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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新梅花三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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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呆子,怎可作成這等撲?

趙多福在一旁聽得真切,頓時急了眼,就要跑上前阻攔。

為什麽會有這樣沖動?她說不清楚!只覺得眼前這玉小乙極為親切,萬不可讓他有失。

十萬貫撲玉尹一只手,乍聽似乎不算什麽。

但玉尹擅長的是嵇琴,與這七弦琴有天壤之別,是一場必輸之局,趙多福又怎能眼睜睜看著玉尹輸掉,失去他的手掌?若真失了那只手,玉尹還是而今玉小乙嗎?

哪知道,趙多福方要動作,一只手卻搭在她手臂上。

“老師……”

李清照朝她笑了笑,柔聲道:“帝姬莫急,且再看看。”

“可是……”

“多福帝姬可是擔心小乙?嘿嘿,別擔心……以自家看來,這小乙其實是在打埋伏,要騙那王勝入轂。雖然方才他一副緊張之色,可我卻覺得,小乙其實是在做戲。

不如此,王勝豈能入轂?”

“做戲?”

趙多福一怔,旋即又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依舊是方才那模樣,只是不再顫抖。

不過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硬撐,而不是那種胸有成竹的氣度。

“他又怎使得琴?”

“多福帝姬,你又怎知道,他使不得琴?”李清照輕聲道:“小乙大相國寺一鳴驚人,自家便使趙九暗中打聽。此前從未聽人說他能使嵇琴,卻不想最後,連馮超也敗在他手下。沒有人知道他讀過書,但偏偏能做出《登岱》絕唱,又豈是等閑?

小乙雖沖動,卻是個知輕重的。

而今卻作成了撲,我看啊,他恐怕已有打算。

不如一旁靜靜觀瞧,說不定小乙還能使出一些驚喜……呵呵,我倒覺得,這玉小乙不簡單。他今日如此高調,與他往日表現,頗有出入,恐怕他心中別有算計。”

“算計?”

趙福金不禁來了興趣,忍不住開口道:“這玉小乙不過當街屠戶,又能有甚算計?”

“方才李大郎說,他明日就要離開東京,說是要送一個長者前往太原。

這件事我倒是聽說了一些,那確是個長者,但卻是個配軍,因殺了人,所以要充軍太原。而那人所殺之人,偏偏是之前對玉小乙步步緊逼一潑皮手下,小乙所以才要相送。聽上去似乎只如此,可我卻覺得,玉小乙之所以離開,恐怕是為了躲避風頭……呵呵,多福帝姬新得一張大聖遺音,那可是康王殿下心愛之物。”

“老師是說,他是為躲九哥?”趙多福一聽,立刻撅起小嘴,“九哥才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呵呵,我倒未說是康王殿下報覆,只不過小乙近來風頭太盛。

此前還勞頓燕香燕出面為他撐腰,而今香燕遭受彈劾,他留在東京,的確不是好事。出去走走,待香燕之事塵埃落定,他再回來時,自然風平浪靜,不再有事。”

趙多福一聽就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發怒,只覺得不痛快,便說道:“這不是牽累無辜嘛……哪個若這般不講道理,我就去和他說理去。香燕先生,與小乙又有什麽關系?”

李清照楞了一下,看趙多福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許變化。

這感覺,怎麽覺得有些古怪?

不等她開口,茂德帝姬趙福金卻責備道:“嬛嬛休得放肆,朝堂上的事情,怎容得你去胡鬧?若小乙無幹,自然不會有事;若他有罪,你便是說也說不過去道理。你若是再這般胡鬧,我回去便與父皇稟報,以後不許你再隨意走出宮門……”

大體上而言,趙官家的子弟,大都是采取了放任的態度。

有宋以來,皇室盡量表現出親民態度,所以許多皇室子弟留戀市井,並不足為奇。

只不過,若官家真的發了話,趙多福再想出宮,卻困難許多。

柔福帝姬輕輕咬著嘴唇,心裏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又不敢惹姐姐生氣,只得把一腔怒火,轉移到那王勝身上。

不過是王黼的侄兒,便能一擲十萬貫?

哼,不曉得那王黼又是什麽樣子,恐怕比這王勝,要可恨十倍。

這家夥不把我放在眼中,想必那王黼也是如此……你等著,待我回宮之後,定要稟報父皇,治你叔侄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哼,定要如此,王黼王勝,你們等著!

這小女兒家的脾氣上來,可沒有道理講。

趙多福私下裏拿定了主意,便不再開口,而茂德帝姬見她不吭聲,也就不再斥責。

卻在這時,便聽得琴聲響起。

王勝凈手焚香,端坐琴後,手指一挑,頓時傳來激烈琴聲。

他使得是周朝魯人賀雲所作《風雷引》,講的是雷雨大作時的情境。從風雨欲來的醞釀之勢,進入迅雷烈風陣雨如註的磅礴。王勝之法嫻熟,極為靈動,所奏琴曲,更頗吸引人。伴隨著他手指拂動琴弦,在座眾人恍若聽到雷聲隆隆,風聲蕭蕭,那欲罷不能之勢。琴聲激烈,令人不由得色變,眼前恍如一派風雷交加景色。

風雷引,奇縱突兀,蒼郁險峻,又威武雄壯之氣。

看得出,這家夥的確是在古琴上下過一番功夫,就連李清照一旁,也是輕輕點頭。

而李逸風則露出凝重之色。

使得是甚東西?

趙多福輕聲嘀咕起來。

這小女孩兒便是如此,喜怒於形……她不喜歡王勝,甚至討厭王勝,哪怕這王勝能練成伯牙一般琴技,她還是會一樣不屑一顧。這個人,從發型到長相,從衣著到氣質,無一不令人討厭。還一副裝模作樣的使琴!哼……使得有算甚東西?

只不過,從李清照臉上流露出來的讚賞之色,趙多福又有些忐忑。

老師怎地這樣,明明使得不好,還要稱讚這廝嗎?

下意識,趙多福看著王勝的目光,更透出了一些敵意。她幹脆在一旁氣鼓鼓坐下,瞪著那水汪汪,動人的雙眸,惡狠狠盯著王勝。王勝本使得得意,心氣自然高漲,琴聲激烈,正到好處時,卻突然覺察到好像有人在盯著他看,充滿殺氣。

偷眼看去,卻是趙多福!

王勝心裏一顫,鬼使神差一般,手指一滑,揉錯了琴弦。

那激烈琴聲中突然多了一個雜音,雖然王勝馬上修整,可在座眾人,都不是外行,哪能聽不出他那個雜音。李清照一皺眉,旋即朝趙多福看去,不由得啞然失笑。

琴使得雖好,可這養氣之功,卻差得很!

如此心氣,便是技巧練得再好,又能怎樣?

李清照旋即搖搖頭,對王勝的興趣,驟然間大減……

養不得氣,便技巧再好,始終是上不得臺面。

※※※

風雷引,在後世古琴評級考試曲目當中,屬於三級曲目。

說難不算太難,但要操的好,也並非一樁易事。玉尹閉目靜坐,恍如老僧入定一般。

雖未看王勝一眼,但王勝的一舉一動,卻好像在腦海中浮現。

這一曲《風雷引》,上輩子時他不知練習過多少次。而今細聽古人演奏,卻又多了許多感觸。畢竟,歷經八百年之久,宋人的風雷引,和後世的風雷引還是不同。特別是在一些細微的指法上,又不小出入。玉尹閉著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王勝指法的變化,一邊推敲琢磨,細細體味,一邊又輕輕點頭,暗自稱讚……

雨過天晴,琴聲戛然而止。

玉尹猛然睜開眼,看著那王勝,突然笑了。

“衙內使得好琴!”

這家夥莫非瘋了不成,怎地為敵人鼓掌?

趙多福眉一蹙,有些不太高興;但是趙福金的臉上,卻透出了一抹讚賞之色……

她,並非稱讚王勝的琴技,而是讚賞玉尹的氣度。

好便是好,這來不得虛假。

玉尹越是如此,趙福金就越是覺得,他不但心胸寬廣,更有一種勝券在握的氣度。

她此時有些明白了李清照方才的那些話。

玉尹恐怕是設了一個套,讓王勝自己跳進來。

他嵇琴使得好,這七弦琴造詣,也不會太差……他這邊表現的越高調,他離開之後,那些人就越是不敢輕易動他妻子家人。想來,今夜過後,隨著他那一篇解詞流入坊市中,那些意圖對玉尹有不軌之心的家夥,也定然會暗中掂量一下份量。

只不知道,他這七弦琴,究竟有何造詣?

玉尹長身而起,一邊撫掌,一邊讚道:“衙內使得好琴,果然下過一番功夫……不過觀衙內指法,當師出崔尊度一派。崔師操琴,講求清麗而靜,和潤而遠。但衙內心思不靜,雖得了指法,可使琴時,與崔師所求,卻大相庭徑,算不得真傳。”

這一番話,使得王勝剛升起的得意之情,驟然消失。

他駭然擡頭,向玉尹看去。

心裏不由得一顫:這廝好像是行家……我學琴拜師,並無人知曉,他又怎知道我……

方才還洋洋得意的心情,驟然間低沈下來。

王勝沈默片刻道:“玉小乙休逞口舌之利,自家是否真傳,輪不到你一屠戶評價。

我使了琴,卻不知你又要如何使琴?”

玉尹,笑了!

那笑容依舊顯得溫和圓潤,讓人感覺非常舒服。

可不知為何,在王勝眼中,玉尹的笑容卻變得那般陰險。

只見他走到一旁水盆便,凈了凈手。旁邊女使連忙遞上一塊柔軟幹凈的手巾,供玉尹擦拭手上的水跡。而後,他走來到香爐旁,用銀匙取了香料,而後慢慢點燃。

今日詩社所用香料,都是禦用的貢品,品質極好。

玉尹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這心情旋即進入一種古井不波的平靜狀態。

他來到琴桌後坐下,一只手搭在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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