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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禍首賊臣大浪去 新貴賢者逐波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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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屬最高,皆是一幫官職低微的年輕人行險而成,其中應該有許多僥幸的成分。也正是因為他們官微名低,此前未引起韋太後和宗楚客的註意,如此方能一擊而中。

這時,從太極殿兩側過來數十名太監和宮女,其中大多數人皆有宮中職銜。他們走到劉幽求面前,忽然全體跪下,弄得劉幽求摸不著頭腦,急忙問道:“你們不好好待在各自殿中,為何來這裏聚眾?”

一名年長太監向劉幽求叩首道:“劉大人,今晚韋太後被誅,實為大快人心之事。我們看到劉大人在這裏擬詔發敕,心裏有個要求,特來請命。”

劉幽求觀看這名太監的服色,似為內侍局的令史一類的職位,因問道:“你們又有什麽命可請?”

年長太監再叩首,說道:“劉大人,韋太後被誅,則太後之位虛懸。小人們以為,聖上之生母劉氏處事端莊,有國母之姿,可立為皇太後。”

劉幽求聞言後,頓時大怒,張口罵道:“你為閹豎之身,怎能妄議此等國家大事?”

那太監再頓首道:“此非小人一人之言,實屬大家共請。今晚宮中大亂,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策嘛。”其話中其實暗藏機鋒,你劉幽求自擬詔敕,自蓋璽印,何曾按規矩了?

劉幽求當然聽出其話中的刺頭,當即大罵道:“你們趕快滾,若再賴在這裏,瞧我定派人用大棒子把你們趕走。”

那幫人當然明白劉幽求不是虛言恫嚇,當即作鳥獸散。

劉幽求憤憤地對普潤說道:“你瞧,這是什麽事兒?一幫太監宮女,竟然也想迎立太後了。”

普潤笑道:“這很正常。宮中遭逢大變,他們若迎立太後成功,他們就成了新太後的擁立功臣,今後他們在宮中定會風生水起。唉,其實宮內自成一統,其權謀機變一點兒都不比朝中差,由此可見一斑。”

劉幽求點頭稱是。

普潤又說道:“你剛才的態度粗暴了些,別小瞧這幫人,他們今後若搬嘴生事,可以了無痕跡殺人於無形,你要切記。”

劉幽求道:“是了,要小心這幫宮人,不可給臨淄王添亂。”

相王府此時燈火通明,夜來宮中大亂,街道上又有一隊一隊的士兵往來穿梭,相王李旦當然知道發生了大事。

天色微明之後,李旦的幾個兒子陸續過來,唯獨不見李隆基。李旦問長子李成器道:“三郎呢?”

李成器答道:“兒子曾派人入三郎府中邀其過來,然府中人說三郎昨日傍晚時就出外未歸。”

“出外未歸?莫非昨晚的事兒與三郎有幹系?”

“稟父王,兒子心裏也有疑惑。三郎這一段與一幫朋友來往甚密,且與幾個萬騎果毅交往甚多。昨晚的事兒,說不定真與三郎有幹系。剛才我派人出去打探,外面傳言昨夜宮中大亂,乃臨淄王率領萬騎將士殺了韋太後等人所致。”

李旦沈吟道:“哦,看來果然是三郎辦的事兒。他哪兒來的膽子,竟然做出如此驚天之事?”

李成器道:“是啊,他事先不向父王稟報,也不與我們幾個兄弟商議,就自顧自去幹了。若果然殺了韋太後還好,若事敗反受其禍,我們一家豈不是跟著遭殃?”

李旦嘆道:“唉,他就是果然殺了韋太後,這事兒過程實在兇險萬分啊!大郎,我們一家在如此短的時辰裏,竟然不自覺地到鬼門關走了一回。大郎,你趕快帶人出去把三郎找回來,我要問個清楚。”

李成器答應一聲向外走,幾個弟弟見狀也要求同去,李旦揮手同意。

恰在這時,李隆基到門首下馬,兄弟幾人在大門處碰了個照面。李成器見之大喜,說道:“三弟,父王正讓我們去尋你呢。你這一夜跑到什麽地方了?讓大家實在牽掛。”

李隆基拱手道:“大哥,事關重大,我們先一同入室,待小弟詳細向父王稟報。”

李隆基見了李旦,“撲通”一聲跪在其面前,叩首道:“父王,孩兒不孝。昨夜孩兒帶人夜戰禁宮,已誅了韋太後及安樂公主等人,此事未事先向父王稟報,請父王降罪。”

李旦心裏一沈,心想此子果然做下了大事。李成器幾人面面相覷,心中震駭無比。

李旦嘆了一聲,說道:“唉,果然如此。三郎,你起來說話。既然事兒已做出來了,我們且商議一下下步行止。”

李隆基再叩首,然後起身。

李旦又問道:“三郎,現在宮中形勢如何?”

李隆基道:“宮中形勢已經安定,現在萬騎將士已緊閉城門,搜殺韋氏、武氏之黨。孩兒估計,天亮後此舉即可大致完成。”

“那韋氏果然死了?”

“不錯,韋太後、安樂公主以及韋溫等掌控軍中的韋家子弟,已然被誅。另韋太後的黨羽上官婉兒、賀婁氏、柴氏、第五英兒也被亂軍所殺。”

李旦雖性格恬淡,聞言也不禁震驚萬分。如何一夜之間,這些鮮活的人忽然成為了地下之鬼?而指揮這次行動的,正是眼前這個平時話語不多的三兒子。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李旦還感覺李隆基做不出這樣的事兒。

李隆基轉頭對李成器等人說道:“大哥,眾位兄弟,原諒我事先未與你們商議,其實這件事情變起倉促,兵部有一個侍郎叫崔日用,你們此前可能也聽過他的名字。此人一直跟隨宗楚客,這一次忽然良心發現,前兩天他單獨找我,密告說韋太後欲革唐命,宗楚客首先要不利於父王和太平公主。我無可奈何間,只好放手一搏。”他又轉向李旦道,“父王,兒子事先不向您稟報,其實緣於這樣的考慮,起事畢竟把握不大,萬一事敗,則獨罪我身,說什麽也不敢攀上父王和眾位兄弟。”

李旦聞言沒有吭聲,李成器在側說道:“三弟把事兒想得太簡單了,你若有事兒,父王和我們能逃脫開嗎?”

李隆基點頭說道:“大哥說得對,我把事兒想得太簡單了。總算天佑我們,否則我的罪過就大了。”

別看李旦平時謙遜為懷,內心其實如明鏡一般。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心裏卻在想著一件事兒:韋家和武家勢力此次一掃殆盡,李重茂畢竟年幼,以後監國的擔子就要落在自己肩上了。他知道,李隆基之所以如此賣力,其心思就是這樣想的。他又問道:“三郎不用多說了,你當機立斷將大事辦成,由此延續了我李家祚業,實為大功一件,也為至孝。我問你,下一步你想做什麽?”

李隆基道:“昨晚萬騎將士之所以奮勇誅逆,緣於他們不忍韋太後和安樂公主毒死先帝,皆渴望父王出來主持大政。兒子以為,父王應該順應民意,及早出山。”

李旦搖手道:“不可。韋氏雖死,那少帝重茂猶在,再擡我的名號,實為不妥。”

按照李隆基的本意,自己此次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拼殺勝出,當然將父親推上皇位最為理想。然他畢竟是一位思慮縝密之人,知道在此混亂之際人心不穩,若貿然拿下少帝肯定會有變數,所以他願意讓自己的父親以輔政的面貌出現,如此最為穩妥。看到父親搖手不許,李隆基急忙勸道:“父王說得對,我們還要擁護輔佐少帝。當初先帝的遺制曾寫有父王輔政的字樣,只因韋氏的阻撓因而未行。現在韋氏已死,少帝在那裏六神無主,正是父王輔政的好時機。”

李旦道:“少帝昨晚無恙否?”

李隆基答道:“宮中大亂之前,兒子即讓陳玄禮帶人保衛東宮,所以少帝現在毫發無損,請父王勿念。父王,兒子以為,您現在應該趕往東宮,對少帝撫慰一番,待天明之後,您可帶少帝登上安福門,在那裏接見群臣和庶民百姓,如此可安民心。”

在場的人十分明白,李旦此次前往輔佐李重茂,意義十分重大。換句話說,此前實際掌握權柄的韋太後已煙消雲散,從今日起,此權柄要換成李旦來執掌。

李成器見父親在那裏不吭聲,遂躬身稟道:“父王,三弟之言發乎至誠,就請早點成行吧。為策萬全,兒子帶領府丁跟隨父王,以為護衛。”

李隆基喜道:“大哥和兄弟們護衛父王,確為萬全之策。我事情忙亂,分身乏術,父王只有仰仗你們的保護了。”他又對外大喊一聲,“李宜德,進來。”

李宜德快步入內,躬身聽令。

李隆基道:“李宜德,你可帶領三百萬騎兵士,聽從我大哥指揮,以全力護衛相王。”

李宜德躬身接令,又怯怯問道:“小人若隨宋王,主人身邊無人,如何是好?”

李隆基道:“不妨,王毛仲那裏應該事兒不多了,你可派人把他喚來。”然後又轉對李成器道,“大哥,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可護衛父王前往東宮。天明以後,我在安福門前迎候你們。”

李成器點頭答應。

太平公主自從得知宮中生變後,即抖擻精神,從府中派出許多人出去打探,消息也就一撥撥地傳入進來。

“三更之時,葛福順與陳玄禮在營中殺了高嵩、韋播、韋濯、韋捷四人,李仙鳧占據玄武門與之相應。”

“臨淄王李隆基出現在玄武門前,他帶領一幫人入了玄武門。”

“宮內鼓噪聲起,不知裏面的詳情。”

太平公主聞聽了這些情況,心內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她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一疊聲催促下人再去探聽,並令人喚薛崇簡和王師虔過來。

太平公主怒問二人道:“三郎今晚舉事,你們事先難道未得一些訊息嗎?”

二人面面相覷,看到太平公主火氣很大,只好一齊搖搖頭,不敢接腔。太平公主指點著二人道:“你們二人是一對飯桶,我巴巴地讓你們與三郎交往,難道僅是讓你們與三郎一齊飲酒聊天,遇到關鍵事情就不見你們蹤影了嗎?”

薛崇簡道:“母親息怒。三郎這一段確是閉門不出,甚至連尋常宴飲也不參與。他不召喚我們,那是無法之事。”

太平公主怒道:“哼,若按你們所言,那三郎實在是乖得很了。他如此乖覺,怎麽可以辦成如此大事?他閉門不出,總不成這些人不用召喚,就可自律完成,且不用彼此聯絡,總而言之,你們二人就是一對木頭,趕快滾,別在這裏礙我的眼。”

他們看到太平公主火氣很大,甚至過於往日生氣的時候,一時不敢接腔。現在聽說讓他們滾,不啻接到了大赦令,急忙躬身快步離開。

這時,出外搜信兒的人又陸續回來,他們帶來了新的訊息。

“傳言說,韋太後、上官婉兒、第五英兒皆在宮中被殺。”

“韋溫一家上下百口盡被屠戮。”

“安樂公主在宅中被殺,武延秀逃至肅章門,被守門兵士斬下首級。”

太平公主得聞這些信兒,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浮現出李隆基常對自己微笑的面龐,心想此人心機之深,手段之辣,此次彰顯無餘。自己此前雖對他有些不經意的警惕,然都是一忽兒的事兒,沒有上升為正確認識。

想起那次李隆基主動登門,席間太平公主曾問起他準備得若何,李隆基用不鹹不淡的言語卻之,甚至表現出了畏懼之意。太平公主想起這幕場景,不禁出奇憤怒,這小子當時肯定已在暗中緊鑼密鼓準備,卻表現出一副毫不經意的神色,這小子當時在糊弄自己啊!

經歷了似水流年的磨煉,太平公主早就不會讓情緒控制自己的思慮,她轉而判斷起眼前的大勢。

韋氏和武氏的勢力從此徹底滑落,手綰兵權的李隆基勢必推出相王李旦走上前臺,這種情勢眼前沒有任何人能夠逆轉。自己有著多年的朝野影響,並且有著相對豐富的朝中人脈資源,看似堪與四哥比肩,然實在已落在下風。因為,自己只有支持四哥上位方為明智選擇,虎視眈眈手綰兵權的李隆基不允許自己有另外一種選擇。

那一時刻,太平公主心間油然升起一種覆雜的情緒,其中多是因李隆基而成。這其中,有對李隆基稚嫩的不屑,有對自己能力的自詡,還有一絲太平公主不肯承認的懼意,畢竟,這樣一個稚嫩的人兒辦出如此老辣之事,那是不可能揮之即去的。

天色越來越亮,朝霞的濃彩漸漸染紅了窗欞以及庭院。太平公主走出門外,召喚那些探事下人道:“你們再去探明,可與宮中之人聯絡,重點問清宮內下一步有何大動靜。”

下人們銜命而去。

當太陽升起一竿子的時候,訊息來了:“東宮有訊息說,相王已入東宮小半個時辰。相王正勸說聖上,讓他登安福門撫慰百官及百姓。”

太平公主聞言,一面讓下人們備車,一面轉身回室內梳妝穿衣。她想好了主意,自己必須在第一時間趕往安福門。

安福門居於宮城南面,出門後有一廣場,南行下臺級後即是各衙署辦公地點。尋常時候這裏不允許閑雜人靠近,遇到節日及大酺期間,皇帝往往在城樓上觀瞻,此時允許庶民百姓聚於安福門下,以示皇帝與民同樂的意思。

昨晚宮中大亂,街上的騎馬兵士你來我往,天亮之後,氣氛稍稍緩和起來。大凡京中百姓最愛探聽消息,一些好事之人看到出門性命無虞,紛紛走出戶外探聽究竟。他們到了皇城門前,看到並無兵丁阻攔,於是越過朝廷辦事衙署,紛紛來到安福門前聚齊,他們在那裏探頭探腦,互相詢問,漸漸地在門前集有數千人。

這日的空中有些雲層遮掩,使太陽光不能直射,城中也就不十分熾熱。數千人擠在這個略顯狹小的廣場上,於是免了灼熱的麻煩。

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陣騷動,就聽有人喊道:“皇帝來了。”人們皆屏息觀看,就見城樓上有了一幫人。安福門建造之時就註意了皇帝觀瞻的功能,城樓建得不十分高聳,人們立於下面廣場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人的面部特征以及表情。

李隆基站立樓臺前端,凝望下面黑壓壓的人頭,氣凝丹田,大聲說道:“諸位百姓,韋太後毒殺先帝,圖謀不軌,已然被誅。今日聖上登樓宣布此事,望百姓勿驚。”

臺下頓時嗡聲一片,看來韋太後在京中百姓的口碑太差,人群中很快有人喊道:“殺得好哇。”繼而匯成整齊的聲浪:“聖上聖明,殺得好!”

李隆基在臺上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噤聲,然後又說道:“好了,請大家從中讓開一條通道,聖上要在這裏接受百官朝見。這些官兒們有人甘當韋太後的爪牙,有的人還算勤謹,他們究竟如何?請百姓們靜觀聖上如何發落。”

百姓們得知馬上有熱鬧可看,不用兵士阻隔,很快乖覺地從中間閃出一丈多寬的通道。此路一直延伸至臺階前,便於百官們前來覲見。

一名老者很快進入了人們的視線,待人們看清了他的面貌,人群中的咒罵聲就升騰了起來。此人身材頎長,身體微向前傾,正是“猿馬”趙履溫。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來:“陛下,這名老兒是韋太後的狗腿子,應該斬殺。”

趙履溫這些年強奪許多人的地畝和房宅,一些人至今無家可歸,淪為流民,他的作為實在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他現在一面在通道裏躲避人們的咒罵和唾沫,一面加快腳步趕快走到樓臺下方,意欲磕頭求饒。事先他得知昨晚事變的訊息,明白今後徹底成了李家的天下,自己以前緊隨韋太後肯定被李氏宗族不喜,那麽現在及早前來表現出一副好態度,也許可以爭取來幾分原諒。

李隆基看到下面如搗蒜般叩頭不絕的趙履溫,沈聲問道:“趙履溫,你為虎作倀禍害百姓,知罪嗎?”

趙履溫擡頭向上,正想開口辯解,就覺得後頸處先是一涼,繼而一陣劇痛,他“啊”的一聲倒在地上。李隆基定睛一看,只見一人滿嘴是血,滿臉猙獰之色,顯是剛剛在趙履溫身上咬下一口肉來,他在那裏狠狠咀嚼數口,一仰頭將碎肉咽入肚中,然後仰天大笑道:“今日生食此賊之肉,快哉!快哉!”

人群頓時寂靜下來,闊大的空間僅聞趙履溫那淒厲的哀號聲。驀地,人群發一聲喊,許多人奮力向前擠沖。李隆基見狀不知所以,竟然有些呆了。

原來人們受到那名食肉者的啟發,其中許多人或自己或親戚受到趙履溫的禍害,此前發誓賭咒要生食其肉,現在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自然是爭先恐後去用牙齒解恨。事兒很明白,趙履溫的一身肉能有幾許,多少人在等著呢,若去晚了肯定沒機會。

安福門下頓時有了一幅很奇異的景觀,人們競相向趙履溫委身處沖擊,漸漸就壓成了一個很壯觀的人堆。

李隆基見狀,急令下面兵士上前維持秩序,以防人員傷損。兵士們試著上前,然無論如何接近不了,也只好聽之任之。

這樣過了大半個時辰,人堆才漸漸消失,人們疊壓在一起又互相爭搶,許多人頭破血流,筋骨傷折。不過今日能夠生食趙履溫,實在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他們的臉上皆洋溢著滿意的笑容。

李旦得知趙履溫被百姓生吃,臉現不忍之色,嘆道:“自作孽不可活呀!他在得意之日,難道就沒有想到過有今天嗎?”李重茂畢竟年輕,當得知城樓下有這樣的場景,雖未親眼看到,心裏實在不忍,竟然彎下腰來嘔吐了數口。

這時,太平公主趕到了。她上來後先走到李旦的身邊,說道:“四哥,你現在能在重茂的身邊,小妹就放心了。三郎這一次實在立了大功,我們作為長輩,應該勉之獎之啊。”

李隆基看到姑姑前來,急忙趨前問安,並說道:“姑姑,此次事發倉促,侄兒未事先向父王和姑姑稟報,實為不孝。現在大事已定,請予責罰。”

太平公主咯咯一笑,說道:“對呀,大事已定,我們獎賞你還來不及呢,何來責罰之說呢?三郎,姑姑今早得知你事成的時候,實在是欣喜若狂。我們李家祚業眼見在搖搖欲墜,由你拯救於危難之間,實為我家的好兒郎。”

李隆基本想此次舉事未事先向姑姑透個信兒,她肯定心中不滿,見面後弄不好要說自己幾句。孰料太平公主今日沒有一句責怪的話,反而大加讚揚,使李隆基感到有些不安。

太平公主岔開話頭,問道:“三郎,我聽下人們說,剛才百姓竟然把趙履溫生吃了?”

“是的,看來趙履溫民憤極大,其場面實在殘忍。”

“此為咎由自取!三郎,我剛才誇讚你,實為衷心之言。為什麽呢,從趙履溫的遭遇就可以看出,韋氏他們實在不得人心,你起事來誅滅他們,就是順乎了民意。”

“謝姑姑誇讚。”

太平公主側頭瞧了李重茂一眼,向李隆基那裏邁了兩步,壓低聲音道:“三郎,這裏的事兒了結之後,你我還要共同努力,趕快把你父親推上禦座。”

李隆基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恰在這時,下面又鼓噪起來,李隆基向下一看,笑道:“姑姑快瞧,下面又有兩個寶貝來了。”

下面兩人一個為竇懷貞,另一個是秘書監王邕。這王邕娶了韋太後的妹妹崇國夫人為妻,也算是韋太後的至親。他們俯伏在地叩首不已,身側皆放著一顆血淋淋的女人腦袋。原來兩人聞聽事變,韋太後被誅,遂各使利刃斬下了自己的妻子之頭,然後手提首級前來安福門,一面撇清自己,一面還想邀功。

此二人雖與韋太後攀了親戚,平時終無大惡,不過為趨炎附勢之徒。李隆基問道:“竇懷貞,王邕,聖上問你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竇懷貞再叩首道:“臨淄王,請代罪臣向聖上求情。當初韋太後將其奶媽嫁與我,我心中其實不願,奈何懾韋太後淫威,我不得不從啊。今日殺了這老不死的,算是得償這口惡氣,罪臣唯頌聖上聖明。”

人群中頓時爆出一陣笑聲,竇懷貞所言為實,其日夕伴著一位老嫗為妻,又敢怒不敢言,實在是煎熬了他。

李隆基斥道:“你們殺了這兩名婦人,算是順應了大勢。然她們畢竟是你們的妻子,如此決絕手刃,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情分嗎?聖上說,念你們平時尚無大惡,赦免你們死罪,可先歸家思過,靜待朝廷的處罰。”

兩人聞聽保下命來,不禁加額稱幸。他們再叩首一回,然後抱頭越過百姓的罵聲和唾沫鼠竄而去。

此後,百官陸續前來,然並未看到宗楚客的身影。作為韋太後的哼哈二將,紀處訥此時作為大使巡視河南道不在京中,宗楚客知道自己作為韋太後的嫡信之人,肯定難逃一死,於是躲避逃遁。

李隆基還是用李重茂的名義,向百官宣布了幾件事。

第一件,由韋安石任中書令,負責主持政事堂,百官無大惡者,須謹守本職,依序辦公。

第二件,由崔日用領兵搜誅韋氏宗族,京城之人不得藏匿;至於武氏宗族,重罪誅死,輕罪流放。

第三件,對於宗楚客、紀處訥等韋太後死黨,務必擒拿格殺;至於竇懷貞、崔湜、王邕等趨炎附勢之人,統統貶官趕出京城,宋之問與沈佺期也因此被牽連,重新被流放到嶺南。

百官聽言後逐漸散去,百姓們也在兵丁的簇擁下退下臺階,一時間,安福門前恢覆了往日的平靜。

李隆基轉對李旦和太平公主說道:“父王,姑姑,聖上今日可以不在東宮居住,就讓他入太極殿吧。這幾日政事紛亂,聖上可以在太極殿就近處理。”

相王點頭說好,太平公主當然沒有什麽異議。李隆基即對李成器道:“大哥,你與兄弟們護衛著聖上入太極殿吧。宮中大亂剛過,你們要小心在意,要隨時待在聖上身側,以策萬全。”

李成器點頭答應,就帶領三個弟弟簇擁著李重茂走下城樓。

太平公主目視著他們下樓,心想這個三郎果然細心得很,他讓自己的親兄弟寸步不離李重茂,就是徹底地控制了這個年輕皇帝,不允許別人再來染指。她想到這裏,心間又添了一層寒意。

李隆基看到姑姑在那裏沈思,就招呼了一聲:“姑姑,我們也走吧。”

太平公主先是微笑一下,繼而說道:“三郎,不要急著下樓,我有幾句話說與四哥,你也一起聽了。”

李旦問道:“妹子有何話說?”

太平公主笑道:“四哥,我們要好好感謝這個三郎呢。若沒有他,韋氏說不定會革了我們的命。高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也從此變了顏色。”

“妹妹說得對,三郎的功勞很大。”

李隆基急忙躬身推卻道:“晚輩不敢竊取功勞,此次事變若無父王和姑姑非凡的威望,萬騎將士焉敢從命?我不過為一名無名郡王,他們說什麽也不會瞧我的面兒。這一點,晚輩還是心知肚明的。”李隆基此言並非純粹謙遜之言,他說得對,若無相王與太平公主的影響力,萬騎將士不會跟隨他賣命的。所以葛福順殺了高嵩等四人後,馬上打出了相王的旗號,人們於是紛紛響應。

太平公主道:“罷了,你有無功勞,我們心中有數,你就不要再謙遜了。四哥,眼前大勢如此,你以為下一步如何走?”

李旦道:“除去了韋氏這個禍胎,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我們今後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即為最大的幸事。妹子,你有何思呢?”

太平公主斬釘截鐵地說道:“重茂那小子如何能做皇帝?四哥,要我說,這皇帝位早該是你的,這一次就不要再猶豫了。聽妹子的話,你來當皇帝!”

李旦聞言連連搖手,說道:“這怎麽可以?重茂做得好好的,我若奪之,天下人會怎麽說?”

太平公主道:“天下人會怎麽說?這個皇帝位本來就是你的,是你主動讓給了三哥。三哥當時當了皇帝,欲立你為皇太帝,擺明了讓你當副君,你又是力辭,如此才讓韋氏那混女人鉆了空子。”

李隆基看到姑姑如此力促父親登上皇帝位,心中不禁大喜。自己提著腦袋拼殺一夜,明面上固然是避禍求存,其內心何嘗不想讓父親登上大寶之位呢?因為只有父親當了皇帝,自己將來才可能有機會。想到這裏,李隆基也向父親進言道:“父王,姑姑所言情真意切。韋氏亂政,使朝野混亂無比,還需父王出面力挽狂瀾。重茂年幼無知,不堪重任,長此以往對國家極度不利。”

李旦道:“重茂年幼無知不錯,然他總有長大的一天。我們此後用心輔佐,一樣能夠治世制亂。你們請勿再言,我說什麽也不做這個皇帝。”

太平公主知道李旦說的並非虛言,實為其真實心思。多少人為了皇帝之位,爭得頭破血流,也只有這個四哥,卻對皇帝之位無動於衷。其實太平公主力推李旦當皇帝,正是瞧準了他無為不爭的特點。一個人若無為不爭,則對任何事都不會上心,如此,太平公主這樣權力欲望極強的人就有了機會。

太平公主不再理李旦,轉問李隆基道:“我聽說你昨夜發了不少詔敕,那麽皇帝印璽皆在你手了?”

李隆基此時發現姑姑眼中冷峻之光一飄而過,心想姑姑果然厲害,其坐擁家中竟然知曉諸事細微,遂答道:“皇帝印璽現在太極殿,侄兒讓重茂去那裏,正好辦事方便。”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說道:“這又有什麽區別?三郎,我們還要姑侄聯手,一定要把四哥推向皇帝之位,不用理他的那些迂腐之言。你可以重茂的名義,擬出遜位詔。按照往朝的規矩,須下詔三回,再由四哥辭讓。”

李隆基道:“侄兒聽姑姑的,侄兒馬上讓劉幽求辦這件事兒。”

經歷了血的洗禮,姑侄再度聯手。

為了處置紀處訥,劉幽求擬詔快馬送往河南道,令當地官員就地擒拿紀處訥,然後押往京中問罪處斬。

崔日用和王毛仲用一整天的工夫,任他們在城中掘地三尺,楞是沒有發現宗楚客的一絲蹤影。王毛仲因為此前未曾露面的緣故,立功心切,將全部心力用在找尋宗楚客的事兒上,可惜未能建功。

夕陽西下,暮色漸至,城東的通化門前人影漸稀。數名南衙兵士在這裏盤查往來行人已然忙累一日,待會兒天黑之後,他們就可關閉城門,然後換班休息。

這時,城中街道的暮色蒼茫處過來一人一驢,兵士們待其走近後細看,發現驢背上還坐著一人。一名兵士大聲呼叱道:“幹什麽的?靠邊兒走,驢背上的那人,下來。”

牽驢之人怯生生地說道:“兵爺,我們是城外十裏鋪之人,今日入東市賣些青菜,你們知道,城裏今日似乎亂得很,青菜剛剛才脫手,所以出城有些遲了。”

一兵士說道:“你們是十裏鋪之人?怎麽口音不像啊?”

“兵爺真是好耳力,我前幾年從關東遷於十裏鋪,口音尚未改過來。”

“咳,你這人怎麽還不下來?找打嗎?”

驢背上那人一身農夫打扮,最奇怪的是頭上還戴一布帽,其帽檐兒耷拉下來,竟然遮住其半張臉,如此大熱天裏戴著帽子,確實有些奇怪。

那人聞言只好跳下驢背,然後木呆呆地站在當地。一名兵士走過去,伸手撩開其帽檐兒,然後借著暮色細辨其面龐,那人有心躲避,終歸又不敢,只好任其觀看。

這名兵士觀罷托地一跳,大聲叫道:“弟兄們,亮家夥,把這兩人圍上了。”數名兵士聞言,動作還算迅疾,皆拔出利刃,將二人團團圍住。

牽驢之人臉色慌張,急問道:“我們……我們犯了什麽事兒?你們這樣對待我們,卻是為何?”

剛才驗看的兵士哈哈一笑,說道:“弟兄們,我們不枉今日值守此門。天大的富貴,就落在這二人身上。”他說罷走至騎驢之人面前,揮手掀掉其帽子,說道,“宗大人,你該露出本來面目了。”

騎驢之人迷茫道:“宗大人?此話從何說起?我為十裏鋪小民,又如何成了宗大人?”

兵士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宗大人,你此前耀武揚威經過這裏數次,你身貴位高,當然不識得我等小兵了。然我可記得宗大人的面貌。”

這兩人頓時面如死灰,他們正是宗楚客和其弟弟宗晉卿,二人化裝來此,意欲混出城外逃命,孰料竟被小兵識破。

宗晉卿抖開肩上的包袱,就見其中金光燦爛,顯是黃金,他將之扔到兵士的腳邊,說道:“這些黃金就由大家分了吧,唯望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一名兵士哈哈笑道:“我們感謝二位大人賞我們一場富貴啊!對了,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價,我們將你們的首級獻於朝廷,又有錢物,又可升職,你這點小錢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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