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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儒家思想的形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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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個問題:如何治理國家?這個問題很大,孔丘卻只用了八個字來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猛拍大腿,說了一句大實話:“講得太好了,如果不是那樣,就算倉庫裏有糧食,我恐怕都吃不到了!”

這八個字在現代常被人詬病,認為是封建思想的集中體現。作者個人之見,封建不假,但是八個字的背後透出的“正名”思想,卻是放之四海皆準的原則。試想,君有君的樣子,臣有臣的原則,既是對臣的約束,更是對君的約束,難道有什麽錯嗎?一個社會,如果“公仆”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主人”朝不保夕,噤若寒蟬,是不是也該想想孔丘那八個字,好好地正一下名呢?

幾天之後,齊景公又接見孔丘,再度就如果治理國政征詢他的意見。孔丘的回答仍然很簡單:“節省財用。”那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你別今天開運動會,明天搞賽歌會,把個辦公樓修得比周天子的還氣派。花錢的時候多思量,把錢用到點子上,那就OK啦!齊景公聽了很高興,便想賞給孔丘一塊封地,讓他安心為齊國服務。沒想到晏嬰站出來強烈反對:“這些儒生盡瞎扯些沒邊的事,說得好聽,卻沒人願意去執行。他們舉止傲慢,自以為是,誰也指揮不了。他們特別愛辦喪事,破產也要厚葬,這種風氣不可助長!他們到處游說,推銷過時的政治主張,求官求財,這樣的人怎麽可以委以重任?周朝禮崩樂壞已經多年,他卻還在那裏大放厥詞,說什麽穿衣戴帽要合乎禮,上車下車要怎麽優雅,那一套東西讓人一輩子都學不透,多少年也掌握不了。您如果要用他的理論來治理齊國,只怕適得其反。”

晏嬰無疑是個很有智慧的人,但是從前面的“二桃殺三士”和現在對孔丘的態度,不難看出他其實也有狹隘的一面。齊景公歷來對晏嬰言聽計從,再見到孔丘時,雖然還是很尊重,卻不再提有關治國的問題了。孔丘感覺到了這其中的變化,不久之後就離開齊國,又回到魯國。

公元前509年,魯定公即位,孔丘四十二歲。魯國的政局依然不穩定。也許是受了老子的啟發,也許是經受了時間的歷練,孔丘現在對於做官這件事,態度就淡定多了。他對學生說:“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國家政治開明,我就說兩句;政治不開明,我就馬上閉嘴,不給政府添亂。這種圓滑的態度,和當初那個信誓旦旦要為世界正名的孔丘判若兩人。他又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是更進一步的表態:如果實在沒人愛聽我嘮叨,我就乘條小船,漂流到海上去隱居吧!

這一時期的孔丘,確實是韜光養晦,將註意力轉移到與政治無關的事情上來。公元前505年,季孫意如去世,季孫斯繼承家業。有一天季家在院子裏打井,挖出了個罐子,裏面有一只類似於羊的小動物。有幾個好事者故意到孔丘那裏詐他:“我們挖到了一只狗。”孔丘問明了情況,很肯定地說:“以我所知道的,應該是只羊。”人們大吃一驚:“你是怎麽知道的?”孔丘說:“書上說了,山林中的怪物叫夔,水裏頭的怪物叫龍,土裏的怪物叫墳羊。如果是挖井得到的怪物,必定是羊。”那些人討了個沒趣,悻悻地走了。

還有一個故事。吳王闔閭出兵討伐越國,在會稽城得到一根骨頭,僅骨節就能裝滿一車,誰也不認得。他聽說孔丘博學多才,便專門派人到曲阜來問孔丘。孔丘說:“當初夏禹召集天下的神仙鬼怪到會稽山開會,防風氏遲到了,禹就殺了他,陳屍示眾,他的一節骨頭就有一輛車子那麽長,我估計你們得到的就是防風氏的骨頭。”吳國人很驚訝,又問:“那神仙鬼怪又是怎麽回事呢?”孔丘說:“山川之神能夠綱紀天下,而主管祭祀山川的人就叫做神,祭祀社稷的便是諸侯,他們都歸周天子管轄。”吳國人聽得暈暈乎乎,追問道:“那防風氏管什麽呢?”孔丘說:“祭祀封山和禺山。”吳國人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防風氏有多高?”孔丘笑了:“僬僥氏高三尺,這是最矮的人。最高的人不能超過十倍,頂多也就是三丈吧。”吳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滿意而歸。

空有那麽多古怪的知識,孔丘沒寫本《魔戒》,實在是太可惜了。當時正是陽虎禍亂季氏的時期,如本書前一節所述,孔丘似乎還出來幫陽虎做過事。但很快他便認識到這是一個政治漩渦,站在哪邊都有很大的風險,於是又回到家裏,專門從事《詩》《書》《禮》《樂》的整理工作。相傳他在這段時間還開始著手修訂魯國的史書《春秋》,這也就是本書大部分內容所依據的史實。

如果孔丘確實做過那些工作,那他對中國文化的傳承確實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眾所周知,春秋時期兵荒馬亂,禮崩樂壞,上古的典籍殘缺不全,再加上周朝遭遇了王子朝之亂,大量古籍遺失損毀。孔丘幾乎是力挽狂瀾,一方面考查夏、商、周三代的禮樂制度,一方面整理殘缺的文字。據說他將上起堯舜,下至秦穆公時期的皇家檔案文件都編排起來,形成了完整的資料。後人讀到的《尚書》和《禮記》都是由他編定的。另外他還對古代流傳的詩歌進行了刪選,形成了現在人們看到的《詩經》,而且他給這三百多首古詩都配上了樂譜,以便於人們傳唱。

也就是這段時間,他的學生的數量和質量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據孔丘後來自述,他的學生中“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其中特別出名的有:

顏回,字子淵,魯國人,孔門首席大弟子。顏回似乎沒有什麽過人之處,就是心態很好。孔丘曾經稱讚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簡單點說,窮開心。

冉雍,字仲弓,賤人之子。孔丘不嫌其出身貧賤,認為他長於政事,可以坐北朝南,聽政於朝廷——這個評價很可怕!

冉求,字子有,曾任季氏家族的大管家。孔丘認為他可以治理千戶人家的城池,也就是個縣長的資質。

仲由,字子路,也是季氏家臣,生性純樸,武藝高強。據說曾經欺侮過孔丘,後為其學問折服,遂改穿儒服,做了孔丘的學生。孔丘認為他可以管理千乘之國,那是當諸侯的料。

宰予,字子我。此人牙尖齒利,善於辯論,不太招孔丘喜歡。有一次孔丘看到宰予白天睡覺,評價:“朽木不可雕也!”

端木賜,字子貢,衛國人,同樣長於辭令,孔丘常說他狡猾,但是他更有才——曾經做過魯國和衛國的宰相,富可敵國。

曾參,字子輿,以孝道而聞名,著有《孝經》。不要小看這本書,自漢朝以下,中國歷朝歷代皇帝都是以孝治天下,實為兩千年中國政治的理論基礎。

公冶長,字子長,齊國人,孔丘的女婿。

那個年代沒有報紙電視,學生多了,掌握的話語權就多了。在世人眼裏,孔丘的形象越來越高大。顏回就曾經這樣公然吹捧自己的老師——顏淵喟然長嘆(請註意,喟然長嘆,多麽傳神),說:“先生的思想和人格,我仰著臉越看越高,越是鉆研越覺得難以趕上,一會兒覺得就在眼前,一會兒又像是在身後。他是那麽循循善誘,擴大了我們的知識面,又用禮儀來約束我們,使得我們欲罷不能。我們就算是傾盡全力,那個高大的身影還是聳立在前面。我們不停地靠近他,卻又沒辦法企及他的高度。”

孔丘是如此出名,以至於街頭巷尾都有人議論:“孔子是多麽偉大啊!他的知識如此淵博,卻又不能說他究竟是屬於哪一家。”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他本來就是自成一家,只不過拿著前人的典籍來印證自己的思想罷了。孔丘聽到這個議論,狡黠地一笑,自嘲似的說:“是啊,我究竟是幹哪一行的呢?趕大車的?還是射箭的?大概就是個趕車的吧!”但是他對學生說過的一句話道破了天機:“我是因為沒有被國家重用,才學了這些破玩意兒的啊!”

公元前501年,孔丘五十歲。後來他總結自己的一生,曾經這樣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至於天命是什麽,卻又總是語焉不詳。後人只能從字面上推測,所謂天命,就是上天賦予一個人的使命吧。

這一年,陽虎企圖消滅三桓事敗,出逃齊國。陽虎的同夥公山不狃還占據著費邑,負隅頑抗。他派人來請孔丘過去幫忙。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答應這個要求,但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孔丘,居然心動了!為什麽會這樣?

首先,你得理解他,憋在家裏太久,想做官想瘋了。當然,司馬遷說得很含蓄:孔子得道已經很久,一直沒有機會施展,因為沒有人能夠重用他,所以得到機會便不想放棄。

其次,孔丘對三桓專魯早就深惡痛絕,有《論語》為證:

“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前面已經說過,這是罵季孫意如。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三桓祭祀祖先,撤除祭品的時候,唱著《雍》的詩篇。孔丘很有意見,那是天子祭祀的詩篇,用在三桓的祠堂裏,合適嗎?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季孫斯要去泰山拜祭,把自己當作了天子。孔丘要冉有去勸阻,冉有認為做不到。孔丘便哀嘆:“難道泰山之神還不如我的學生林放懂禮,會接受季孫斯的祭禮嗎?”

再次,孔丘早年在季氏家族做官,一直沒有受到重用,郁郁不得志,對季氏更是積怨已久。

有這三條理由,陽虎請他做官,他至少在口頭上答應了;公山不狃在危難時刻請他出山,他也願意赴湯蹈火。他對學生說:“當年文王、武王就是在小地方起家而後成大事的,今天的費邑雖小,也許能夠幹出一番大事來吧!”收拾好行裝就準備出發。

學生們都不同意,仲由更是堅決反對。孔丘反過來勸說他們:“你們別把人心看得那麽壞,那些請我的人,難道就沒一個好東西?再說事在人為,只要他們重用我,我就給他們建立一個東方的周朝!”

話雖如此,他考慮了一個晚上,終於冷靜下來,最終還是沒有去。如果去了,估計他也活不到耳順,更不可能從心所欲,不逾矩。

事實也證明,他沒去是對的。不久之後,費邑陷落,公山不狃和公孫輒逃到了齊國,後來又逃到吳國。而孔丘因為政治立場堅定,被魯定公任命為中都的地方官。由於在中都任上工作成效突出,後來又被提升為魯國的司空,又由司空改任大司寇,也就是首席大法官。

【儒家思想的源頭】

曾經有一次,顏回問孔丘:“什麽是仁?”孔丘回答:“克己覆禮。”意思是克制自己的欲望,約束自己的行為,使之符合禮的規範,這就是仁。

禮和仁,是孔丘學術思想中最重要的兩個範疇。禮是外在的秩序,仁則是內心的修為,可以說仁和禮是一體兩面,互相依存。仁是在生活和實踐中不斷提煉而得到的,孔丘本人也是到了七十歲才敢說自己“從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是思想和行為都已經達到了仁的最高境界,隨心所欲也不會違反禮的原則。但是,隨著儒家思想的影響不斷擴大,後人對仁的闡釋也越來越多,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認為仁是一種本能,有的認為仁是一種天理,還有人看到剛出殼的小雞那副毛茸茸的樣子,自稱領悟到了什麽是仁。再到後來,仁逐漸和慈掛上了鉤,變成了仁慈,被賦予了同情和慈悲的含義。事實上,在孔丘這裏,仁更是一種堅忍,一種智慧。

公元前500年春天,齊魯兩國達成和平意願。同年夏天,魯定公來到齊國的夾谷(今山東省萊蕪境內),與齊景公舉行了會晤。

按照周禮,諸侯相見,均有相禮大臣陪同,負責安排會務工作。相禮大臣的地位極其重要,非卿不能擔任。魯國自魯僖公以來,擔任相禮大臣的都是出自三桓。但這一次,魯定公帶來的是齊景公的老熟人——孔丘。

《史記》記載,魯定公出發之前,孔丘對他說:“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建議他做好兩手準備,帶上足夠的衛兵。魯定公同意了。

盟誓那天,齊景公和魯定公相攜登臺,互相敬過了酒,齊國的官員過來請示說:“請欣賞四方的樂舞。”齊景公說:“好。”於是一群東夷地方的武士,光著膀子,披著頭發,拿著弓矛劍戟等十八般武器,怪叫著擁到了臺前,還想上臺來表演。孔丘馬上拔劍在手,大聲呼道:“魯國的衛士們,拿起武器,準備戰鬥,絕不要手軟!兩國君主為了友好而會面,遠方的東夷俘虜卻用武力來搗亂,這難道就是齊侯的待客之道?自古以來,蠻夷之人不能擾亂我華夏子孫,武力不能強迫友好——這是欺騙神靈,喪失道義,丟棄禮法,我相信齊侯不是這樣的人。”齊景公聽了,臉色很難看,連忙揮揮手,讓那些人退下。

將要盟誓的時候,齊國官員將早就擬好的盟書交給孔丘過目。孔丘一看,所有條款都是原來雙方商定好的,只不過齊國人單方面又加上了一條:“如果齊軍出境,魯國不以甲車三百乘相從,必遭天譴!”孔丘不覺微微一笑,對齊國人說:“那我們也加上一句:如果齊國不交還汶陽的土地,讓我們用來滿足齊國的需求,也當如此!”

夾谷之會,因為孔丘應對得體,齊國沒有占到任何便宜。齊景公回去之後便責備大臣們:“孔丘用君子之道輔佐魯侯,你們卻盡給寡人出些餿主意,用小人之道來對付他們,這下丟臉丟大了吧!”那時候,晏嬰已經去世了,群臣們戰戰兢兢,不敢回應。最後終於有人出來說:“小人做錯了事情,說幾句好話賠罪;君子做錯了事情,那得拿出點實際的東西來彌補。您若真想向魯侯道歉,就把汶陽的土地還給他們吧。”

所謂汶陽的土地,是當年陽虎叛逃時獻給齊國的領地。齊景公想,只要能夠分化晉國的同盟,將魯國拉到自己這邊來,區區幾座城池不是問題,於是同意了這一建議。會後,齊國人果然向魯國歸還了鄆、讙(huān)和龜陰三城。

夾谷之會使得孔丘的個人威信急劇提升,他在魯國政壇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到了公元前498年,他已經強大到可以實想自己的夙願,向深惡痛絕的三桓開刀,通過魯定公頒布了“墮三都”的命令。

三都,即三桓最大的采邑,分別是季氏的費邑、叔孫氏的郈邑和孟氏的成邑。墮三都,即摧毀三都的城墻,使三桓失去與公室相抗衡的根據地。

問題是,三桓會輕易就範嗎?

孔丘找到了一個極好的突破口。

據《左傳》記載,叔孫不敢在世的時候,想立兒子州仇為繼承人,一度遭到郈宰(郈邑長官)公若藐的反對。因為這件事,州仇對公若藐很有意見,等到他繼承了家業,便命令郈邑的馬正(主管軍事的官員)侯犯殺掉公若藐。侯犯不願意,但又不想得罪大老板,總是推說找不到機會。

侯犯不想殺自己的直接領導,他手下的圉人(馬夫頭子)卻認為這是個上位的好機會,主動找到叔孫州仇說:“我拿著劍經過公若藐的衙門,他必定會問這是誰的劍,我就說是您的。他必定感到驚奇,要求拿給他看看。我就裝作不懂規矩,將劍尖對著他遞過去,趁機刺殺他。”州仇說:“好啊!你如果做到了,我必重賞。”

圉人依計而行,拿著一把劍有意經過公若藐的衙門。公若藐是識貨的人,看到馬夫頭子竟然拿著一把精光四溢的寶劍,果然問道:“這是誰的劍?”

圉人說:“叔孫老爺的。”

公若藐更加疑惑:“他老人家的劍,怎麽會在你手裏?快拿過來給我看看。”

圉人走上堂,順持寶劍遞過去。公若藐勃然變色,說:“你把我當成了吳王嗎?”

吳王僚被專諸以魚腸劍刺殺,舉世皆知。公若藐此言,說明他已經意識到圉人這是意圖行刺自己。但是已經晚了,圉人聞言,急忙將劍送出,將公若藐刺了個透心涼。

侯犯聽說公若藐被刺,知是叔孫州仇指使,一怒之下,在郈城扯起了反旗。叔孫州仇和仲孫何忌聯合出兵圍郈,攻而不克。後來又請齊國出兵相助,仍然拿不下,由此亦可見郈邑建得何等堅固。

在軍事進攻不力的情況下,叔孫州仇將郈邑的工師(掌管工匠之官)駟赤找來說:“郈邑叛亂,不僅僅是我叔孫氏之憂,也是魯國之患,你何去何從,看著辦吧!”

駟赤回答:“下臣何去何從,就在《揚之水》最後一章了。”

《揚之水》見於《詩經·唐風》,最後一章是:“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意思很明白,您的命令我聽到了,不敢告訴別人。

叔孫州仇聽了,稽首相謝。

駟赤回到郈邑,對侯犯說:“郈城居於齊、魯之間,您現在背叛了魯國,又不投靠齊國,這樣是很危險的。長此以往,百姓擔驚受怕,遲早會造反。俗話說得好,背靠大樹好納涼,您何不請求歸順齊國?”

侯犯覺得有道理,於是派使者跟齊國聯系。齊國使者來了之後,駟赤就在城中散布謠言:“侯犯將拿郈邑和齊侯交換土地,你們都將被遷到齊國去居住。”郈邑人一聽,要咱們背井離鄉,那不可能!於是吵吵嚷嚷,要去找侯犯說理。駟赤又對侯犯說:“鄉親們聽說您要投靠齊國,群情激憤,都不答應啊!”侯犯說:“那我該怎麽辦?”駟赤說:“您不如和齊侯交換土地吧!齊侯一直想得到這片土地,好威脅魯國。您如果願意交換,他一定會給你一片更大的土地。另外,請您多備盔甲,置於門內,以備萬一。”侯犯又答應了。

幾天之後,齊國派了一隊人來查看郈邑的土地。駟赤在城樓上看見了,派人到各條街道大喊:“齊軍來動遷啦!”對於中國人來說,沒有比“動遷”兩個字更為可怕的了。郈邑的居民驚惶失措,紛紛擁到侯犯府上討說法,正好看見門內的盔甲,於是搶過來穿上,將侯犯圍在了門樓上。

駟赤站在侯犯旁邊,拉開弓,裝作要向下射箭。侯犯將他攔住,說:“不要對自己人動武。你下去跟他們談判,讓他們放我一條生路。”

駟赤下去跟居民談判,大夥都同意讓侯犯離開。於是駟赤先行出城,侯犯跟隨其後。侯犯每出一門,人們就將它關上。到了外城的最後一道城門,侯犯突然叫住駟赤說:“你穿著叔孫氏的盔甲出去,日後叔孫氏若是追究起責任來,郈邑人擔當不起。”駟赤說:“您放心,叔孫家被盜的盔甲都有標志,我不敢穿出來。您看,這是我自己的。”侯犯說:“你還是回去將那些盔甲點清楚再走,主人家的東西,不要搞錯了數。”

駟赤看著侯犯,只見他一臉平靜,不覺倍感慚愧。他突然明白了,侯犯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計謀,但又不忍心當面戳穿,於是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勸自己留下。他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朝著侯犯一揖到地,然後目送其離開。

通過這樣的手段,叔孫州仇才將郈邑收回來。孔丘敏銳地抓住這件事做文章,在朝會上說:“祖宗明確規定,卿大夫的城池,周長不能超過百雉。現在三都全部超標,建得又大又堅固,不但成為國家的憂患,也成為眾卿(指三桓)的憂患。如若再不拆除,叛亂的事情隨時可能再度發生,國家的利益受損,家族的利益也得不到保障,請問,你們誰願意這樣嗎?”

孔丘的話像重錘擊在季孫斯和叔孫州仇的心上。叔孫州仇剛剛遭受叛亂之苦,季孫斯同樣心有戚戚焉——當年南蒯之亂,起自費邑;陽虎之亂,費邑的公山不狃出力甚多,而且負隅頑抗最久,直到前年才被攻克。費邑帶給季氏家族的麻煩委實不少!

會議討論的結果,是由孔丘的得意門生、季氏的家宰仲由負責監督實施“墮三都”。

叔孫州仇主動拆毀了郈邑的城墻。季孫斯將要拆除費邑城墻的時候,遭到費邑人的反對。陽虎的餘黨公山不狃、叔孫輒帶一部分費邑人潛入曲阜,企圖發動政變。孔丘早有準備,安排三桓和魯定公進入季氏的祖廟躲避,命令大夫申句須和樂頎帶兵討伐叛軍,曲阜的居民也拿起武器幫助孔丘,將叛軍趕出了曲阜。

經過這件事後,費邑的城墻也被順利拆除。

輪到成邑的時候,遇到了真正的問題。成邑的長官公斂處父對仲孫何忌說:“成邑是魯國的北大門,如果拆毀成邑的城墻,齊國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入侵魯國,對國家不利。而且成邑是孟氏家族的保障,沒有成邑就沒有孟氏。您可以裝作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同意這件事。”仲孫何忌本來就不願意,聽到公斂處父這麽說,果然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皮球踢回給了孔丘。

這個時候,只能采取武力來解決了。同年十二月,魯定公親率大軍討伐成邑,結果是“弗克”。成邑太堅固了,如果不是自願拆除,外人很難攻得進來。

孔丘最終也沒能拆除成邑。“墮三都”變成了“墮兩都”,顯然有些差強人意。但是如果考慮到他是百餘年來向三桓開刀的第一人,而且成功地削弱了其中兩家,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墮三都”的第二年,孔丘五十六歲,走到了仕途的最頂點。這一年春天,魯定公命他以大司寇的身份代理宰相。

春秋時期,各國官制互不統一,而且變動很大。魯國在“三桓專魯”之前,曾設有大宰,相當於宰相。三桓興起之後,權力由公家轉向卿家,大宰這個崗位逐漸荒廢。孔丘“行攝相事”,見於《史記》的記載,估計也是魯定公不敢太刺激三桓,臨時想出的一個職務。不管怎麽樣,孔丘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向全國發號施令,實現自己的抱負了。

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孔丘執政後,那張素來嚴肅的臉上,竟然時常出現了笑容。學生們見了,表示不理解:“您不是經常教育我們說‘君子大禍臨頭而面無懼色,升官發財而面無喜色’嗎?”孔丘的反應很快:“是這麽說的。但我不是還說過‘君子高興是因為可以禮賢下士’嗎?我現在代理宰相了,可以提拔很多人才,當然高興!”

話雖如此,他執政之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不是招賢納士,而是誅殺大夫少正卯。

少正,是周朝設立的官職。少正卯,有可能是以少正為氏的卯,也有可能是擔任少正的卯。據記載,少正卯在魯國是個頗有影響力的人物,經常在朝中和街頭巷尾議論孔丘的新政,對其提出尖銳的批評。孔丘還在當大司寇的時候,就已經看他不順眼。等到孔丘大權在握,少正卯仍然不知道收斂,結果惹來殺身之禍,而且被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孔丘誅殺少正卯,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公案,最早見於《荀子》的記載:

〖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裏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詩曰,‘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也。”〗

這段古文不難看懂。孔丘殺少正卯的理由,一言概之,“妖言惑眾”。《史記》估計也是以《荀子》為藍本,說孔丘“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

但是宋代大儒朱熹認為此事不可信,理由是:《荀子》成書在孔丘死後百年,其間《國語》《左傳》《莊子》等著作均未提到此事,《論語》也沒有任何記載。試想,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連《左傳》都不記載呢?

孔丘究竟有沒有殺少正卯?

在《論語》的記載中,孔丘曾經說過:“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又說過:“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意思都是君子顧全大局,能夠容納不同意見;小人務求意見一致,但是各懷鬼胎,難以團結。以此看來,孔丘很寬容,不太可能因為少正卯說了不利於他的話,就動了殺心。孔丘還說過:“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錢穆先生翻譯為:“專向反對的一端用力,那就有害了。”說明孔丘在學術上也應當是一個主張寬容的人。

這樣一位寬容的孔丘,怎麽可能一旦做了大官,就采取非常殘暴的手段,將少正卯給殺了呢?如前所述,公開的理由是少正卯過多批評現政權,具有煽動性和顛覆性,很有可能動搖了統治基礎。但問題是,少正卯的學問與官方的理論不一致,孔丘的學問也不過是秉承著幾百上千年前的周禮,根本沒有與時俱進,與當時官方的理論也不一致啊。要說批評現政權,孔丘更是批得頭頭是道,什麽“八侑舞於庭”,什麽“三家者《雍》徹”,什麽“季氏旅於泰山”,全部被他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口誅筆伐,他在臺下的時候,對現政權的批判絕不可能亞於少正卯。因此,孔丘殺少正卯的公開理由,完全可以用在孔丘自己身上,讓人難以接受。這樣一來,關於這一段歷史公案的真相,《荀子》中提到的原因就令人生疑了。在本書作者看來,關於少正卯被殺的真正原因,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其中內情恐怕只能有待於先秦史料的進一步發現和解讀了。

【六卿內鬥,晉國分裂的前兆】

公元前501年秋天,齊景公親自率領大軍西進,包圍了晉國的夷儀(今河北省邢臺境內)。

這一年,是齊景公即位的第四十七年,距離當年齊莊公討伐晉國正好五十年。

齊景公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進攻晉國,倒不是為了紀念其兄齊莊公的赫赫武功,而是因為不久之前,晉國中軍元帥士鞅突然去世,荀躒接替他成為頭號權臣,晉國政局未穩,有機可乘。

《左傳》對這場戰爭的描寫很有趣,沒有宏大場景,沒有刀光劍影,甚至沒有雙方主帥的特寫,只有三個齊國人在那裏搭臺唱戲——

有一個叫敝無存的士人將要參戰,他的父親張羅著給他在村裏定了一門親事,想要他結了婚再走。那姑娘長得很端莊,家境也不錯,更重要的,姑娘她爸的叔叔是當地的大夫,攀上這門親戚,敝家臉上有光,說不定還能對敝無存的仕途有所幫助。外人看來很理想的一門親事,卻被敝無存一口拒絕。他老爸說:“你瘋了,人家姑娘明天就上門,你要是敢把她送回去,她家不找咱家拼命才怪?”敝無存說:“要不您留著用?”他爸給了他一耳刮子。敝無存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我跟您開玩笑呢,我早想好了,人也不用退回去,就嫁給我弟弟吧!”他爸說:“這姑娘有啥不好?我跟你說,就你那德性,還高攀人家了。”敝無存說:“高攀?現在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可是等我打完這仗,如果能夠活著回來,我可是非國、高氏之女不娶!”他爸眼睛瞪得老大,連連搖頭說:“你這孩子,太狂妄,實在是太狂妄。”

國、高二氏世代為卿,在齊國乃是貴族中的貴族。敝無存一介士人,想娶國、高氏的女兒,無異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是如果能夠在戰爭中立下奇功,那又另當別論了——齊景公治下,齊國極其崇尚武力,凡有戰功者,封賞有加,格外恩寵。屌絲傍上白富美,並非完全不可能。

敝無存就是抱著這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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