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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鐵頭龍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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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腦殼依偎在火堆旁,因為恐懼到了極限,世界縮小,我們倆竟成了兩個相依為命的人。

關於鐵頭龍王,我只是很早的時候聽爺爺講過,現在給大腦殼再講,好多東西都只能拼湊了。

在爺爺嘴裏,黃河一帶人把鐵頭龍王傳得可神乎了,有人說它是黃河中成精的鯉魚,身上結著七層魚鱗,頭上隆起一架鹿角,一下子能撞翻大船,一口就能吞掉在河邊飲水的水牛。

也有人說,其實這鐵頭龍王就是黃河大王的真身,代替黃河大王在黃河中巡視,要是哪裏的黃河大王廟香火不盛,這鐵頭龍王就會撞斷河堤,水淹百姓。

大腦殼聽得眼睛都直了,問我:“白,白大哥,這鐵頭龍王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說:“我爺爺說,這鐵頭龍王,其實就是伏在黃河底的黿。”

這個黿,就是古代的巨龜。現在大家常把大龜都叫做黿,這不對。在古時候,能翻江倒海的巨龜,才被稱為黿。

這黿是蟒蛇和巨龜生的崽,所以才能長那麽大個兒。據說這東西能活一萬年,能長到火車頭那麽大,一旦發起怒來,能掀起城墻高的巨浪,打翻漁船,淹沒良田。

我父親當年在黃委會上班,負責巡查河堤。我當時問過他,這個巨黿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黃河改道是不是巨黿給撞斷的河堤,你猜他怎麽說?

大腦殼伸長了脖子問:“怎麽說?”

我說:“我父親說,黃河為啥改道?那是因為黃河從上游帶下來太多泥沙,這些泥沙沈到下游,把黃河給墊高了,黃河成了懸河,遇到汛期,河水暴漲,漫過河堤,這樣黃河才會改道。”

大腦殼明顯有些失望,說:“啊,看來那黿,還是沒有咧!”

我說:“這話倒也不能這樣說。我父親當時也說了一種情況,在黃河中游乃至上游,水位很正常的時候也常常會發生改道,這就很難解釋了。就好像說,原本那黃河水好好流著,但是突然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河水暴漲幾倍,最後大堤崩潰,黃河改道了。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像是……就像是黃河中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巨獸,將河道整個堵死了,河水過不去了,只好越堤而過,所以造成了黃河決堤大水泛濫。”

大腦殼說:“這巨獸肯定就是黿了?”

我說:“我當時問過我父親,我父親偷偷告訴我,在黃河道幹涸後,他專門去看了看,發現黃河古道中有個巨大的深坑。深坑前後各有四個巨大的爪印,就像河底下曾有一個巨獸伏在這裏,用四只爪子牢牢抓住河底,這樣才出現了那麽大的巨坑。他聽黃河邊的老船夫說,這就是鐵頭龍王,也就是巨黿,它臥在河泥中,緊緊扒住河底,堵塞住了河水,才導致黃河改道。”

那神秘出現又離奇消失的石頭,以及地上的劃痕,不禁讓我想起關於鐵頭龍王的傳說。

如果真是巨黿的話,可是它為什麽剛好出現在門口,替我們擋住了狼,好像是特意來救我們似的。

大腦殼說:“你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我說:“管不了那麽多了,先這樣想,我爺爺說心裏寧靜,一切事就合理。”

大腦殼看看天:“這天看著要亮了,我們還在這兒等嗎?”

“要不然我們順著大龜爬的痕跡去看看,這可能與我們這次進古桑園有關,金子寒回來我們也能提供點線索。不然他老覺得我們沒用。”說完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身體感覺舒展了很多。

“對!”大腦殼說,“這個小哥不搭理我們,可是就是覺得我們礙事。”

說著話大腦殼也來了精神,索性爬起來做了個火把,我們兩人沿著那大龜的爬痕一路追過去,就看見那痕跡穿過河灘,直奔前面而去。

我們尋著痕跡走了一會兒,大腦殼猛然立住了,說不對,不對,不能再走了,前面是古桑園!

我看了看,前面黑糊糊的,月光下,黑壓壓的樹林被風吹著嘩嘩響。

我和大腦殼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過去。

這時,身旁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十分古怪,聽起來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抽旱煙時不小心嗆到了,又強忍著不想出聲。

這深更半夜的,又在這樣荒無人煙的黃河老灘上,哪裏來的咳嗽聲?

我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兩人屏住呼吸,仔細去聽,卻只聽見風吹過樹葉,嗚嗚作響。我們聽了一會兒,再也沒傳出來那種古怪的咳嗽聲,心中暗暗安慰著自己。

我想上前探個究竟,大腦殼卻不敢去,訕訕地站在那裏。

我刺激他:“你不去,就在這兒等我,如果聽見不好的動靜,你馬上跑。”

大腦殼點了點頭,他看我往前一走,又害怕了,一把拉住我,可憐巴巴地說:“你走了,俺自己在這兒咋辦?俺,俺,俺還是跟你去吧,咋也是兩個人一起!”

我笑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他,算是給他鼓勁,也給自己壯膽:“對呀,我們手中有槍,兩個大男人,怕啥呀。”

還沒走幾步,那咳嗽聲又來了。這次我們聽得清清楚楚,聲音從前方樹林邊一塊立著的石頭旁發出來。

大腦殼哆哆嗦嗦地問我:“白,白大哥,那石頭後面是不是蛤蟆叫?”

我苦笑著:“這年頭蛤蟆要能像人一樣咳嗽,怕早修煉成精怪了。”

說實話,這時候我也有三分打怵,月光明晃晃照在河面上,大石頭後的樹林裏一片黑暗,那石頭後到底藏著什麽,難道那裏真有個老人?

河灘上光禿禿的,況且這荒郊野外的,怎麽可能三更半夜冒出一個老頭?

我提著膽子,擎著那支火把,小心翼翼走過去,將火把往石頭後一照,發現石頭後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我剛松了一口氣,那熟悉的咳嗽聲又一次在我身後出現了。

我又用火把照了照石頭背後,石頭背後空蕩蕩的,確實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這事情邪性了!

我舉著火把傻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時候,那塊大石頭上,傳來了一陣敲擊石頭的聲音。

我一動不敢動,眼巴巴看著火把的火焰上下躥動,心中亂糟糟的。

“恐懼會讓身體生出鬼來。”我想起爺爺曾說過的話,使勁鎮定自己。

這時,大腦殼突然鬼鬼祟祟地說:“白大哥……俺知道是啥在叫咧……”

我小心地看著四周:“是什麽在叫?”

大腦殼也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曾聽一些行走江湖的手藝人說過,手藝人行走江湖,有恩報恩,有怨抱怨,誰要是得罪了他們,他們表面上不說什麽,背地裏就會玩陰的。

就說解放前的泥瓦匠,給你蓋屋修門的時候,你必然要伺候好了,飯桌上大魚大肉是自然,還必須要有一盤紅燒的泥鰍,這盤菜誰也不能動筷子,只能泥瓦匠自個兒吃,這就是規矩。

要是你不按規矩來,得罪了泥瓦匠,他當然不會說什麽,但是保不齊就要在活計上給你做手腳。心眼小的泥瓦匠就會將水泥和稀一點,將磚瓦砌得縫大點,這屋子經不了多少年就糟了。這還好,要遇到心狠手辣的主,甚至會在石灰中混入雞血或骨灰,那你就等著家裏鬧鬼、遭災吧!

我越聽越糊塗,趕緊打斷他,讓他揀重要的說。

大腦殼這才說,當年鬧饑荒的時候,他出去四處討飯,在碼頭上遇到了幾個手藝人。這幾個人在那閑扯江湖之事,大腦殼也偷聽到了幾個手藝人害人的法子。一個叫做“半夜鬼敲門”,一個叫做“鬼咳嗽”。

“半夜鬼敲門”,說的是將鱔魚血塗在仇家門上,蝙蝠最好鱔魚血,聞到門上有鱔魚血的味道,就不斷去撞門。就這樣,門整夜響個不斷,開門一看,外面又什麽都沒有,就像鬼敲門一樣。

“鬼咳嗽”則是抓只蛤蟆,在它嘴裏塞一撮胡椒面,然後在蛤蟆嘴上封幾條線。蛤蟆被胡椒面嗆得直咳嗽,嘴巴被封住,咳不出來,就會發出老人一樣的咳嗽聲。

大腦殼懷疑,這裏會不會被人設計了一個局,我們可能是中了“半夜鬼敲門”和“鬼咳嗽”的障眼法了。

大腦殼說完,我點點頭,沒回話。

我知道大腦殼和我一樣也在安慰自己,包括剛才說巨石是鐵頭龍王,也是我胡亂拽到腦子裏的念想。在這樣在外毫無依靠的情況,我們不約而同在自己內心裏找合理的依靠,給自己壯些膽,不知道前面是什麽,也得往前面走。這也許是唯一的辦法吧。

這時,旁邊又傳來咳咳的幾聲咳嗽。大腦殼講完壯著膽子把火把插在河灘上,撅著屁股在石頭底下找蛤蟆。剛找了一會兒,他突然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叫道:“白大哥……真……真有只大蛤蟆,那麽大的蛤蟆!”

我探頭一看,那石頭底下黑糊糊的,隱約看見裏面臥著個簸箕大小的物件,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我剛想問大腦殼裏面究竟是什麽,那東西突然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了一聲熟悉的咳嗽聲。

那石頭下,果真伏了只簸箕大小的蛤蟆!

我嚇了一跳,險些跌倒在地,用火把一照,就看見蛤蟆背上有很多暗紅色的斑點。我怕有毒,忙招呼大腦殼脫掉衣服掩住口鼻,小心翼翼用木棍戳蛤蟆一下,蛤蟆“刺”一聲,就往外噴出一股紅霧。

那紅霧直朝我們撲來,我和大腦殼忙往後退。

那紅霧有一股辛辣味,嗆得人直想咳嗽。我好容易忍住,待紅霧散去,再看那蛤蟆,還是停在原地。我又接著用木棍戳它,它又噴出一股紅霧,往石頭底下挪了挪。我們待它再噴不出紅霧,才用木棍小心掀翻了它,將它從石頭下扒拉了出來。

那蛤蟆渾身長滿了毒瘡,身上遍布著血紅色的條紋,看起來分外猙獰。

好在那蛤蟆雖然看起來恐怖,卻老老實實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只是不斷咳嗽。

我見這大蛤蟆稀奇,就想起爺爺曾說過,這蛤蟆天生會測水。在發洪水之前,蛤蟆就知道洪水能淹到多高的地方,會提前爬到樹梢上。水鄉的人見到蛤蟆爬樹,就會收拾了東西,也跟著蛤蟆爬到樹上。蛤蟆爬到哪裏,洪水就會漲到多高。

有一年黃河決口子,好多人跟著蛤蟆爬到樹上,洪水十幾天還沒退下去,大家帶的吃的吃完了,開始到處找吃的。先是扒樹皮,扒光了樹皮,就開始吃樹上的癩蛤蟆。最後集體中了毒,眼睛腫成了銅鈴那麽大,肚子也鼓成了球,身上到處都是黃豆般大小的肉疙瘩,活脫脫變成了“人蛙”!

大腦殼聽我這樣一說,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棍子扒拉倒蛤蟆。蛤蟆在地上左右掙紮,卻怎麽也掙紮不起來。

大腦殼咦了一聲,說:“白……白大哥,你快……快看看,真是邪了門了,這大蛤蟆怎麽沒有腿?!”

我仔細一看,發現巨蟾肚子下光禿禿的,果然沒有腿,難怪這它被大腦殼戳來戳去也不跑,原來是跑不了。

我也覺得奇怪,這蛤蟆是先天無腿,還是被人將腿斬斷了呢?

我拿火把仔細一看,發現這蛤蟆的脊梁骨裏,被穿進去了一根極細的金線,那金線緊貼著蛤蟆身子,要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我用火把一照,就看見金線是長長的一縷,從蛤蟆身上出去,順著河灘走,我們沿著金線走了一會,發現那金線極長,竟然一直延伸到古桑園中。

我舉著火四處看看,這時明晃晃的月亮鉆到了雲層裏,空蕩蕩的河灘上悠悠浮起了一層白霧,古桑園在白霧中影影綽綽的,仿佛有無數個影子在來回走動。

古桑園外,流淌了幾百萬年的黃河水嘩啦嘩啦響著。

我和大腦殼也都震驚了:這蛤蟆身上的金線,怎麽會和古桑園有關系?

大腦殼呆了半晌,說:“白,白大哥,我覺得這裏不幹凈。”

我點點頭,帶著大腦殼回到了篝火旁。坐在那裏,折了根蘆管,隨手塞進幾片幹樹葉做煙葉,就著篝火點著了,拼命抽著,這樹葉做的煙葉很嗆,簡直能將肺給憋炸了,但也只有這樣才能壓住心慌。吸了幾口,我漸漸平靜下來了,說:“這我知道,你在哪兒見過牛大的巨龜,簸箕大的蛤蟆……不過話說回來,這老黃河邊上,又有什麽事情正常過?”我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大腦殼搖搖頭說:“俺……俺不是這個意思,俺說不幹凈,是說這裏可能有啥好東西。”說完用手悄悄指了指古桑園。

我恍然大悟:“你說咱們遇到的東西不幹凈,是這院子裏有大物件?”

大腦殼點點頭說:“俺也想,這裏莫不是埋了寶貝?要不然怎麽會有這麽怪東西圍著它?”

我想了想,按照我爺爺的說法,這寶物都是聚集了天地精華,有寶物的地方,天地靈氣也足,所以寶物周圍的動物都會長得很大,容易出大蛇、巨龜、老樹。這裏挨著黃河古道,附近又是懸崖峭壁,這寶物要是生在這裏,那誰能想到?

那巨龜我就不說了,那只大蛤蟆脊梁骨上拴的可是正正經經的金線。黃金韌性好,一點黃金就能抽出來很長的金線,這蛤蟆身上的金線細若游絲,一定是上好的金匠打造的,不是凡物。看來這古桑園中,必然大有古怪。

我和大腦殼尋思了一下,決定等天一亮,就順著金線去古桑園中找找,看看這裏究竟有什麽古怪。

我和大腦殼在火堆旁抽著樹葉煙,硬挨到了天大亮,才掙紮著爬起來。渾身都凍得僵硬,上下牙直打架,想站起來走動走動,卻一下子摔在地上,才發現腿腳早就麻木了,失去了知覺。

我們活動開身子,先去尋那只斷了腿的大蛤蟆,找到了那塊大石頭,蛤蟆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奇怪了,沒腿它也能跑?

奇怪的事發生了太多,我倆也沒覺得有什麽,抱定決心要進古桑園,便直往古桑園奔去。

也許那只蛤蟆滾得慢,我們還能追上。

山梁彎彎曲曲地向前延伸,黃河也順著山梁嘩啦嘩啦流淌。走了沒多久,山梁陡然升高,和群山連成一片,形成了三面巨大的山崖。黃河水一路咆哮著,狠狠撞在山崖上,拐了個彎流去,在這裏留下了一個很深的水潭。古怪的是,這水潭裏渾濁的河水卻不是渾黃色,而是有些泛青的烏黑色。

我仰頭看了看,山崖仿佛刀劈一般,筆直豎在那裏,石縫中伸出不少蒼松古柏,連陽光也遮住了。

大腦殼站在峽谷口,看著黃河水撞在巖石上,碎了一片片白浪,還有些心慌,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古……古桑園,就在這個大峽谷裏。”

我們小心沿著河灘走過去,河灘上滿是圓石,有的甚至有一間屋子那麽大,都被河水沖得光溜溜的。走過這片河灘,就看到了那個古桑園。

在我來之前,我也設想過那片古桑園有多大,但是一見之下,我還是禁不住吃了一驚。

在那大峽谷中,長著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桑樹。

我從很遠處看過去,那古桑樹的樹冠像朵黑雲,齊刷刷挨著懸崖頂,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在那株古桑樹旁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桑樹,仔細看去,那些小桑樹都是這棵古桑樹分出的小杈子,每一株都差不多有半間屋子那麽粗,那麽多小桑樹捧著那株古桑樹,這裏說是一個古桑園,其實只有一棵樹。

只不過,這是株生長了數千年的樹。

面對著這棵上千年的老樹,我和大腦殼都肅靜了,難怪古人要將老樹稱為樹仙,這上千年的古樹,確實有一股雄渾的氣魄,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

我和大腦殼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古桑園,樹下落著厚厚一層桑葚子,一腳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深潭的水是烏黑色,這經年累月的桑葚子腐爛了,黑色的汁水流入深潭,將水染成了黑色。

再往裏走,卻發現到處都是被撞斷的合抱粗的古桑樹,露出一截截白生生的木頭茬子,怪石嶙峋,桑園中滾落著牛大的石蛋蛋,石頭間散落著許多骸骨,大大小小什麽形狀都有。我踢了一下攔在路上的牛頭骨,那顱骨的眼窩中閃電般竄出一條黑蛇,朝我吐了吐芯子,又鉆到了石縫中。

我不由暗暗稱奇,這個古桑園,更像一個巨大的屠宰場,不知道古人為何要在這裏建一個這樣古怪的桑園?

我和大腦殼深一步、淺一步地繞過古桑園中的亂石,那亂石堆中散落了一些動物骸骨,骸骨中一小堆碎石引起了我的註意。

那堆碎石包在一個粗牛皮縫制的袋子裏,牛皮袋經風吹雨淋,早已破損,露出來了一些青黃色的粗沙粒,有玉米粒大小,上面結著青綠色的銅斑。

我略一看,就發現這是一包金沙,喚作玉米金。

我爺爺曾和我說過,自然界的金子種類很多,天然的金子都叫原金,根據具體形狀不同,名字也不同。

金子呈粉末狀的叫狗毛金,米粒大小的叫米粒金,再大一點的金顆粒,就叫瓜子金。此外根據原金的形狀,還分為腰帶金、蛇金,最好的還是狗頭金。

狗頭金是天然產出的不規則金塊,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礦物集合體組成,因其形似狗頭而得名,也有人叫它馬蹄金。

原金只是金礦石,還需進一步提純,按照含金量不同,金礦石的顏色也不同。金的成色分為“赤”、“黃”、“青”、“黑”,成色最好的是赤黃色,黃金含量有九成,其次是淡黃色,青黃色再次,最差的則是黑金。

我看了看,這些玉米金屬於青金,成色一般,估計能煉出六七成黃金。不過這些玉米金量很多,能有五六斤重,這古桑園中哪裏來的這麽多玉米金粒?

我四下裏找了找,這包金玉米周圍散落著一堆骸骨,不知道是什麽骨頭,在骨頭旁邊還有一支筷子,半截插在土裏,只露出一點在外面。

我撿起筷子,那支筷子從中間斷開了,只有半截,但沈甸甸的。我擦幹凈筷子上的泥,露出了金燦燦的本色,這筷子竟然是用純金打造的,上面還刻著條古怪的小蛇。這筷子打造時一定摻了其他金屬,堅硬無比,我看了看斷口,明顯是外力硬給折斷的。

大腦殼聽說這筷子竟然是黃金打造的,眼睛直往外冒綠光,直勾勾盯著那筷子看,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我見他那麽稀罕這金筷子,就讓他將筷子拿著。

我看了看蒼蒼莽莽的古桑林,心中越來越湧起一種不安,這個古桑林中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我和大腦繼續向古桑園裏走,突然大腦殼尖叫了一聲,渾身發抖指著前方一處灌木。

我定睛一看,心裏猛地一顫,灌木前陡然站了個女人,穿著一身大紅袍子,背對著我們。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古桑園中到處是獸骨、大石頭、棺材板,出現什麽邪乎東西都正常,就是出現個女人,太不正常了。

這時候,那女人顯然發現了我們,慢慢轉過身,朝我們走過來。

大腦殼大叫一聲,拼命就往外跑,跑了沒幾步,就跌倒在地上,爬起來接著跑。

我當時就嚇傻了,兩條腿發軟,怎麽也擡不起來。索性心一橫,想著老子死之前,也得看看這女鬼到底長什麽樣,狠狠心擡頭一看,那女人眼眉處怎麽有些熟悉,我也顧不得害怕了,再仔細看一看,當時大叫了起來。

“宋圓圓!”

我失聲叫起來:“宋圓圓?!宋圓圓!”

宋圓圓明顯一怔,退後兩步,轉身消失在了灌木叢中。

我忙追過去,桑樹上吊下來一嘟嚕一嘟嚕的藤蔓,密密麻麻,仿佛大漁網一般,我扒開那堆藤蔓再去看,古桑園中空蕩蕩的,哪還有半點人影。

大腦殼此時一人跑了出去,我怕他出什麽事,也不敢在古桑園中久留,便出去找大腦殼。

我在河灘上尋到大腦殼,把事情和他一說,他嚇得魂飛魄散,說會不會是孫傻子把宋知青給害死了,宋知青鬼魂顯靈,是讓咱們給她報仇呢!

大腦殼已經嚇得語無倫次,我讓他閉嘴,自己坐在河灘上想這件事。

首先,宋圓圓是怎麽來到古桑園的?

這當然可能是孫傻子帶她過來的,那孫傻子又去了哪裏?

我們未喊她的名字的時候,她朝我們靠近,被我識破後,又突然逃走,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我想了半天,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但我確定自己在接近答案。

還得進古桑園才行。

而且金子寒如果還在的話,也可能在裏面。

驚魂之後,我已確信有人在搞鬼,必須弄明白。

我拿定主義後擡起頭,卻發現還沒多大一會兒,這天怎麽黑了?而且黃河響聲越來越大。

大腦殼臉色煞白,古怪地說道:“黃河響了,黃河紅了,黃河大王要吃人啦!”

我想起孫傻子和老支書好像都說過這樣古怪的話,忙扯住大腦殼,問他這黃河響,黃河紅到底是什麽意思?

大腦殼古怪地看著我,說:“這些都是命,逃也逃不掉,俺上次是跑出去了,這次看來黃河大王是鐵了心要把俺留下啦。”

我越聽越不明白。

大腦殼一臉死灰色,他說,白,白大哥,俺上次跟你扯了謊,俺以前不僅進過古桑園,還進了黃河鬼窟,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次是黃河大王跟俺要東西了,俺是跑不掉咧!

俺打小就知道,俺是黃河裏沖過來的娃娃,沒人養,沒人要,吃百家飯長大。但是上河村人待我很好,大家都吃不上飯時,還是省下一口飯給俺吃。俺嘴笨,不會說啥話,但都擱心裏頭啦,有一天俺大腦殼要是出人頭地了,一定好好報答大家。

俺後來就發現,每年黃河漲水的時候,全村的人都很緊張,怕黃河淹了村子,要是哪次黃河沒有漫過村子,那都像過節一樣,要敲鑼打鼓慶祝。

俺當時也弄不懂,要是村子怕被黃河淹,為啥還要住在黃河灘上?

後來俺才知道,原來上河村是個古村子,整個村子都是在唐朝時遷過來的,這個村子以前給黃河許過願,要守在黃河邊上還願,就是被黃河全淹死了,都不能走。

不過他們守護的東西具體是啥子,俺就不知道了。

反正俺就知道,他們守護的這個物件,沒守住,給丟了。

說起來也是邪乎了,自從那個物件沒有了,村子就經常被水淹,村裏的人也活不長,人死了也不埋,直接光著身子拋到黃河裏餵魚。

俺不知道這裏到底有啥說道,俺只知道,俺賤命一條,誰對俺好,俺就對誰好。所以俺就藏在河灘裏,偷聽老支書他們講話,知道丟的物件是件褂子,就藏在古桑園裏。俺就趁黑揣了把柴刀,自個兒偷偷來到古桑園裏,想找回褂子。

我說:“你進古桑園不是為了找吃的,是為了……”

大腦殼點點頭:“嗯,案不想告訴他們,不然老支書又要打俺。”

“俺順著黃河道一直走,餓了逮魚吃,渴極了也喝幾口黃河水,就這樣摸到古桑園。俺在古桑園找了幾遍,都沒找到,後來渴得夠戧,就去水潭邊喝水。那時黃河幹涸了,水潭底下露出一個大水洞,俺用手試了試,水洞裏的水冰得紮手,嚇了俺一跳。”

“俺當時一想,這桑園怎麽出了一個水洞,是不是老支書說的黃河鬼窟,那個褂子是不是被藏在這裏啦?那時候天熱,俺也沒多想,當時脫得光溜溜的,在腰裏紮了條草繩,把柴刀用草繩綁緊了,就潛進了水洞裏。”

“那水洞冷得邪乎,越往裏越冷,最後冷得骨頭渣滓都結冰了,俺就要熬不住了,洞裏突然過來一股勁,將俺一下吸了進去。”

“進入了水洞後,裏面漆黑一片,俺憑著感覺往裏走,覺得那裏面很大,俺雖然被泡在水裏,但是洞口上還有空氣,俺用腳試了試下面,發現那古洞下有一道道的石梯子,順著石梯子往前走,裏面的水也越來越淺,後來就只能沒過腳脖子。”

“俺上了岸,裏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俺就跪在地上,摸著地往前走,拐了幾個彎,前面突然就冒出了一道藍光。俺當時嚇得要死,以為是遇到了水裏的夜叉鬼,但是看那藍光沒追過來,就小心走過去看看,走到頭才發現,那藍光是盞小油燈,放在一個烏龜殼子裏。再往下走,裏面有一個大銅缸,大缸裏躺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像一個包起來的大粽子。”

“俺仔細看看,那個大粽子擺得像個人樣子,裏面指不定是個死人,不過這死人咋不裝棺材,反而包起來了,難道這個就是孫傻子說的僵屍?”

“俺當時很害怕,但是不知道咋回事,後來竟然動手將那大粽子皮給解開了。那外面一層黑糊糊的皮子,也不知是啥皮子,臭得要命,差點把俺給熏倒了。也不知道咋的了,解開一層皮子,就又想再解一層,就像身子骨不當家了一樣。”

“俺其實早明白了,這白布下肯定包著一個死人,但是就想看看這個死人的樣子。”

“揭開最後一層白布,那白布裏裹著一個老人。老人身子幹得像塊臘肉,肚子癟得像個風幹的橘子,但是腦袋瓜子還不錯,雖然面部都凹陷下去了,但還能看見那人鼻尖上長了顆大痦子。最讓俺害怕的是,那幹屍一樣的老人身上,竟穿了件大紅袍褂子。”

“俺看著這老頭很邪乎,歷來人死了都要埋了,死人也忌紅。老輩們說,人死後要是穿紅,就會變成冤鬼。俺咋也不明白,這時就聽見身邊傳來了一聲咳嗽聲。”

“俺當時差點嚇死,以為是冤鬼索命,轉身就要跑。想了想,不行,俺今天便是跑了,保不準冤鬼還要找俺索命。俺死就死啦,不能把冤鬼帶到上河村去害人。這樣想著,俺便站住了,閉著眼等了一會兒,那古洞中又沒有聲音了。”

“俺壯著膽朝那大缸中看了看,就看見那大紅袍子一起一伏,俺以為有老鼠,用柴刀挑起衣服一看,卻發現,卻發現……”

大腦殼面色恐懼,他小心地看著周圍,不敢說出來了。

我急得要命,問他:“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出來呀!”

大腦殼憋了半天,終於說:“那個人,他還活著!”

我當時也是頭皮一陣發麻,叫起來:“那人都成了幹屍了,還能活?!你這謊扯得也太遠了吧!”

大腦殼蹲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說:“俺也不曉得到底是咋個回事,反正俺當時揭開衣服,就看見那個老人幹癟的胸腔中,一顆拳頭大的心臟依然紅潤,在那兒撲通撲通跳著。”

“俺當時再也忍不住了,以為是詐屍了,拼命往回跑,一口氣跑出了古桑園。跑了很遠後,俺回頭看看,天陰得瘆人,那段黃河像要開鍋了一樣,咕嘟咕嘟往外冒泡,那河水看起來暗紅暗紅的,就像是黃河淌血一樣。”

“俺想起老支書經常念叨的‘黃河響了,黃河紅了,黃河大王要吃人啦!”哪敢多待,當時便屁滾尿流地回去了。

“俺回去後,有一天在黃河灘上捉魚,就看見漂過來一條小船,船上站著一個年輕人,年輕人鼻梁上長了一顆西瓜子那麽大的痦子,直朝俺招手。”

“俺也有些犯暈,那個人俺根本不認識,怎麽老給俺招手。”

“等那人走遠了,俺在路上突然犯了悟,當時俺在缸裏看到的老人,鼻梁上就長了一顆大痦子,難道他們是同一個人?”

“俺想起那個老人撲通撲通直跳的心臟,想著那個老人不僅覆活了,甚至還年輕了,越想越害怕,嚇得一路跑回家裏,悶頭做了好多天噩夢,才漸漸忘了這件事。”

大腦殼講述這些的時候,天漸漸暗了下來。

大腦殼講的真切,又把我的怕勾了出來,原本想再進古桑園的決心動搖了。

我瞇著眼向古桑園背靠的山崖看去,對大腦殼說,要想看清整個古桑園的全貌和其中的蹊蹺,也許我們得爬上眼前這個山崖。

我想繞著危險走。

居高臨下看個究竟。

大腦殼讚同的點點頭,說左右他都跑不過這一回了,上山崖看看也好。

於是我們走到山崖旁,手腳下並用,開始往上爬。

山並不陡,樹木林立,我們爬一陣歇一陣,慢慢爬到了山腰處。

大腦殼突然咦了一聲,說這上面怎麽也有個山洞?

我湊過去一看,只見山崖開裂,露出了一個大口子,大口子像個山洞。

我向大腦殼使了個眼神,示意進山洞。

大腦殼似乎下了下決心,往山洞裏爬去。

我們兩個小心翼翼爬進去,發現山洞裏別有洞天,但到處都是鳥毛、鳥糞,地上還鋪著一層厚厚的幹草,看起來很像一個巨大的鳥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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