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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鼎屍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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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不開。

那僧人掏出那柄不離手的牛角尖刀,想將大鼎接口處的冰殼一一剔除,又覺得這鼎太大,冰殼雖然不厚,也難免耽擱許多工夫。他想了又想,一拍手,先笑自己幾聲糊塗。他上去將插在鐵鏈子上的火把取下來,用火烤鼎口處的冰殼。

火光熊熊,沒多久,那冰殼就開始慢慢融化了。那僧人剛放下心,卻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心中一動,往大鼎上仔細一看,那冰殼化的哪是水,分明是一攤血!

原來這大鼎上的冰殼並不是潮濕的水汽凝結而成,分明是有人在鼎上潑了一層血水。血水凝固成冰殼,倒還顯不出什麽異味,經這火把一烤,鮮血淋淋漓漓滴下來,他方才發現這其中的古怪。

那僧人見這鼎上被潑了一層血水,也是暗暗吃驚。古人為了密封住一些石門、古墓、機關、古鼎,會活剝下馬皮,趁熱血淋淋地貼在大鼎縫隙上。獸皮遇冷收縮,便會將縫隙牢牢糊住,久之便成了一塊結實的黑膠,摘都摘不下來。可是這樣直接往鼎身上潑血,卻是聞所未聞的怪事。

那僧人雖然覺得古怪,但是在黃河邊走南闖北,遇到的怪事多了,當時並不以為意。他只將那些血冰一一烤化,確認縫隙間再無什麽東西阻擋,又將火把掛在鐵鏈上,運足氣力,狠狠一腳朝那古鼎蓋子上踹了過去。他的身子也像蕩秋千一般,蕩開了去。

只聽見“啪嗒”一聲,巨大的鼎蓋應聲而落,跌落在深淵中。那鼎蓋掉了沒多久,就彈在了石壁上,一路跌跌撞撞往下掉,底下不斷傳來一聲聲叮叮咚咚的悶響。響聲在深淵中傳得很遠,聲音也很大,震得鼎身嗡嗡直響,在這黑暗陰冷的深淵中顯得格外恐怖。

那僧人盤在鐵鏈子上,兩只手緊緊把住鐵鏈,一動也不敢動。他只將那柄牛角尖刀叼在嘴裏,眼睜睜看著那大鼎,看那裏面會沖出什麽物件來。

等了一會兒,鼎蓋與石壁的撞擊聲漸漸遠去了,只剩下一聲聲的悶響。那僧人也暗暗吃驚,按照鼎蓋撞擊的聲音,這深淵少說也還有幾百米深。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會有那麽深?下面又放著什麽東西呢?

當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這大鼎既開,又沒沖出什麽古怪之物,理當過去查看查看。為了謹慎起見,他點亮一支火折子,想還是在上面看清楚了再說。將那支火折子投入鼎中,他瞪大眼睛剛想看,卻見那火光一閃,那火折子竟好死不死地滅掉了。

這事情有些古怪了,難不成是因為鼎裏瘴氣大,將火折子給淹滅了?

他換了個角度,又投入三支火折子。其中有兩支被投入了鼎中,當時就熄滅了;只有一支恰好橫在鼎沿兒上,在那兒幽幽燃燒著。

那僧人心中叫一聲好,俯下身子,仔細往那鼎身上一看。只見那鼎內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到,只有那支火折子幽幽發著藍光,顯得古怪又神秘。

那僧人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就聽見大鼎中窸窸窣窣傳來一陣響動,像是鼎中有什麽東西一般。饒是那僧人藝高人膽大,也不由得驚得“哎呀”一聲,身子在鐵鏈子上盤緊了。

這時候,最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那第三支火折子也滅了。

那僧人在鐵鏈上看得清清楚楚,那第三支火折子原本好好在那兒燒著,忽然從古鼎中伸出一只手,將那火折子摁滅了。

那僧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四肢都冰冷起來,想著這次恐怕要折在這裏了。沒想到這鼎裏竟然封著一個屍煞,看這屍煞的道行怕是不淺,原來這鐵索古鼎都是為了鎮住它。他只恨自己太過隨意,將這鼎蓋打開,今番撂在這裏事小,要是闖下彌天大禍,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不知道那鼎中藏著什麽物件,但是看那鮮血封鼎鐵鏈懸空的樣子,顯然極難對付。特別現在我在明,敵在暗,到時候動起手來恐怕先要吃虧。想到這裏,他忙從懷中拈起一枚飛鏢,一下打落了火把。火把一路掉入深淵中,開始還能照亮那條鐵鏈,後來變成了米粒大小的光點,周圍陷入了一片徹底的黑暗之中。

這時候,那深淵之下卻突然傳來一陣咚咚的響聲,好像有什麽東西爬了上來。

就在那僧人不知道該迅速爬上去,還是該靜觀其變的時候,那大鼎中突然傳出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冷冷地說:“它上去,你就走不了了。”

那僧人一下子驚呆了,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掉下來。他開始時還不敢相信,但是那句話清清楚楚,確實是一個人說出來的,聲音也確確實實是來自大鼎。在這個似乎無窮無盡的深淵之中,被密密麻麻的鐵鏈鎖住,被血液嚴密封住的大鼎裏,竟然有一個大活人!

父親講起黃河手藝人經歷過的這段故事,實在是驚心動魄,步步危機。講到那大鼎打開時從裏面出來一個人,別說是當年那個以身涉險的僧人,連我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黃河手藝人果然大不一般,且看他只身潛淵探鼎,九翻蠍子腿,蛛母倒懸絲的把勢,都讓我無限向往。不過那深淵大鼎中竟然是一個活人,這讓我怎麽也無法相信。且不說那大鼎在深淵中懸掛了多久,光是那血液封鼎一項,就算他是只大王八,可以不吃不喝,也沒足夠的氧氣給他消耗。除非……除非那大鼎封住的並不是人,而是只惡鬼!

父親苦笑著:“不敢相信吧?我也不敢相信。但事情確實就是這樣,那個深淵大鼎中封著的是一個人。”

我吃驚道:“這怎麽可能?對,那個僧人把他救出來了嗎?”

父親的手哆嗦了一下,有些別扭地說:“不是僧人把那個人救了,而是那個人救了他們。”

我說:“啊?這是怎麽回事?”

父親看著奔騰的黃河水,淡淡地說:“按照那個僧人的說法,那鼎裏的,根本不是人。”

我點點頭:“確實,大鼎裏封的應該是惡鬼或屍煞,不然怎麽可能活下來!”

父親苦笑著:“什麽惡鬼、屍煞!那僧人意思是說,那人的身手太好了,而且在大鼎裏不知道被關了多久,還能不死,簡直就不是個人!”

我吃驚得張大了嘴:“那大鼎裏真是個人?他是什麽來頭?”

父親說:“當時那個僧人也震驚了,不斷找機會試探他。但是那人從大鼎中出來後,不管他們怎麽試探,只是板著一張死人臉,一聲也不吭。”

我暗暗想,那人的狗脾氣倒還真和死人臉很像。我問道:“那人最後去了哪裏?他又回到大鼎裏了嗎?”

父親說:“當然沒有,他走出了那個山洞。”我點點頭,這高人被關在大鼎中那麽久還不死,自然不會回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熱鬧呀!

沈默了一會兒,父親突然問我:“你知不知道當年進洞的僧人是誰?”

我說:“是誰?應該是咱們白家的人吧?”

父親慢慢站起來,淡淡地說了句:“他就是你爺爺。你爺爺當年的名號叫作三水白羅漢,就是因為他常扮僧人行走江湖。”

“啊?”我吃了一驚,剛才還想著那僧人一身好武藝,膽色過人,沒想到竟然是我爺爺。我忍不住站起來,激動得在河灘上走了一圈,怎麽也無法將那藝高人膽大的三水白羅漢和成天病歪歪地躺在躺椅上的爺爺聯想到一起。不過,想起當年關於爺爺行走江湖的傳說,我覺得也差不多。要是這樣的話,當年跟我爺爺一起去的黃姓之人,應該就是辟水金睛獸黃七爺了。

不過我也有點兒奇怪,為什麽黃七爺當年跟我講黃河流血事件時壓根兒沒有提這件事情,卻說黃河流血是發生在開封一帶,而且是人形玉棺事件呢?父親說的深淵古鼎,是三門峽的那個嗎?還有,那古鼎中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催問著父親,父親卻冷冷地看著河水,好久以後才說,這件事也是爺爺告訴他的,至於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古鼎中的人又是怎麽回事,爺爺當時並沒有說。我大失所望,恨不得鉆到地下問問爺爺,急得在那兒團團轉。

父親怒道:“急什麽?我看老子咽氣時,你小子也不會這麽急!”

我咧嘴笑著:“哪兒能呢,我這不是聽到這裏激動嘛!唉,可惜爺爺沒說那鼎裏的人到底是幹嗎的,這不是讓人幹著急嘛!”

父親冷哼道:“你急什麽?我說你爺爺當時沒說,又沒說他以後也沒說!”

我眼睛一亮,叫道:“爺爺後來又說過這事?”父親沒理我,接著說:“後來有一次你爺爺喝醉了,又說起這件事情。那個人當年是跟他一起上去的,他也在無意中救了那個人一命。至於他到底怎麽救的那個人,他就沒有說了。他只說在他們分別時,那個人突然說了一句話。”我興奮起來:“他說了什麽?”父親說:“那小子臨走前說,你們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你們一命。然後告訴他們,金門就要覆滅了,要想保命就要趕緊退出金門,子孫隱姓埋名住到黃河邊上,方能保住性命。”我問父親:“那,金門後來真的覆滅了嗎?”

父親面色凝重地點點頭,說:“說來也確實古怪,金門富可敵國,卻連續遭到打擊,最慘烈的一次是金門人被朝廷汙蔑為白蓮教餘黨,在太行山被圍剿了一次。好多人被堵在一個山體裂縫中,死的死,亡的亡,沒剩下幾個。他們二人越想這件事情越古怪,後來索性退出了金門,帶著家人隱居在了黃河邊。”

太行山的山體裂縫?我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們當時進入了太行山一個山洞,猴子說裏面越來越窄,看起來就像是一道大裂縫,還在那裏看到了黃七爺留下的東西。難道當時金門被圍剿的地方,就是那個山體裂縫嗎?顧不上問這些小事,我著急地問父親:“那深淵是否就是三門峽那個黃河鬼窟?那深淵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深淵古鼎中會出現您的字?還有,還有,您為何問我去三門峽的人裏有沒有姓黃、宋、朱等,是不是和黃河六大家有關系?”

父親說:“那件事情確實發生在太行山的黃河灣中。關於鬼窟,金門有個傳說,說深淵連接了一個無窮無盡的虛空,是一個連接人間和冥界的地方。古時候,金門高人聯手將一個黃河怪物鎖在了裏面,並用幾百道鎖鏈封住了它,讓那個黃河怪物不得出來。”

“那裏是個活火山口,每隔幾十年火山就要噴發一次。火山噴發後,熔巖可能會將鐵鏈熔化,把深淵裏的怪物放出來。好在當地的氣候特殊,每次火山要噴發時都會降下傾盆大雨。所以古人將整座大山鑿開,設計了覆雜的排水系統。山上的雨水順著排水系統澆入虛空中,降低熔巖溫度,保持鐵鏈不斷。”

“為了以防萬一,金門後人約定,每到火山要噴發的日子,每一家都要派出一個後人入鬼窟查看一番,看看鐵鏈有沒有問題。你上次看到的雕刻在古鼎上的字,就是我作為白家後人進入鬼窟時刻的。但是因為一些事情,金門後人也漸漸產生了分歧。白家在你爺爺那代就作出了退出金門的決定,我最後一次進入鬼窟時在大鼎上刻上‘鎖棺’二字,說明白家和金門的約定已經終止,再也不會遵守當年的約定了。”

父親面色陰沈地說:“按照白家和金門的約定,到我這一代就已經終止了。我們在祖師爺面前發過誓,其他幾家也同意了。他娘的,誰又把你給扯了進來?”

我也感慨著:“這件事情還真說不清楚……對了,那個大鼎在深淵裏封了那麽久,也沒有空氣,那個人怎麽能活下來呢?”父親沈吟著:“當年你爺爺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我也這樣問過他。他說,他們後來也分析過,那個大鼎明顯是能夠鎮住深淵怪物的寶物,不然就那幾百條鐵鏈子,怎麽可能困住那樣的怪物?這個寶物是什麽都可以理解,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讓人很難接受。特別是,那個大鼎不知道在那裏多少年了。難道那人不吃不喝不呼吸,否則怎麽可能在那裏生存下來?關於這個問題,他們也討論了很久,但是怎麽也想不明白。”

回想著在鬼窟時的詭異經歷,陰森森的白毛狼、吱吱亂叫的血蝠、無窮無盡的深淵,不過更讓我恐怖的,卻是那大鼎打開後裏面竟然出現了一個人。這古鼎不知道在深淵中吊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麽用的,打開之後竟然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跳了出來,這才是最可怕的!他是誰?為何被封在古鼎中?為何能在大鼎中活那麽久?

我越想越害怕,沒想到父親又說了一句:“那個人在臨走前,倒是說過自己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我隨口說:“那當然想!”父親面色蒼白地盯著我,盯得我心裏都發毛了,最後幽幽地說了一句:“那個人自稱姓金,名子寒。”

我一下子楞住了,兩只腳像生了根一樣,死死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渾身的冷汗順著背脊流下來,冰冷冰冷的。

難怪父親聽到金子寒這個名字時會那麽震驚,原因出自這裏!那個從深淵大鼎中出來的人,竟然就是死人臉!

我呆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朝後退了幾步,一下子跌進水裏,差點兒嗆了一口水,在那兒使勁兒咳著。

父親陰沈著臉,在那兒吸著煙,黑暗中煙頭忽明忽暗。

黑暗中,我的心裏翻起了滔天巨浪。難道說,死人臉竟然來自那個無底深淵中?那死人臉到底是人還是怪物,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再想想,當時死人臉將所有火折子都拋入虛空之中,表情確實有些古怪,好像那大鼎和他有著什麽神秘聯系一樣。他當時是想看什麽?看看那古鼎還在不在,還是想看看從前生活過的地方?

不對,不對,他娘的,怎麽這件事情聽起來越來越離譜了,像神話似的,待會兒說不定就蹦出來孫猴子啦!父親該不會是開玩笑吧?我看著父親,他也很激動,站起來在河灘上走來走去,後來拍拍我的肩膀,說:“石頭,這件事情很難理解吧?確實。當年你爺爺告訴我時,我也不敢相信……他娘的!這件事情怎麽說呢,老黃河上的事情就是這麽邪門!”我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在那兒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死人臉……金子寒他……”父親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石頭,聽爹的話,以後再也別去黃河邊上了。至於金子寒,一定要小心,他到底是人是鬼還不一定呢!”

我腦子裏亂哄哄的,父親說的和黃七爺說的明顯是一件事,可是怎麽老感覺不大一樣呢?對,黃七爺說,當年是在一個黃河灘上發生了黃河流血事件,並從水裏扒出了一具黑棺,裏面有幾具三眼的女屍。他們到底誰說的才對呢?

我心裏亂糟糟的,順口說道:“爹,黃七爺也給我講過這個故事,跟你說的不大一樣……”

父親一下子呆住了,問我:“黃七爺?哪個黃七爺?”

我說:“就是黃七爺呀!他說是爺爺的八拜之交,是過命的兄弟!”

父親顯然有些吃驚,一下子呆住了,直勾勾地看著我:“石頭,你確定你看到的是黃七爺?”

父親看得我直發毛,我趕緊說:“確定呀,他說是爺爺的八拜之交,是過命的兄弟!”

父親悶悶地問:“他還說了什麽?”

我想了想,說:“他跟我說了黃河六大王的事情,說黃河手藝人分為四派,咱們白家是分水一脈……還說,還說他當年和爺爺一起去找過黃河源——”

父親一下子打斷我,粗暴地問:“他有沒有說關於黃河大王的事情?”

我說:“他只跟我說,爺爺讓他告訴我‘黃河大王,不是人’。”

“黃河大王不是人?”父親冷笑著,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面目猙獰,“這個黃老鬼,他還真敢說!黃河大王不是人又是什麽?難不成是個大王八?”

我試探著問父親:“爹,黃七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說的黃河大王又是什麽?”

父親冷冷地說:“他才不是黃七爺!”

我說:“啊,那他是誰?”

父親冷笑著:“誰?他娘的死鬼!”我弄不明白父親到底是說氣話,還是什麽意思。過了好久,父親才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石頭,那個黃七爺是假的。黃七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當時你爺爺專門帶我參加了葬禮。”

“啊?”我一下子站了起來,腳下一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關於黃七爺可能有假的說法,猴子早跟我提過,但是我一直不信。雖然和黃七爺接觸時間不長,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引我去龜葬城,最後為何又要殞身龜葬城,但是他那股江湖豪氣,對我的愛護,和爺爺幾十年的深厚交情,絕不像是裝出來的。特別是黃七爺在龜葬城中慷慨赴死,臨終前囑咐我的幾句話,都是情真意切,真真實實。他連死都不怕,還用得著騙我嗎?騙我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心亂如麻,想得腦漿子都生疼,在黑暗中抱著頭呆坐著。父親也沒說話,站在那裏看著身邊的黃河。黃河嘩啦嘩啦響著,紅毛毛的月光映射在泛著藍光的黃河上,形成了一種非常古怪的色調。

我的心徹底亂成了一團麻,怎麽理也理不清楚。不管怎麽樣,黃七爺和父親之中,一定有個人在說謊。

到底是誰呢?

不管是誰,我都無法相信,他竟然會騙我。

按照父親的說法,黃七爺已經死了十年了,那我當時遇到的人又是誰?他為什麽對我們白家的事情了如指掌,最後進入的鬼洞又是怎麽回事呢?

突然打了一個閃電,天空中轟隆隆響起一串炸雷。魚群被驚散了,在水下亂竄。水下星光點點,滿河碎金,又漸漸聚集成了一個巨大的光球。

突然間,一個念頭闖入了我的腦中。我心裏像被過了電一樣,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心中湧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去太行山之前,母親曾對我說,父親失蹤前告誡過她,要是他失蹤了,讓我誰的話也不能相信,就算是他和我母親的話也不行。

父親失蹤前突然說了這番奇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難道說,他已經預感到,他自己或者我母親可能會騙我嗎?

我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死死盯住父親。月光朦朧,水中的光也朦朧,我看不清楚。我一時間也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父親呢?在我印象當中,父親是個只知道悶頭幹活的窩囊男人,什麽時候這麽健談了?不過,聽他說話的口音和習慣,又確確實實是我父親不假。

我想了想,冷汗都要出來了,轉過身問他:“爹,黃七爺說,咱們白家在金門中是分水一脈,這個對不對?”他點點頭,說:“是。”我說:“他還說,金門四脈都會驅物引獸,這個是真的嗎?”父親摩挲著拳頭說:“金門四脈確實有格物驅獸的絕技,看來這人對金門的事情還挺了解。”我點點頭,接著問:“那咱們分水一脈,驅的是什麽物呢?”我父親笑道:“分水一脈,驅趕的自然是小獸,鼠、兔居多。”我看著他,逼問道:“那麽,你為什麽讓魚給我送鼻煙壺,不是讓老鼠送呢?”父親明顯一怔,顯得有些慌張。但是他很快調整了表情,說道:“石頭,我沒有讓魚給你送鼻煙壺。”他說:“我當時將鼻煙壺掛在了一只河貍鼠的身上……難道……難道……”

他突然不說話了,直勾勾地看著黑黝黝的河水。

我也沒有說話,死死盯住他。這個男人,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

黑暗中,風呼呼刮著,水浪翻滾,河灘上有股刺骨的寒意。

他扔掉煙頭,焦急地在河灘上走來走去,說:“不對呀,難道說這個東西被別人中途調了包?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娘的,原來是這樣!”他激動起來,一下子跳起來,朝前跑著,我拉都拉不住。

他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中,只聽見他在河灘上嘩啦嘩啦地趟著水,不知道他跑到了哪裏。我有些害怕,也怕他出事,在那兒大聲喊他。就聽見他朝我大聲喊了幾句,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雷聲轟鳴,越來越響,一個個炸雷打下來。突然刮過一陣狂風,緊接著豆粒大的雨點兒就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黃河水仿佛沸騰了一般,咕嘟咕嘟響。我回頭看了一眼,黃河水不斷往上淹著,形成了一道一米多高的水墻,黃乎乎的大水嘶嘶淹過來。在大水之中,好像有一個黑黝黝的物件。天色太暗,我沒怎麽看清楚,就看了一眼。但是就那一眼,卻讓我渾身發冷。

在我回頭的一瞬間,大雨鋪天蓋地地下著,河水仿佛和天上的雨水連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河水,哪些是雨水。在這大雨之中,一只巨大的黑黝黝的東西在水中翻著浪花,這黃河中的巨怪是什麽?

我嚇得尖叫一聲,在大雨中也看不清東西南北,只拼命地朝前跑,腦子裏一直回蕩著父親臨走前喊的那句話:“石頭,快跑!他娘的!這世道亂了,全亂了,誰的話也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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