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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阿瞞晉位新皇帝 張暐飲酒透機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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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急事求見。”

太平公主一激靈,明白有大事發生,遂翻身起來,喚道:“趕快掌燈,侍候穿衣。”

此時正是八月的天氣,夜來雖秋意漸浸,但並不太涼。太平公主起身後僅披上一件黃五暈羅銀泥衫子,套上一件黃羅銀泥裙即步入前廳,然後令人帶蕭至忠進來。

太平公主睡眼惺忪,問道:“蕭公此來,定有非常之事,你說吧。”

蕭至忠道:“下官之所以深夜擅闖此處,確實十萬火急。侍禦史鄧光賓今晚與張暐共飲,席間探知一件十分要害之事。下官聞知後,先入公主府,再來這裏,由此耽誤了時辰。”

“你所說的張暐,就是那個跟隨三郎的潞州富商吧?他現在好像任宮門郎?”

“公主所言不錯,就是他。此人席間飲得甚多,說話漸至無遮攔。他先對聖上如今遭遇抱屈,說聖上仍舊受太上皇節制,不過還是一個太子罷了。”

“嗯,酒後說真話,他如此說,當是三郎的真實心思。”

“他如此說話也就罷了,最要緊是後面的一句話。”

“他如何說?”

“他口吐狂言,說道:‘別看公主及其黨羽如今橫行天下,我已與聖上商議好,我隨時帶領數百人就可將公主及其黨羽圈禁起來,瞧他們還能蹦跶幾天?’”

“此話當真?”

“此話千真萬確,想是鄧光賓平素鋒芒盡斂,與人謙和,張暐將其倚為可說之人。”

太平公主靜默片刻,然後獰笑道:“哼,三郎果然動了殺機了!”

蕭至忠急問道:“公主,聖上有如此想法,我們該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他們有此想法,又不動手,說明心有所忌。他們忌諱什麽呢?”太平公主凝眉思考。

蕭至忠不敢吭聲,靜觀公主的下一步言語。

太平公主緩緩踱了數步,心中豁然開朗,其扭頭面對蕭至忠,臉上已然露出迷人的微笑:“嗯,我想明白了。蕭公,三郎所忌在皇兄身上。他若揮刀指向我,就是和皇兄過不去。如此投鼠忌器,方為其遲疑猶豫的緣故。”

蕭至忠道:“公主所言不錯。公主與太上皇一體,為天下人所望。若聖上出兵起事,就是犯了眾怒,其也難以長久。”

“這小子非是一個消閑的主兒,其一日不除,就不會消停。他想起事好哇,實在是自掘墳墓。蕭公,你回去吧,我天亮之後立刻入宮見皇兄,說什麽也要將他扳下來。”

太平公主此後無眠,其腦中快速思索,琢磨如何與皇兄說話。

張暐回府後躺倒便睡,到了四更時分方才被尿憋醒。他起身如廁,腦袋被清風一刮頓時清醒起來,他這時方才依稀憶起晚間與鄧光賓說過的一席話,並記起那句最要緊的話兒。他到了這時,也知道事態嚴重,全身不覺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了一圈,覺得別無它法,只有及早告訴李隆基。如此黑夜之間,宮門緊閉,尋常人肯定沒有辦法,然張暐任宮門郎,自有他的辦法。

按照宮中規制,守衛兵士不論白日夜間不得踏入宮門內一步,否則殺無赦。為了溝通宮內外訊息,內侍局在數門內的耳房內派有太監值守,以利傳訊。

張暐到了肅章門,喚醒了正在酣睡的值守太監,令他速去把高力士找來。這名太監老大不願意。嘟嘟囔囔說天快明了,讓張暐等待一會兒。

如此惹得張暐火起,他拔出刀來將之擱在太監的脖項之上,罵道:“奶奶的,你不想活了?你若不去,老子先斬了你的首級。”

這名太監深知張暐的來歷,知道其與皇帝和高太監的關系非同尋常,急忙縮著脖子飛快入內。

高力士想是也在熟睡,然他知道張暐如此火燒眉毛尋找自己,定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遂三腳並成兩步來到肅章門前。

張暐一見高力士,急忙將之拉到一邊,悄悄急聲道:“高公公,我有急事需面見聖上,你速帶我入宮。”

高力士面帶難色,說道:“張大人應該知道宮內的規矩,如此時辰若外人入內,那是殺頭之罪。再說了,聖上此刻正在熟睡,我們如何敢擾呢?”

“此事重大,若到天亮再說就晚了。高公公,你速帶我入內,待我見了聖上,他自會寬囿我們。”

高力士略微沈默片刻,然後決然道:“也罷,張大人隨咱家走吧。”

李隆基被從睡夢中叫醒,待他聽了張暐說了飲酒的過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張暐此時還心存僥幸,最後說道:“天幸鄧光賓與我比較友善,他又非公主之人,許是他聽過之後什麽事兒都不會發生。”

李隆基冷冷說了一句:“你又怎麽知道沒有事兒發生?”

張暐張嘴欲言,李隆基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道:“你還不錯,能在第一時間告知我。你回去吧,順便告訴劉幽求一聲,不管今後有多委屈,多餘的話一句都不許說。”

張暐知道自己闖了禍,遂低頭答應,然後躬身告退。

李隆基此時已然拿定了主意,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他要第一時間面見父皇。在這一點上,李隆基就比太平公主占盡了優勢,從武德殿到太極殿的距離非常近,何況他現在就決定立即到太極殿門前等候,若姑姑果然來告狀,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了。

人至中年後,睡眠時間愈來愈短。李旦卸任皇帝之後,每五日在太極殿接受群臣早朝,從此免了日日早朝之苦。按說他可以夜夜攬著年輕佳麗歡度良宵,然他對於女色一節沒有太大興趣,大約他沈湎於道家方術,以至於對吐納修養之術更為堅持。這日天剛微明,李旦即披衣而起,其洗漱之餘,就聽宮女說李隆基在門外等候。李旦不禁詫異道:“天剛微明,他就候在這裏,有什麽急事兒?”

李隆基入殿向李旦見禮後說道:“父皇,昨日劉幽求入宮與兒子說了一席話,兒子昨晚想了一夜,覺得事關重大,就想及早稟報父皇。”

“劉幽求會有什麽事兒,他說了些什麽?”

“劉幽求言道,姑姑在朝中培植個人勢力,如宰臣七人中,就有四人由姑姑推薦。他認為,姑姑如此做實屬圖謀不軌,要設法制止。”

李旦聞言有些不悅,說道:“這個劉幽求好好當他的左仆射,何必多管閑事?這些宰臣皆由我所定,與你姑姑有何幹系?三郎,近來許多人到我面前說劉幽求的不是,說他不懂政務,錯謬甚多,只是一個慣會搞陰謀之人。嗯,他又出了什麽主意?”

“父皇,這個劉幽求確實膽大妄為。他說已然與宮門郎張暐商議好,只要兒子點頭同意,他們就帶領數百人將姑姑等人捕之圈禁起來。”

李旦聞言頓時大怒,一拍幾案大聲道:“反了!人言劉幽求慣會陰謀之事,看來不假。三郎,你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兒子也認為劉幽求膽大妄為,就重重斥責他一番,將其趕出宮外。兒子昨夜又想,劉幽求無事生非,僅責其一番實在太輕了,因請父皇恩準,應將此二人貶官以重懲。”

李旦聞言後點頭道:“三郎,你遇事能持大節而不徇小私,甚慰我心。你姑姑是我的胞妹,我們實為一家人,豈能容外人來挑撥離間?你很好。劉幽求、張暐有罪,畢竟未釀惡果,貶官即可。劉幽求可貶為下州刺史,張暐貶為一縣尉即可。”

李隆基躬身道:“兒子謹遵父皇之言,過一會兒的朝會上,兒子召崔湜擬出誥命,今日就將此事兒辦了如何?”

李旦頷首同意。

李隆基退出殿外,心中有種涼颼颼的感覺。張暐這個蠢人還算辦了一件明白事兒,若讓姑姑搶了先機,豈不是將自己也連累其中?

此後的早朝上,李隆基臉上嚴肅,厲聲說道:“劉幽求、張暐不務正事,潛行陰謀之事,予已稟得太上皇旨意,即日貶二人為外任。崔卿,中書省速代太上皇擬出誥命,貶劉幽求為襄州刺史,張暐為厲城縣尉。”

崔湜此時已知劉幽求的陰謀,但沒有想到處置結果竟然如此之輕,他心中有疑惑,因為公主已經說過要借此事將李隆基也扳下來,於是躬身問道:“陛下,不知此二人的罪行為何?臣知詳細後,方能穩妥擬誥。”

那邊的蕭至忠也是疑慮重重,十分關註李隆基說出事兒的詳細。

劉幽求低頭不語。張暐出宮後即馳入其府,將事兒的過程說了一遍。劉幽求聽完面如死灰,嘆道:“唉,你實在不足以與謀大事。陛下諄諄告誡我,說你口無遮攔,我為何不聽呢?事已至此,只好聽之任之了。張暐,自今日始,不論你受多大的委屈,多餘的話兒一句都不可出口,你能答應我嗎?”

張暐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當然連連答應。

李隆基現在目視崔湜的神色,心想莫非崔湜已聞到了風聲?他當即答道:“太上皇洞悉此事,誥命中僅寫上‘潛行陰謀’即可,屆時由太上皇增減字數,這裏不用多說。”

李隆基的話語充滿皇帝的威嚴,崔湜不敢再問。

太平公主無緣知道朝會發生的事兒,她怒氣沖沖進入太極殿,見到李旦就嚷道:“四哥,還是你一刀把我宰了更好,省得受那些小人之氣。”

李旦一頭霧水,不知妹妹為何一大早就有如此大的火氣。他心中認定,李隆基向他稟報的事兒,妹妹肯定絲毫不知,那麽她的火氣從何而來呢?他遂笑道:“妹子有話好好說,到底是誰惹你了?”

太平公主怒道:“是誰?難道還有別人嗎?我早就說過,你的好三郎居心不善,你卻說他宅心仁厚。現在三郎想要我的命了,四哥,你說怎麽辦?”

“妹子定是聽到奸人傳言了。今日天剛微明,三郎就來告知劉幽求與張暐密謀之事,還求我將此二人貶官。你瞧,三郎處處護著你,甚至不許他的親信之人胡說八道,又如何會要你的命呢?”

太平公主警覺起來,問道:“三郎來過說起劉幽求的密謀之事了?”

“是呀,他一早過來,說昨日劉幽求曾找過他。劉幽求已與張暐商議好,意欲圈禁你與蕭至忠等人。三郎聞言,將劉幽求申斥一頓,其想了一夜,又來求我將他們貶官。”

“哼,原來是惡人先告狀。四哥,昨晚張暐與侍禦史鄧光賓一起飲酒,其酒後吐真言,說他們已與三郎商議好,要將我等圈禁。三郎先來稟告你,大約他得知了風聲,急於撇清自己。”

李旦想了一下,說道:“若你所言確實,三郎可能也如此想。然而時辰有些不對呀,張暐酒後說話是昨晚的事兒,三郎在宮中如何能得知呢?妹子,是不是向你傳話之人有些杜撰呢?”

太平公主大急,說道:“四哥,都到了如此地步,你還把三郎當成一位仁義敦厚之人!現在就是把三郎撇開,那劉幽求與張暐密謀是真吧?這二人皆為三郎的貼心之人,他們有此密謀定與三郎通氣。”

“對呀,他們確實找三郎通氣了,然三郎不許嘛。”

太平公主嘆道:“你呀,總是以寬恕之心對待別人。譬如這二人找過三郎商議,三郎也同意,不料張暐醉酒吐真言,由此洩露了他們的密謀。三郎會如何做呢?他當然會舍棄他們保全自己,你說宮內夜禁不通訊息,那張暐為宮門郎,他找三郎通此訊息,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之事。”

李旦依然不信,笑道:“妹子多慮了。你說過張暐醉酒,其回家後肯定倒頭酣睡,又如何能半夜爬起身來入宮通訊息?你不要再生氣了,我將這二人治罪,就是替你消氣了。”

太平公主實在想不到竟然是這種局面,她本想從此扳倒李隆基,不料想李隆基僅折了兩個爪牙而已,心裏實在不甘。哥哥先入為主,瞧眼前的光景,他根本不相信李隆基為主謀,自己若再堅持,弄不好會有反效果。她於是冷笑一聲,說道:“四哥,我今日先把話兒放在這裏,信不信由你。三郎如此處心積慮,你以為他的矛頭單指向我嗎?哼,他這一次明裏想圈禁我等,其內裏還不是想討要你手中殘存的權力麽?四哥,你不可再糊塗了。”

太平公主回府後,蕭至忠、崔湜與竇懷貞等照例入府問安。太平公主得聞僅將劉幽求二人貶官而已,不禁罵道:“他如此輕描淡寫,分明是糊弄皇兄嘛。劉幽求與張暐密謀犯上,就為死罪。你們皆為朝中重臣,為何不據理力爭?”

崔湜躬身言道:“下官當時詢問事情緣由,被聖上攔住不許多問。我們因為不知事情詳細,也就無法再說話。”

蕭至忠道:“是呀,聖上說太上皇知悉事兒全過程,不用向我等宣示。”

太平公主怒道:“他如此行事,正是妄圖一手遮天。哼,我畢竟還沒死,豈能容了這小子?你們要各自上奏章,還要讓禦史臺的人上章彈劾,一定要把劉幽求二人的死罪坐實了。他拋出這兩個替罪羊,妄想不傷皮毛,天下哪有如此輕易之事?”

眾人躬身答應。

太平公主又道:“劉幽求動輒為三郎獻上一計,你們呢?莫非什麽事兒都需要我來親自吩咐嗎?”

眾人見公主火氣很大,遂默默躬身退出。

太平公主今日之所以有如此大的火氣,緣於哥哥不聽己言。她也感到十分窩囊,本來是一件十分把握之事,結果被李隆基占了先機,以致出現現在的局面,她心裏實在不甘。

她派人喚來王師虔,吩咐道:“你速去宮內打探,查一查昨晚子時以後,是否有人入宮?”

王師虔領命而去。

太平公主的黨羽們競相上奏,他們從各個方面闡述劉幽求與張暐的大罪,認為非死罪不可。李旦看到這些奏書,遂下令先將他們二人囚在刑部大牢。

李隆基此時慌了手腳,他閱了數道奏書,感覺其背後有姑姑的影子。他知道,這幫人的目的很明確,即欲置劉幽求二人於死地,他是萬萬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

其時王琚在側,他看到李隆基那略顯慌張的臉色,說道:“陛下,欲救劉幽求二人,現在維系於太上皇一身了。”

李隆基當然明白,他正準備動身前往太極殿。

王琚又道:“臣以為劉幽求終無大礙,畢竟他有大功在身,太上皇心懷寬仁,應該會答應陛下所請。只是此事過後,陛下更須百般警惕。”

李隆基問道:“此話怎講?”

“所謂打草驚蛇,張暐是也。臣觀此前太平公主行事,畢竟高調示人,沒有厲害之招。那麽此事過後,公主定會行隱秘之事,暗箭難防啊。”

李隆基事後相當後悔,埋怨劉幽求怎麽尋到張暐這樣一個口無遮攔之人謀事。然事已至此,只好亡羊補牢了。至於事過之後,姑姑如何出招,他現在尚無法顧及。

李隆基嘆道:“長遠之事,以後再想。現在當務之急,須將二人之命救下。這樣吧,你設法聯絡數人,也趕快上奏述說他們的大功。我再召來郭元振,讓他也在父皇面前說項。總而言之,說什麽也不能讓這二人將命丟了。”

李隆基現在朝中確實形單影只,手下無人可用。本來還有一個劉幽求,這一次又獲罪,他在重臣中僅有郭元振還能引為己援。由於太平公主勢大,像此次其黨羽群攻劉幽求,那些中立之人只有選擇沈默,如此更彰太平公主之勢。

王琚依言出殿布置,李隆基正了正衣冠,然後坐上腰輿,前往太極殿去見父皇。

李旦此時正坐在幾案前翻看奏章,看到李隆基入殿拜見,遂喚其平身,嘆道:“三郎,這一次劉幽求闖的禍不算小,你姑姑堅言問斬,群臣也上奏附和,這如何是好?”

李隆基眼中流出眼淚,再伏地叩首道:“父皇,兒子前來正為此事相求,乞父皇保下他們一條命來。”

“起來說話。”

李隆基依令起身,猶淚流滿面道:“父皇,劉幽求與張暐確實罪不容赦,然這二人皆有大功。兒子以為,可將他們功過相抵,由此饒了他們的死罪。”

“崔湜的奏章說過他們的功勞,然他又說功是功,過是過,不可混淆一體,須賞罰分明。”

“父皇,這二人跟隨兒子日久,想是他們看到姑姑近來在朝中安插親信,勢力日益增大,心中替兒子不忿,由此想差了主意。再說了,他們將密謀告我,兒子又告訴父皇,若他們因此獲罪被殺,事過後天下之人定會說兒子不義。”

“哼,我早就說過你,不似大郎那樣端正居家,就愛出外結交這些雞鳴狗盜之徒。譬如這劉幽求吧,正如你姑姑所言,沒有什麽為政能耐,官居左仆射錯謬甚多,就在搞陰謀上有本事。現在事兒出來了,你已為皇帝,當如何收場呢?”

“父皇說得對,兒子確實交友不慎。兒子這些天一直在想,劉幽求確實想差了主意,不該以人劃線強分朋黨。譬如蕭至忠與崔湜等人,他們確實與姑姑來往甚密,然他們皆為父皇所授,只要他們忠心為朝廷辦事,兒子應當倚靠他們,實在不該歧視他們。”

“對呀,你能這樣想,就不負我一番苦心。”

“然話兒又說回來,劉幽求這二人畢竟與兒子相處日久,他們不反朝廷,更不反父皇,無非對兒子有些私心而已,乞父皇饒了他們。”李隆基說完,又伏地叩拜。

其實李旦非懵懂之人,他讓兒子當了皇帝,又讓妹妹的人在朝中占據要位,有著深層的考慮。李旦明白自己的能耐,又想淡泊處事不願紛擾,又做了近二年的皇帝,真正體會了權力的好處,實在不願就此罷手。所以他決定退位的時候,太平公主勸他不可全部丟手,他也就樂得順水推舟答應。他當時就打定主意,自己當了太上皇能夠實際掌控權力的竅門,就在於讓妹妹和兒子這兩個強悍之人不分軒輊,他們有事自會到自己面前取得支持。

如今劉幽求獲罪,從此遠離政事堂,那麽妹妹的勢力又加深了一層,兒子更加處於劣勢,所以應當呵護。至於免了劉幽求二人的死罪,實在是小事一件,以此來穩兒子心智,其實很值得。

李旦於是長嘆一聲,說道:“你起來吧,何必為他們如此折節?也罷,就免了他們的死罪,降為流刑吧。這樣吧,我把崔湜召來,讓他當著我們的面擬誥,然後立刻發出去。這件事兒若讓你姑姑知道,她定會又來攔阻。”

李隆基感激涕零,又覆叩拜。

朝中衙署以中書省距離太極殿最近,崔湜聞召很快來到。李旦逐字口述,讓他當即擬誥。

崔湜得知劉幽求被免了死罪,心中老大不願。然此為太上皇欽命,李隆基又虎視眈眈立在一旁,他也無法可施。

將劉幽求和張暐降為徒罪,按例應發配至蠻荒之地。是時,朝廷徒罪之人往往發配至西南之姚州地面或南方之嶺南地區。李旦口述到徒罪地點時,問崔湜道:“朕不甚詳徒罪地點,崔卿,你知曉地理,他們當流配何地呀?”

崔湜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西南之地煙瘴甚多,北人甚不適應,流人至此往往丟了性命。臣以為,劉幽求與張暐雖有罪,畢竟立過大功,朝廷應該心存恤之。”

“嗯,是這個道理。”李旦說道。

“臣以為,嶺南之地日益繁華,又多陽光,可將劉幽求流之嶺南封州,張暐流於嶺南峰州。”

李旦頷首同意,誥書很快擬成,李旦又看一遍,然後令人用寶發出。

李隆基由此求得父皇饒了劉幽求二人死罪,心中竊喜不已。崔湜又能體恤,建言將二人流之嶺南,李隆基覺得他還算是一個識趣的人。

然而李隆基沒有料到崔湜此舉大有深意,當劉幽求和張暐兩家被發配出京後,王琚匆匆來見李隆基,說道:“陛下,劉幽求與張暐兩家被發配至嶺南,估計今生再難回到長安。”

“此話怎講?”

“知道封州與峰州由何都督府節制嗎?”唐制規定,一些邊遠小州由都督府統轄,都督主持軍事權,都督府長史主持政務權。

李隆基答道:“我知道,那裏例由廣州都督府節制。那個都督好像叫周利貞吧。”

“對呀,就是這個周利貞!陛下,知道周利貞的來歷嗎?”

“不知道。”

“臣當時聽陛下說過,崔湜此次很是殷勤,極力向太上皇建言,要將他們二人發配到嶺南,心裏就犯了嘀咕,私下裏去問周利貞的來歷。如此一問,還真是問出了蹊蹺。”

“哦?有何蹊蹺?”

“周利貞系蕭至忠舉薦,其授任之時正是崔湜任吏部尚書之時。這個周利貞任廣州都督之前,時任中書侍郎,而在任中書侍郎之前,又任門下省左散騎侍郎。臣又仔細一查,發現周利貞在門下省任職時,蕭至忠為門下省侍中;其在中書省任職時,蕭至忠為中書省中書令。”

“如此來說,這個周利貞為蕭至忠的親信之人了?”

“不錯,其關系大非尋常。”

王琚說話至此,李隆基已然明白王琚的說話含義。周利貞為蕭至忠的親信之人,手綰廣州都督府的軍事大權,所有的流人例由都督轄下管理。劉幽求與張暐兩家進入了其地面,其隨便尋個緣由就可要了這二人之命。或者不問緣由,直接將此二人殺死,再編造個理由,那也是輕易之事。

李隆基嘆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崔湜為何變得如此好心?看來他當時就處心積慮,欲置二人於死地!事罷之後,他肯定會到姑姑那裏去邀功呢!嗯,劉幽求他們已離京兩日,現在應該出了潼關了吧?”

“他們家眷隨行,其行進速度應該很慢,現在至多剛出潼關。”

“其行進路線應該是出潼關到了東京之後,再折向南行,過了長江經過梧州再到嶺南吧?”

“應該是這樣的路線。”

李隆基沈默了片刻,然後決然道:“他們被流放已然受罪不少,若再丟了性命,我實在愧對眾人。也罷,我修書一封,你讓陳玄禮帶此書快馬跑一趟。”

桂州都督王洵起初也為萬騎將領,是陳玄禮的拜把子兄弟。李隆基通過陳玄禮認識王洵,此次營救劉幽求想起此人。

李隆基以皇帝身份修書與王洵,顯示出相當的交情,再讓陳玄禮帶著此書快馬走一趟,王洵定會依計辦事。計策是這樣的,待劉幽求和張暐行到梧州地面時,王洵尋個理由將他們扣下,不許他們前行,如此保全了他們性命。

陳玄禮快馬出京,當然比劉幽求他們快得多,很快就搶在他們前頭,如此就占了先機。

劉幽求他們到了梧州,王洵將他們扣下,然後將他們安置在幽靜別院安靜度日,一應用具及食物皆備。周利貞在廣州久候劉幽求不至,稍一打聽方知他們在梧州停了下來,遂移牒梧州要求王洵速將這幫流人送至廣州。

王洵置之不理,周利貞再催,終無音訊。周利貞無法,只好上奏朝廷,崔湜見此,也移文逼王洵速遣流人。如此來來往往,時辰皆耗在路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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