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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理賦稅朝廷括戶 識虛實張說檢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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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極費錢糧。

朝廷規定按均田法將土地授給庶民,然後要求其男丁自備衣糧兵器當兵丁,若有戰事,這些種田的男丁即被征入伍。然自高宗朝之後,或由於戰亂引發百姓逃亡,或者貴宦豪門之家恃強兼並土地,許多男丁無力自辦軍糧兵器參加兵役,則府兵的來源逐漸枯竭。另外戰事減少,諸軍和諸折沖府的將校之官也不願帶兵操練,視部內兵丁如同廝役,任意驅使。由此天長地久,人人懼服兵役,百般逃避。

眾人就在那裏你一言我一嘴,訴說為將者如何不易。

張說見這幫人越說越起勁,心中的怒火騰地燃起,厲聲問道:“若突厥人果然來攻,如此外強中幹的雄關能撐多久?你們皆為朝廷的將官,不思操練強兵,卻一股腦兒將你們的不作為推到朝廷身上,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看到張說發怒,這幫人連忙閉嘴,不敢再吭聲。

張說暗自考慮,府兵制的弊端由來已久,靠一人之力難以撼動,且此為多年定例,若稍改其法即為大罪,須萬分審慎才是。他此時忽然憶起王毛仲說過,今後要多找理由回京面見皇帝,心中頓時一亮:對呀,這不是一個現成的機會嗎?

張說看到眼前的這幫人正目光炯炯瞧著自己,知道要立刻處置此事。大凡人初任新職,往往尋個機會以立威馭下,眼前正是現成的機會,張說當然不能放過。

張說手指那名郎將,說道:“王將軍,此人鎮守要地,懈於操練,統馭無法,天幸我們此行發現,否則定有大亂。可速罷其職,永不敘用。”

王權期期艾艾說道:“張大人,此人系五品官,例由朝廷授任……”

張說打斷王權的話頭,斷言道:“我當然明白朝廷的規制!王將軍,你先將此人就地看管,待我回京上奏聖上,再趕其出關。此關位置重要,須有人主持,王將軍,今後就由你統領此關,不得有誤。”

王權見張說擡出了皇帝的牌子,又想張說曾為宰輔之人,遂不敢反對,躬身答應。

張說此後帶人巡視了天兵軍的所有防地,看到各地與雁門關的狀況大致相似,心中就有了計較。

那日宋璟三人退出太極殿回到中書省,宋璟派人去傳宇文融,以聽取宇文融的想法,再定括戶的具體細則。

宇文融年近四十,其之所以能成為一個八品的監察禦史,非為自己考取的功名而得,實是由祖上的餘蔭而來。

太宗皇帝自貞觀年間厘改選官制度,其大興科舉制度以招攬天下英才,然同時保留了蔭官制度。如宇文融的祖父曾在永徽年間任過宰相,宇文融由此不用通過科舉之路就可靠祖父餘蔭成為官身。當然這類人起初大多是些文武散階低品之官,俗稱“小吏”。姚崇當時瞧不起魏知古的“小吏”出身,大約認為此類人無才無能,無非靠祖上餘蔭來混口飯吃,因而恥於與之為伍。

宇文融入室後見了三位上官,逐個問候一遍,貌甚恭謹。宋璟說道:“宇文禦史,你的奏章已奏過聖上,聖上屬意括戶。自今日始,你暫離禦史臺前往戶部,由源尚書節制。”

宇文融聞言臉現欣喜之色,心中暗想這一次的奏書很是奏效,十有八九是一次升遷的機會,遂躬身言道:“源尚書向為下官的老上司,下官定欣然前往。”

源乾曜接口道:“戶部此次主持括戶天下,二位丞相大人也會日日督促。宇文禦史,你既上書當知逃戶之弊,有何策來應之呢?”

宇文融見三位重臣專門聽取自己的想法,心中大喜,有心賣弄一番,遂言道:“逃戶之弊,在證聖年間已顯現,當時流民多因征戰所致;到了後來,或因夷族入擾,或者賦斂過重,遂使人多失業,流離道路。”

張嘉貞在三人中最無耐心,聞言打斷道:“宇文禦史,宋丞相為四朝老臣,你所言皆為宋丞相親身經歷,這些過程就不要過多啰唆了,還是直說欲用何策吧。”

宇文融遭此搶白,臉色愈加恭順,說道:“張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有些啰唆了。至於欲用何策,下官以為,當初鳳閣舍人李嶠曾向則天皇後建言采用‘設禁令’‘垂恩德’‘施權衡’‘為制限’等措施,此法今日亦可采用。”

所謂“設禁令”,即是閭閻為保,遞相覺察,以鄉裏連坐;“垂恩德”即是招誘逃戶返鄉的優惠措施,諸如供給返鄉路費、賑濟乏食者等;“施權衡”則對流民不願返鄉者,允許他們就地附籍;“為制限”即是規定逃戶在百日內報到,即為自首,可以既往不咎,若此期限內不出面,若捕之即可將之遷往邊州,是為流刑。

宋璟聞言讚道:“宇文禦史可謂留心,能將李嶠之建言尋出來,實屬不易。源尚書,李嶠建言寬嚴相濟,可依此擬定我朝括戶之成法。”

源乾曜躬身道:“下官就著宇文禦史速速擬文,不敢耽擱。”

後來此文經李隆基禦覽後昭告天下。其內容大致有五條:一是限制逃戶百日內自首;二是自首逃戶自願歸返故籍或者就地附籍皆可;三是按期不自首者,捕之者即流於邊遠之地;四是隱匿逃戶者,按罪論處;五是自開元五年十二月之前勾征未納的貸糧種子、地稅皆免。

宋璟凝眉說道:“李嶠的建言畢竟太過久遠,譬如當時的豪強之家尚未大肆兼並土地、隱匿逃戶,如今此風滋蔓,更應嚴處。宇文禦史,你的奏章中僅大略一提,我以為此事似比逃戶更為嚴重,須有常法制之。”

座中四人對貴宦豪門的態度可謂涇渭分明。宋璟和張嘉貞系則天皇後時進士及第之人,二人出身草莽,以學識得中入官,與其時的李唐望族沒有什麽幹系;源乾曜又稍有不同,他雖進士出身,然其祖父為隋朝刑部侍郎,父親為永徽年間的太常卿,其家世背景就與宇文融相仿。

宇文融聞言遲疑片刻,回答道:“逃戶歸入豪門之家,實想托庇於大家以逃國家賦稅。此次檢括之後,這些逃戶皆歸籍,則此事就可迎刃而解。”

凡正直之人,多與上官同僚齟齬甚多,對下屬及庶民則甚為寬宏,宋璟就是這樣一個人兒,其聞言怒道:“你如此認為豈非本末倒置?這些豪門之家或有俸祿或有朝廷賜予的田畝,根本不該再兼並田畝收留逃戶!哼,逃戶們若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們能為了逃避國家賦稅而離開自己的田畝嗎?托庇於大家?虧你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

宇文融懾於宋璟的威嚴,嚇得不敢再吭聲。源乾曜看到宋璟發怒,急忙上來打圓場:“宋大人所言甚是,待擬文之時也要嚴懲豪門此行為。下官以為,此次既要檢括戶口,更要打擊豪門的兼並之風,須雙管齊下,不可偏廢。”

宋璟由此火氣稍斂。他們又在一起說了一陣,然後散去。

宇文融隨源乾曜而去,二人畢竟頗有淵源,宇文融當然說話相對隨意一些,其悄聲說道:“源公,若依宋丞相所言檢括戶口,源公豈不是成了千夫所指之人?下官跟隨辦事,也會被扯上幹系。”

源乾曜當然知道此事的輕重,他知道這些貴宦豪門之家內裏盤根錯節,自己說什麽也不能成為和他們對立的惡人。人處世上,唯利益為重,你若動了他們的財富,縱有皇帝的聖旨,縱有千條萬條理由,人家終歸要恨死你!源乾曜聞言說道:“我們二人實為括戶首倡之人,聖上又力促此行。我們到了如此地步,哪裏還有退路?此事說不得,只好勉力為之了。”

宇文融嘆道:“唉,下官上書之時僅想逃戶之弊,誰料想宋丞相將矛頭直指豪門之家呢?”

源乾曜見宇文融的腦筋不拐彎兒,心想自己若不指點一二,此人擬文時定會出錯,遂正色說道:“逃戶之弊損及國家,此為非辦不可之事。此事由來已久,朝廷稍有動作,即可立見成效。你我為辦事之人,只要把事兒辦得妥當,聖上當然高興。豪門之事,當然要有涉及,且此事由宋丞相力促,我們只要依言辦事即可。”

宇文融聽出了源乾曜的話音之妙。宋璟上諫皇帝,下斥百官,其正直性格早已聞名朝野,那麽此次向豪門收田散民由宋璟所倡,不足為怪。

後來皇帝詔書中的第四條涉及隱匿逃戶者,僅提及按罪當罰,此即為宇文融懂了源乾曜的意思而運用了曲筆。中國文字大有玄妙,此條按字面意思對貴宦豪門阻礙括戶語出嚴厲,如此就合了宋璟的心意,萬一引起豪門怨言,反正有宋璟在上面頂著。至於按罪當罰更是一句空泛之言,因為罪之大小並無標準,那麽如何責罰也就看當事人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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