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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立遺制頓生波瀾 圖安危萌發玄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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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服色之人入堂,太平公主急忙起身迎接。

來人說道:“皇後懿旨,著太平公主速速進宮。”

太平公主臉色大變,她實在猜不透此行的吉兇。不過她畢竟遇到過無數大場面,臉色很快鎮定下來,含笑問來人道:“知道皇後召本公主有何要事嗎?”

“稟公主,小人只管傳旨,實不知有何事。”

“嗯,皇後現在何殿呀?”

“皇後現在顯德殿,皇後說道,若公主入宮後不用去顯德殿,可直接到上官昭容寢殿內即可。”

“昭容現在何處?”

“上官昭容現在寢殿等候公主。事不宜遲,請公主起駕吧。”

“嗯,好吧,我與三郎說上一句話就走。你們先退出去吧。”

堂內僅剩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二人,太平公主臉含笑意,說道:“若婉兒果真在宮內見我,看來是不妨的。”

“侄兒也這樣以為,不過姑姑還要小心在意。”

“好,你也回吧。不管宮內如何,你都要按我們剛才商量的去辦。我去宮裏瞧瞧動靜,有什麽信兒,我自會讓崇簡給你傳訊。”

“侄兒明白。”

李隆基行走在太平公主身後,將她送出門外,然後目送她乘坐的車兒遠去。

太平公主入宮後直奔婉兒寢殿,她沿途留心察看宮內動靜,發現未有太多異樣。只是在經過太極殿時,發現此殿四門緊閉,她知道此殿日常由李顯居住辦事,現在正是會見群臣或閱批奏章的時候,按例有不少人來來往往,若四門緊閉就有些異樣了。她本想問問隨同行走的兩名宮內人員,又知問也白問,遂閉口不言。

婉兒看到太平公主進入殿門,連忙起身迎候。太平公主也不用與婉兒客套,劈頭問道:“婉兒,宮內發生了什麽大事兒?是不是我那皇帝哥哥出事了?”

婉兒大為驚異,愕然問道:“此事何等隱秘,你怎麽知道的?”

婉兒的問話證實了太平公主的猜測,她的心裏頓時一沈,並順勢與婉兒一起坐在榻座上,喃喃道:“果然如此!他昨日還好好的,怎麽說沒就沒了?”言訖臉上現出悲戚之色,然未流出淚來,她追問道,“皇兄是如何走的?”

“聽皇後說,聖上昨晚未找侍寢之人,大約就此睡了過去。聖上向來有晏起的習慣,宮內人不敢打擾,也就無法發現聖上異常。今日辰時皇後入太極殿去尋聖上,方才發現聖上已然駕崩。”

太平公主握緊了婉兒之手,低聲急切地問道:“哼,又是皇後如何說!婉兒,你要對我說實話,皇兄之死是不是那韋氏使的招兒?”

婉兒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我看不像。皇帝暴崩確實離奇,然絕對與皇後無關。若果然是皇後陰謀,她絕對不會讓公主來參與擬制。”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說道:“我來入宮參與擬制,大約與你大有幹系吧?”

“是呀,皇後起初並不同意,她又詢問宗楚客意見,沒想到宗楚客滿口答應,如此公主方能成行。”

“這樣說來,你們已將遺制內容說定了,讓我來參與,無非一個幌子而已。”

婉兒默然不語,讓太平公主來參與擬制,從她本身來說,有向李唐宗室示好的意思。至於韋皇後與宗楚客的想法,既然太平公主參與,必須按他們的心思來擬制,說讓太平公主當一個幌子,也不為過。

太平公主問道:“婉兒,他們到底想如何擬制?”

“說來也非常簡單,其一,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待聖上葬禮畢,太子再繼皇帝位;其二,立韋皇後為皇太後,因重茂年幼,由皇太後臨朝攝政。”

太平公主點點頭,說道:“她還能立重茂為新君,亦屬不易了。”太平公主心想,若依韋皇後的性子,肯定會甩掉名義上的皇帝來發號施令,現在還能忍著性子立李重茂為新君,大約接受了宗楚客等人的勸言,於是先隱忍一段。不過就是李重茂來當皇帝,又有多少用呢?韋皇後臨朝攝政,則她總有一天,會廢掉李重茂自己來當皇帝,此為明眼之事。

太平公主的腦中快速運轉,眼前的局面非常明顯。李重福被貶均州,又有罪名在身,李重茂於是成為唯一的嗣君。李重茂年幼,當然需要人來輔政,那麽韋皇後就成為首選。看來宗楚客同意太平公主來參與擬制,已然瞧準了太平公主超越不了這種格局。

太平公主決定加重李重茂的砝碼。李重茂現在雖年輕,他總有一天會長大,他畢竟為李家兒孫,絕對不會允許韋氏擅政。那麽只要能保住李重茂的皇帝之位,將來定有機會。太平公主想到這裏,說道:“重茂現在畢竟年幼,若靠韋氏一人來輔政,就失於單薄了。當初太宗皇帝辭世,還讓長孫無忌、褚遂良以及李勣來輔政,高宗皇帝即位時已二十二歲,太宗皇帝之所以如此慎重,緣於國家權柄為大事,須謹慎為之。”

“公主的意思,莫非想加輔政之人嗎?”

“是呀,如此遺制公布出去,盡管有我參與,天下人定會認為是假托。”

“公主想讓何人成為輔政之人呢?”

“相王李旦。他曾即位為皇帝,又為皇嗣多年,讓他來輔佐幼君,最為穩妥。”太平公主明白自己為女人身份,絕對不能像母親和韋皇後那樣直接接觸到國家權柄,因此多想借助人力來保障自己的利益,沒有親手操持的想法。

婉兒聽了太平公主的主意,大為犯難,躊躇道:“這個……這個……恐怕皇後不願相王參與朝政吧。”

太平公主再執手婉兒,懇切說道:“婉兒,此正為我們要商量的事兒。”

太平公主接著說道:“我剛才說了,新君即位年幼,需要人來輔政,且一人太少。這樣的理由待朝政議論時也能立腳。現在的關鍵,就是如何讓韋氏及宗楚客他們認可。我們好好籌劃一番,總會有辦法的。”

婉兒點點頭,說道:“公主的意思,婢子明白,容婢子好好想一想。”

太平公主有些不高興,說道:“婉兒,你今後不可自稱太謙,你我二人相知多年,此為何等的情分?我們今後只許姐妹相稱,我虛長一歲,你自稱妹妹即可。”

婉兒見太平公主語出真誠,笑道:“好呀,妹妹從此就改口了,叫你姐姐顯得更為親切。”

太平公主松手輕拍婉兒的肩頭一下,說道:“早該如此,該打。”

婉兒想起一事,問道:“姐姐,崔湜昨日剛回京中,他還說要入府去拜望姐姐呢。不知姐姐對崔湜還算滿意嗎?”

太平公主現對情欲一事,已經很淡然。人若專註一事,則對它事相對無趣。太平公主現在大約熱衷於權力安排,情欲之事相對婉兒要減弱不少。現在聞聽崔湜回 京,她無動於衷,而是說道:“崔湜回京了?他倒是很會算準時機。妹妹,現在皇上新逝,韋氏又把你看為自己人,你可把握時機為崔湜在朝中謀一位置。姐姐告訴你,不管時局如何變動,只要朝中遍植自己人,就可立於不敗之地。”

婉兒點頭稱是,又將話題返回到遺制上,說道:“若讓相王輔政,首要者需韋皇後不反對。若如此,遺制字樣上需有區別。妹妹以為,可寫成由皇後知政事,相王參謀政事,於是就有了主次之分。姐姐以為如何?”

太平公主嘆道:“我那位相王哥哥,就是寫成讓他知政事,又能如何?妹妹,說起來我們今日在這裏費心費力,竭力把四哥推上去,可是呀,他那與世無爭的樣兒,屆時能否起到作用,我其實心裏沒底。就這樣寫吧,強似於無!”

“若如此寫,韋皇後瞧不出究竟,妹妹屆時多向她說些理由,料也無妨。只是宗楚客鷹視狼顧,妹妹深怕不好過了他這一關。姐姐有什麽主意嗎?”

“韋氏說過遺制明日在政事堂宣布嗎?”剛才婉兒介紹過程,提到了這點。

“皇後就是這樣說的,並讓宗楚客明日召集宰相職人員全體與會。”

“嗯,也只好用這樣的法子僥幸避開宗楚客了。晚間之後,宗楚客他們定會出宮,我們擬制就要耽誤一些時辰,這樣挨到晚間之後,你再去找韋氏稟報。這樣時間倉促,就是明日辰時宗楚客看到遺制有異,他就是想改已然不及。”

兩人說話之間就定下擬制大計。

那天下午,太平公主與婉兒最為關註時辰,她們間或觀看殿外的日影,竟然感覺今日的太陽西斜速度極慢。

日頭漸漸西斜,逐漸沈入西方的群山之中。伴隨著日光的次第暗淡,清涼逐漸泛起,算是沖淡了這兩個女人心間莫名的焦躁。

婉兒派人去打探宗楚客等人的動靜,得知他們剛剛離開宮內,婉兒聞言,急忙拿起擬好的遺制前往顯德殿。

太平公主獨自在婉兒寢殿裏等候,焦急地等待遺制的結果。想起婉兒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現,太平公主心裏甚為欣慰。但太平公主實在猜不透婉兒如此做的原因,眼下韋皇後得勢,可謂順風順水,婉兒只要傍緊韋皇後,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她為何還要腳踏兩只船呢?

太平公主猜不透婉兒的動機,也不想直接詢問,就這樣難得糊塗吧。

太平公主一直在殿內等了一個多時辰,方見婉兒匆匆踏入殿內。太平公主看到婉兒一臉得色,知道大事成矣。婉兒貼近太平公主輕輕說道:“姐姐果然出的好主意,皇後一開始並不十分樂意,架不住妹妹連番勸說,最終還是同意了。”太平公主知道婉兒這樣說,其中有炫耀自己功勞的成分,她當即又把婉兒誇讚了一番。

太平公主看到時辰不早,囑婉兒近日不可離開宮中,若有訊息及早通報,然後辭別離開宮中。

太平公主回到府中,即叫來薛崇簡,讓他去找李隆基通報今日宮中發生的事兒,並囑李隆基不可輕舉妄動,留心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六月三日辰時,十九名有宰相職銜的人進入中書省政事堂。他們之中除了三省長官以外,其他人多以本身官職再加“同中書門下三品”,由此列身宰相職。

自唐初開始,政事堂成為宰相議事處所,該堂起初設於門下省,例由侍中召集。到了高宗皇帝時,政事堂自門下省徙於中書省,如此,中書令就成為召集人。宗楚客現任中書令,自昨日起開始通知諸人到會,今日也是最早來到政事堂的。

侍中蕭至忠隨後來到,問道:“宗令,聖上已數日不早朝,我們未得聖上旨意,政事堂有何事可議?”

皇帝也是一個非常勞累的主兒,按照大唐規制,皇帝需在朔望之日接受九品以上京官的朝拜,每日需接受五品以上官員的朝參,並回答他們的所奏事體。至於朝見時辰,大臣一般需在寅時從家出發,然後集於殿前等候,皇帝於卯時接見。這個時辰夏日時天剛亮不久,至於冬日,大地尚處於黑暗當中。皇帝日覆一日這樣早朝,實在是一件很煩累的活兒。李顯性子懶散,又愛晚起,對早朝不勝厭煩,於是經常輟朝,每隔三日能接見群臣一次,實屬不易。政事堂一般在朝會前後召開,朝會前一日,他們商定大事,第二日早朝時由中書令上奏;若皇帝在朝會上交付事體,政事堂與會人員需在朝會散後抓緊敘議。蕭至忠今日入政事堂,覺得這個時辰很特別,因有此問。

宗楚客答道:“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兒,昨日得宮中知會,讓我今晨召集大夥兒來此。”宗楚客觀望蕭至忠的神色,發現他一臉茫然,知道他尚且不知道皇帝的死訊。

兩人說話間,紀處訥、韋溫等人逐個入內。崔琬事件後,李顯對宗楚客有些不滿,遂下詔令韋安石以戶部尚書的身份兼同中書門下三品,所以韋安石也在與會之列。

十九人轉眼集齊,這時宗楚客說道:“大家都到齊了。待會兒皇後要駕臨,走吧,我們先到門外迎候。”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通皇後今日為何要入政事堂,以往宰相們議事的時候,皇帝可以信步走過來與宰相們一起討論,從來沒有皇後擅入政事堂(則天皇後為例外)。他們一頭霧水,就隨著宗楚客去門外等候。

早晨的殿堂之間尚留有一層薄霧,太陽尚未升起,光線很柔和,薄霧就將夜裏的清涼包裹起,然後緩緩地釋放出,讓人感覺有些寒意。中書省距離宮城最近,自廣遠門前的臺階走下來即為中書省衙門所在。

薄霧中,他們看到皇後的儀仗在臺級頂端出現,漸漸地可以看到皇後乘著肩輿行走。皇後的儀仗今日很是安靜,未聽到往日出行聲音。

宗楚客看到皇後出現,即率領眾人伏地叩迎。韋皇後下了臺階,說了一聲:“平身吧,大家入堂內說話。”她到政事堂內下了肩輿,眾人侍候她坐好。

韋皇後目視眾人,忽然垂淚,哽咽道:“我今日入政事堂,是想告訴眾卿:昨晚上聖上駕崩了。”

群臣聞言,先是驚愕,繼而悲慟,以紀處訥為代表的數人,竟然呼天搶地,痛不欲生。

韋安石也是一臉悲慟之色,然心中產生了一個疑問:“聖上既然昨晚才駕崩,宗楚客為何昨日午後就得了宮中言語?這裏面實有蹊蹺。”韋皇後本想把李顯的死亡時辰推後一天,不料立現破綻。

韋皇後抹了把眼淚,揮手說道:“罷了,眾卿止哀吧。我一個婦道人家,乍逢大事,頓時六神無主,就想找眾卿討一個主意。宗卿,聖上後事如何辦理,你與眾卿商議一下,今日要有定論。”

宗楚客此時也是滿臉悲戚之色,淚水猶掛在臉上,哀聲說道:“聖上英明睿智,如今驟然辭世,微臣心中恨不得追隨而去。既然皇後有旨,臣定竭力把聖上事兒辦好,以慰聖上在天之靈。”

他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緒,稟道:“聖上昔年瞧中了渭南的鳳凰山,囑有司為其營造定陵。趙司農為此盡心盡力,去歲已將定陵造好,則聖上葬儀不用費心太多,唯按禮儀行之即可。”

“如何行之呢?”

“葬儀向由鴻臚寺主持,臣下去後自會與鴻臚卿商議葬儀細節。臣以為,明日為聖上駕崩的第三日,宜發喪於太極殿,並布告天下,葬儀由此開始。”

韋皇後目視眾人,說道:“宗卿這樣說,眾卿以為妥否?”

李顯的定陵已修好,下面的就是按部就班完成喪儀程序,那是非常熟的套路,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宗楚客問道:“皇後,國不可一日無君。明日發喪布告天下之際,需明示新君,不知聖上有遺言否?”

韋皇後做恍然大悟狀,說道:“宗卿若不提醒,我險些把大事忘了。聖上在日,慮及身後之事,曾書有遺制交於我手,囑我妥善保管,以應不測。”韋皇後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張絲絹,將之示之大家,然後目視韋安石道,“韋公,你在朝中德高望重,這聖上遺制就由你宣告大家吧。”

韋安石答應了一聲,上前雙手接過絲絹,先粗略地掃射一眼,然後朗聲讀道:朕年齡漸老,為應不測之事,為天下蒼生計,今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因重茂年幼,可由皇後韋氏知政事,相王李旦參謀政事。欽此。景龍四年三月立。

韋安石讀完,將李顯遺制遍示眾人,他們看到,上面蓋有鮮紅的皇帝之璽。

眾人聽完遺制,心中的滋味各異。

大多數人認為,皇帝的這個遺制,講明了由韋皇後主政。事情很明顯,李重茂年幼無知,李旦遇事又連連避讓,兩人實為擺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韋安石讀完遺制,心中存有疑問:此遺制看來是皇帝於今年三月時所立,然議定皇太子向為國家大事,皇帝例與重臣商議。群臣此前從未聽到李顯提起這件事兒,反而聽到安樂公主要當皇太女的傳聞。再說呢,李顯既然三月份就立下遺制,為何不及早宣布,偏偏要等到其死後由皇後拿出來示人?莫非皇帝李顯未蔔先知,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嗎?

宗楚客聞言卻心中大怒,一惱一怨兩種心思自心底泛起。他既惱恨上官婉兒與太平公主背著自己暗動手腳,竟然把相王參謀政事的內容加入遺制中;又對韋皇後暗暗生怨:這麽大的事兒,為何不告訴自己一聲就答應了呢?

趁著眾人聽完遺制在那裏思索的當兒,宗楚客退後幾步到了韋溫的身邊,悄聲說道:“韋少保,你以為相王輔政好嗎?”

“不好。”韋溫早就盼望韋皇後早日主政,現在多了一個新太子也就罷了,可氣的是偏偏又憑空裏出來一個相王,他心裏很不舒服。

“那好,待會兒我要說話。韋少保,為了皇後之位,說什麽也不能讓相王參與其中,我說完之後,你也要出聲支持啊!”

“宗令盡管放心。”韋溫無知無識,但秉持一個信條,就是凡是皇後認可的都是對的,凡是有悖於皇後的都是錯的。宗楚客為皇後的貼心之人,其所言定是有利於皇後,所以自己要堅決支持。

紀處訥此時眼光也掃射過來,宗楚客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們相交相知多年,還是有一定默契的,紀處訥知道,宗楚客一會兒有話說。

宗楚客越眾來到韋皇後面前,說道:“稟皇後,臣剛才聽完聖上的遺制,覺得其中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眾人聞言大驚,宗楚客竟然敢說李顯的遺制有些不妥,此為明顯的犯上言論。然他們又知宗楚客在韋皇後面前甚為得寵,只要韋皇後沒有表示,眾人只能無可奈何。

宗楚客道:“《禮記?曲禮》言道:‘嫂叔不通問。’如今遺制使皇後知政事,相王參謀政事,嫂叔二人勢必經常一起商議,如此就違了古制。”

韋皇後道:“依韋卿所言,該如何處之呢?”

“很簡單,宜罷相王政事,由皇後臨朝參知。”

韋安石道:“宗令的話,卻讓人不解了。遺詔由聖上所立,老臣為政多年,沒聽說過臣下可以私改皇上遺詔的事兒。”

紀處訥反應甚快,說道:“盡管是聖上的遺詔,也要依古禮而行。聖上定詔之時,大約未及細想,於是有了疏漏之處。所謂亡羊補牢,我們現在按照古禮修補之,也是好的。否則嫂叔臨朝聽政,豈不是貽笑天下嗎?”

韋溫嘿嘿一笑道:“韋公昔年跟隨相王,那是有相當情分的。剛才宗令說了,相王參謀政事與古禮不合,韋公知書達理,難道就忘了這一句話嗎?”

韋安石看到這幾個人仰仗韋皇後之勢,已然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再者自己勢單力薄,幾個人虎視眈眈,自己若再有言語,他們恐怕連撕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他搖搖頭,不再言語。

宗楚客看到韋安石已然氣餒,心裏大為受用,就轉過頭來目視其他人道:“罷相王政事,韋公已然沒有言語了。你們呢?大家都說說自己的看法,供皇後裁決。”

其他人看到眼前之勢,覺得上有韋皇後坐鎮,下有宗楚客等人虎視眈眈,現在為表態的關鍵時候,哪怕稍有遲疑,恐怕就為今後惹下大禍。這幫人非常乖覺,眾口一詞,皆說應罷相王政事。

韋皇後當初答應讓相王參謀政事,覺得李旦遇事避讓,說是讓他參謀政事,無非掛了一個虛名兒,大小事還是由自己來做主。不料今日宗楚客卻如臨大敵,她心裏其實不以為然。不過大夥兒既然說這樣不好,也就從大家之意吧。如此一來,自己有名有實,可以免去許多啰唆。

鴻臚卿得了指令,即帶領僚屬入宮忙碌起來。鴻臚寺下轄司儀署,執掌兇禮喪葬之事,所以要從頭至尾主管李顯的葬禮。他們入宮後先是掛起巨幅青色帳幔,太常寺的太樂署依令在太極殿外調律鳴樂。唐人此時甚愛佛事,普寂禪師是時為佛界領袖,受邀帶領一幫僧侶入宮主持法事。普潤禪師是時在京中甚有名望,又是普寂禪師的師弟,此時也一同入宮作法。

那日政事堂會散之後,宗楚客隨同韋皇後一同入宮。他們進入顯德殿,宗楚客對遺制內容甚為不滿,問道:“皇後,我們事先已將遺制內容說定,怎麽太平公主入宮後與昭容一番搗鼓,憑空又增加了相王輔政的內容呢?”

韋皇後道:“你們那日晚間出宮之後,婉兒拿著擬好的遺制來找我。我看到她們增加了這一條,也覺得不妥。後來婉兒說了許多道理,我又覺得相王向來不問外事,且我們參政又有主次之分,則相王名為參政,其實為虛名,也就依了她們。”

“皇後呀,您不可將事兒想得太簡單。遺制裏既有相王參政的字樣,我們若認可示之天下,則相王今後參政就成為定論。那相王又非傻子,怎麽肯定他今後就成為虛名呢?萬一他不願再擔虛名,身後又有太平公主等人攛掇,果真臨朝視事,我們怎麽辦?”

“你不必大驚小怪!假若到了這種地步,屆時以重茂的名義尋一個理由,讓相王回家視事,又有何難處?”

宗楚客的父親原在魏王李泰府中編撰《括地志》,其母親系則天皇後的族家姐姐,他生於這樣一個既有家學背景又有皇親淵源的家中,很快憑借個人的能力進士及第。此後任地方刺史、戶部侍郎等職,可謂閱盡人間百態,明白宦中練達學問。在相王參政這個問題上,他深知為保皇後進身之位,不可給外人任何機會,所以要把易生變數的萌芽斬殺於無形之時。

經過宗楚客的努力,剛才政事堂與會人員一致要求罷相王參謀政事,韋皇後也點頭同意。宗楚客現在不願在此事上過多糾纏,他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因而提醒韋皇後道:“皇後,從此事上可以看出,太平公主維護皇族利益可謂不遺其力,您只要給她露出一點縫兒,她定會乘機大做文章。則天皇後在日,曾說過其子女中,以太平公主之性情最像自己。則天皇後的手段,皇後最為知悉,我們萬不可小覷了太平公主的能耐。”

韋皇後對則天皇後的態度是又恨又怕。現在則天皇後已逝去數年,韋皇後每每想起則天皇後的手段,猶不寒而栗。韋皇後現在對太平公主也油然生出了懼意,說道:“不錯,太平公主的心思活絡,我實在把握不住,今後定讓她遠離朝廷,越遠越好。哼,聖上在日時對她顧念兄妹之情,今後我們卻不要這麽無謂地顧忌了。婉兒這一次真多事,好好的為何非要召她入宮?真是麻煩。”

韋皇後提起婉兒,讓宗楚客湧起心事,他冷笑一聲說道:“皇後,我們今後不可對昭容全拋心思了。依臣看來,昭容首尾兩端搖擺不定,她建言召太平公主入宮,其實是想示好於皇族。”

“嗯,你以前說過,我們今後對她要多些心眼。”

“對呀,據臣的手下人說,昭容近年來與太平公主眉來眼去,私下裏來往頗多。看來她實在聰明過了頭,既要跟隨皇後,又要向太平公主示好,這樣的人實在令人擔心。”

“宗卿說得對,今後我們要對她留點心。對了,今後這掌擬詔敕之事不讓她經手,由中書省負責如何?”

“此事無關大局,她只要按我們的意思擬出,也不會壞事。只是今後大計預謀,不可讓她事先知曉。否則她與太平公主宮內宮外聯起手來,會添許多麻煩。”

韋皇後點頭答應,沈吟片刻又想起一事,說道:“婉兒昨晚還提起一事,說崔湜被放外任,此人才具甚好實為可惜。她說眼前用人之際,可覆用其為京職,最好能入政事堂議事。宗卿,你以為如何?”

宗楚客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昭容很會把握時機,她說眼下為用人之際,確實不錯。皇後,那崔湜有才具,此為路人皆知的事兒,其實他還有一件好處。”

“什麽好處?”

“有奶便是娘!別看他現在與昭容打得火熱,只要皇後對他說一聲,讓他離開昭容,他定會樂顛顛地拋開昭容跑過來。皇後,臣覺得此人可用。”

“嗯,你這樣說,就去辦吧。”

“皇後,臣以為趙履溫、竇懷貞也應該兼知同中書門下三品,這樣就可以擠兌那個老不死的韋老賊。皇後,幹脆把韋老賊罷去宰相職,省得他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礙眼。”

韋皇後此時忽然有了大局觀,回答道:“崔湜等三人的任職,可待聖上葬儀過後辦理。至於韋安石,宗卿,眼下大局未穩,他在政事堂也翻不起什麽大浪來,還讓他先幹著吧。”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密謀良久。

李隆基與劉幽求密切關註朝局的發展,傳回來的訊息可謂一波三折,使兩人心智為之耗費許多。

薛崇簡告知了太平公主的口信,他們得知李顯已死,太平公主參與了遺制的草擬過程,並把李旦加入參謀政事的範圍。二人聞言後兩相商量,覺得若相王能夠參謀政事,則今後局勢還能有所把握,則不用立即劍拔弩張。

然而到了第二日午後,他們又得到新的消息:宗楚客率領眾人向皇後請命,決定更改遺制,罷相王參謀政事!

李隆基聞此消息,心中又驚又怒,然臉上未見憤怒神色,僅淡淡地對劉幽求言道:“劉兄,這聖上遺制本來就是假托,現在又當眾廢了其中部分內容。這宗楚客的能耐,自從前些時摔死了崔琬,如今愈發無顧忌了。”

劉幽求道:“‘叔嫂不通問’?宗楚客能在短時間內尋到這句話,實屬不易。看來宗楚客的記憶能耐,愈發老辣了。韋皇後在此關鍵時候有此人為助,所謂蒼天不負有心人,不枉了此前的諸多關照。”

兩人在此時還能出調侃之語,足見他們心態十分平靜。

劉幽求道:“明日太極殿發喪,你也要入殿觀禮。我估計,此儀式在午時前能夠結束。我昨日已與鐘紹京說定,明日午時,我們一同入其宅中用膳。屆時我先在鐘宅中等候,你出宮後可直入鐘宅。”

禁苑位於宮城北端,禁苑的南門相對的就是宮城的玄武門。鐘紹京作為禁苑總監,其住宅設在禁苑的西南角,離禁苑南門不遠。

李隆基點頭道:“好吧,就這樣辦。我與紹京待禮畢後,一起到其宅第用膳。他那裏樹木籠罩,環境清幽,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李隆基又沈吟片刻,問道,“劉兄,韋皇後與宗楚客這次廢了遺制,他們固然將父王排除在外,然如此一來,這個遺制還有用處嗎?”

劉幽求一開始不明白李隆基說話的含義,馬上恍然大悟,讚道:“不錯,殿下真是目光如炬。既然相王參謀政事不作數了,那麽皇後臨朝稱制即為篡改遺制,也是不作數的。看來宗楚客枉自聰明,終歸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稍一思索,又說道,“殿下,你今日最好再悄悄去見太平公主,讓她把皇後篡改遺制的風兒散出去,公主人脈甚多,又可以不著痕跡。如此事兒由公主來辦,最為適宜。”

李隆基答應了一聲。

李隆基心有大志,其心中言語僅限劉幽求知道。他與王崇曄等一幫朋友雖相處甚歡,僅僅限於玩樂之道。其所交之人中普潤禪師冷眼旁觀,至多能猜出一二。

劉幽求讓李隆基慫恿太平公主散布流言,實為極為淩厲的一招。當初則天皇後奉李唐王朝之命,最終又將權柄回歸李唐,得於她看到天下之心皆思歸李唐,武氏實難安天下。現在韋皇後擡出一個傀儡小皇帝,自己臨朝稱制,其合法性僅僅在於那份假托李顯所制的遺詔。如今她公然廢除遺詔部分內容,罷掉相王參知政事,其實篡改了遺制,那麽這份遺制毫無用處,其臨朝稱制也就失去了合法性,使人們愈加排斥皇後擅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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