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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張說計賺張嘉貞 姚崇智擒張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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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朝之時,群臣施禮後按班站列。李隆基忽然發現張嘉貞今日未來,遂問道:“源卿,張嘉貞為何不來朝?”

源乾曜出班躬身奏道:“陛下,微臣序班之時,張令派人知會臣,說他居家素服待罪,不敢來朝。”

“他有何罪?”

“來人語焉不詳,隱約說道似與其弟貪贓事有關。”

“如此說來,張嘉祐貪贓,張嘉貞也果然得了好處!”

李隆基轉問張說道:“張卿,張嘉祐的事兒結果如何?”

張說將朔方的事兒安頓好,已於三日前返回京城。他見皇帝詢問,急忙出班奏道:“稟陛下,張嘉祐的事兒已然查實,他也有伏辯在此。其歷年貪贓所積,約有二萬餘錢。臣請陛下示下,此案下一步由何方繼續審理?”

李隆基聽到張嘉祐貪的錢如此少,不想再追究下去,遂說道:“他已有伏辯,何必再加審理?哼,張嘉祐為從三品官員,朝廷每年給他多少俸祿?卻貪圖如此一點小錢!朕看呀,他這個偏將軍恐怕做不成了。”

李隆基的話說得很明白,即是要貶張嘉祐之官。張說問道:“陛下,如今武散階官之定遠將軍缺任,就由張嘉祐充之如何?”

“如此貪鄙之人,還能做有品官員嗎?”定遠將軍為正五品,看來將張嘉祐向下貶兩級遠遠不夠。

張說小心問道:“請問陛下的旨意。”

“哦,找一個偏遠一點的折沖府,讓他任折沖都尉吧。”折沖府的折沖都尉看似為官名,然無品無階,只不過由朝廷供應些許俸祿而已。

群臣聞言大驚,一個三品官員因為一點小錢被貶為折沖都尉,實為冰火兩重天啊。

李隆基似乎看出了群臣的心意,說道:“昔太宗皇帝之時,長孫順德貪贓事發,太宗皇帝不罰反賞,以激長孫順德羞恥之心。長孫順德既為皇戚又是勳臣,太宗皇帝如此做,實想以德服人。如張嘉祐之人貪贓,朕不會以賞代罰,須以法度為繩,使天下心服。”

李隆基又轉對源乾曜道:“源卿,你可轉告張嘉貞。他願意在家中素服待罪,就讓他在家裏候著吧。”

李隆基如此說話,緣於他心間忽然晃出王毛仲說的那番話。如此看來,張嘉貞當初急匆匆杖殺王鈞,肯定怕王鈞說出對張嘉貞不利之事。李隆基由此對張嘉貞頓改印象:此人看似性子簡疏,且號稱不置房產田畝,其內裏實在齷齪無比,實為一個偽君子!

張嘉貞在宅中素服待罪,先見到弟弟張嘉祐被貶為衡陽折沖府折沖都尉的授任;又過一日,皇帝冊授張說為中書令,自己則被貶為豳州刺史。他到了此時,方知這一次上了張說的大當。

那日張說自朔方趕回京城,張嘉貞得知訊息後即刻入府拜望。張嘉貞之所以如此殷切,主要想來打探一下弟弟的案情。

張說滿臉含笑道:“張令為上官,例由張說先去拜望。你如此前來,讓張說如何消受呢?”

“張大人向為嘉貞之上官,我入府拜望,其實應該。”

二人心中皆明相見原因,寬坐敘話時,幾句話就扯到了正題。

張嘉貞說道:“唉,我得知舍弟如此胡鬧,心痛不已啊。張大人,不知舍弟案情究竟如何?還望張大人看在我們多年共事的分上,還是向好處去吧。”

張說搖搖頭,嘆道:“令弟平素招搖太過,由此嫉恨者甚眾。我此去朔方,那朔方副使上來就說令弟的事兒。其時突厥大兵壓境,我就讓他先將事兒押後再議。待突厥人事畢,我將令弟之事瞧了一遍。唉,令弟的膽子實在大了一些,想是倚仗張令之勢,有點肆無忌憚了。他貪的錢不少呀,竟有十餘萬錢之多!”

“十餘萬錢?有這麽多嗎?”

“有呀,這裏有數人的伏辯,請張令細瞧。令弟的事兒辦得太大膽了一些,若到了聖上面前,恐怕討不到好處吧。”

張嘉貞聞言大急,連聲道:“這怎麽處?這怎麽處?張大人,還望你看在嘉貞的面兒上,想法遮掩一下則個。”

張說搖搖頭,一時不語。

張嘉貞道:“張大人,或者由我和舍弟想法籌錢加倍奉還,以贖舍弟之罪,如何?”

“知道這件事兒的人甚多,若如此遮掩,就是欺君之罪啊!張令,如此連我也牽扯其中了。”

張嘉貞六神無主,只好一味嘆氣。張嘉貞自幼喪父,對弟弟張嘉祐關愛甚細,他如此上心,正是基於此情。

張說冷眼旁觀,感到火候差不多,遂又嘆道:“我們同事多年,若不替令弟擔待一些,有失我們相善之情。張令,我想了一個辦法,不知可行否?”

張嘉貞聞言,恰似溺水之人撈到一根救命稻草,頓時喜出望外,一疊聲說道:“張大人智計百出,既有辦法,那是不會差的。請說請說。”

張說又稍微停頓片刻,既而橫心說道:“令弟貪贓事發,皇帝已然知聞,現在再說其事虛妄,那就是做了蠢事一件。嗯,我們可以在其贓款上打打主意,譬如不說全部,僅說零頭,則十餘萬錢僅剩下二萬餘錢,如此就可減輕一些罪責。”

張嘉貞聞言,忽然伏地下跪,說道:“舍弟全憑張大人援手搭救了。若舍弟過了這一關,嘉貞一生感激張大人之大恩大德。”

張說見狀,急忙上前攙起張嘉貞,連聲道:“張令怎可如此?請起請起。”他將張嘉貞扶入座中之後,堅言道:“請張令放心,事兒就這麽辦吧。萬一有個好歹,我張說一力承擔就是。”

張嘉貞緊握張說之手道:“請張大人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不敢有一絲兒訊息漏出去。”

張說又思忖片刻,又說道:“嗯,此事兒就這麽辦!然令弟畢竟還有事啊。為減令弟罪責,張令似還要辦些事兒。”

“張大人請說,嘉貞定言聽計從。”

“嗯,你為中書令,此前為侍中,多年來勤勤懇懇替聖上辦事。既有功勞,又有苦勞,聖上說不定會瞧你的功勞,對令弟網開一面哩。”

“張大人所言甚是,我這就入宮請見聖上,以當面向聖上求懇。”

張說搖搖頭,說道:“如此當面求懇,過於直接了。萬一聖上當面拒絕,也就難有轉圜的機會了。依我說呀,你須想出一個悲情的法兒,以進退有餘。”

“悲情的法兒?”

“是呀。譬如你不去上朝,素服居家待罪,聖上見你不朝定會問起。聖上說不定心裏一軟,派人將你召回朝中,則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張嘉貞大喜,躬身謝道:“張大人果然智計百出,好計好計。張大人,明日早朝之時,還望你在聖上面前多說一些好話。”

“當然。嗯,張令,你再好好想想,還有其他更好的計策沒有?”

“這個計策就很好嘛,不用再想他策了。張大人,嘉貞這就告辭。今後我與舍弟,定旦夕禱念張大人的大恩大德。”

於是就有了這許多變故。

張嘉貞過了幾日,終於品出一些滋味兒。

張嘉祐貪贓事發,卻與張嘉貞無涉。張說卻勸說張嘉貞不去上朝,待在家裏素服待罪,明顯想將汙水往張嘉貞身上引。李隆基得知這種狀況,首先想到的是張嘉貞也有罪,再加上王毛仲此前在他耳邊吹的風兒,張嘉貞於是被罷相。

張嘉貞理出了這些頭緒之後後悔不已,心想自己當初為什麽就不能識破張說的機心呢?再想起弟弟此前沒有事兒,何以張說到了朔方之後,弟弟的貪贓事兒就敗露了呢?如此看來,張說處心積慮想當中書令已非一日,這是張說做好的圈套。

張嘉貞就在宅中長籲短嘆,嘟嘟囔囔就是一句話:“相煎何急呢?”

想起張說畢竟替弟弟瞞下了十萬錢,張嘉貞心中雖惱,終究不敢找張說吵鬧。萬一此事暴露,張說固然不美,自己和弟弟的罪愆又要加重一層。張嘉貞此時更加嘆服張說的手腕:欲謀大利,須先以小利與他人,如此既獲他人感激,又形成利益攸關之群體,彼此可以守口如瓶,以各自得益。

張嘉貞無法可想,只好淒然收拾行裝,前往豳州赴任。

姚崇終於油枯燈盡,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李隆基聞此噩耗,親入姚崇宅中吊唁,並輟朝一日。贈其為揚州大都督,謚為文獻。

是時喪儀極其繁覆,由於姚崇為一品官員,須由鴻臚卿護其喪事,百官如流水般入姚崇宅中吊唁。

張說是時為中書令,當然要入姚崇宅中吊唁。

張說入姚崇宅中奠儀一番之後,姚崇的三個兒子齊向張說叩首,以致謝意。

姚崇的長子與次子居洛陽,因他們行止不端,其仕途漸微;三子姚弈現任太子舍人,外人皆稱此子大有父風,其仕途似為一馬平川。此次葬儀上,每有重要客人前來,皆由姚弈出面接待。

姚弈起身後躬身說道:“張大人向與先父交厚,請入側室,容小侄奉茶。”

張說本想祭奠後即走,看到姚弈的邀請非常實誠,就遲疑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就稍坐一會兒。唉,姚公猝然逝去,我心傷難止啊。”

姚弈恭謹地將張說引入側室座中,張說發現此室似為姚崇生前的書房,其四周堆滿了書函,更有一些舊時的竹簡,遂說道:“想不到姚公還有藏書的嗜好,姚公日常最好盤算,他哪兒有讀書的閑暇之時呢?”

姚弈聽出張說話中的揶揄之意,不敢接腔,躬身將茶盞放在其面前的幾案上。

張說起身走到堆放竹簡的地方,輕輕抽出一束將之展開,細辨之後不禁輕呼一聲,嘆道:“哦,此為我見過最早之《詩經》寫本了。姚公從何處得來如此珍品呢?”

此竹簡色澤暗黃,模樣古樸,張說一眼就瞧出來此為先秦時的竹簡。他再觀簡上字樣,只見其黑體清晰,大約其簡成之後在字上又覆上一層桐油之物,使字樣彌久常新。

姚弈答道:“先父生前酷愛收藏,此堆竹簡由何處所得,小侄其實不知。好像小侄記事時就見到此簡,先父輾轉各地時皆珍重攜同,可見先父甚愛此物。”

張說道:“姚公素愛收藏,我此前也聞其名。哦,那案上的珍玩之物,大約也是姚公所藏了。”

左邊臨窗的幾案上,擺滿了一些珍玩之物。張說信步走過去,拿起一方端硯仔細觀看,就見此端硯色澤明黃,匠工巧妙地利用原石形狀,雕成一株蒼松,上面佇立著兩只仙鶴。張說觀後頷首道:“此石定是出自爛柯山中,雕刻甚精,實為端硯之中的上品了。”

端硯始產於唐初,石材產於端州(今廣州肇慶)東郊羚羊峽爛柯山的端溪之中。端硯出現的時候並不名貴,實為文士墨客常用之物。然端硯的石質有堅實、潤滑、細膩、嬌嫩等特點,無論酷暑嚴寒,若用手按其硯心,其湛藍墨綠,水汽久久不幹,遂有“哈汽研墨”之說。一些高手匠人開始在端硯上雕花鏤鳥,使端硯有觀賞之用,於是其身價漸行漸高。

案上還有王羲之與王獻之之手書一幅,另有筆洗、鎮紙等物,其色澤古色斑斕,顯系久遠之物。張說逐件觀摩,口中嘖嘖稱奇。

姚弈一面小心作答,一面仔細觀察張說的神色。

張說觀罷旋歸座上,嘆道:“姚公果然為有心之人,將如此多的珍物囊括懷中,實為不易。賢侄呀,我勸你好好將這些物件收貯起來,以免別人看見後,定會說姚公生前善於斂財了。”

姚弈聞言,忽然跪至張說面前叩首道:“小侄叩謝張大人關愛之語。張大人,小侄有一不情之請,望張大人千萬答應。”

張說見狀,起身將姚弈拉了起來,說道:“你有何話,盡可站起來說,何必如此鄭重?”

姚弈起身後說道:“張大人,這些物件皆為先父生前心愛之物。如今先父已逝,晚輩們再觀此物肯定會睹物思人,如此倍添悲痛之情。小侄那日與二位兄長商議道,張大人為天下文宗領袖,這些物件由張大人收貯最為合適,小侄們欲將此物獻於張大人,請張大人勿卻。”

張說聞言,心中頓時大喜。張說還是識貨的,姚崇所藏之物件件皆為精品,若收藏要費去大筆錢財不說,最緊要處為這些藏品皆為難覓之物,就是有錢也未必能夠拿到手。看來姚弈兄弟不識此物貴重,輕易張口就要將此物送人,自己豈非得到了一筆大便宜?張說心中雖如此想,然臉面上未現喜色,連連搖手道:“這怎麽可以?姚公舊物例由你們兄弟收藏,正好睹物思親。你們若隨意贈人,若姚公地下有知,也會怪你們兄弟的。”

“請張大人勿憂,先父在日,曾經說我們三兄弟非為文之人,收藏這些物件並不妥當,須將之贈給有緣之人。”

張說聞言,心裏忽然打了一個突兒。然他畢竟甚為中意這些物件,並未往深處細想,遂笑道:“原來姚公也有此意,哦,他為何會有此思呢?”

姚弈躬身施禮道:“若張大人不棄,小侄馬上派家人將這些物件奉入張大人宅中,請張大人勿卻。”

張說沈思了片刻,心中終究難舍此物,遂嘆道:“我若不取,就辜負了你們的這片好意。也罷,我就將這堆竹簡和那方端硯暫為收藏吧。待我賞玩一段時日,還會原物奉還的。”

姚弈見張說答應收藏,喜色上臉,說道:“如此,小侄們感激張大人得償先父心願。”姚弈知道,只要此物入了張說之宅,就是以熟肉打狗——那是有去無回的。張說口稱還會原物奉還,那是當不得真的。

二人又敘話幾句,張說起身告辭,姚弈恭敬地打簾侍候。那邊的姚彜與姚異看到張說欲走,急忙過來相送。兄長二人悄悄去探詢姚弈的眼神,從中讀到了肯定的回答。三兄弟於是又齊刷刷地跪在張說面前,連連叩首並不言語。

張說見狀大覺奇怪,急忙上前將三人一一攙扶了起來,並問道:“此為何故?”

姚崇長子姚彜泣涕說道:“張大人,侄兒們不孝,還望張大人援手則個。”

“你們又如何不孝了?”

“稟張大人,先父逝去之後,因侄兒們無能,其墓碑上的碑文空置至今。侄兒們想央求張大人,懇請張大人成全侄兒們的心願,以去不孝之名。”

“哦,你們想讓我替姚公撰文?”

三子齊聲答道:“是呀,望張大人垂憐。”

張說此時任宰相,又是天下文宗領袖,其為文俊麗,用思精密,其所撰碑文、墓志,當代無人能及。能求得其一文字,實在難上加難。

姚崇與張說同僚之時,既有合作,又有對抗,尤其是開元元年姚崇剛剛為相,即挑撥李隆基將張說貶官,是為張說最為憤懣之事,至今未平。若按張說心情,說什麽也不會替姚崇撰寫碑文以錦上添花的。

然張說今日受了姚弈的一份大禮,且其物件系張說心愛之物,所謂拿人手軟,張說怎麽能拒絕此三子的央求呢?

張說心中盤算片刻,終究舍不得那堆竹簡和那方端硯,又想自己揮筆寫就一文與此相較,實在太值了,遂決然道:“好吧,我答應你們了,我這就替姚公撰一碑文。”

姚家三子聞言大喜,急忙叩伏為謝。三子將張說送出大門,姚弈又說道:“張大人,先父下葬在即,碑文還請張大人早一時成文。”

張說道:“我回家後就寫。這樣吧,你們明日辰時派人去取即可。”

姚彜說道:“小侄明日辰時之前,即到尊府門前靜候。”

張說笑道:“如此小事,派一個下人來府即可,哪兒需要姚大公子專往?”

姚彜道:“如此美文,侄兒們當然恭敬迎候。”

姚崇臨死之前,將家產平均分給了三個兒子,將諸種後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他這日躺在榻上,忽然長嘆一聲,意甚蕭索,三子急問何故,姚崇喟然嘆道:“為父一生雖宦途曲折,畢竟主政替朝廷辦了許多事兒,且所遇到的則天皇後、睿宗皇帝乃至當今皇帝,皆待為父不薄,如今官至一品,位至國公,可謂榮華之至。我心無悔,我心無悔啊!然我剛剛想起一事,終究無法可辦,只好嘆氣了。”

三子知道,若父親感到為難之事兒,肯定是極度難辦的,他們也是無法可想。然父親將死,其若有未竟之事,兒子也要問個清楚。

“我那碑文之事,至今依然空懸呀。”

姚彜說道:“兒子們本想請宋丞相代筆,奈何父親不許,不知父親到底屬意何人?”

姚崇一翻眼睛,問道:“你們當知天下撰碑文第一人為誰吧?”

張說名聲滿天下,三個兒子當然知道。然他們也知張說與父親之間微妙的關系,若讓張說替父親撰文,張說肯定會拒絕。他們聽了姚崇的話音,知道父親屬意張說為己撰文,心想此為不可能之事,三兄弟頓時啞了聲音。

姚崇道:“張說極度恨我,讓他來撰文讚我,終為難辦之事。可是呀,為父一生不識人間難事,事情越難,為父愈想辦到。唉,我欲使張說撰文,非圖虛名,其實還念著你們三兄弟啊。”

三兄弟急問何故。

“如今外面傳言,張說極度恨我。他現在再為宰相,以他的才智定能權傾一時。張說毛病不少,然其心胸並不狹窄,他今後對你們不會怎麽樣。然天地之間,人心最壞,人們知道我與張說不睦,說不定會變著法兒擠兌你們兄弟,以取悅張說。若張說能替為父撰文一篇,天下人定會以為我們已釋去前嫌,如此就會對你們兄弟大有益處。”

兄弟三人看到父親垂死之際,還在考慮兒子們今後的事情,不由得大加感動,眼中也流出淚來。

姚崇閉目沈思了一會兒,然後睜眼說道:“我想出一法,不妨一試。”

“我以國公一品之身,死後百官定會前來祭奠。張說為中書令,他就是心中不願,然顧及面子,肯定要來。”

三子聞聽父親提到身死之事,不由得哭出聲來。

姚崇斥道:“哭什麽?都給我住了嘴,不許再哭!我告訴你們,張說也有貪財的毛病,他愛賣弄風雅,尤對名貴文具最為偏愛。三郎,我有一些珍玩之物以及那些古書,估計能入張說之眼。他來祭奠之時,你須將他引入書房,並設法讓他看到這些物件。”

姚弈怯怯問道:“萬一他拜畢不入書房呢?”

“蠢才!你們莫非連這點事兒都辦不了嗎?那就不用說了。”姚崇一時情急,不由得連聲咳嗽起來。

姚彜急忙上去幫忙捶背,並急聲說道:“請父親放心,兒子們說什麽也要將張說請入書房。”

姚崇慢慢調息,如此緩下勁來,頷首說道:“如此就好。三郎,張說入書房後看見這些物件,定會一一觀摩,你把握時機,懇切請張說收藏這些物件。他若同意,待他離去時由你們三兄弟跪求碑文,他情面難卻定會答應。”

三兄弟想不到父親死後,猶為張說布下如此好局,不怕張說不就範,心中就油然升起敬仰之意。

姚崇又道:“哼,那張說聰穎無比,他雖一時入套,終究會醒悟過來。你們須在他答應撰文次日索回碑文,並備好石碑、工匠當即刻石;三郎還要想法面呈聖上,取得聖上首肯。哼哼,如此一來,張說就是想反悔也無計可施了。”

三子聞言,心中大為嘆服。後數日,姚崇果然逝去,三兄弟依計而行,張說果然上當。

姚彜取到了張說的撰文,拿到後看都不看,立刻飛身上馬奔赴府中,令工匠立刻依文鑿字。

三兄弟此時方細閱此碑文,見張說在文中極讚姚崇人品相業,並敘自己平日愛慕欽服之意,其中寫道:“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時成歲,亭毒之功存。”三兄弟見文中多說父親好話,如此就放下心來,且笑逐顏開。

姚弈令人將此碑文抄成數本,欲入宮將原文進呈皇帝。恰在此時,高力士奉旨入府,姚弈急忙將張說所撰之文呈上,讓高力士轉呈皇帝。

張說這日下朝之後,行在路上忽然想起此事,就將事兒的前前後後細細地想了一遍,猛然一拍大腿,驚呼道:“上當了,還是著了這老兒的道兒!”

自己那日入姚府祭奠,然後被留奉茶,再觀竹簡和珍玩,繼而三兄弟口頭相請,這分明是事先就設計好的套路嘛。如此縝密的布置很似姚崇的手法,自己之所以深陷轂中,緣於認為姚崇已死,這三個小哥難有如此睿智。張說此時心想,萬一這些法兒是姚崇生前就布置好的呢?

張說想到這裏,急令身後親隨:“你速入姚府,以文稿欠妥需要修改的理由將文稿索回。”

待張說入衙不久,那名親隨匆匆而來,稟報姚家已將文稿進呈至皇帝。

張說得聞之後,頹然歸於座中,眼前似乎浮現出姚崇那張滿是皺紋且常帶微笑的面龐。張說知道,快速取回文稿,快速將文稿進呈皇帝,且宅中早已備好石碑和工匠,分明是姚崇施計而為,姚家三兄弟斷無如此縝密而快速的手段。

將文稿進呈給皇帝,自己說什麽也討要不回來;碑文已刻在石上,則此事已成定局。

張說長嘆一聲,似自言自語道:“姚崇老兒,看來還是你計高一籌啊!你多虧死了,否則焉有我張說翻身之日?”

此事慢慢傳了出去,人們既嘆姚崇多智,又笑張說懵懂有趣,將此節故事命名為“死姚崇算計活張說”,成為一時佳話。

張說後一日覲見李隆基,就見李隆基揚起那篇文稿,讚道:“張卿,你能如此盛讚姚公,朕心甚慰啊。”

張說有些哭笑不得,違心說道:“姚公以十事要說呈天子而後輔政,且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臣劣筆陋詞,實難頌姚公功績十之有一。”

李隆基笑道:“張卿文名滿天下,你若寫不好,又有何人能寫了?嗯,朕讀了數遍,覺得你還是用了心的。”

“謝陛下誇讚。”

“哈哈,你應姚崇之子之請為此文,潤筆費也收得不少吧?”

張說心裏一驚,知道皇帝已知其中詳細,就不敢隱瞞,說道:“姚崇之子先贈古書與端硯,隨後方請為文。陛下,臣確實心愛那些竹簡與端硯,也就半推半就受之了。”

“半推半就?哈哈。張卿用詞很好。張卿,其實你一文不取,也該替姚公撰文的。你之所以為相,知道得何人為薦嗎?”

“微臣不知,莫非是姚公嗎?”

“是呀,正是姚公。宋璟罷後,姚公極力推薦你來繼任。”

張說說什麽也想不出姚崇會向皇帝推薦自己,那一刻,他竟然有些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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