,若非李林甫現在死了,許是會有謀逆的舉動。

京中禁軍由陳玄禮掌控,宮中還有一支三千餘人的飛龍軍由高力士親掌,李隆基相信這二人對自己的忠心。李林甫之所以與邊將勾結,知道自己在京中無隙可乘,轉而向外結交了。

李隆基現在既然這樣認為,就對躺在棺中的李林甫懷有憤怒之心了。數日後,李隆基頒下《削李林甫官秩詔》,其中指斥李林甫“外表廉慎,內懷兇險,籌謀不軌,覬覦非望。呢比庸細,譖害忠良,悖德反經”,將李林甫廢為庶人。一幫如狼似虎的衙役闖入李林甫宅中,他們剖開靈柩,拿走李林甫嘴中所含寶珠,剝去其身上的紫衣金魚袋,令其家人更換小棺,速將李林甫以庶人禮藏之。李林甫入土後,其兒子們也皆被罷官流入嶺南,一個顯赫一時的家族從此衰微。

李獻忠指誣李林甫,妄圖保下命來,最終也成為虛妄。數日後即被斬首,其妻也沒為娼女。

李林甫仕宦一生,把持朝政十六年之久(若加上與張九齡同時為相時間,其任宰相職共十九年)。在其為相過程中,多少厲害人物皆被其踏在腳下,他至死都不會相信,一個閑漢出身的楊國忠能將他起於棺中,廢為庶人,且全家流放。

李隆基此前對有功宰相甚為寬宏,雖罷其職,依舊禮數有加。李林甫一生劣跡斑斑,畢竟能夠嫻熟地駕馭著這個龐大的帝國,且能每事過慎、動循格令、增修綱紀,藉以條理眾務。他此次被人從棺中扒出,大違李隆基行事常法。事發之後,天下人議論紛紛,皆認為皇帝此行有些過火,李林甫有些冤屈。更有人說道,想來皇帝受了楊國忠的蠱惑,方有此事。

李隆基現在基本上不行朝會之議,能近其身邊稟報之人僅為寥寥幾人,言官與朝臣又被李林甫整治得規規矩矩。外人言說皇帝受了楊國忠的蠱惑,確實有道理。因為如此處置李林甫,頗有楊國忠行事之風韻。

陳希烈因忌憚楊國忠之勢,極力在皇帝面前推薦楊國忠,如此就保有了自己左相的位置。如今楊國忠上位為右相,陳希烈待之依舊唯唯諾諾,與當初待李林甫之態毫無二致,楊國忠上得皇帝信任,下面又毫無阻礙,由此可以大展拳腳施展一番了。

按照朝廷舊制,宰相須午後六刻始出歸第。李林甫為相時,看到李隆基廢除了早朝之制,遂向李隆基奏言天下無事,每時巳牌之時即還第。從此軍國機務填委,皆決於私家。楊國忠如今為右相,除了入宮面見皇帝或有廷議之事外,其餘事體皆在宅中決議,大小官員須入其宅中奏事。

陳希烈這日入楊宅中奏事,二人敘話畢,楊國忠問道:“陳左相,國忠初為宰輔,不知朝中當前大事為何?”

陳希烈答道:“如今新年剛過,則吏部詮選授任為頭等大事。往歲吏部經‘三註三唱’,再經門下省審核,須自春至夏,方能將此事辦妥。”

楊國忠不以為然道:“不過例行的詮選授任,又如何成為頭等大事了?也罷,這些事兒此前皆是李林甫親為,你為我詳述一遍吧。”

“自從李林甫為相之後,一直循資格授任。十餘年來,吏部建有相應的格令條例,再依個人考功評績,依序而為。”陳希烈為求詳細,將詮選之制逐條解釋。

楊國忠聽得頭昏腦漲,打斷其話頭道:“罷了,這些格令太過煩瑣。既然循資格授任,又搞那麽多的條例幹什麽?譬如人品一節,竟然有二十條之多。”若循資格授任,須以考功評語為輔,像人品高下,條例中規定有二十種,某人資格足夠,然人品低下,一樣不能授任。

陳希烈道:“天下官吏眾多,且良莠不齊,只有以成序格令套之,方有統一規矩。”

楊國忠斥道:“哼,李林甫此前果然循資格授任嗎?他用此名義蒙蔽聖上,再以這些格令暗自調之,那麽授任何人,皆有他李林甫一人定之了。”

李林甫用人,固然安插親信,然總體上還依規矩。陳希烈隨侍李林甫多年,還是讚同他的做法。現在楊國忠大為光火,陳希烈知道替前任辯解,無疑自找沒趣,遂緘口不言。

楊國忠稍一思索,即說道:“也罷,自今日始,我們就將那些煩瑣格令廢除,用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據闕註官。陳左相,如此一來,天下人定會歡呼鼓舞,讚揚其公平公正了。”

陳希烈有些瞠目結舌之感,又在楊國忠面前不敢露出半分詫異之態。只好連聲讚道:“楊右相所言甚是,從此就可化繁為簡,且公平正直。”

歷來選官,既重人品,又重才識,楊國忠卻提出“用人無問賢不肖”,不管是好人壞人,只要資格有之,即可授官。如此授官標準,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楊國忠又得意揚揚地說道:“不過一件簡單的事兒,卻讓李林甫弄得覆雜無比,竟然要春去夏來才能搞成。陳左相,你且看我的手段若何?”

楊國忠的手段確實簡單無比,他先令吏部侍郎帶領屬吏入己宅中,不過一個時辰就將授官名單勾畫出來,然後就帶領他們入了尚書部堂。

陳希烈已聞喚帶領門下省給事中、諸司長官在堂中等候。

楊國忠在堂中坐定,然後笑對陳希烈道:“陳左相,今日我等二人主持,又喚來門下省、吏部諸員,就將授任一事定下來吧。”

陳希烈不知楊國忠鬧什麽玄虛,只好恭順地答道:“全憑楊右相吩咐。”

楊國忠就目視吏部侍郎道:“好吧,我們這就開始吧,你將那名單讀上一遍。”

吏部侍郎於是展開名單宣讀。

按照此前規制,此名單例由吏部侍郎召集吏部司封郎中、考功郎中及員外郎,加上一應主事,計有近二十人初評。他們依授任之制,再依個人資格及考功評語逐人審核,提出名單後經過“三註三唱”,方敢將名單呈於吏部尚書。這日由楊國忠主持,不過用了一個時辰即勾畫而成,堪稱神速。

吏部侍郎讀過名單,楊國忠道:“陳左相,此為呈送門下省審核的名單。今日門下省相關人員皆集於此,你們若無異議,就可呈送聖上過目了。”

門下省屬吏面面相覷,他們此前對吏部送呈名單須拿來人員的履歷和考功評語一一覆核,最少也需月餘乃成,哪兒能須臾即成呢?剛才吏部侍郎僅讀了一堆人名兒,他們又如何知道這些人到底如何呢?

陳希烈現任左相,即為門下省之首。看到屬吏皆為一片驚愕的神色,他心中慨嘆果然見識了楊國忠的手段,遂拱手說道:“楊左相行事快捷,吾等心悅誠服。吏部所唱名單,定依朝廷規制精選而出,自是萬分妥當的,吾等沒有異議。”

陳希烈既然發聲讚同,那些門下省的屬官雖心存不滿,又有哪一個人敢吭聲呢?於是昔日的“三註三唱”選官之制,以及門下省覆核之舉皆廢其實,變成楊國忠一個人自彈自唱,當然變得簡捷無比了。

楊國忠哈哈大笑道:“好呀,此事既罷,本官就要上覆聖上了。哈哈,你們往歲忙碌數月,想不到竟能一日就可議定吧?今後諸位署理朝事,務必如今日這樣去繁就簡,也可騰出些時辰多辦一些事兒。”

朝政之事中,授任官吏實為重要。朝廷官吏向來萬眾矚目,人人皆想躋身官途,由此來博得富貴。楊國忠不識授吏實為萬眾仰望之重,先發出“用人無問賢不肖”之謬論,再以輕狂之態破壞慎重選人的程序,由此流毒天下。

李隆基看到欲授任名單,既不知人名為何人,也不知他們因何被授任,卻對楊國忠能夠快捷辦妥此事大為讚賞,當即提筆簽署。

鮮於仲通回到蜀中任劍南節度使,雲南王閣羅鳳聞知,當即備禮入蜀拜望。鮮於仲通想起楊國忠臨行前的囑咐,少不了虎著臉將閣羅鳳呵斥一回。閣羅鳳年輕氣盛,當即與鮮於仲通頂撞,惱得鮮於仲通當場令人將其驅出官衙。

閣羅鳳只好黯然返回南詔。

及至楊國忠成為右相的訊息傳到蜀中,鮮於仲通聞訊大喜,即在錦雲樓裏大擺宴席,邀屬吏和蜀中豪富之人共飲慶賀。其宴酣之際,忽得快馬來報:雲南王閣羅鳳率兵反了大唐,已然攻下姚郡,並擒殺雲南太守張虔陀。

此事其實有其根由。閣羅鳳某日攜禮拜會雲南太守張虔陀,一行人入了姚郡城,即入衙請見。張虔陀此時已知鮮於仲通待閣羅鳳的態度,待閣羅鳳入衙之後,他坐在案前,竟然不肯起身相迎,完全將閣羅鳳視為屬下。與閣羅鳳說話,也是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他看到閣羅鳳隨行之人中,有三名皮膚白皙之女甚是艷麗,心中暗想,這三女莫非是閣羅鳳奉獻給自己的嗎?待閣羅鳳一行人入館舍居住之後,即派人前去索要。

白蠻之女生得皮膚白皙,由此與中土女子相比顯得艷麗無比。張虔陀屬意這三名女子實在犯了大錯,因為她們非為奉獻之人,恰恰為閣羅鳳隨帶的妾姬!

閣羅鳳向來將南詔視為大唐的藩國,不想這日卻遭受了一個太守的鳥氣,他回到旅舍就在那裏詈罵不已,不想這個鳥太守又瞧上了自己的女人!他的心間一橫,令屬下將女人送出,第二日一早即帶從人返回南詔。

閣羅鳳再來姚郡的時候,身邊率領著大隊人馬。這些南詔之兵多年來戰鬥頻繁,皆為善戰之人,一個小小的姚郡不在話下。他們並未硬攻,先領小隊人馬占領大門之後,方才縱馬入城砍殺。張虔陀尚未識盡白蠻女的滋味之時,首身已然分離。

鮮於仲通聞訊大怒,即驅劍南軍三萬人前往掩殺。兩軍對陣之時,閣羅鳳獨馬走出陣列,請求與鮮於仲通說話。

鮮於仲通在數十人護持下走出陣列。

閣羅鳳欠身說道:“鮮於大使,本王心向大唐,雅不願與大唐為敵。此次張虔陀待本王無禮,更欺辱本王親眷,方有此禍。”

鮮於仲通道:“你攻我城池,殺我大唐命官,難道還能巧辯不與大唐為敵嗎?”

閣羅鳳道:“為消彌此禍,本王願罷兵退回南詔地面,並出財帛予以賠償。”

“哼,你興兵作亂之心已非一日,老夫已隱忍多時了。你想罷兵也可,從此南詔不覆為國,須成為大唐的郡縣,老夫再奏請聖上,容你入京為藩王。”

閣羅鳳哈哈大笑道:“我慕大唐之勢,卻不怕你的這些破兵。哼,你隱忍多時,卻不知我忍你們的鳥氣也多時了。”

大唐承平多年,除了東北境與西北境有戰事,大唐將士在那裏得到戰鬥磨煉之外,其他地方少有戰事,已成承平將士。劍南軍的這三萬兵馬看似雄壯,如何是能征善戰的南詔兵對手?雙方對陣沖殺數番後,唐軍將士早被沖殺得七零八落。唐軍大敗紮營,又被趁著夜色前來偷營的南詔兵偷襲成功。

鮮於仲通攜帶的三萬兵馬只剩下不到一萬,他只好帶領殘兵退回成都。

按照大唐規制,邊將遭此大敗實為大罪。鮮於仲通心知肚明,他一面令屬下設法阻止兵敗訊息外傳,一面傳令選出健壯腳力,他要緊急入京向楊國忠討要主意。

鮮於仲通風塵仆仆入京,是時夜色已至,他趁著夜色徑入楊國忠府中,一片惶恐之色向楊國忠稟報了詳情。

楊國忠聞言大怒,罵道:“這個該死的閣羅鳳,竟然敢與我作對!鮮於兄,他是不是與李林甫頗有淵源呀?莫非他得知李林甫被廢為庶人,就想來替李林甫報仇嗎?哼,若果然如此,我定然稟報聖上,還要加罪於李林甫!”

鮮於仲通見楊國忠如此思慮,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說張虔陀擄人婦女,因而激變,只好附和道:“楊大人所言甚是,當初李林甫想讓大人離開京城,許是與閣羅鳳暗通聲氣,二人遙相呼應,由此來陷害楊大人。”

楊國忠狠狠地說道:“是呀,一個南蠻首領不自量力,竟然想和我作對,有他好瞧的。鮮於兄,你不識地理,小有初敗,又值什麽?你可再加募兵,將那閣羅鳳小子擒入京城。”

鮮於仲通怯怯地說道:“下官之所以急入京城來見楊大人,實有兩宗為難之事。一者,此次姚郡大敗,傷折不少,下官按律當有大罪;二者,西南諸郡募兵有限,畢竟錢糧不足。”經此一役,鮮於仲通識知了南詔兵的勇猛,知道自己若就地募兵,那些毫無訓練的兵士猝然上陣,定然不是南詔兵的對手。

楊國忠微微一笑道:“鮮於兄,你有罪無罪,誰說了算呀?”

“下官已囑屬下努力遮掩此次兵敗,然事關重大,總有訊息透露出去,說不定會傳入聖上的耳中。”

楊國忠起身伸手在鮮於仲通的肩上輕拍一掌,說道:“鮮於兄大可將心穩穩地放入肚中,此次劍南戰事,我若不向聖上稟報,又有何人敢在聖上面前多嘴呢?嗯,你就速返蜀中吧,錢糧之事不用擔憂,我足量撥付就是。”

鮮於仲通聞言大喜,想不到一場大敗仗,竟然可以輕易地消彌於無形,他急忙起身深深一揖:“楊大人洪恩,下官感激涕零。”

“嘿,有什麽呀?我昔為劍南節度使,鮮於兄替我前去,即是幫我辦事,我們難道還需分出彼此嗎?”

鮮於仲通又是恭維感激一番,這個昔日的東主,身上早無一絲一毫的主人痕跡,全然為廝仆的模樣。敗軍之罪既然放過,鮮於仲通心間又晃出南詔兵的兇猛,不免心有餘悸,遂向楊國忠請道:“楊大人,劍南軍承平多年,殊無戰陣經驗,能否從別處借來一些善戰之兵呢?”

大唐如今最能上陣之兵,多集中於安祿山、哥舒翰和高仙芝的手下,楊國忠如今雖大權在握,也不敢從這三人手中借兵。何況向他們借兵動靜太大,說不定會傳入李隆基的耳中。楊國忠思忖良久,方決然說道:“這樣吧,我為你撥去足夠的錢糧,先在蜀中等地募兵三萬;我再令兵部在京畿之地募兵三萬,然後開赴蜀中歸你統轄。鮮於兄手中有了六萬兵馬,還愁對付不了閣羅鳳嗎?”

鮮於仲通心中其實殊無把握,然手中有了六萬新兵,再加上劍南軍殘餘之兵,與南詔對陣時就占了人數眾多的便宜。他由是又向楊國忠感激一番,第二日即反身回蜀。

安祿山回到範陽,即著手集合同羅驍騎,欲使他們返回朔方。同羅驍騎尚未成行的時候,京中傳來了李林甫辭世的訊息。安祿山聞訊大喜,當即下令同羅驍騎暫緩啟程。

此後楊國忠成為右相,又過不久李林甫被廢為庶人,屍體從棺材扒出。諸般訊息接連傳來,令安祿山感慨萬千,少不了與高尚、嚴莊二人暗自交談。

李林甫之死,令安祿山長舒一口氣。舉目天下,皇帝如今耽於娛樂享受,對朝政之事疏於謀慮,又倚重安祿山戍邊守境,安祿山無非想方設法多奉承皇帝和貴妃而已,並無多少懼意;他唯對李林甫最為小心,每每想起李林甫的笑容柔言,心中往往感到深深的恐懼。

李林甫終於死了,安祿山心中如釋重負,周身輕松無比。

得知了楊國忠藉李獻忠叛唐之事廢掉李林甫,安祿山心中又有了一些擔憂,問二人道:“李林甫與李獻忠果然約為父子嗎?我怎麽從未聽說?若此案系楊國忠羅織而成,李獻忠叛唐系我借兵而起,楊國忠會不會將案情指向我呢?”

高尚替安祿山寬心:“當初聖上重用楊國忠,其實已對李林甫心生嫌隙,楊國忠揣摩聖上心意,由此構獄而成。安大使如今在聖上面前寵遇無比,楊國忠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安大使的主意!”

嚴莊微微一笑道:“吉溫傳來訊息,言說從未聽說李林甫與李獻忠約為父子之事,楊國忠如今大權獨攬,顯然掌刑獄以構陷李林甫。近來天下之人皆呼李林甫甚冤,可為佐證。”

安祿山凝神說道:“這個楊國忠手段夠狠,竟然連一個死人都不肯放過。高先生,可使人專事偵知楊國忠的一舉一動,此人不可小覷了。”

嚴莊道:“我聽說楊國忠甚為貪婪,安大使,可否讓吉溫居中聯絡,設法與楊國忠交結,這就派人攜帶財貨交予吉溫打點?”

高尚搖搖頭道:“不可。楊國忠理財多年,聽說他前次查抄王鉷得財不少,又如何對丁點兒財貨瞧上眼了?我意不可輕動,可觀察一段時日後再定下步行止。”

安祿山對高尚之言甚為讚許,頷首道:“高先生所言甚是。楊國忠剛剛上位,且看他能否掌控朝局吧。哼,為何向他送出財帛呢?聖上待我信任有加,我哪兒需要上趕著向他獻殷勤?”安祿山此前在京中之時,某日二人並肩行走,走至臺階前,楊國忠殷勤地攙著安祿山手臂,以助他登臺。安祿山想到此景,覺得自己若再向楊國忠俯首,難以一時轉變心性。

嚴莊看到安祿山說話決絕,不敢再勸。

安祿山笑道:“李林甫既死,這些同羅驍騎就毋須歸還了。呵呵,我想招攬這些同羅驍騎之心非止一日,唯有一個躺在病榻之上的李林甫能夠察知我的心意。從今以後,我不用再忌憚他人了。”

高尚與嚴莊聞言驚愕,他們與安祿山相處多時,知道安祿山待李林甫甚為禮敬,卻不知道他竟然如此畏懼李林甫!人在得意之時,往往容易透露心機,李林甫如今既死,安祿山由此脫離壓抑,也就敢說出心底長存之話。

安祿山又道:“昔日李林甫以‘吉網羅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