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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勸革命情真意切 決反水密鼓緊鑼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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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如此不願記名之人,實在少之又少,他因此向那人起手道:“阿彌陀佛,施主如此虔心一片,實為懂佛理之人。”

那人笑道:“對呀,信佛唯求淡然超凡精神,若動輒向佛祖求情索要,如此就落在下乘。請問普潤禪師在寺嗎?”

知事和尚深知普潤禪師多與官宦之家聯絡甚多,又見此人言談舉止絕非尋常人物,以為他定與普潤相熟,遂殷勤說道:“普潤師父向在西後側殿悟禪,施主若想見他,且請少歇,容小僧前去通稟一聲。”

那人回答道:“通稟就不必要了,他既然在寺裏,我自去即可。”

知事和尚依然殷勤萬分,說道:“如此,小僧為施主引路。”

那人施禮道:“多謝多謝。”

知事和尚帶領那人出了大殿,然後折向後行,很快就到了普潤所居的小殿前。就見殿門敞開,普潤正端坐在那裏誦經,知事和尚悄然入內,走至其近前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普潤聞言扭頭向門外瞧了一眼,看到來人面貌,眼神裏忽然一閃動,急忙立起身來迎出門外,施禮道:“施主前來,貧僧未及遠迎,實為失禮。請入室內奉茶。”

來人也向普潤施禮,說道:“鄙人早聞禪師之名,今日唐突來訪,更是失禮。”

兩人於是相偕入內,普潤將知事和尚打發走,將來人讓至座上,自己又親手為來人端盞奉茶。

來人說道:“禪師不必客氣,鄙人有幾句要緊的話說與禪師。”

普潤道:“崔侍郎的話,自然是要緊的,貧僧正要洗耳恭聽。”

來人微微一驚,說道:“原來禪師識得鄙人,如此就省了不少麻煩。”

普潤道:“兵部崔侍郎大名滿天下,又有家學淵源,天下誰人不識呢?”

來人正是兵部侍郎崔日用,普潤久在官宦之家穿行,曾經匆匆謀面數次,所以記得其面貌。崔日用身在高位,對一個尋常僧人卻不十分在意。

崔日用也笑了,說道:“禪師果然不同尋常,又很會說話。看來我的眼光不錯,果然找對人了。”

“崔侍郎有何見教呢?”

“嗯,禪師,我們雖初次見面,卻很投緣,我也不想有虛套太多了。我們此後講話,以簡明扼要為好,禪師以為如何?”

“當然,出家人不打誑語,此為佛祖所教。若妄言說謊,即會墮入阿鼻子地獄之中。”

“嗯,事態緊急,我就單刀直入了。禪師,我聽說你與臨淄王近來來往頗多,是這樣嗎?”

普潤摸不透崔日用的來意,遂模棱兩可說道:“不錯,臨淄王素愛敬佛,選本寺為進香道場。他又是本寺的大施主,貧僧因而有緣結識。”

崔日用笑道:“禪師不必太謙,依我所知,禪師與臨淄王結識不僅限於談佛論禪吧。哈哈,我們不說此節,我有一不情之請,要勞煩禪師。”

普潤聞聽此言,心裏頓時一驚,李隆基所謀之事除劉幽求之外,也只有這位方外之人能在一側瞧出了三分。現在崔日用旁敲側擊,點明普潤與李隆基交往甚深,那麽其話後藏有甚利的機鋒。

普潤心思如電,也微笑道:“若能得崔侍郎差遣,貧僧定當效力。崔侍郎剛才說了,我們說話不用客套,敬請明言。”

崔日用抿了一口茶,說道:“我有要緊的話兒想與臨淄王談,煩請禪師將臨淄王請到此寺晤面如何?”

“呵呵,原來是這等小事。貧僧有點不明白了,崔大人官至侍郎,與臨淄王見面機會頗多,或者直入臨淄王府,為何要大兜圈子,通過貧僧到鄙寺見面呢?”

“嗯,我剛才說了,我要對臨淄王說要緊的話兒,不想讓別人看見。”

普潤深知崔日用的來歷,知道他素附宗楚客,眼下正是韋太後的紅人。李隆基現在所謀大事,正是視這幫人為敵方陣營。那麽崔日用今日前來,到底是何用意呢?

看到普潤在那裏狐疑不定,崔日用呵呵一笑道:“我的所請果然讓禪師犯難了!其實禪師不用猜疑,你可對臨淄王說,我此來完全是好意。臨淄王聰穎敏悟,他還是能明白此節的。”

普潤微微笑道:“崔侍郎多心了,如此小事如何令我犯難呢?貧僧剛才在想,我此去臨淄王府,一來一往會耗費許多時辰,或者臨淄王其時不在府中,如此讓崔侍郎在這裏空等,貧僧實在過意不去。”

“不妨。禪師的茶很好,我在這裏一邊品茶,一邊敬讀《金剛經》,可以免去許多寂寞。”

“如此,貧僧就告退了,我定速去速回。”

崔日用起身拱手道:“有勞禪師,我在這裏靜待佳音。”

普潤最後想到,反正崔日用沒對自己說出什麽要緊言語,是禍是福,由李隆基來把握,自己可以去促請。

近午時的陽光,愈加熾烈。普潤出寺後上馬揚鞭,然後絕塵而去。他還算細心,知道若穿僧服騎馬不妥,於是換了一身常人裝束。

是時,李隆基讓劉幽求約來麻嗣宗,三人關在側室之內密密商談。

麻嗣宗看到兩人神色凝重,問道:“好端端的大堂不坐,卻跑到這個密不透風的小黑屋裏。阿瞞兄,你想搞什麽名堂?”

李隆基道:“我巴巴地把你請來,當然有話說。嗣宗,你今兒要把你的爛漫性兒收拾起來,不許再胡說八道,我們有正事相商。”

李隆基事先和劉幽求商議多次,他們仔細分析了麻嗣宗的性格和平時言行,一致認為說通麻嗣宗可以采取單刀直入的方式。麻嗣宗的性格看似散漫,言語諧趣跳脫,然仔細探究其言語內裏,其實並無出格之處,心思很細密。且麻嗣宗平時的話中,也透露了強烈的渴望建功立業的心思。

劉幽求問道:“我們今日想問你,若有一場大富貴,你願意和臨淄王一起努力爭取嗎?”

麻嗣宗想了想,說道:“誰不渴求大富貴呀?不過富貴越大,風險也很大。若讓我自己去爭取,我知道自己的斤兩,那是斷斷不成的;若跟著阿瞞兄一起幹,那還比較靠譜。”

這番話說得四平八穩,且話頭一轉,輕輕又把爭取富貴的責任推到李隆基的身上。劉幽求聽罷心裏不禁暗笑:這廝看似天真爛漫,心裏還是有小九九的。他看了一眼李隆基,見他也在那裏微笑,知道皆為同樣的心思。

麻嗣宗看到兩人在那裏微笑不語,有些著急,問道:“劉兄在這裏莫測高深,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呀?快說、快說,你再不說我就出去了,這裏熱死人了。”

劉幽求道:“你既然認為靠譜,說明你願意幹了。”

“劉兄故弄玄虛,凈說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大富貴到底為何?你快把我急死了。”

李隆基這時接過話頭,問道:“我問你,若城中生亂,不讓城外的五萬兵馬響應,你有什麽法子?”

李隆基此話一出,麻嗣宗頓時明白事關重大。城內發生變故,說明李隆基有想法,而且是大想法。他在這裏快速思索,竟然忘記了回答。

劉幽求問道:“嗣宗,說話呀。看你六神無主的樣兒,莫非嚇破了膽?”

麻嗣宗很快回過神來,說道:“劉兄說的什麽話?我剛才說了,若讓我自己行事,確實沒膽;若有阿瞞兄領路,我什麽時候膽怯過?”

“臨淄王問你,緣何不答呀?你口稱不怯,誰知你心裏如何想的?”

麻嗣宗作為一個六品軍官,且在折沖府任職,其實與閑職相似。軍人升遷多靠軍功,這些年戰事甚少,麻嗣宗似乎要在此閑職上繼續等待,也許要碌碌無為一生。不過麻嗣宗久在京中居住,這些年又與李隆基和王崇曄交往很多,熟谙朝中掌故,目睹了這些年的朝中風雲,心間有時也會湧出一股念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為何不能有所想法呢?

現在正是因為這點野心,促使麻嗣宗向李隆基表露心機:“我向來心口如一!阿瞞兄,只要你揮手指向,我定會刀山闖火海鉆,那是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李隆基笑道:“嗣宗,我們若非了解你的為人,也就不會向你說這一番話了。閑言少敘,你好好想想我剛才的問話。”

麻嗣宗思索了片刻,說道:“譬若我在右營,只要控制了章京不能傳令,則右營將士任城內打破了天,他們也不敢動彈一步。”

李隆基道:“右營如此,那麽左營也須控制其主將。嗣宗,以你之力,能辦成此事嗎?”

麻嗣宗搖搖頭,說道:“以我的能耐,至多說通六百餘兵士跟隨。若讓我來控制章京,只要事先籌劃詳細,可以勉強辦到,至於左營那裏,我就有些鞭長莫及了。”

劉幽求道:“你若分兵一支去左營,能成嗎?”

麻嗣宗苦笑道:“我在右營尚可活動,若帶數百人去闖左營,恐怕連轅門都進不去,這不是以卵擊石嗎?最近韋溫號令很嚴,說過沒有他的符令,任何人不許妄動。”

李隆基聽言後眼光一亮,問道:“章京他們若無韋溫符令,就是看見城內喊殺連天,他們也不敢動彈一步嗎?”

“不錯,韋溫近來榜捶立威,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說得很露骨,這五萬兵馬唯聽他一人號令,就是皇帝通過兵部移符,也得先過了他這一關。”

劉幽求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說道:“臨淄王的意思,就是控制了韋溫,使他不能發出符令,那麽這五萬兵馬就不敢動彈一步!”

李隆基緩緩點點頭,說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嗣宗,你好好想想,如何能控制韋溫?”

“這很好辦。我曾到過韋溫府中,其家宅護衛不過十餘人。只要帶領四五十人悄悄進入其院,先拿下韋溫,再將大門緊閉,不許一人跑出去,如此事兒就成了。”

劉幽求道:“這其中有一個犯難之處:到什麽地方找這五十人呢?嗣宗,你可以從右營中帶出來嗎?”

麻嗣宗搖搖頭:“這又牽扯到韋溫的符令,沒有符令,任何人不得出營。韋溫也不會傻到派人來捉自己的地步,這種符令實在難辦。”

李隆基沈思片刻,擡頭問道:“若假造符令,能成嗎?”

唐制規定,征發調遣兵士需奉敕而動,兵符達於軍府,需由州刺史與折沖共同勘驗。如今若調左右營兵丁,必須由韋溫簽署手令,再由人帶著兵符入兵營勘驗後方能出兵。

麻嗣宗還是大搖其頭,說道:“若有高手偽造手令還行,那兵符卻是萬萬偽造不來的。”

李隆基說道:“你畢竟為折沖都尉,成隊兵丁不能帶出,若尋個理由,零星兵丁還是能帶出一些吧?”

“十人以內還行,然也不能出營太久。”

“太久指多長時辰?”

“二日以內必須返營。”

“嗯,屆時你以府中修繕為理由,選出驍勇且能聽你號令者入你府中。另外你府中有勇力的下人有嗎?”

“至多尋出二三人而已。”

“我屆時讓王崇曄助你,讓他尋出十人加入你的隊伍中。你們二人帶領這二十餘人,能控制韋溫嗎?”

麻嗣宗沈吟道:“人手還是有點少,到時候需要籌謀詳細,爭取一擊而中,還是有點行險呀。”

劉幽求點點頭說道:“不錯,人手是有點少。”

李隆基擡頭向天,嘆道:“人手短少,只好多用些心思補之了。嗣宗,只好這樣了。舉事時可在夜間舉行,你與崇曄可在夜裏奇襲,只要把韋溫及其家人禁在府裏,不能露出一絲破綻,也不許一絲訊息傳出府外。如此熬到天明,就是奇功一件。”

“好吧,我回頭先與崇曄商量商量。”

李隆基說道:“崇曄那裏,現在還不要對他說知。嗣宗,我們今日說的這番話,若傳出一句,足以使我們掉腦袋。你既然願意參與,今後就脫不了幹系。當然,你想脫身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去當告密者。”

麻嗣宗聞言大惱,怒道:“阿瞞兄,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你說出這等話,分明是對我不放心。早知如此,你何必拉我入夥呢?”

李隆基上前執其手道:“瞧你,一句話就惱成這樣。我非為不放心,我想告訴你,此事重大,事前必須隱秘。我不想現在就對崇曄說知,也緣於此點。”

劉幽求也上前說了一番需要萬般小心的話,麻嗣宗方才釋懷。

麻嗣宗心裏繼續考慮這件事兒,忽然目露兇光,說道:“阿瞞兄,要想把事兒做得幹凈,我們入府後見一個殺一個,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如此做最穩妥。”

劉幽求搖頭道:“這樣不好。想韋溫府上有百餘口人,當時夜深人靜,若采用殺絕的辦法,恐怕動靜太大。”

“不妨。我去過韋溫府內,這廝挺會使錢,院墻建得又高又大,屆時院內動靜不會傳出外面。”

“人死之時,其聲淒厲,能傳數裏之外,此法還是有些不妥。”

李隆基道:“你近日在軍中設法選中那些驍健之人,不說以一當十,他們若能以一人之力搏擊數人,那也是好的。如何控制韋溫,我們現在不做定論,都要好好地想一想,然後再議。”

麻嗣宗道:“阿瞞兄,你身邊的王毛仲與李宜德挺好,屆時你把他兩個借給我吧。”

劉幽求道:“你又在胡說了。臨淄王屆時有多少事兒,身邊無論如何不能少了這兩個人。虧你還能張開嘴討要。”

李隆基道:“韋溫為關鍵之人,我將他們分出一人給你。”

“就要王毛仲吧。”麻嗣宗也不客氣地說道。

他們又在一起議論片刻,麻嗣宗方才辭去離開。恰在此時,普潤騎馬而至,入堂後臉上猶在冒汗。

普潤把崔日用入寺的過程說了一遍,並讓李隆基立刻與之會面。

李隆基與劉幽求聞聽此消息,兩人大為驚疑,他們與普潤想的一樣:崔日用為宗楚客的嫡系之人,當此敏感時候,他為何要大兜圈子約李隆基見面呢?

李隆基問道:“他未言欲談何事嗎?”

普潤搖搖頭,說道:“他僅說所談之事對殿下有利,一副莫測高深的神情。”

劉幽求道:“殿下,是禍是福皆躲不過,我以為你應該去見。”

普潤想了一下說道:“對了,崔日用問起我與殿下交往的時候,其言語中似乎很有深意。”

“有何深意?”

“我說殿下為本寺的大施主,入寺後禮佛談經,由此相熟。他說未必,說我們交往並不限於佛事。”

李隆基與劉幽求對望了一眼,心中皆想起此前頻繁聚會,終究還是留下了痕跡。太平公主當時就瞧出端倪,人之心性其實差別不大,那麽其他留心之人也能品味出蛛絲馬跡。

劉幽求道:“殿下,如此事兒就顯得有些覆雜了。看來你與崔日用之會,需要小心為之啊。”

李隆基沈思片刻,心裏判斷崔日用的來意。他從感覺上認為,崔日用要求面見自己並無歹意,否則他也不用如此大兜圈子,輕輕在宗楚客或者韋太後面前說上幾句,即可為害自己。

李隆基想到這裏,說道:“劉兄說得對,是福是禍皆躲不過,我去見見他。普潤師父,你一路勞累,先在這裏歇息片刻,容我先走。”

李隆基不與普潤同行,還是緣於安全的考慮。

崔日用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音,比較急促,與僧人腳步有所差異,心知可能是李隆基到了,遂起身迎之門前,恰與李隆基打了個照面。他急忙拱手道:“崔某冒昧相請臨淄王,恕罪恕罪。”

李隆基也拱手道:“崔侍郎居中樞之要,何等繁忙。如此百忙之中猶來見我,讓我有些受寵的感覺。”

李隆基所言也為實情,其雖生於皇家,身份高貴,畢竟是一個勢衰的郡王,與朝中重臣沒有交往的機會。如此也可理解,李隆基這些年所交往之人的層次較低,皆為中下層官員。譬如京中之官,五品以上可以經常朝見皇帝,李隆基至今尚未交往到一個五品以上的好友。劉幽求所以建言李隆基要聯絡太平公主,緣於李隆基沒有這方面的人脈資源,因此要借重太平公主。

兵部侍郎現為四品官員。

兩人相讓著進入室內。

崔日用取過茶盞,替李隆基添茶。

李隆基急忙謝道:“怎麽敢勞崔大人動手了?隆基畢竟年輕,擔待不起呀。”

崔日用道:“因為崔某的一句話,殿下催馬過來,身上弄得又是汗水又是塵土,我心中正在不安呢。”

兩人互相客套虛讓,顯然處於試探的階段。崔日用明顯是好整以暇,李隆基卻對之深懷戒心,狐疑不定。

最後還是李隆基憋不住,問道:“崔侍郎如此召見隆基,有何見教?”

崔日用微笑道:“殿下錯了,崔某不敢奢談召見。我所以隱秘來見殿下,實有要情相告。”

“隆基洗耳恭聽。”

“殿下知道你現在正處危境嗎?”崔日用開始單刀直入。

“危境?現在新君即位,天下承平,我現在很好呀,何來危境之說?崔侍郎,隆基畢竟年輕,別嚇住我了。”

“殿下,崔某今日前來,實為殿下的處境計。我們此前未有交往,我此次貿然前來,殿下心中生疑實屬正常。殿下,近日有一些事兒,我依次說來,你可自己評判,當知我所言不虛。”

李隆基沒有吭聲,靜等崔日用下面的話。

崔日用道:“前日武延秀穿了一身黑衣,與安樂公主一同入宮面見韋太後,當時宗楚客與紀處訥也在場。安樂公主就向韋太後說了一番話,宗紀二人認為有理,在旁力請。臨淄王,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嗎?”

“我不知道。不過武延秀既然穿了一身黑衣入宮,他們談話定是與此黑衣有關。我聽說有人向武延秀獻了一句讖語,好像叫做什麽‘黑衣神孫披天裳’。崔侍郎,是不是這句話呀?”

崔日用頓時大驚,他之所以知道這個場景,緣於宗楚客的轉述。這句讖語自安樂公主府出籠,然後入宮解說,此過程相當隱秘,所知人甚少,李隆基從何處得知的呢?

其實李隆基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緣於他早就在安樂公主身邊布置了自己的眼線。此人是安樂公主身邊的婢女,當安樂公主與武延秀一起說話時,該婢女伏在帷後偷聽,然後轉告李隆基。

李隆基之所以把這句話拋了出來,是想在兩人談話過程中占據主動。他想以此暗示崔日用:第一,你不可藏頭露尾糊弄人,你認為隱秘的事兒,我其實早就知道,所以最好全盤托出;第二,不可在話語中設置圈套,我有辦法印證。

崔日用很快恢覆平靜,微笑道:“臨淄王果然是人中之龍,竟然能夠掌握如此隱秘的話兒。佩服佩服。”

李隆基也是微微一笑,說道:“既是讖語,須在俗世中流傳,我也是隨便聽來的,不想竟然猜中了。”

崔日用知道此讖語的來歷,宗楚客對自己說過此語系他親口所教,它什麽時候又在世上流傳了?崔日用不想拆穿李隆基的謊言,心中反而更在乎李隆基了。

李隆基問道:“看來此話不假了?”

崔日用點點頭說道:“不錯,就是這話。韋太後信以為真,又將之與年初的‘五色雲’與《桑韋歌》相印證,覺得革命的時機到了。”

李隆基微笑道:“她果然要革命了!崔侍郎,新君剛剛即位,你不覺得她現在革命,有些操之過急嗎?”

崔日用搖搖頭,說道:“他們不這樣以為,已經定下了具體日程。月底以前抓緊籌備,下月初預計登基。”

李隆基心裏一沈,心想他們的動作果然很快。然他還對崔日用不是十分相信,若他是宗楚客派來試探口風的,如此就被他們下套成功。他想到這裏,問道:“崔侍郎當時並不在場,緣何知道得如此詳細呢?”

崔日用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當時確實未在場,然此事由宗楚客親口告訴我,事情千真萬確。”

李隆基依舊微笑道:“我知道崔侍郎向來跟隨宗楚客甚緊,宗楚客也把你倚為心腹之人。你現在將如此機密的話兒外洩,萬一宗楚客知道,你不怕得罪他嗎?”

崔日用知道李隆基依然信不過自己,遂嘆道:“殿下說得對,我今日說的這番話,早將我的全家性命交與殿下手中。殿下,我今日決計向你洩密,事先已打定了主意,就是今後與宗楚客勢不兩立。”

“勢不兩立?他待你實在很好呀,何苦如此呢?再說了,你就不怕我將你洩密的話兒告訴宗楚客嗎?”

崔日用冷笑道:“崔某知道殿下不會信我,生怕是宗楚客與我聯手設的圈套,此為常理。只是殿下將我交與宗楚客,固然白白地搭上了崔某一家性命,然殿下與相王不久覆為崔家的命運,我們不久就可在地下相見。”

“如此說,崔侍郎果然是替我家著想,願聞其詳。”

“宗楚客之所以向我說這番話,緣於他想與我商議用兵之道。一者,他認為韋太後若革命,那麽相王與太平公主就成為最大障礙;二者,他認為韋溫雖知事京城內外兵馬事,然韋溫性格,不足以謀大事。鑒於此二點,宗楚客認為相王與太平公主不可小覷,須預謀一舉翦除之。”

李隆基聞言心中大驚,自己正在緊鑼密鼓地暗中準備,本想雙方見真章的時候還比較遙遠。若真如崔日用所言那樣,宗楚客已然開始磨刀霍霍,對方的刀口眼看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這實在令他很意外。到了此時,李隆基對崔日用的誠意信了八分,如此機密之事,他敢於坦誠相見,足證崔日用的誠意。李隆基依然拿不準,覺得崔日用作為宗楚客的心腹若全力支持韋太後革命,那麽事成之後,其仕途之路定然成為坦途。他現在卻棄強勢倒向弱勢,其動機到底為何呢?

李隆基從座中站起,說道:“果然如此嗎?若是這樣,父王和姑姑我們確實陷入危境!崔侍郎,我們該如何擺脫這種局面呢?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也立起身來,走至李隆基面前執其手曰:“解救危境唯靠自己。殿下,這李氏宗族解除大難的關鍵,其實正握在殿下手中。我今日急急求見殿下,其實就是想告訴殿下此話!”

李隆基迷茫道:“崔侍郎此話,讓隆基糊塗起來。我畢竟是一個稚嫩後輩,如此大任,我何能擔當呀。崔侍郎,請坐,請你細言之。”

崔日用覆歸座上,笑道:“殿下,知道我為何要棄宗楚客而去嗎?我知道,殿下定對此事心存好大的疑竇。我若不言,你實難解疑。”

“嗯,請崔侍郎釋疑。”李隆基心想此人果然厲害,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內心,也就坦然承認了自己的疑問。

“你剛才說得不錯,韋太後與宗楚客他們確實處於強勢,就把其隱憂遮掩了下去。一者,韋太後根基不深,個人又無能耐。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並非如則天皇後那樣自己積功而來,多因好運氣而至。她個人如此,手下能者也少,僅有一個宗楚客能夠左推右擋。我知道宗楚客的能耐,若讓他辦些事兒還行,最多做到尚書,應該還算稱職。然到了現在的位置,他尚無房玄齡、狄仁傑等人那樣的相才。譬如崔琬一事,其中就透出乖張之處。殿下,有句話叫做‘謀事在人’,他們上下若此,如何能夠長久呢?”

李隆基頷首道:“崔侍郎說得不錯,宗楚客畢竟還能辦些事兒,如紀處訥、趙履溫等人只會誤事,更別說安樂公主只會胡鬧了。”

“是呀,應該承認,韋太後確實有好運氣,只怕她難以守成。二者,這韋家子弟比起武家子弟更加糟糕,皆是一幫狐假虎威不學無術之人。自皇帝大行後,韋氏子弟掌控了軍權,其中以韋溫居首。我現在兵部,自然對軍中觀察甚多。這些韋家子弟入軍中之後,搞什麽榜捶立威,將軍中搞得烏煙瘴氣。宗楚客對他們也不以為然,那日對我說,若任他們繼續在軍中胡鬧下去,弄不好會生變故。”

李隆基聽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驚:原來宗楚客已然察覺了韋溫立威一事,由此看來,這個宗楚客還是很有眼光的。記得莊子說過:“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後。”這句話很有道理。韋溫立威,使自己動了殺機,誰料宗楚客也在那邊動起了更換崔日用掌兵權的腦筋。

崔日用繼續說道:“最後關鍵的一點,就是殿下剛才說的大勢了。若說韋太後革命為當前大勢,實在錯了。眼前大勢實為天下之人皆思歸李唐轄下。自則天皇後改周朝覆唐後,名義上雖是李唐王朝,然實際上多由女人控權,將天下折騰得亂象紛生。我相信,就是韋皇後此次果然成功,也不會太長久,終有一人再革她命,覆歸李唐。”

李隆基聽到這裏,頓時血脈賁張,一拍幾案,借勢立起身來,沈聲道:“崔侍郎說得好,句句說到我的心坎上了。我為李家子孫,觀之心中憤懣無比。‘請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她們不聽聖賢之語,將先皇拋於一邊,弊政泛濫亂象頻生,此為我李家的恥辱。崔侍郎,你能反出其陣營,即為我李家莫大的福分。好呀,為了光覆先皇的英烈,樹人間正氣,我願與你攜起手來,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崔日用看見李隆基情非作偽,也急忙起身,拱手向李隆基鞠躬道:“崔某今後定時刻追隨臨淄王,雖死無悔。”他如此表態,即是決意向李隆基效忠。

李隆基急忙躬身還禮,說道:“隆基不敢。隆基畢竟年輕,願與崔侍郎結為兄弟,何來效忠之言?”

崔日用堅決不同意,說道:“吾計決矣,此生定當追隨臨淄王,不敢妄稱兄弟。”

李隆基見他意志堅決,心想自己與劉幽求、王崇曄等人稱兄呼弟,有何不可?因而微生詫異。

崔日用又道:“殿下,我們今日已把話兒說開,再無芥蒂。為今之計,須搶得先機,方為免禍之道。我剛才說了,如今天下之變化系於殿下一人之手,望惜之用之。”

李隆基擡手揮了一下,說道:“崔侍郎,我們還是坐下說吧。你說天下現在系於我一人之手,有些高看我了。我確實想有作為,也不想成為宗楚客的砧板之肉,奈何我人微言輕,能做什麽呢?你目光深遠,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緩緩坐下,聞言後微笑道:“殿下其實不用太謙,我早就註意到了你身邊的人脈資源。只要善加利用,即可成事。”

“嗯,崔侍郎請講。”

“我知道這幫人常圍在殿下身側,有王崇曄、麻嗣宗、鐘紹京、陳玄禮、葛福順、李仙鳧等人吧。這幫人有一個特點,他們膽大無所拘束,且層階較低,皆渴望建功立業,殿下被他們尊呼為‘阿瞞’,他們自然對殿下無比忠心。這些人多為軍中背景,只要妥善籌謀,可依太宗皇帝故事,搞一次‘玄武門之變’還是可行的。”

李隆基聽到這裏,忽然對眼前的這個人產生了無比的恐懼之感。想想也是,他以高位竟然能夠留意自己的交往之友,像他今日通過普潤來面見自己,此舉何等玄妙啊!李隆基到此時已明白,崔日用提前洞悉了韋太後隱憂,於是決定反戈一擊!

這人實在可怕!

不過崔日用的倒戈對李隆基十分有用,此人熟谙兵部事務,又是一個謀慮老辣的角色,相信加入己方陣營後定有許多幫助。

李隆基沈思片刻,點頭道:“事不宜遲,為了對付宗楚客的陰謀,也只好行險走這步棋了。崔侍郎,你素谙軍事,你需多多籌劃。我們畢竟年輕才淺,許多事有勞你主持了。”

崔日用見李隆基接納了自己,並且二話不說就答應起事,心裏就長籲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此次行險,其實很值。他懂得李隆基的意思,連忙卻讓道:“此事萬萬不可,我剛才說了,此生定追隨殿下。只要殿下差遣,我定言無不盡,算無遺策。”

李隆基看到此人懂得進退之道,心裏很是滿意,說道:“嗯,如此就委屈你了。對了,韋太後現在調來五萬兵馬屯於城外,我們人員畢竟太少,要想穩住這五萬兵馬,計將安出呢?”

崔日用想了一下道:“此事關鍵之所在於韋溫,只要把韋溫掌控好,這五萬兵馬就難以動彈一步。屆時,我們若宮內得手,即可用皇帝之璽著兵部奪韋溫之職,如此,這五萬兵馬即可為我所用。”

李隆基見他不假思索就說出正解,心裏頓時為之折服,覺得此人來的真是時候,遂說道:“好呀,這件事情就由你多考慮一些,屆時我讓麻嗣宗與王崇曄助你。”

兩人就在寺中長談,竟然不覺說到掌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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