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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孤太子傷春寂寥 勇公主弄巧成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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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為駙馬都尉,日子過得很愜意。然他某一日宅中收留了朋友一家,由此惹下了禍端。王同皎的這個友人名叫宋之遜,是宋之問的胞弟。宋氏兄弟因獻媚張氏兄弟皆被貶嶺南,宋之遜帶領一家到了東都洛陽不願再往前走,就藏於王同皎家中。

是時武三思已然勾搭上韋皇後和上官婉兒,正在琢磨扳倒張柬之等“五王”的法子。定安公主非韋後所生,由此就疏離了一層,王同皎又是一位直性子之人,見了親戚朋友,往往切齒痛罵武三思,連帶著對韋後也有不遜之言。

宋之遜在簾外悄悄聽之,為了取媚武三思,遂決定出賣朋友,派出兒子向武三思密告,說王同皎與一幫人密謀欲刺殺武三思,這幫人中就有王琚的名字。

武三思聞訊,遂與韋皇後商議將王同皎屈打成招,將王同皎及其密友皆斬首,獨王琚逃逸。武三思此後以此為引子,誣陷張柬之等人也參與了密謀,一舉將“五王”貶官並逐個追殺。

王琚微笑道:“兄臺久在京城,當知王駙馬一案系武三思攀誣而成。鄙人聽說,聖上即位後已恢覆王駙馬後人之爵位,則王駙馬之冤已被昭雪。”

王琚說得不錯,李旦即位後,王同皎一案隨同張柬之等人恢覆爵位後,被一同平反。

李隆基也笑道:“是啊,好像有這一檔子事兒。我雖在京城,平時不問外事,所以不甚了解個中詳細。由此來看,你果然就是那位王琚了。這麽多年,你一直躲在這裏嗎?”

王琚道:“不錯,正是鄙人。兄臺以為我一直躲在這裏嗎?哈哈,當初武三思的爪牙何其多也,我若再來京城,恐怕早就成為刀下鬼了。”

王琚當時逃出東都洛陽,晝伏夜行,東奔到了揚州。為了謀生,其來到一名鹽商家當了仆人。王琚一口京腔,舉手投足處透出藏不住的優雅,鹽商早就猜測其來歷,他又暗中觀察一段時間,愈發覺得王琚非為常人。這名鹽商生意做得很大,在揚州富賈一方,他平時出外游歷很多,所以在識人一節有著獨到的眼光。過了半年後,這名鹽商找來王琚,開門見山提出要把女兒嫁給他。王琚窮途末路,忽遇此美事,他又知鹽商女兒生得美貌,自然滿口答應。

鹽商撥錢為王琚造了一處宅子,令他在這裏迎娶自己的女兒。王琚成婚後,不用再當仆人,幫助岳父打理生意上的事兒。數年下來,王琚展示了他那靈動的思慮、得體的話語以及嫻熟的待人接物方面之能耐,使岳丈的生意又擴大了不少。鹽商也向王琚承諾,再過兩年,可以讓王琚獨立門戶自行經商。

憑岳父的幫助和自己的能耐,王琚日後也能成一富商。恰在這時,李隆基事變成功誅滅韋氏,朝廷又換了新皇帝,王琚聞之,頓時悵然所失。

中國向來重官輕商,你就是再有錢,若無朝廷品秩,終究是白丁一個。王琚知道,新皇帝首先消散了武氏、韋氏家族,自己當時為反武之人的死黨,許是機會來了。

他向岳父談了自己的來歷,岳父當然大力支持,贈其錢物,允許其帶領妻兒向京城進發。然其到了京城,惜無人引為門路,如此蹉跎近一年時間,岳父贈給的錢物也花得差不多了,只好搬出京城到郊外租地謀生。其間他削尖腦袋,甚至找到普潤來碰機會,惜無結果。

王琚簡略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幾句,李隆基聞言大為感慨,說道:“兄臺遭遇奇特,竟然遇到如此岳丈,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王琚笑道:“岳父若知我今日落拓樣子,心中滋味定然不好。富商之女頓成農夫之妻,看來還是他當初看走了眼。”

李隆基此時卻對王琚之妻產生了興趣,問道:“兄臺之妻遭此際遇,果然無怨無悔嗎?”

“拙妻言道嫁雞隨雞,卻也沒有什麽悔意。”

李隆基嘆道:“看來王兄命中有神佑相助啊!你能逃脫大難,得富商青睞,以佳人為妻,確屬幸運。眼前雖為困厄,終究為一時之困,許是不久就可脫厄入順。”

王琚拱手道:“托兄臺吉言,鄙人這裏深謝了。我們今日偶然相逢,說話雖未深入,然甚是投機,許是兄臺就是鄙人的貴人了。兄臺,現在太陽西斜,時辰已晚,這裏離寒舍甚近,請兄臺到寒舍一敘,由拙荊奉上粗飯解饑如何?”李隆基與王琚的一席話,也使他覺得兩人有些投緣。大凡二人相見,往往幾句話一說,就能決定今後交往程度的深淺。且普潤曾向李隆基薦過王琚,普潤識人眼光非同一般,李隆基也想繼續瞧個究竟,遂答應道:“好哇,如此就叨擾了。入門處那裏還有一名我的伴當,我們就同去了。”

王琚滿口答應,他們就起身離池。王琚看到高力士之後,再與其寒暄數句,心裏不由得大震,他又再觀李隆基的面貌,心中也就有譜了。

王琚的居所果然簡陋,除了一座四面透風的棚子外,連個院墻都沒有。李隆基心道,這樣的棚子在春夏秋日尚可居住,若到寒冬臘月,那如何可以?

王琚之妻迎出門外,李隆基定睛一看,只見她雖布衣荊釵,衣服顯得很潔凈,一張略顯菜色的臉龐上掩不住柔媚的俏麗,舉手投足間顯得落落大方沒有畏縮之感。李隆基想到這樣出身富貴之家的女子,為隨王琚甘願貧窮,心中就對她有了許多敬重。王妻與李隆基問詢數句後,即反身入室奉水弄飯。

王琚從棚內搬出一張破舊的方幾,以及三張小凳,說道:“兄臺,棚外更顯清新一些,我們就在這裏坐吧?”

高力士不敢與李隆基坐在一起,就從中取出一張小凳,將剩下的兩張小凳對面放在一起,服侍李隆基坐下,自己悄聲走到一邊。王琚見狀沒有吭聲,心中愈發明白李隆基的身份了。

王琚家中沒有存茶,只好用白水相奉。李隆基飲了一口水,含笑問道:“兄臺既為王琚,傳說你有經天緯地之能,果如其言嗎?”

王琚笑道:“鄙人若有此能,大可到東市懸一幡替人蔔筮測字,也不用為農夫受厄吃苦了。凡天象地兆,所對應人間之人為非常之人,此經緯玄學,若無貴人相應,終為無用。”

“王同皎為貴人嗎?”

“其身雖貴,終非貴人。”

“何人為貴呢?”

“譬如太宗皇帝,即為貴人。”

“哦?王兄眼光頗高,等閑人難入其眼嘛。如我等這樣的凡夫俗子,能與王兄晤談良久,亦屬殊遇了。”

王琚笑道:“兄臺自謙了。觀兄臺之相,與太宗皇帝相比,並無二致。只是兄臺近時遭遇煞星,以致蹉跎困頓。”

“兄臺言過了,鄙人如何敢與太宗皇帝相比?再說了,我日日灑脫游賞,心願已足,並無未遂願的地方。你這煞星之說,又是從何而來呢?”

“所謂煞星,即是兄臺之光被該星籠罩,讓兄臺沒有舒展的時候。兄臺今日此行,剛才在那裏傷春寂寥,正應此意。”

二人在這裏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所涉話題甚多,不知不覺太陽已隱入群山之中,夜幕也漸漸張起。到了這個時候,王妻方過來在幾上布上幾碗菜,觀其模樣,皆為田野中所采野菜,最後端出一盆熱氣騰騰的燜牛肉。

李隆基見之愕然道:“王兄,你莫非將自己的耕牛屠宰了嗎?如此一來,你今後耕田怎麽辦?再說了,朝廷禁宰耕牛,萬一官府得知,你還要為此吃官司。”

王琚笑道:“貴人來此,鄙人無物相奉,唯有一牛可為招待。至於官府之事,這裏窮鄉僻壤,無人問津,只要兄臺不說,我們就樂得大飽口福。來來,這裏有拙荊自釀的米酒,請飲盡此盞。”

李隆基這一年多來,精神高度緊張,其先是盤算誅韋之事,繼而又與姑姑暗中較勁,難得有如此輕松的時候。他於是就著野菜牛肉,飲著米酒,與王琚言笑晏晏,竟然飲之微醺。高力士上來勸阻,說待會兒還要騎馬回城,李隆基方才停杯。

再看那一大盆牛肉,他們二人竟然吃下去大半盆。

李隆基執手相辭,王琚夫婦將之送至馬上,然後目送他們馳入夜幕之中。

王妻一邊收拾殘杯亂盞,一邊輕輕嘆道:“唉,牛兒被宰了,我們全家可以有數日口福。然今後怎麽辦呢?這些薄地沒有了牛兒,如何來耕呢?”

王琚笑道:“娘子放心,沒有牛兒,我可挽犁而耕。娘子,你知道此人為誰嗎?”

王妻搖頭不知。

王琚道:“你應該看到他的那名從人吧?此人面凈無須,話聲尖利,分明是一名宮中的太監。我問你,當今天下能得太監侍候的又有幾人?”

“妾聽說,好像皇帝和太子方有太監侍候。”

“對呀。此人又告訴我他姓李,名瞞。我聽說太子李隆基有一個別號,名阿瞞。此人當屬太子無疑了。”

此時李隆基行在路上,起初酒意上湧,遂按轡徐行,其向高力士感嘆道:“家中無長物,唯有一頭耕牛還將之宰了,如此待客之道,你見過嗎?”

高力士道:“小人觀其與殿下說話甚為投機,此人肯定不是農夫,大約為蒙難之人吧。”

李隆基道:“你明日到城中尋一處宅子,將一應器物備齊,然後將他們接入宅中居住。事兒辦妥後,你再把王琚領入東宮見我。”

高力士連聲答應。

後兩日,王琚一家搬入城中新宅居住。高力士辦事很妥當,還為他們一家準備了各自的衣服,全家由此煥然一新。李隆基還授王琚為東宮詹事府司直、內供奉,成為朝廷的九品官員。看來李隆基說得對,王琚雖疊遇兇險,然吉人天相,這一次失去耕牛一頭,卻換來了此後的仕宦坦途。

太平公主從蒲州返回京城後,其府前車水馬龍,朝中的許多官員前來拜謁。這些官員皆瞧得十分清楚,以姚崇和宋璟之能,其又有相王府屬的背景,他們妄想與太平公主作對,結果鬧了個被貶官的結果,那麽太平公主之勢難以撼動。於是,這幫人皆手持禮品,皆想在太平公主那裏留下一個殷勤侍候的好印象,除了張說和郭元振少數幾個人之外,朝中官員都來了一遍。魏知古也不能免俗,也手執禮品,前來殷勤探望一回。

至於蕭至忠、崔湜、竇懷貞等人,基本上每日都要入府一次。竇懷貞每日散朝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入公主府問安,此後成為慣例。蕭至忠與崔湜見竇懷貞如此巴結,心想還是竇懷貞知趣,遂也隨其慣例,散朝後齊入公主府中問安。岑羲此時也扯下此前遮遮掩掩的偽裝,與盧藏用等人一起踏破了公主的門檻,以公主的親信之人為榮。

太平公主對這幫人還是有區別的,她將蕭至忠視為自己無話不談之人,若有要事,她都要將蕭至忠召入靜室密謀一番。崔湜偶爾還在枕席之中侍候公主一番,如此肌膚之親,公主的許多機密話不對他說知,讓他空自艷羨蕭至忠的能耐。

太平公主這日又將蕭至忠召入靜室之中,公主說道:“府中下人們皆知街上的流言,這件事兒辦得不錯。”

蕭至忠道:“公主,下官有兩個想法。一者,太子已然偃旗息鼓,其在朝中沒有人脈,又要受皇上和公主的鉗制,實在無足輕重。公主如此苦苦相逼,老臣覺得白費了力氣;二者,散播流言的法子用處不大,上次聖上制書一出,流言頓時流散,似可用別法。”

“蕭公,你不可有婦人之仁。你還是不了解三郎到底為何種樣人!這小子心思叵測如僵蛇一般,現在看似無聲無息,若稍有溫暖,他定為反噬咬人。我在蒲州一直在想,姚宋二人想將我和大郎驅逐出京,極可能是這小子的授意,他看到勢頭不好,立刻反咬一口,以此來換取皇兄的同情。對這樣的人,你能憐憫他嗎?”

蕭至忠沈吟道:“公主說得有理,下官也想過此事,覺得其中定有蹊蹺。若果然如此,太子的心機叵測,以此蒙蔽了聖上和天下之人。”

“對呀,你能心存憐憫嗎?你說不用流言,當用何法?”

“下官註意到了,太子對他事可以放任不管,然對於軍中之權,他處心積慮要牢牢控制。這一次四郎和五郎典北門四軍,我聽說實際節制之人,還是那幫隨太子起事的禁軍將領。太子還把張暐、麻嗣宗、王崇曄等人編制其中加強控制。公主,下官以為,這一點不可不防,須想法滲透軍中,以為應對。”

太平公主笑道:“蕭公過慮了。三郎若想起事,他要殺的人就是我和皇兄,如此殺父弒姑,定為天下不齒。再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再說了,北門四軍畢竟有四郎和五郎親典,他們能夠允許三郎幹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嗎?”

蕭至忠想想也有道理,然還不放心,叮囑道:“話雖如此,要防其性急亂出招,公主不可不防。”

“嗯,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對此事並不上心,她的心思還在哥哥身上,接著說道,“要想一勞永逸,還是要在皇兄身上下工夫。皇兄若想廢掉太子,無非一句話的事兒。”

“唉,公主若說起聖上,老臣甚為憂心。他上次甚至要退位,讓他來廢太子,估計太難了。”

“對了,我讓你打聽皇兄上次想退位的真實原因,打聽到了嗎?”

“下官多方詢問宮內聖上身邊之人,他們說聖上那些天日日待在宮內,基本未見外人,太子也去得很少。看來聖上意欲退位,非為外力所迫,當是其稟性所至。”

“三郎去得很少?他畢竟去了。蕭公,自古以來有像皇兄這樣的皇帝嗎?其剛剛即位不及一年,就想著退位之事,真正成了天字號的大傻瓜了。我在蒲州,日日想著這件蹊蹺事兒,皇兄難道不知道當皇帝的好處嗎?他當然知道!我以為他還是受了三郎的蠱惑,你千萬不要小瞧了三郎,他的手段令人想象不出。”太平公主無疑屬於那種把事兒想得過於覆雜之人,李旦要求退位本來基於其淡泊的性子使然,她卻疑竇叢生,將事兒攀扯到李隆基的身上。

太平公主又道:“我這幾日要進宮一次,好好與皇兄談上一番,千萬不能讓他著了三郎的道兒。對了,蕭公,那幫相王府舊屬不知吃錯了什麽藥,我招攬他們卻毫不領情,還處處找我的麻煩。郭元振得皇兄信任,我們一時無法可施,魏知古還算聰明,那個張說和姚宋一樣的貨色,你要想個法兒將其趕出京城。”

蕭至忠答應道:“我知道了,此事應該好辦。眼下東京留守正缺人,公主若見聖上也說上一聲,下官再向聖上建言,即可順勢而成。”

太平公主想了一下,說道:“也罷,我這就進宮。我回京後,皇兄那日賜宴時我們僅見上一面,什麽話也沒說,我該與他暢敘一回了。”

李旦此時正在殿內吟讀《詩經》,其讀到《小雅?湛露》一章,其中有句雲“其桐其椅,其實離離”。他對“離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李旦獨自倘佯在自己鐘愛的王國裏,從古書中搜尋到“離離”的二十多種用法,用時近兩個時辰。看到妹妹來訪,李旦方才從書堆裏走出。

太平公主看到哥哥剛才在那裏忙碌,說道:“四哥,你大約又在鉆研訓詁之學了。你現在為皇帝,天下有多少大事需要處置,如此耗費時辰,太為不值了。”

李旦“嘿嘿”一笑,說道:“人皆有所愛,我就在這些事兒上耗費時辰最快樂,相比而言,那些軍國之事實在令人乏味。我讓太子監國,正想為我騰出時辰,辦我高興的事兒。”

李旦主動提出太子監國之事,太平公主不想過早涉及此話題,遂岔開話題道:“是了,你在宮中快快活活,卻把妹子拋在邊鄙下州,你那些日子是不是把妹子忘了?”

李旦臉上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笑道:“你畢竟已經回京了。這樣吧,妹子,我鄭重向你發誓:終我餘生,我們兄妹勿覆分離。唉,我當初聽信了姚崇與宋璟之言,辦下如此不美之事。你也知道,我已將那二人貶至邊遠之地,你可以藉此消氣。”

太平公主笑道:“罷了,此事已然過去,今後不用再提。再說了,蒲州有山有水,又瀕臨黃河,風景俱佳,我在那裏度過了一個春天,其感受要比京城好得多了,也算不虛此行。”

“妹子心寬就好。”

“我若不心寬,豈不是早讓人氣死了。對了,你那些相王府屬看來對你並非忠心。四哥當了皇帝,他們本該勤謹辦事才是。然他們在那裏搗七插八,不知道想的是何種心思。”

李旦嘆道:“韋公已死,姚宋遠離,也剩下沒幾個人了。”

“聽說那個張說與姚宋交往甚密,姚宋離京後,他在私下說出了許多不遜言語,明顯替姚宋鳴不平。四哥,你要小心此人。”

“是嗎?我回頭問問。”

太平公主知道,若想趕走張說,自己不可說得太直白,須點到為止,剩下的自由蕭至忠等運作,則此事能成。她於是又轉換話題道:“四哥,你怎可如此糊塗!我這次回京聽說,你前些日子竟然想傳位給太子,你即位未及一年,若如此做,天下之人又會如何說呢?”

“天下之人會如何說?我不想當皇帝了,國有儲君,我按制傳位,此事很正常呀,又礙他們什麽事兒了?”

“當初韋氏禍亂天下許久,你即位後剛剛維穩,你若傳位,天下覆又動蕩,怎麽與他們沒有幹系呢?”

“嗯,你說得有理。我當時就是想到此點,方罷此議。”

“四哥呀,我聞此訊在想,是不是三郎有些性急,就攛掇你退位,他來做天子?”

“妹子想到哪裏去了?三郎如今不願監國,還要把太子之位讓給大郎,他如何有當天子之意呢?”看來李隆基的一連串動作在李旦這裏收到了效果,李旦由此認為李隆基敦厚仁義,可堪為任。

太平公主搖頭道:“四哥,你如此來看三郎,可是大錯特錯了。你宅心仁厚,不識此子心機。我在蒲州一直在想,姚崇和宋璟把我和大郎趕出京城,又讓四郎和五郎為東宮左右衛率,由此受三郎節制,他們到底所圖何事?原來他們早將四哥視若無物,竭力想把三郎推上皇位。看來他們早已成了三郎的羽翼,所以如此行事肯定得了三郎的授意。此前三郎不向我們稟告,率然發動誅韋事變,他的這份心機和膽氣,我們事先覺察了嗎?”

李旦怫然不悅,說道:“妹子,你就愛疑神疑鬼。姚宋二人向我說起此事時,三郎根本未聞半絲訊息。我的兒子,是你了解還是我知曉呀?這等話你今後不可再說,我心中有數。”

太平公主沒有退縮,依舊強項道:“四哥,你久處室中,不識人間人心險惡。我現在說一句話放在這裏,日後自有驗證。人人渴求權力,雖親如父子兄弟,若遇爭奪之事亦如外人一般。以太宗皇帝之賢,其殺兄逼父,未能免俗。三郎之稟性你固然知曉,他的某些方面酷似太宗皇帝,我在一側卻比你瞧得清楚,你不可不防。”

李旦聞言,對妹子有些惱火,臉色變得有些嚴肅,嘴也嘟了起來。太平公主何等聰明,見狀急忙岔開話頭,又說了一些輕松之事。

薛崇簡眼見母親回京後忙得不亦樂乎,又是接見百官,又是與蕭至忠等親信之人常常密談。又聽母親口中多說出對李隆基的不滿言語,知道母親想全力對付李隆基,心裏就有了計較。看到母親從宮內回來後獨坐中堂,遂怯生生入堂面見。

太平公主試探過哥哥的口氣之後,感覺哥哥對李隆基非常信任,心裏就感到郁悶,便在私下苦思對策。看到薛崇簡入堂拜見,她沒有心思說話,就隨便應了一聲。

薛崇簡鼓足了勇氣,說道:“母親,兒子有衷心之言想說出來,又恐母親震怒,不知能言否?”

太平公主此時正沒好氣,聞言斥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出來,我怎麽知道當言不當言?”

“兒子以為,母親對太子誤解很深,似應對他更換關愛一些的態度。”

太平公主明白兒子想替李隆基說好話,心中又湧出怒火,斥道:“哼,人家當初把你玩得如偶人一般,如此灰頭土臉,你還有心情當他的說客?”

薛崇簡伏地叩首道:“兒子以為,母親為鎮國公主,兒子們也有爵位,極得聖上恩寵,如此可以長保富貴,應該十分滿足。母親雖為李家女兒,畢竟為他姓之人,朝中之事不宜操持過多。國無二主,如今許多朝臣下朝後再入府中拜安母親,若長此以往,恐惹禍端。”

太平公主冷冷說道:“恐惹禍端?你的話挺稀奇,我倒要仔細聽聽。”

“母親,兒子與三郎相處日久,知道他們兄弟五人如同一體,三郎又智謀百出,眾人皆服。三郎現為太子,即為皇家正朔,母親若一味與三郎相鬥,長此以往終將不敵。母親與三郎的事兒,如今朝野議論紛紛,兒子奉勸母親盡斂鋒芒,今後多關愛三郎,如此方為長遠之計。”

“你懂什麽?到底是我惹事兒,還是三郎主動來逼?我剛剛回京,此次被驅出京外,你難道不知這是三郎辦的事兒嗎?崇簡,你為男兒之身,當知水火不容的道理。人家咄咄逼人,你若一味退讓,終究不是辦法。”

“然如今朝野私下議論,皆言母親苦苦相逼,三郎成為弱勢。再說了,太子為儲君,終有繼位的那一天。母親若與三郎從此結了梁子,他若大權在手,能夠善罷甘休嗎?”

太平公主聞言大怒,大聲喝道:“滾出去!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薛崇簡再覆叩首,臉上已淚流滿面,說道:“兒子今把衷心之言說與母親,望母親珍重視之。”言訖起身,悄然退出堂外。

太平公主臉色鐵青,看來被兒子氣得不輕。過了片刻方緩過勁兒,喃喃說道:“哼,你若當不成太子,還有當權之日嗎?”

且說王琚成為東宮僚屬,其他人認為王琚系李隆基在草莽中結識,估計沒有什麽能耐。李隆基與其談話數次後卻不是這樣認為,感覺又有一個似劉幽求的人物來到身邊。

李隆基這日又把王琚召來,問道:“你那日說過,近幾日有計獻我。今日正好閑暇時候,你且說來聽聽。”

王琚道:“屬下入東宮以來,感同身受,愈來愈覺得太子殿下境遇堪憂。如今朝野僅知太平公主,誰又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裏?”

李隆基含笑不語,這等事兒自己心裏如明鏡也似,聽聽這位初涉朝政的新人的見識,也算有趣。

王琚接著道:“韋氏躬行弒逆,使天下動搖,所以殿下取之甚易。如今天下已定,太平公主卻弄權朝中,左右大臣多為其用,聖上以其為元妹,能忍其過。若長此以往,殿下聲息漸無,此非好兆頭。”

王琚入宮不久,能在短時間內有此見識,實屬不易。且他能對李隆基直抒胸臆,足見忠心。李隆基聞言,嘆道:“王兄所言,我其實也知啊。我當此境遇,她畢竟是我的姑姑,如之奈何?所以我才能輕車簡從游,恰遇王兄。王兄,你有什麽計策?”

王琚微微一笑,說道:“屬下想起漢朝的蓋主,她卻與太平公主有些相似。”

蓋主即漢昭帝的大姐,又稱鄂邑蓋主,鄂邑系其食邑,其駙馬為蓋侯,因稱蓋主。漢昭帝年幼之時,蓋主對其關愛有加,漢昭帝即位後,她就被稱為“長公主”。是時,霍光受漢武帝遺囑輔政,大臣上官桀、桑弘羊以及燕王劉旦感到受其制約,密謀廢之。他們先是向漢昭帝密告霍光謀反,漢昭帝不聽;他們又讓蓋主設家宴請霍光入席,準備在席間殺掉霍光。結果陰謀敗露,上官桀等人被滅族,蓋主也被勒令自盡。

王琚道:“蓋主供養昭帝,而帝猶以大義去之。太平公主如今大樹朋黨,有廢立之意,殿下何不與張說、劉幽求、郭元振等人計議之,設法去之呢?”

李隆基明白王琚的心意,他默思片刻,搖頭說道:“此事不可!她畢竟是我的姑姑,若此行之,我即為千夫所指。”

王琚也搖頭說道:“殿下當此境遇,若一味示以仁弱之心,恐怕大禍不遠了。”

這時,劉幽求匆匆入殿,看來顯然有急事兒。他看到王琚在側,欲言又止,李隆基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不妨,你有話盡管說,王琚不是外人。”

劉幽求道:“殿下,今日蕭至忠帶同嚴善思匆匆入宮面見聖上,嚴善思估計又在搞名堂了。”

“你打聽清楚沒有?他們入宮所為何事?”李隆基問道。

“我悄悄問過中書省之人,他們說昨日司天臺曾有一道奏書,主要言及前日夜裏西天出現的星象。”

李隆基和劉幽求皆知嚴善思已成為公主的黨羽,他現在又言星象且寫有奏書,則非同一般。蕭至忠與其一同進宮,當是他們事先已有密謀,更令李隆基警惕萬分。

李隆基仰頭嘆道:“是福是禍終究躲不過,由它去吧。唉,姚崇不知從什麽地方尋來這樣一個妖人,整天無事生非。”

劉幽求道:“這些人肯定要不利於太子,還是早做預備才是。”

李隆基向王琚笑道:“王兄,你有預備之法嗎?”

王琚搖頭不語。他們心裏皆明白,遇到這種事兒,唯有聽天由命好了。

看來果然有事發生,黃門官很快過來傳達皇帝口諭:詔太子及宰相職以上人員入宮議事。

前天晚上夜半時分,西天忽然一陣光亮,一顆拖著長長尾巴的彗星一劃而過。蕭至忠與嚴善思入宮,就是當面向李旦剖析這次異常的天象。

唐人深信“天人合一”的道理,地上的人群與天上的星辰皆有對應,李旦對此說也深信不疑。他看到司天臺的奏書之後異常重視,急忙把蕭至忠和嚴善思召來當面問詢。

李旦道:“你們說的這次天象,朕那日晚間也看到了,朕當時就想,掃帚星許久未見,此次想警示什麽呢?”唐人以為,彗星每次出現,皆為不祥之兆,地上肯定有大事發生。

蕭至忠示意嚴善思說話。

嚴善思稟道:“臣夜視天象,發現帝星及前星有災,此次掃帚星出現,正為警示此事。”按照古人對星座的命名,將天空中可見的星分為二十八組,東西南北各七宿,其中東方青龍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為鬥、牛、女、虛、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為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朱雀七宿是井、鬼、柳、星、弘、翼、軫。

心宿有星三顆,中星象征天子位,即是嚴善思所說的帝星,中星之前的星則猶如太子。

李旦急問道:“若果然有災,當用何法祛之呢?”

嚴善思稟道:“唯有一法,即是皇太子合作天子,不合再居東宮。”

這是太平公主使出的一招撒手鐧!她是這樣想的,哥哥即使再淡泊的性子,畢竟會戀棧皇位。她指使嚴善思前來胡說八道,言說破解之法唯有皇太子移出東宮。若皇太子移出東宮有兩種途徑可選,一種是“合作天子”,就是取代李旦之位;另一種則是被廢,李隆基從此不成為太子。

太平公主顯然認為哥哥會選擇後一種,為了激將李旦,她指使嚴善思正話反說,用了一招更為淩厲的以退為進的招數。

李旦聞言,閉目沈默半天,然後問道:“嚴卿,這破除之法,唯有此一途嗎?”

嚴善思斬釘截鐵答道:“陛下,皇太子移出東宮,方可避禍,再無它法。”

蕭至忠道:“陛下,臣以為,若避禍須皇太子移出東宮,即是皇太子不能再當太子了。其合作天子,臣以為不可行,或者去除太子名號,亦為可選。嚴卿,是這樣嗎?”

嚴善思答道:“蕭公所言不錯,只要今後沒了太子,即可避禍。”

李旦頷首道:“嗯,朕明白了。蕭公,你先退出殿外候著,讓朕好好想一想。過一會兒,你隨太子和眾宰臣入殿議事,朕有話說。”

蕭至忠候在殿外滿心喜歡,心想這一次總算把李隆基給扳了下來。他和太平公主的想法一樣,認為天象示意李隆基不可再居東宮,由此給出李旦兩個選擇。那麽人性慣例,沒有一個人心甘情願將自己的權位讓出來,則李隆基只有被廢的一條路。這時,被召之人陸續進入,蕭至忠微笑著與他們打招呼,並悄悄攀談數句。

李隆基與劉幽求一起入宮,他們看到蕭至忠的笑容,心中就有了不祥的感覺。

然而李旦的決定令所有人大出意外。

李旦見眾人聚齊,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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