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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禍首賊臣大浪去 新貴賢者逐波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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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太後是夜喚來了馬秦客侍寢。兩人在那裏顛鸞倒鳳,連戰兩番,馬秦客抖擻精神使出百般手段,將韋太後侍候得眉開眼笑,通體舒泰。事罷後,韋太後枕著馬秦客的臂膀含笑說道:“你很好哇,現在愈來愈讓我舒服了。”

馬秦客急忙諂笑道:“微臣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能夠侍奉太後之萬一。只要太後滿意,微臣即為最大的滿足。”

韋太後含笑不語。

馬秦客又道:“太後,微臣的事兒應該辦一辦了。”

“什麽事兒?”

“微臣現在還是一個六品官兒,以這等身份來侍奉皇後,實在有點低。微臣以為該升一升了。”

“這事兒好辦,不過一句話就行了。你先任中書侍郎,明兒個我吩咐宗楚客馬上辦。”

馬秦客頓時大喜,又在韋太後周身撫摸起來,並送上一個長長的吻。誰知韋太後已然筋疲力盡,她輕輕推開馬秦客,嗔道:“罷了,我身子還如你那樣的結實嗎?早點睡吧。”

很快,韋太後沈入甜蜜的夢鄉中。睡夢中,她頭戴通天冠,身穿大袞服,在那裏威風八面地指點江山,那勢頭絕對把則天皇後當初的威風都蓋了下去。只見百官庶民都俯伏在自己的腳下,他們山呼萬歲,自己慨然受之。

韋皇後此時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聽明白了,那並非山呼萬歲的喊聲,而是鼓聲夾雜著巨大的喊叫聲,感覺這些聲音就在宮中,且離自己很近。韋太後一面呼叫掌燈宮女掌燈,一面推醒身邊猶在酣睡的馬秦客,問道:“馬卿,你聽,這是些什麽聲音?”

馬秦客迷迷瞪瞪不辨東西,隨口應道:“是啊,深更半夜,他們鼓噪什麽?”

韋皇後到了此時,開始感覺宮內有變。她畢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當初太子重俊舉事也是深夜發動,其情景與眼前何等類似。想到這裏,她撥開帳幔跳了下去,一面自顧自地穿衣,一面說道:“不對,事情有異。快起來,我們找個地方躲避。”

馬秦客也急忙下榻穿衣,並問道:“躲避?太後,我們到什麽地方最好?”

“這裏離獻化門不遠,那裏有飛騎屯營。我們先入此營,再觀下步行止。”獻化門的飛騎屯營屬於北軍節制,韋太後此時想起那次入玄武門躲避的情景,然現在鼓噪之聲已在宮中,玄武門顯然已失守,再去玄武門根本不現實,只好求其次到獻化門。

馬秦客答應了一聲,急忙穿衣蹬靴,然後說道:“楊均此時也在殿側侍候,我們兩人保護太後前往屯營。”韋太後素愛與他們一同就寢,孰料太後單喚了馬秦客一人,楊均不敢走遠,只好獨自在側殿獨寢。

韋太後答應了一聲,然後向殿外走去。馬秦客急忙跟隨。他們到了殿門口,發現楊均正在那裏探頭探腦,原來這廝甚是靈動,聽到鼓噪聲急忙穿衣出外,其動作要比太後快了許多。

馬秦客喚了楊均一聲,兩人遂一人攙著太後的一條臂膀,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向西首的獻化門走去。

宮內的喊聲震天,聽其聲音又要比剛才的位置南進不少。黑暗中的韋太後駭然失色,只有一疊聲地催促兩人快走。三人心裏甚急,又是一陣猛奔,他們渾身上下很快大汗淋漓。

這樣好歹到了獻化門,馬秦客大聲向守門衛士喊道:“太後到此,速來接駕。”

獻化門約駐有飛騎兵三百人,由一名薛姓果毅都尉率領。他們聞聽宮內的鼓噪聲皆醒來集於門前,薛都尉更派出三人前往鼓噪聲處打探。按照宮中規制,守衛兵士只許在該門守衛,不可踏入宮中一步,然現在事發緊急,什麽也顧不得了。

薛都尉聞聽皇太後到此,急忙列隊迎候。火光中,就見兩個男人攙扶著韋太後,他們皆衣冠不整,模樣著實狼狽。馬秦客說道:“趕快在營中騰出一處靜室,請太後入內安歇。”

薛都尉急忙將他們引入營中,將自己日常居住的地方讓出來請韋太後入內。韋太後入室後坐下,然後喘息半天,問薛都尉道:“你是何人?”

薛都尉道:“稟太後,卑職為北軍飛騎果毅都尉薛某。”

“嗯,薛都尉,宮中聲響你也聽到了,估計有人作亂。這樣吧,你速去傳韋捷和韋濯領兵來這裏見我。”

薛都尉躬身答應,心裏卻暗暗叫苦,外面一片黑暗且一片混亂,到什麽地方去找這兩個人呢?

薛都尉出門後,就見那三名入宮探事的兵士回來了。薛都尉將他們引入城樓下的暗影中,悄聲問道:“宮中到底是何狀況?”

其中一人答道:“稟都尉,我們靠前觀察,原來是萬騎在那裏鬧事。領頭的兩人我們識得,一個叫葛福順,一個叫李仙鳧,他們手中持有四個腦袋,說是高嵩、韋捷、韋播、韋濯大人的。

“嗯,他們說些什麽?”

“他們說韋太後毒死先帝,欲謀逆篡位,今日他們要誅滅韋黨,迎相王為主。”

“他們在那裏吆喝什麽?”

“他們每到一門,皆拿那四個腦袋示眾,然後將這一番話說出。說也奇怪,各門兵士聞言皆歡呼起來,然後棄甲投順。”

韋捷與韋濯在北軍中也曾立威一番,使其中下層軍官怨氣不小。這薛都尉也是北軍的一位資深果毅了,深明眼前形勢,他聞言後喃喃自語道:“奶奶的,大勢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眼前有一個天大的禮物,何不搶占先機呢?”

他說罷召來數十人,吩咐道:“大家隨我入內,聽我的號令,把剛才入營的三個人統統斬首。”

有一名兵士詢問道:“薛都尉,我剛才識得他們,那是皇太後呀,如何能下手?”

薛都尉伸指示意此人來到自己面前,然後揮刀將其砍翻在地,他伸袖抹了一把刀刃上的血珠子,猙獰說道:“誰再啰唆,此為榜樣。什麽皇太後,她現在已然不是了。我們拿下她,大家都有好處。”

眾人轟然答應。

韋太後看到薛都尉帶領一幫人闖入室內,尚未感到有異樣,問道:“薛都尉,這麽快就回來了,找到他們了嗎?”

薛都尉答應了一聲,說道:“稟太後,已然找到了。”然後拔出刀來當空一揮,大聲喝道,“大家動手。”

眾人一擁而上,分別扯緊了三人,就見三道白光一閃,三人的首級頓時滾下地來。

可憐尊貴而美貌的韋太後,就這樣不明不白做了刀下之鬼。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兩位榻上之伴也隨同她命喪黃泉,其在陰間的路上不至於孤獨,如此就有了不少慰藉。

所謂墻倒眾人推,薛都尉認為韋太後找到自己,實乃天賜良機。以此來邀賞,定可官升幾級。人在關鍵時候反目,非為大義,非為小人,實因其自身利益使然,那也怨不了別人。

婉兒在寢宮中聞到鼓噪聲,她先是坐立榻上傾聽良久,然後作出了自己的正確判斷:事情果然來了,李氏宗族不忍太後革命,決然動手了。

婉兒令人掌燈,然後派出一名宮女悄然出外打探,她自己從腰間取出鑰匙,擡步向墻角的那只描金木箱走去。

這只木箱的鑰匙由婉兒獨掌,平素不許別人染指。她打開木箱,小心地傾身從箱角處取出一個小小錦包,然後移步來到燈下,解開錦包上的絲結,從中取出折疊著的絲絹。

婉兒將絲絹按在自己胸前,眼睛微閉。看得出來,這方絲絹對婉兒十分重要,大約她事先已籌謀良久,到此關鍵時候方才取出。

這時,那位探事宮女跌跌撞撞闖入門內,驚慌失措地喊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婉兒反而款然坐下,斥道:“有什麽事值得如此大驚小怪,慢慢說!”

宮女斂了一口氣,稟道:“婢子聞聽鼓噪聲在淩煙閣處,就小跑著前去。婢子到了淩煙閣在暗處細細觀察,發現是萬騎反了。”

“嗯,都是些什麽人?”

“婢子不甚清楚,只見眾人皆向一人稟報,婢子依稀聽眾人呼年輕人為臨淄王。”

婉兒心裏頓時了然,臨淄王即是李隆基,其背後定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在那裏指使,這也印證了婉兒此前的判斷。

宮女急急說道:“娘娘,趕快逃吧,婢子離開時,他們已然大張火把向南面行進,很快就到這裏了。”

“逃什麽?”婉兒斥了一聲,然後大聲喊道,“都起來,到殿門外列隊。”

殿內的近二十名宮女聞言紛紛出外,她們在門外列成兩隊,人手或持燈籠或執團扇。婉兒緩步出殿,站立在兩隊之間,她環視宮女們一眼,輕聲說道:“隨我走吧。”

宮內於是有了這樣一種奇觀,宮內此端喊殺震天,兩列執燈青衣宮女緩步行走,顯得不慌不忙,很明顯她們正迎向聲響最大處走去。

李隆基到了淩煙閣前與葛福順等人會合,他在行進過程中發現了一個錯誤,就是不該放鐘紹京出去。宮內道路曲折,鐘紹京最為熟悉,眼下正是用得到他的時候。他當即喚過一人,令他快馬去傳鐘紹京入宮。

葛福順向李隆基稟道:“殿下,真是想不到的順利。各門守衛聞聽擒拿韋太後,皆二話不說紛紛加入隊伍。他娘的,這老淫婆實在不得人心,就是我們不反她,她也難以長久。”

李隆基撫慰了他們幾句,然後喚過葛福順和李仙鳧道:“你們還是兵分兩路,一左一右逐殿搜索,像韋太後、上官昭容、尚官柴氏、賀婁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兒為首惡,務必擒拿。”

葛福順道:“殿下太麻煩了,何必擒拿他們,‘哢嚓’一刀結果了她們最為省事。”

李隆基點頭道:“嗯,你們可以便宜行事。不過到了太極殿,你們不可入內,可將那裏團團圍住。”

於是,兩隊人馬散開後大張火把,呈扇形向前搜索前進。

李隆基面向劉幽求和普潤說道:“我們也走吧,聽說上官婉兒的寢殿內筆硯齊備,我們就奔向那裏。待尋來皇帝璽印之後,該是你們忙累的時候了。”

這時,鐘紹京氣喘籲籲地趕到,李隆基馬上說道:“紹京兄,你來得正好,你熟悉宮殿內的布置,我給你二百人,由你負責把各種璽印找到,並馬上送到上官婉兒的寢殿,將之交給劉兄使用。”

鐘紹京點頭答應,他大致知道璽印的所在。由於太後專權,其將所有璽印收歸到顯德殿,由自己親自看管使用。那麽只要到了顯德殿,這些東西就唾手可得。

說話間,就見一彪人馬斜刺裏大張火把飛速而來,李宜德見狀帶人上前盤問,他們說了幾句話,李宜德即後轉身來到李隆基面前,稟道:“好叫主人歡喜,那個老淫婆已被飛騎兵宰了。他們由一名薛都尉帶領,現在前來找主人請功。”

李隆基大喜,說道:“好哇,讓他們把首級帶來瞧瞧。嗯,讓他們大多數人退後等待,來三四人即可。”李隆基心細如發,深明此黑夜裏什麽事兒都可發生,因此百般警惕。

薛都尉帶領兩名從人走了過來,他們將韋太後的首級放在地上,然後請李隆基驗看。

李隆基問道:“嗯,怎麽成了三人?”

薛都尉道:“稟殿下,除了太後首級之外,另兩個為其奸夫馬秦客和楊均的腦袋。”他起初僅知是萬騎之人在這裏起事,後來得知領頭者為臨淄王李隆基,不禁大喜過望,明白這一寶徹底押對了。

“好,薛都尉,你深明大義,立下大功,事情過後朝廷定會重重賞你。眼下事情緊急,你還要繼續出力,一者,你要保管好韋太後的屍首,不可在混亂中遺失;二者,從現在開始,你要聽從鐘總監的號令,現在須往顯德殿搜索。”

薛都尉頓時跪倒在地,心裏狂喜,口中說道:“末將謹遵殿下號令。”

“去吧。”李隆基揮手令他們離開,自己帶領一幫人奔往婉兒寢殿。他們剛剛過了拐角處,就看到那群奇特的宮女,頓覺奇怪,劉幽求帶人迎上前去。

上官婉兒並不認識劉幽求,她看到有人來迎,急忙趨前道:“來者是誰?我為上官昭容,特來迎候臨淄王殿下。”

劉幽求還是識得這位才名滿天下的宮中奇女子的,他聽到婉兒說主動來迎李隆基,心裏大覺奇怪,想不通他們什麽時候做成了一路。其心中懷疑,口中猶問道:“本人正是臨淄王的屬下,敢問昭容,你深夜迎候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婉兒此時明白劉幽求的背後肯定有李隆基,遂大聲說道:“賤妾心向唐廷,早與太平公主私下溝通。殿下今夜舉事,大遂賤妾心願,特來投效殿下以供驅使。”

劉幽求哼了一聲,斥道:“上官昭容好大的名聲,誰不知道你與武三思、韋太後沆瀣一氣,怎麽又突然成了反水之人?我勸你呀,早早束手就擒,若殿下恩典,你許是能保下一條命來。”

婉兒眼見事態緊急,急忙從胸前摸出那方絲絹,揮向劉幽求道:“口說無憑,我有證據。先皇遺制讓相王輔政,正是賤妾與太平公主一起謀略而成。此方絲絹,正是當初所草遺制,你一看便知。”

劉幽求接過那方絲絹,展開後借著火把之光掃描了幾眼,赫然正是傳說中的李顯遺制。當初太平公主入宮參與遺制草擬之事,他與李隆基也是知道的,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遂向婉兒說道:“你在這裏稍待片刻,待我向殿下稟報。”

“好呀,你可速去。記住,其中的幽微之處,太平公主最為知曉,若殿下存疑,可天亮後找太平公主求證。”

劉幽求點點頭,轉身向後走去。

李隆基陰沈著臉立在那裏,他聽清了兩人對話的大概,心中早有了決斷。

劉幽求將素絹遞給李隆基,並說道:“殿下,看來上官昭容早就與太平公主聯絡,從他們共同讓相王輔政來看,此人還是有功的。”

李隆基不接絲絹,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殺了她!”

劉幽求顯然於心不忍,急忙止道:“殿下不可!若果然有此事,將來太平公主知道,她會怪我們的。”

李隆基冷冷地看著劉幽求,並不吭聲。

劉幽求又道:“再說呢,此人文名滿天下,若殿下殺了她,定會寒了天下文士之心。”

李隆基開口道:“寒了天下文士之心?一個人縱然有天縱之才,然心底齷齪,沒有正義,其才具又有何用?再說了,眼前的亂世,皆是這幾個女人造就而成,這個上官婉兒慣會見風使舵,首鼠兩端,實為極大的禍胎。劉兄,從今日起,你要記住,不要讓我說第二遍話。”

劉幽求在火光中見到李隆基那堅定而陰沈的神色,這是他以前很少見到的,其心底竟然湧出一陣莫名的寒意。他知道不宜再多說話,遂轉頭對李宜德說道:“你去,速將其頭斬下。”

李宜德抖動了一下手中的利刃,疾步向婉兒走去。

婉兒早把那方絲絹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若韋太後一直權柄在手,此絲絹就可永壓箱底;若李氏宗族勢起,此絲絹又可證明自己是擁立相王的立功之人,那麽自己就可搖身一變成為李氏宗族的功臣。

她在那裏滿心希望地等待著李隆基的答覆,相信憑著這方絲絹可以度過眼前的危機。人言狡兔三窟,婉兒向來對自己的眼光頗為自信,當初韋太後權傾朝野,自己隱秘地通過太平公主向李氏宗族示好,現在正是收到成效的時候。

然而她在燈影中看到一人騰躍而來,那人手中的刀鋒在火光中熠熠生輝,心思電轉的婉兒心想不好,急忙轉身向後逃跑。她未及逃走十步,就覺後頸上一涼,其淒厲的慘叫聲尚未出口,已然身首兩處。

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殞。

麻嗣宗快馬趕到王崇曄宅中,見到崔日用和王崇曄說道:“葛福順他們已在萬騎中得手,阿瞞讓我們速速包圍韋溫之宅。”

崔日用問道:“你看到葛福順他們得手了嗎?”

“不錯,陳玄禮攜來四顆首級,除了高嵩與韋播的腦袋之外,竟然還把韋擢和韋捷也同時宰了。聽陳玄禮說,李仙鳧現在占據了玄武門,葛福順正帶領數千萬騎兵前去會合。”

崔日用臉含喜色,似自言自語說道:“不料事兒竟然如此順利,這些人入宮之後定然所向披靡,嗯,事兒成了。”

王崇曄道:“崔侍郎,我們走吧。”

李隆基指明由崔日用擔當該行動的主事,崔日用此時責無旁貸,問王崇曄道:“崇曄,你宅中的馬兒有多少?”

“約有四五十匹。”

“嗯,我們不用再隱秘行事了。你把馬兒牽出來,讓所有人都騎上。你可帶十五人到韋氏後門,我與嗣宗帶同其餘人到前門,我們前後闖入,見人就殺,不可跑了一個。”

麻嗣宗大喜,說道:“好呀,這樣最暢意,崔侍郎此舉最合我心。”

王崇曄疑惑問道:“我們此前多說要隱秘行之,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是違了初衷?”

崔日用道:“待會兒宮中定會大亂,如此寂靜深夜定會波及全城,何必再行隱秘之事?我們結果了韋溫全家,就把事兒辦妥了。臨淄王那邊肯定需要人手,我們辦妥後可前去聽從召喚。”

三人說幹就幹,王崇曄出門後喚人牽來馬匹,一幫勁裝之人很快人手一匹,他們分成兩隊,馬鞭一揚,迅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張暐帶領著手下二十餘人,悄悄摸往金城坊。此時宮城裏尚無動靜,京城街道杳無人跡,偶爾有巡街之人孤獨走過。

他們到了安樂公主府門前,就見大門緊閉,兩盞氣死風燈懸於大門兩側,門前並無值守之人。張暐向手下人打了個手勢,幾個人當即溜到墻根兒,他們試圖搭起人梯,以攀過高墻跳入院內。

這時,就聽門內有人喊:“什麽人?”

張暐還算有急智,他從容答道:“我們從宮中而來,太後有急事,讓我們傳信兒給公主。”

裏面的人可能扒在門縫上觀察了半天,然後冷笑道:“深更半夜,太後能有什麽急事?瞧你們的打扮,又怎麽成了宮中之人?宮內又如何有了你這名京外口音之人?好好在那裏等著吧,等天明了再說。”

張暐向那面做了個手勢,令攀墻之人抓緊行動。他事先知道安樂公主府中僅有些值守之人,並無兵丁,所以大為放心。

裏面的值守之人又道:“你們不許亂動!待我先向公主稟報一聲,也許不用等到天明。”這人看到門外的數十人手持家夥,知道他們來者不善,於是暫行緩兵之計。

張暐大聲喊:“快點!”

門內的雜沓腳步聲響了起來,顯然是值守之人入內報信。

張暐大急,他知道安樂公主府中還有其他角門,萬一安樂公主聞訊溜走,這次行動豈不是徹底砸了?

兩人攀上了墻頂,然後溜著繩索進入院中。過了一會兒,就聽門內有搏擊聲音,顯然這裏還留有值守之人。張暐心中愈發著急,萬一對方人多,己方寡不敵眾,自己連大門都進不去,如何向李隆基交待呢?

大門這時有了響動,有人在裏面抽動門閂。張暐大喜,揮手令眾人集於門前。就見大門緩緩打開,一人露出臉兒大叫道:“主人,快進來。”

張暐入得門來,發現一人屍橫當庭,心想剛才好懸,若再多幾名值守之人,那就大大糟糕了。他令那兩名攀墻之人留在大門處值守,喊道:“大家都拔出刀來,隨我入內,不可走了一個!”

那名值守之人來到安樂公主寢殿前敲門,殿內侍女開門將其呵斥了一番,如此首先驚醒了武延秀。他披衣下榻來到門前細問究竟,值守之人將來人情況說了一遍。武延秀聞言大驚,當即轉身回殿。

武延秀令人掌燈,就見榻上的安樂公主依舊睡得香甜,其長長的睫毛搭在一起,比白日時的美艷更多了一層韻味。武延秀上前將其晃醒,說道:“裹兒,快快起來,外門有人要鬧事。”

從睡夢中驚醒的安樂公主老大不願意,迷迷糊糊答道:“鬧事?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武延秀道:“裹兒,那些人手裏皆拿著家夥,來者不善啊!我們府中並無護衛人員,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們還是趕快入宮吧。”

安樂公主揉了揉眼睛,說道:“也罷,我們就入宮吧。來人,幫我穿衣。”

武延秀卻不用侍女幫助穿衣,他快速地穿衣蹬靴,動作非常麻利,而此時安樂公主僅僅穿好內衣。此時,大門處傳來動靜,間或有淒厲的哀號聲。武延秀知道,這種聲音唯在人臨死前方能發出,如此看來,門外之人已然攻入府中且已砍死數人。

武延秀催促道:“裹兒,快點,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安樂公主並不慌亂,她始終以為眼下之勢,沒有人能奈何自己,外面有人搗亂,不過幾個小蟊賊罷了,應該翻不起大浪。她扭頭吩咐武延秀道:“你先去孩兒們那裏,把他們也喚醒,我們一起走。”

安樂公主此前與武崇訓生有兩個孩子,近來又與武延秀生下了一個兒子,尚無半歲,他們皆在後室中由人撫養。武延秀聞言,就答應了一聲,然後快步走出門外。他傾聽大門方向的聲音,感覺那些雜沓的腳步聲音近在咫尺,他並不停頓,快步向後門處走去。為了自己逃命,繈褓中的兒子也不必管了。

安樂公主好歹穿好衣裳,她推開侍女走至梳妝臺前,開始攬鏡作眉。

銅鏡裏現出一位慵懶少婦的面龐,面目雖在燭光中有些昏暗,但仍舊難掩其艷麗。

安樂公主近來將眉描成柳葉狀,初成此眉時,宋之問為之寫詩讚美,有兩句詩最為傳神:“片片行雲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該詩當時傳遍長安,貴宦之女皆效此眉,成為當時風尚。

安樂公主拿起眉筆,輕輕向眉間描了幾筆,柳眉頓時成就黛色,眼神也似乎為之清澈起來。

這時,門側傳來一聲粗豪的呼叱:“說,她就是安樂公主嗎?”安樂公主側頭一看,就見兩名勁裝漢子正拿刀逼著侍女,那名侍女渾身顫抖不止,僅拿手向安樂公主一指就癱在地上,一名漢子伸手一刀,那名侍女頓時了賬。

看到這兩名漢子提刀向自己奔來,安樂公主並無驚慌之色,她反而向兩名漢子淺淺一笑。

兩名漢子何曾見過如此明艷的面龐,他們呆了一下,然後緩了一步,但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念頭,馬上加快步伐。就見其中一人刀揮空中,然後向前掠去,安樂公主的香發裹著腦袋,無聲無息地跌落在地。

安樂公主一生驕橫,且劣跡無數。然其非凡的美貌為世人所稱道,其面臨死亡並不畏懼,反而攬鏡作眉,好像就是死了也要將美麗長留人間,由此引起後人的許多惋惜。

張暐提著滴血的刀搶入殿來,看到安樂公主被斬,急忙問道:“武延秀呢?你們見到沒有?”

兩名漢子急忙搖頭。

張暐道:“快快找尋,別讓這廝跑了。他若跑了,我如何向殿下交待?”

張暐註定抓不到武延秀,他此時已逃出府外。武延秀出府後想到那些掌控軍權的韋家子弟,於是想逃往軍中尋求庇護,就一溜煙向軍營奔去。他很快到了肅章門,這裏例由北軍鎮守,武延秀到了門前報了自己的名號,要求得到保護。

此時,萬騎將士已經拿下皇宮。北軍將士知道自己的首領韋捷與韋濯已然身首兩處,他們明白大勢所在。眾人一聽武延秀自報名號,頓時欣喜不已,他們把武延秀圍在當中,一人呵呵笑道:“武駙馬,你很好哇,天佑我們有了立大功的機會。”

一道寒光閃動,武延秀的腦袋也掉在地上。武延秀至死也不明白,這幫人為何要殺了自己。

一切都在按著李隆基的謀劃進行,他靜觀其變,心思百轉,生怕有一絲紕漏。

“劉兄,那少帝重茂已然安排好了嗎?”

“殿下,陳玄禮已帶一隊人馬趕赴東宮,將那裏團團圍困,不許任何人進去。”

“嗯,一定要確保重茂安全。”

“請殿下放心吧,沒有人敢動他的一根毫毛。看來韋太後確實處心積慮,竟然不肯讓少帝在太極殿居住。”

“哼,這老虔婆活該不得好死。劉兄,我們幹脆到太極殿去吧。估計現在紹京兄應該找到那些璽印了。”

“是呀,應該找到了。”

“不知崔日用和張暐這兩路人馬現在如何?”

“只要宰了韋溫,則萬事大吉。現在城外並無動靜,崔日用他們應該得手了。”

說話間,就見鐘紹京帶人迎面走了過來,其手向後一指,那裏有兩人手捧數只函盒,向李隆基稟道:“殿下,都帶過來了。”

李隆基說道:“很好,我們回太極殿吧。紹京兄,待會兒你與禪師一起,全力協助劉兄辦些書函之事。此刻離天明沒有太長時間了,我們要把諸事辦得妥當。”

三人齊聲答應。

李隆基所說的書函之事,其實主要是眼前的人事安排。這一夜亂象紛生,必須在天亮之前明確關鍵人員的職務。

李隆基他們到了太極殿,令人掌起燈來,殿內頓時燈火通明。過了一會兒,葛福順與李仙鳧前來稟報,宮內已清理完畢,如尚宮柴氏、賀婁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兒已被誅,各城門皆替換成萬騎將士把守。

李隆基長籲了一口氣,他欣然坐下,知道這次舉事已然完全成功。

他們說話間,崔日用、麻嗣宗、王崇曄和張暐進入殿內,眾人驚奇地發現,在張暐的身後,竟然跟隨著王毛仲。

王毛仲趨前稟道:“主人,小人前日飲酒太多,在一處酒館裏昏睡太久。醒來後回府找尋主人,然府中已然無人。也就剛才碰到王大人他們,方才得知了主人的所在。”

李隆基不想細究,說道:“你回來了就好,此後就跟著崇曄他們辦事。”

王毛仲答應了一聲,然後退至後面。

李隆基向眾人說道:“看來大局已定,我們事不宜遲,要速速辦好下面的事兒。劉兄,你把筆硯備好,先來擬第一道詔命,崔侍郎代韋溫知京城內外兵馬事,另兼雍州長史。崔侍郎,你從現在開始,要緊閉城門,將韋氏一族及其黨羽搜索幹凈,不可漏了一個。可讓福順從萬騎中撥出五百人,由你節制。”

崔日用躬身答應。

“這第二道詔命,由王崇曄、麻嗣宗典城外左右大營;葛福順、李仙鳧押萬騎左右屯營;陳玄禮、張暐典北軍左右屯營;鐘紹京典南衙軍。諸位,你們拿到敕書後速到各營,要設法籠住所屬將士各守本位。”

眾人齊聲答應。

李隆基說道:“你們拿到詔書後就速去吧。暐兄,你先去東宮叫上陳玄禮,然後一同入北軍營中。記住,務必要小心謹慎,以求穩為要。”

眾人於是圍著劉幽求討要詔書。劉幽求拎著管筆凝神書寫,書成後交付普潤用璽,他們先後離去。

李隆基在一側沈默良久,然後說道:“劉兄,這一道詔書卻讓我犯了難。”

劉幽求急問是什麽事兒。

李隆基道:“宗楚客諂事韋太後,這中書令一職他不能再當了。天明之後,朝中百官須有人主持,看來需要韋公出山擔當中書令。我一直在想,劉兄須入政事堂。然我們現在來擬詔命,事後定會有人說嘴。此事如何辦呢?”

劉幽求道:“殿下所慮甚是,我以為,韋公的詔命可發,我的事兒暫緩吧。殿下,我剛才與禪師商量了一下,現在宮中已定,諸軍也由我們掌控,殿下似應去迎候相王了。”

“嗯,我正準備走,剩下的事兒由你和禪師在這裏辦吧。”

“我以為殿下向相王稟報後,相王應入東宮請出少帝,天明後同登安福門。”

李隆基點頭讚同,他明白劉幽求的意思,即是讓相王與少帝從此旦夕在一起,接受百姓與百官的朝拜,並撫慰百姓。這樣下來,可以挾李重茂號令天下,同時加重相王的分量。宮中問題解決後,如何迎立相王,就成了關鍵之事。

李隆基帶同李宜德離開太極殿,劉幽求與普潤在殿中埋頭擬章及蓋璽,一個多時辰中,竟然發出了一百多道號令和詔敕,累得劉幽求的手都軟了。

東方漸漸現出魚肚白,太陽在地平線上漸漸向上攀升,大地上的光線逐漸增強。劉幽求與普潤步出殿外,兩人皆伸了一個懶腰,劉幽求笑道:“普潤禪師,我們多日的思慮,現在終於修成正果了。”

這時由於光線增強,他們彼此可以看清各自臉上的輪廓,普潤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終歸是佛祖保佑我們。自起事至今,諸事順利,沒有出現任何差錯,看來臨淄王畢竟是有福之人啊。”

李隆基此次起事,雖事先籌謀甚細,然沒有大人物主持,臨時反水而來的崔日用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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