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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獻佩刀張說明志 受囑托知古言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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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果然說動李旦,讓竇懷貞兼知雍州刺史。

蕭至忠待竇懷貞的授托書下發之後,將竇懷貞召到中書省面授機宜。

蕭至忠首先說道:“懷貞,你昔日被貶,然很快再為京官,且官至宰相職,知道此為誰的功勞嗎?”

竇懷貞覺得有些奇怪,蕭至忠現在明知故問,遂說道:“蕭公,懷貞能有今天,多虧公主青眼有加,再得蕭公獎掖簡拔而來,懷貞本來厄運窮途,由此頓現光明,追根溯源還是公主與蕭公的大恩,讓懷貞感激涕零。”

“我不過替公主辦事,你須銘記公主大恩,則不枉了公主的一番心意。”

“請蕭公放心,懷貞今生今世,生為公主之人,死為公主之鬼。”

“嗯,我就想要此話。懷貞,知道這次授任你為雍州刺史,公主何意嗎?”

“懷貞暗自猜想,許是公主認為雍州府職掌京城諸事,此後讓懷貞具體處置,較為放心。”

“你這樣想,其實錯了。”

“錯了?懷貞不甚明白,請蕭公教我。”

“嗯,知道雍州府與南衙軍的關系嗎?”

“懷貞昔為雍州刺史,知道南衙軍職掌京城城門守衛,其人員調度由雍州長史負責。”

“對呀,公主讓你兼知雍州刺史,其目的就是讓你掌控南衙軍。”

“蕭公,南衙軍的日常守衛由雍州長史調度,然其歸屬兵部。其兵丁調度及將官授任例由兵部職掌,雍州府不敢插手。”

蕭至忠有些不滿,說道:“懷貞,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以宰相職兼知雍州刺史,莫非公主還讓你幫她處置水碾之類的破事兒嗎?你原來也算靈動,怎麽越來越傻癡了?”

“懷貞實在不明白,望蕭公教我。”

蕭至忠嘆了一口氣,說道:“當今聖上起事誅韋時,他憑靠的是誰的力量?”

“此事天下皆知,當今聖上靠的是萬騎葛福順、陳玄禮等人。”

“對呀,聖上當時為臨淄郡王,在朝中僅有一個衛尉少卿的差使。然其用心良多,竟然策動萬騎中人,終於一擊而成。現在你為雍州刺史,與南衙軍有了瓜葛,你又為宰相職,想法將南衙軍主要將領籠絡過來,進而掌控南衙軍,還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嗎?”

竇懷貞恍然大悟,起立躬身謝道:“懷貞實在懵懂,現在方開心竅。請蕭公轉告公主,懷貞定依此方略謹慎為之。”

“嗯,你能說出‘謹慎’二字,甚是難得。你既要掌控南衙軍,又不可大張旗鼓,須隱秘行之。”

“懷貞明白。”

竇懷貞思索了一下又問道:“蕭公,南衙軍職掌各城門守衛,不管是兵丁數量,或者精良程度,皆與北門四軍相去甚遠。如此就是果然掌控了南衙軍,公主在京城中還是處於絕對劣勢。”

“我知道。你把南衙軍的事兒辦好,其他的就不要管了。公主說了,你近來若有用錢的時候,可到公主府中具領。”

竇懷貞剛才就想到,若要籠絡軍中將領,用錢的地方不少,雍州府庫有限,也不能用自己的俸祿來倒貼,如此就成了難事。沒想到公主善解人意,早將此等事兒想到,遂又躬身謝了一番。

時辰很快進入了二月,太上皇李旦長期的猶豫終於有了結果。二月初三,李旦又頒布誥命,其中言語很短,就是取消了李隆基的巡邊之行,所募之兵也就地解散。

李隆基看到此誥命,心中百感交集,數月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知道,父皇不再讓自己出外巡邊,則其心中升起的廢黜之意暫時平息。

高力士是時在側,躬身道:“陛下不用巡邊,實在可喜可賀。”

李隆基臉上沒有欣喜之色,漠然問道:“有什麽可賀的?”

“小人以為,邊關為蠻荒之處。陛下若巡邊,小人自當跟隨,屆時侍候陛下,身邊之物畢竟沒有宮中趁手。”

李隆基臉現微笑道:“哦,你如此想,也為本分。對了,我問你,那個元氏最近有什麽動靜嗎?”

“稟陛下,此賤婢近來還算安分,僅前日尋理由到太極殿,曾與尚官劉氏說了幾句話,歸來後也未見什麽動靜。”

“此殿內還有其他嫌疑之人嗎?”

“小人排查數遍,未曾發現異樣。看來陛下不讓動元氏大有深意,若彼人在暗處,倒是頗費工夫。”

“是了,就是這個意思。力士,你久在宮中,深明其中玄機,近時更要加倍小心。”

“小人明白。小人除了在元氏身邊不著痕跡安插人觀測外,還讓諸人互相監視,如此可保萬全。”

李隆基知道,父皇此誥命一出,姑姑定然不甘心,肯定又會出其他花樣。姑姑在宮中經營日久,眼線頗多,倒是不可不防。

高力士又道:“陛下,近來又有一人從暗處走向明處。小人派人暗察,發現此人進出公主府甚為頻繁。”

“此人為誰?”

“右散騎常侍賈膺福。”

“哦?他敢公然出入公主府,自是有恃無恐了。如此來說,姑姑宮中的眼線自以此人為首。”

宮中的宦官機構為內侍省,內侍為內侍省之首,常侍則為其副。賈膺福職為右散騎常侍,則其地位高於高力士。

太平公主瞧著哥哥的誥書,沒有像以往那樣激動罹罵,而是輕輕地將誥書推在一邊,神情安然地在那裏默想。

她反思自己以前的行為,看似淩厲直接,卻收效甚微。而三郎卻以哀兵之姿,並不直接接招,在那裏信手輕揮,看似輕描淡寫,然收效卓著。

自己不想讓他當太子,他果然當定了,且繼位為皇帝。

自己好不容易說動哥哥,讓哥哥起了廢黜之意,並下誥讓三郎巡邊。結果呢,三郎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先讓哥哥猶豫不決,如今哥哥又下定決心,罷巡關之意。

這個三郎啊,年齡不過二十九歲,其身邊的謀臣早被自己鏟除幹凈,其行事何至於如此老辣?

按照太平公主往日的做法,她見到此誥命後定會先激動惱怒一番,然後再入宮中找哥哥問罪。

她此次卻沒有這樣,此後兩個多月,她若不奉召,絕足不往宮中。她就是見了李旦,也絕口不提罷巡邊之事。

太平公主反常,弄得李旦一頭霧水。他在下發此誥命之時,早想到妹妹會來吵鬧一番,自己心中早為之準備好了相對應的說辭,太平公主不問,這些說辭就變得毫無用處。

太平公主變得很平靜,李旦也就樂得清靜,李隆基處置朝中之事無疑變得輕松許多。

轉眼又是暮春時節,朝中由於恢覆了難得的平靜,京城氣氛就變得祥和起來。李旦靜極思事,覺得天下承平,庶民逐漸富裕,國庫由於沒有昔日安樂公主等人的折騰,也日益變得豐盈起來,因下令大酺三日。所謂大酺,即由朝廷出資供百司飲宴,另象征性地向庶民分發飲饌,並有百戲演出。大酺期間,李旦與李隆基一同登上安福門觀看百司酺,又見宮外百戲競作,人潮如湧,就有了與民同樂的感念。

太平公主的府內也是張燈結彩,日日飲宴不停。這日晚間,蕭至忠和崔湜帶領兩人進入府內,四人直接入中堂拜見公主。

太平公主此時端坐在居中的幾案前,其兩側各擺有兩套幾案,上面備有豐富的果蔬及酒饌之物。四人入堂後向太平公主躬身行禮,蕭至忠禮拜畢手指那兩位陌生人道:“公主,此二人就是下官向公主提起的軍中之人: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事李慈。”

太平公主滿面春風,笑道:“我多聽蕭公提起你們之名,今日方才將二位將軍邀入府中,請坐,請坐。”

常元楷與李慈受寵若驚,他們得公主賜宴,又有二位朝中宰相相陪,此為何等的榮寵!二人心懷感激,再拜公主,蕭至忠與崔湜過來,一人牽手一人,將他們引入幾前坐下。

目前的北門四軍為左右龍武軍和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由萬騎改制而來,是時葛福順任左龍武軍大將軍,陳玄禮任右龍武軍大將軍;常元楷任左羽林大將軍,其手下尚有麻嗣宗為知左羽林將軍事,李仙鳧任右羽林大將軍,李慈為其副。

太平公主執起酒盞道:“這幾日朝廷大酺,普天同慶,我們就在這裏小聚一回,來,請飲盡此盞。”

座下四人聞言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此後太平公主不再飲酒,由蕭至忠和崔湜輪番勸酒。常元楷與李慈入府後慕太平公主勢大,十分小心,連話都不敢多說。此後漸漸被酒蒙了臉,話語也就多了起來。

太平公主笑問道:“北門四軍為軍中之重,待遇豐厚,想你們與葛將軍等人,定是經常歡聚宴飲了?”

常元楷與李慈嘆了一口氣,崔湜接言道:“想是公主不知,北門四軍地位固然尊崇,然常將軍與李將軍在其中的滋味卻一言難盡,所謂小心翼翼是也。”

太平公主將眉毛擰起,詫異道:“還是這等事嗎?為何這樣?”

崔湜道:“常將軍,公主最愛管不平之事,你但說不妨。”

常元楷嘆道:“正如崔大人所言,此事一言難盡。公主,葛福順與陳玄禮職掌左右龍武軍,他們自恃大功在身,其在龍武軍一言九鼎;至於羽林軍這裏,末將這裏有麻嗣宗為副,李將軍之上有李仙鳧,此二人也為有大功之人,他們與葛福順等人連同一氣,哪兒有末將說話的時候?唉,我們只好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了話。”是時太平公主與李隆基相爭之事傳遍朝野,常元楷與李慈之所以願意入太平公主府,其心中已然打定了投靠的主意。

太平公主正色道:“葛福順他們如此做就有些不對了。禁軍為皇家之近衛,豈能偏私?不錯,他們曾有大功,然不能恃功倨傲,進而以私治軍。常將軍,你應該將此情寫成奏章,要讓聖上知曉。”

常元楷搖頭道:“末將曾向岐王與薛王說過此事,孰料遭到二王申斥,嚇得末將再也不敢說話。末將心想,葛福順他們昔日隨聖上起事誅韋,末將就是再上奏章,終歸還是灰頭土臉,因此作罷。”

太平公主道:“就是聖上不理,還有太上皇嘛。莫非常將軍看不出來?太上皇雖退位,猶總大政,那麽北門四軍即為太上皇之近衛,你若有忠直之言,太上皇還是會聽的。”

常元楷聞言,向李慈使了個眼色,二人起身離座走至太平公主面前,然後俯伏叩拜道:“敬請公主為末將做主。”

太平公主起身將二人攙扶起來,說道:“有話但說無妨,何至於行如此大禮?你們歸座吧,我們還是坐著說話最好。”

蕭至忠與崔湜也急忙起身,將二人牽至座上。待眾人坐定後,蕭至忠說道:“公主說得不錯,你們今後若有忠直之言,可請公主轉呈太上皇,如此就無障礙。公主說得對,禁軍為皇家之近衛,不可偏私,你們今後不可畏懼葛福順等人的偏私之言,要有自己的主意。”

看到今日投對了門路,常元楷與李慈滿心歡喜,自然連聲答應。

太平公主知道此二人今後就投奔了自己,那麽今日就達到了目的,其他的話兒也不宜說得太多,遂喚王師虔入內,問道:“王典簽,我讓你準備的禮物,已然備好了嗎?”

王師虔道:“稟公主,禮物已備妥,已分裝在兩輛車上。待二位將軍出府之時,車可隨之而行。”

常元楷和李慈聞聽公主還有禮物相送,急忙起身推辭。他們事先風聞公主出手甚闊,今日算是領教了。

太平公主道:“你們初次入府,我贈些薄禮,又值幾何?你們今日認了門兒,今後務必常來常往,勿行禮數。蕭公,今日就這樣吧,你先引二位將軍出府,我就不送了。”

蕭至忠聞言,遂起身向公主告辭。常元楷與李慈躬身連連,心中的歡喜與感激溢於言表。

太平公主的駙馬武攸暨去歲冬初忽然染病,其在榻上纏綿旬餘後,竟然一命嗚呼。武攸暨在世時,太平公主與崔湜等人幽會時尚且遮遮掩掩,其一辭世,崔湜等人就可在府內明鋪明蓋侍寢。崔湜今日未隨蕭至忠等人出府,自是要侍寢一番了。

是夕,崔湜放出百般手段,將公主侍候得眉開眼笑。一時事罷,太平公主拖著淩亂的長發枕著崔湜的手臂閉目養神,過了良久睜開眼來,發現崔湜大睜雙眼並未睡去,遂問道:“嗯?你還不困嗎?”

崔湜道:“我不困,我還在想著晚間之事。”

太平公主嗔道:“瞧你,一心無二用,剛才行事之時你就有些恍惚。”

“我在想呀,公主如此費力招攬常元楷他們,是不是有些大費周折了?”

“大費周折?此話如何說?”

“公主想呀,我們就是把常元楷他們招攬過來,無非與葛福順他們形成旗鼓相當之勢,並無十足的勝算。如此費大力氣幹些無勝算的活兒,我以為不值。”

“這樣說,你許是有更好的主意?”

“是呀,有句話叫做‘樹倒猢猻散’,若行釜底抽薪之計,則可一舉而定。公主,若聖上突然駕崩,葛福順他們還敢說話嗎?”

“你就會胡說,三郎如今年輕力壯,怎能暴死?”太平公主隨口回答,其話音剛落,馬上意識到崔湜話中的真實含義,遂翻身而起,微笑道,“嗯,你的這個主意不差,到最後關頭可以一試。澄瀾,你以為現在是最後關頭嗎?”

崔湜也急忙坐起來,二人上身頓時赤裸相向,其說道:“現在雖非最後關頭,然太上皇剛罷聖上巡邊之行,則其中大有文章。所謂未雨綢繆,竊以為公主應有是思。”

太平公主知道,若想讓李隆基暴卒,通過自己在宮中之人下手為唯一辦法。她默思良久,覺得崔湜的提議雖狠毒,然不失為一了百了的好法子,遂說道:“也罷,明日我叫來王師虔,由你們二人商議此事。你說得對,凡事預立乃成,你們可隱秘行事,到非常之時方能一擊而中。澄瀾,我此前也有過此念頭,總覺得未到最後關頭,且如此行事,我總覺得落在下乘。”

太平公主自詡勢大,不屑於如此絕毒之行。崔湜德寡心狠,覺得若如此結果了李隆基,實為最省事的捷徑。崔湜眼見公主采納了自己的建議,不由得心花怒放,遂輕輕攬過太平公主,說道:“公主,若此事能成,我又為公主立了一功。”

太平公主此時倦意上來,說道:“不錯,此功不小。時辰不早了,我們睡吧。”

崔湜本想梅開二度,看到太平公主意興闌珊,只好作罷。他乖覺地將公主之頭扶臥於枕頭上,二人無話而眠。

李隆基此時貼心的人實在寥寥,朝臣中僅有一個王琚,宮中還有一個高力士。李隆基為了避嫌,與王崇曄及葛福順等人甚少見面。

王琚與李隆基見面甚頻,他們說話沒有什麽顧忌,談話時間甚長。李隆基在如此寂寥的日子裏,可以與這個話鋒甚健的王琚無顧忌地漫談,至少免除了許多寂寞。

這日王琚又入武德殿,看到李隆基正在那裏批閱奏章,遂乖覺地坐在一側等候。由於王琚來往甚頻,李隆基特許他不許見禮,其入殿後也就顯得很隨意。

須臾,李隆基批閱奏章畢,擡起頭來問道:“王卿,我那日讓吏部今歲恢覆關試,你為吏部侍郎,當知此事進程。”王琚原為中書侍郎,剛剛被改任為吏部侍郎。

當李顯與韋氏執政時,“斜封官”泛濫,將自貞觀年間開始的“鄉試”及“關試”逐漸廢除。

王琚聞言答道:“陛下以為,現在是恢覆‘關試’的時機嗎?”

李隆基默然,他知道王琚問話的含義。他們此前曾議過此事,王琚認為,如今朝中“斜封官”泛濫,所謂欲固其本必先正源,不將此事搞定,就無法再說他事。何況,李隆基之上還有一個太上皇罩著,若事中太上皇發一句話,則事情極易半途而廢。

李隆基悠悠說道:“是了,我如此催促你們,可謂不識機宜。”

王琚道:“陛下如此做,豈止不識機宜?臣今日來見陛下,卻是受張說所托,來替他轉送陛下一件器物。”

“哦?現在谷雨剛過,莫非他送來一些雨前茶嗎?”是時張說任東都留守,自從他到洛陽赴任之後,一直未回京城。李隆基此時被張說勾起聯想,嘆道:“這些故人星散各方,張說身在東都,尚可捎來器物,如劉幽求等人遠在桂州,想覓來他們一絲訊息,其實不易。”

王琚從懷中取出一方絲絹,說道:“陛下,宮中新茶,何止萬千?張說不會幹此無謂之事,他今日捎來之物,卻是一件要緊的器物,請陛下觀看此畫。”

李隆基一面接過絲絹,一面說道:“張說書藝尚可,什麽時候學會丹青之藝了?想是他在東都閑極無事,開始修習丹青,那也是未可知之事。”他展開絲絹,就見上面畫有一個佩刀模樣的東西,心中不禁大奇,側臉問道:“這是什麽圖畫?筆法拙劣不說,還任由墨成亂團。此為什麽要緊的器物?張說到底搞的什麽鬼?”

王琚道:“陛下勿急。此畫系臣依張說所送佩刀描摹而成,實在難入陛下法眼。”

“如此說,張說送來佩刀一把?”

“不錯,張說自東都捎來佩刀一把,再無其他器物。來人轉述張說言語,讓臣一定將此佩刀示於陛下,則陛下定會明白張說的想法。臣礙於宮中規制,不敢將佩刀帶入宮中,只好出此下策,汙了陛下之眼。”

唐制規定,外官入宮後不得攜帶兵器。若有人擅帶兵器進入,即為殺頭之罪。

李隆基嘆道:“哦,原來是這樣。張說巴巴地從東都捎來佩刀,自是要敦促我快下決心。王卿,是這樣嗎?”

“陛下聖明。臣揣測張說的意思,即是陛下處此險惡之境,須早定大計,以有制勝之道。”

李隆基搖搖頭,嘆道:“你們的心意,我豈非不知?不錯,眼前的處境險惡,然沒有到覆滅的關頭,我若妄下決心,難道不是師出無名嗎?”

“陛下,我們前日說過,太上皇現在雖罷陛下巡邊之意,然太上皇隨時可以再發誥命讓陛下去巡邊。再說了,公主視陛下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別看她近兩月餘沒再生事,暗地裏活動頻繁,終將對陛下不利。”

“哦?姑姑近日又有什麽舉動?”

“竇懷貞的事兒,我們此前曾議過,竇懷貞之所以兼知雍州刺史,其目的就是想掌握南衙軍。上月李仙鳧曾對臣說過,羽林軍的常元楷與李慈頻頻出入太平公主府中,兩人又都置了新宅,臣以為,這些事兒皆與太平公主有關。”

李隆基冷笑一聲,說道:“哼,掌控南衙軍,或者在北門四軍中拉攏過去數人,難道就能掌控禁軍了嗎?”

王琚知道,李隆基近來雖未與葛福順和陳玄禮謀面,與兩個弟弟還是經常見面的。李隆基對禁軍有什麽授意或者賞賜,皆通過岐王範和薛王業施行。只要這兩個弟弟對李隆基忠心,禁軍中又有一班李隆基的貼心將領,如常元楷之流斷難翻起大浪。

王琚道:“陛下,話雖如此說,然不可掉以輕心。太平公主此前絕對不染指軍中,她現在有這些動作,足見事態發展越來越險惡。”

李隆基點頭道:“不錯。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我們不敢掉以輕心。王卿,你待會兒出宮之後,替我把兩位弟弟傳入宮中。”

王琚一邊答應,一邊又說道:“陛下,張說捎來佩刀,其心意與臣相同。如今事態緊急,須先發制人方保無虞。若陛下聞事僅想些自保之策,臣以為禍將隨至。”

李隆基再搖頭道:“我若先發制人,務必領兵一擊。姑姑多次在父皇耳邊說我心懷不軌,我若如此做正好印證姑姑之言,父皇今後會對我怎麽看?”

王琚心道,若領兵舉事,不僅將太平公主及其黨羽圈禁,就是太上皇本人,也得乖乖交權,他今後心裏就是再對李隆基有任何想法,終歸無用。

李隆基接著說道:“再說了,我起事誅韋,天下認同;若我劍鋒所指之人為姑姑和父皇,天下人會如何說?傳之後世,又能如何自圓其說?”

李隆基礙於名聲,實在是其隱忍退讓的根本原因。王琚心中早明李隆基心中的癥結所在,知道此事確實無法可想,遂長嘆一口氣道:“陛下心中顧忌甚多,到最後只會是誤了自己。張說所獻佩刀在臣府中,請陛下派人取回。”

李隆基黯然道:“罷了,佩刀就放在你那裏吧。張說獻刀之意與你意相同,那也不用多說。”

王琚見再待下去也無話可說,遂起身告退。走到門前,李隆基又喚住他,讓他不用再傳兩位弟弟入宮,原來李隆基在此瞬息之間又改變了主意。

李隆基喚來高力士,讓其備輦侍候,意欲自夾道中前往興慶坊李成器宅中。高力士一面安排輦輿,一面欲派人先去知會李成器。

李隆基不許高力士派人先去知會大哥,說道:“不用如此大張旗鼓,我乘輦出夾道之後,再悄悄換上一輛車兒,如此輕車簡從最好。”

高力士同意按此法行走,然堅決不同意減少護衛之人,說道若不想招搖太過,讓護衛之人換上民服暗藏兵器也成,李隆基點頭同意。

趁著外面準備輦輿與護衛的當兒,李隆基悄聲問道:“近來宮裏有什麽動靜嗎?”

高力士答道:“稟陛下,宮內近來還算平靜。只是前日賈膺福入公主府後,曾與尚宮劉氏悄悄說了一會話,事後劉氏又借故入武德殿巡視,曾與元氏有過接觸。”

李隆基道:“哦?現在他們彼此聯絡的管線愈加順暢,那王師虔也不用喬裝在茶鋪裏密會宮人了。”賈膺福為太監首領,有官秩之身,可以隨便出入太平公主府,又可在宮中四處通行。

“不錯,若非小人事先留意,斷難察覺他們的隱秘之行。請陛下放心,小人安排專人窺伺元氏,不許她有接觸陛下的機會,更不許她經手之物與陛下接觸。”

“嗯。事情也不可做得太過,若讓元氏察覺你註意到了她,事情反為不美。”

“小人知道。請陛下放心,小人定會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這時輦輿被太監們擡入殿內,李隆基起身坐入其中,高力士站在輦側,喝令太監們緩緩將輦擡起。

李成器乍聞李隆基入府,急忙帶領家人迎出門外,就見李隆基的輦輿已過二門,李成器當即跪迎。

李隆基見狀,慌忙下輦落地,將李成器攙扶起來,並說道:“大哥,我早就說過,我們兄弟之間勿行如此大禮,你何至如此?”

李成器正色道:“陛下,君臣之禮大於兄弟之情,你現在為皇帝,愚兄就成為你的臣民,規矩萬不可偏廢。”

李隆基挽起李成器之手,兩人相攜向中堂走去,李隆基邊走邊說道:“大哥不必有如此多的禮數,我今日悄然來拜會大哥,就是想找回昔日兄弟之間的氛圍,不必如朝堂上那樣循規蹈矩。你要堅持君臣之禮,我們如此相處就透出生分。”

李成器笑道:“也罷,就按三弟所言,我們私下相處,依舊兄弟相稱。三弟,你今日前來,事先也不知會一聲,反弄得我有些唐突。你說,今日來府有什麽事兒?”

“哈哈,愚弟今晚想與兄弟們宴飲一場,這算不算事兒?”

二人相視一笑,李成器道:“三弟既有此意,我馬上派人把他們三個召集過來。自從你當了皇帝,我們兄弟幾人許久未自由暢快地在一起飲酒了。”

“大哥不急,我有幾句話想說與大哥,無非想討一個主意。他們一來定會七嘴八舌,什麽話都說不成了。”

李成器會意,遂入室後坐定,待茶上來將所有人屏退,然後說道:“三弟,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吧。”

李隆基長嘆一聲,說道:“此話實在無法啟口,大哥這些年也瞧清楚了,愚弟這些年諸事兒皆順,唯有我們的那個姑姑麻煩不斷。”

李成器說道:“我後來問清楚了,上次父皇讓你巡邊之事,確實由姑姑惹起。不過父皇已出誥罷巡邊之行,近來京中又風平浪靜,你又有什麽煩惱事兒?”

李隆基搖頭道:“大哥也知道,目前朝堂中的宰臣共七人,其中五人出自姑姑之門,還有一個魏知古也多聽姑姑的言語;至於其他朝中之官,一大半兒爭相附從姑姑。這幫人如此做,緣於他們認為我這個皇帝是一個空架子,若向姑姑靠攏可能更有實惠。按說他們想得對,曾經與我接近的鐘紹京、崔日用、劉幽求等人不是一個個被趕出京外了嗎?姚崇與宋璟也因為我的幹系被貶為外任。”

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的爭鬥一開始尚在暗處,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事件逐個發生,二人相爭漸漸走到明處。李成器也是一位不愛管事之人,然不由自主就陷入二人爭鬥之中。

李成器笑道:“姚崇與宋璟被貶卻賴不上別人,還是三弟向父皇建言的。再說了,這些人雖與姑姑有淵源,然他們只要按朝中規矩辦事,那是無妨的。”

李隆基當初為了保全自己,毅然向李旦建言貶姚崇和宋璟為流人,以懲罰他們離間親情的行為。李成器現在舊話重提,李隆基無法向他坦言自己的苦衷。他搖搖頭說道:“大哥如此想,實在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這幫人心中沒有什麽是非感念,無非想攀龍附鳳獲得自己的利益而已!讓他們按朝廷的規矩辦?那是癡人說夢啊。我前幾天找來來俊臣《羅織經》,細細誦讀了一遍,覺得來俊臣實在厲害,他真正悟透了人之本性。估計這幫人多研《羅織經》,屬於來俊臣的再傳弟子。”

則天皇後時代的酷吏來俊臣,實在是歷代以來的酷吏集大成者。來俊臣不僅熟谙諸般嚴刑手段,前後夷滅千餘族;而且著書立說,與人合著《羅織經》,使酷吏一脈從此有了教授之書。

李成器道:“三弟言過了。自中宗皇帝之後,世上再無酷吏,這幫人怎麽成為來俊臣的再傳弟子?”

“怎麽沒有?宗楚客令人摔死崔琬,連個罪名都沒有,其更甚於來俊臣!大哥,貞觀之後形成的清明政治之風,到了則天皇後執柄之時就改了不少,到中宗皇帝之時,綱紀大壞,清明之風蕩然無存,這幫人因而應運而生。”

“現在你為皇帝,正該清除積弊,恢覆貞觀之風。”

李隆基苦笑道:“大哥,一個‘斜封官’的事兒擱置今日,我能有什麽作為?”

李成器也明白眼前的癥結所在,然無法言明,二人於是相對沈默。李隆基先打破沈默,說道:“大哥,瞧我們扯遠了。你剛才問我姑姑近來有何動靜,她近來確實有動作,且居心叵測。”

“她有何動靜?”

“大哥原來兼知雍州刺史,現在改授為竇懷貞。”

“嗯,當初父皇說從姑姑之請,言說竇懷貞最為熟悉雍州事體,還是由竇懷貞來任最好。三弟,你知我不愛多事,這個雍州刺史僅是一個掛名,任與不任,那是無礙的。”

“是了,想是大哥不知,雍州府職掌各城門守衛調度,如此就與南衙軍有了幹系。姑姑之所以看中此位,就是想讓竇懷貞透過此節掌控南衙軍。”

李成器笑道:“南衙軍兵力薄弱,守個門還成,能成什麽事兒?”

“強似於無吧。這竇懷貞果然不負姑姑之望,到任後竭力籠絡軍中將領,聽說他花去了姑姑的不少錢物。如此,姑姑就間接地掌控了南衙軍。她還不罷休,更把手伸向北門四軍。”

李成器此時有些動容,說道:“嗯,此事我聽到一些風聲。那日四弟來言,說羽林軍的常元楷與李慈到姑姑府中走動甚頻,這二人最近還在城中換了新宅子。”

李隆基悠悠說道:“大哥好好想想,姑姑在朝中遍植親信之人,現在又把手伸向軍中,她到底想幹什麽?”

李成器又覆沈默,然後嘆道:“唉,姑姑好好當一名富公主,為何偏愛插手朝中之事,且樂此不疲?三弟,你曾找過父皇談過此事嗎?”

“愚弟處於嫌疑之地,不敢去談。”

“如此,我找個機會與父皇談論一回。你說得對,如此之事,確實不好啟口。”

李隆基目光炯炯,問道:“愚弟以為,姑姑現在僅限於與軍中之人交往,並無過格之處,就是父皇聽了,估計也是一笑置之。大哥,你以為姑姑的心思確實有異嗎?”

李成器跟隨李旦經歷過那些茍延殘喘的日子,如今每每想來,實在不堪回首。如此切膚之痛,他堅決不允許太平公主掌控朝中大權,進而威脅自身的利益。他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三弟放心,我會始終支持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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