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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貴族的弄權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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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挨幾句罵就更不在話下了。”

渾罕說:“可是他們實在是罵得太難聽了。”

子產說:“沒關系,讓他們罵吧。做好事的人不應該輕易改變他的想法,法令也不能朝令夕改,只有堅持才能夠收到成效。我又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擔心人家怎麽說我?”

渾罕退下來後對別人說:“子產這樣做的話,國氏(子產之父公子發字子國,即以國為氏)就危險了,肯定會是‘七穆’中第一個滅亡的。君子不顧情面來制訂法令,必定導致貪婪;出於貪婪而制訂法令,後果就更不堪設想。”渾罕還借題發揮,“姬姓諸國中,蔡國、曹國和滕國大概是要先滅亡的,因為它們靠近大國而不知禮儀;鄭國將在衛國之前滅亡,因為它靠近大國而不遵從先王的法令。政令不以先王之法為基礎,全憑個人意志來決定,卻不知道個人意志這東西,誰都有,誰都不相同,各懷心思的話,又有誰會尊敬他這個執政呢?”

渾罕的話說得有道理嗎?當然有。無論站在家族,還是維護執政統治的立場上,子產的新政都是對自己的背叛,於他本人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但是如果站在國家的立場上,新政無疑是一劑增加軍事和經濟實力的良藥。由此可見,林則徐那句“豈因禍福避趨之”,其實是對子產“茍利社稷,生死以之”的闡釋。既然以國家為重,個人利益就只能放到一邊,即便是對自己不利的話也要說,對自己不利的事也要做。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渾罕的預測竟然全準。曹國滅亡於公元前487年,蔡國最終滅亡於公元前447年(期間一度被楚國所滅,後覆國),滕國滅亡於公元前414年,鄭國滅亡於公元前375年,衛國則一直延續到秦國統一天下之後。

公元前536年,子產又推出一項新舉措,將鄭國的刑法鑄刻在大鼎上,並且立於宮門之外,讓來來往往的百姓看個明白,史稱“鑄刑書”或“鑄刑鼎”。這件事在當時引起的軒然大波,其轟動程度不亞於扔下一顆原子彈。

晉國的老學究、以博學而聞名的叔向聽說這件事,專門給子產寫了一封長信。信上說:

“原先我一直對您抱有希望,認為您是鄭國的棟梁,現在看來我完全想錯了。從前,我們的先王根據事情的輕重來判斷案件,而不制定刑法,是因為害怕民眾有互相爭奪之心。即便如此,仍然不能禁止有人幹壞事,因此又用道義來教育,用政令來約束,用禮儀來引導,用信用來維持,用仁愛來奉養。設立官職俸祿,是為了獎勵那些服從領導的人;嚴厲地判刑,是為了警告那些膽大妄為的人。這樣猶恐不能奏效,所以用忠誠之道來訓誡他們,根據行為來獎懲他們,用專業知識來教育他們,和顏悅色地驅使他們,莊重嚴肅地對待他們,態度堅決地審判他們的罪行。這樣還是不夠,還要尋求賢能的卿相、明察秋毫的官吏、忠厚老實的鄉長、循循善誘的老師,共同來管理這個社會。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放心地使用民眾,而不擔心發生禍亂。現在您不但制定了刑法,而且公之於眾,究竟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將要帶來的後果?從此之後,民眾知道法律了,就再也不會尊重你們這些統治者了。遇到問題,他們會去看刑鼎,如果對於官府的判斷不服氣,就會對照法律條文提出異議。這樣的話,您就啟發了民眾的爭鬥之心。他們根據法律條文來辦事,只要有一兩次僥幸獲得成功,這個國家便沒有辦法統治了。”

叔向的立場是什麽意思呢?簡明扼要地說:

第一,統治者的出發點總是好的,做的事情總是對的;

第二,老百姓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最好都像綿羊一樣,只知道乖乖聽話;

第三,法律這東西,是老百姓對抗統治者最可怕的工具,一旦大家都知道了法律,嘗到了應用法律的甜頭,要求按照法律來辦事,統治者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凡事自有法律管束,再偉大再正確的領導全是白搭。

事隔數千年,仍能感受到叔向說這些話時忐忑不安的心跳。是啊,如果老百姓的心智被開啟了,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動不動拿著法律條文來對抗政府,甚至可恥地要求權利與義務對等,這個國家還搞得下去麽?這還不鬧得跟美國一樣,一點點事就彈劾總統,部級官員出差只能坐經濟艙,讓全世界人笑話?子產啊子產,你就不能好好當你的執政,非要把本來屬於自己的權力讓給那些泥腿子?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要制定法律,那也沒問題,但你別鑄那什麽刑鼎,搞得天下皆知啊!

“夏朝有人違反政令,所以作了‘禹刑’;商朝有人違反政令,所以作‘湯刑’;周朝也發生了這種事情,所以作‘九刑’。但他們都沒有公之於眾,只有統治者掌握。”叔向繼續寫道,“現在您執政鄭國,一上臺就劃定水田的邊界,強調產權;推行丘賦,受到廣泛質疑;現在又熱衷於制定法律,把刑法都鑄在鼎上。您打算用這些辦法來安定百姓,不是事與願違嗎?從此以後,老百姓知道怎麽打官司了,就會拋棄禮義道德而求助於法律,一字一句地弄個明白。觸犯法律的事情不會減少,只會增多,為了打官司而行賄的情況也會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在您活著的時候,鄭國恐怕就要衰敗了。我聽說,國家要滅亡,必然多訂法律,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子產看了這封信,微微一笑,提筆回覆道:“正如您所言,我是個沒本事的人,不能考慮到子孫後代,我的政策只是用來挽救當代的,後人的事,留給後人去考慮吧!雖然不能接受您的建議,但還是感謝您的提醒。”

叔向的話並非全無道理。法律只能規定原則性的問題,遇到具體的案件,人們往往靈活對待,鉆法律的空子。當時鄭國有位著名的訟師,名叫鄧析,潛心研究子產刑書上的漏洞,幫助人家打官司。但凡他經手的案件,白的可以說成黑的,黑的可以說成白的,幾乎沒有他打不贏的官司。

有個故事可以說明鄧析的厲害:有一次洧水發大水,淹死了一個富人。屍體被別人打撈起來,富人的家人要求贖回,然而撈到屍體的人要價太高,家人不願接受,於是找到鄧析出主意。鄧析說:“不用著急,除你們之外,他還能賣給誰?”撈到屍體的人等得急了,也去找鄧析要主意。鄧析回答:“不要著急,他不從你這裏買,還能從誰那裏買?”

可以想像,有了鄧析這種人,子產的刑法推行起來,就沒那麽輕松了。通過打官司,鄧析的名聲越來越大,他還開館授徒,傳授打官司的經驗,甚至私下編了一本“竹刑”(寫在竹簡上的刑書),當作教材,專門教人怎麽鉆刑鼎上的空子。終於有一天,子產忍不住了,派人將鄧析抓起來,當街斬首示眾。

當然,關於子產到底有沒有殺鄧析,史上歷來有些分歧。《左傳》壓根沒有提到鄧析這個人。《呂氏春秋》則言之鑿鑿,說子產“殺鄧析而戮之,民心乃服”。《列子》中甚至記載了一個故事,說子產的兩個兄弟耽於酒色,子產還找鄧析求教該怎麽辦。那樣的話,子產和鄧析的關系非同一般,恐怕不至於誅殺鄧析。

個人意見,以子產的修養,應該不至於采取這麽簡單粗暴的方式對待鄧析。

就在子產鑄刑書後不到一個月,新鄭城中發生了一件怪事。大白天的,有不少人見到一個白衣散發、渾身是血的男子,目光呆滯地走在大街上。仔細看時,可不是在“良駟之爭”中喪命的良霄嗎?大夥嚇得不輕,連忙請來法師驅鬼,沒想到什麽手段都用盡,卻對他絲毫不起作用,反倒是把法師也嚇跑了。

更有人晚上做夢,看見良霄頂盔貫甲,手執長戈,順著當年被殺的那條路緩緩而行,一邊走一邊說:“三月初二日,我將要殺死駟帶。明年正月二十七日,我將要殺死公孫段。”駟帶是良霄的頭號仇家,公孫段亦參與了當年討伐良霄的行動,冤有頭債有主,與閑人無關。問題是,良霄搞得挺嚇人的,白天上街,晚上入夢,弄得新鄭城中人心惶惶,只要一聽到“伯有(良霄字伯有)來了”,滿大街人撒腿就跑,有的丟了帽子,有的亂了衣衫,有的連鞋掉了也顧不上撿,大夥慌慌張張,卻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才好。後人將“相驚伯有”作為一句成語,形容無緣無故自己嚇自己,即出自此。

公元前536年三月初二日,駟帶果然無疾而終。公元前535年正月二十七日,公孫段又如約而亡。但是良霄仍然不消停,還是有事沒事在城中閑逛,見到小孩就做鬼臉,見到女人就掐一把。新鄭城中的恐慌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人們紛紛來找子產,請求他想辦法。

子產說:“鬼神的事,我哪裏管理得了?你們一定要我解決,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試一試吧。”於是立了公子嘉的兒子公孫洩和良霄的兒子良止為大夫,讓他們祭祀先人。

這一招果然見效,自此之後,良霄的鬼魂就沒有再鬧事。隨著新鄭城日漸恢覆往日的平靜,人們對子產的敬佩之情也越來越深,自然而然的,對於“作丘賦”和“鑄刑書”的議論也漸漸平息下來。

子大叔覺得這事很不可思議,專門跑去向子產請教。

“世間的鬼,必須有所歸宿,要有人去祭祀,才不至於成為惡鬼。”子產臉上沒有絲毫得意的神色,“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他們找到一個歸宿,不讓他們四處流浪罷了。”

“那麽,立公孫洩又是什麽道理呢?”子大叔的意思,公子嘉並沒有鬧事啊,為什麽要立他的後人?

子產沈默了半晌,緩緩道:“那不還是為了取悅他們?”

“他們?”子大叔楞了一下,“他們是誰?”

“當然是老百姓,還能有誰?”子產說,“你想想看,公子嘉和良霄在世的時候不仁不義,死得也不光彩,按理說,不應該有後人祭祀。但是因為良霄變成厲鬼來嚇人,弄得新鄭城中雞犬不寧,人們來找我出面解決,我便不得不違反原則去立他們的後人。你以為我這是在討好他們兩個嗎?不是的,我這是在取悅於百姓。百姓們高興了,我的工作就好做了啊!”

儒家敬鬼神而遠之,因此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不語不等於不信,這種態度在子產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子產信鬼神,也敬鬼神,但他只在與百姓有關的事情與鬼神打交道。換而言之,如果某一天他在取悅鬼神,實際上不過是為了取悅百姓。

這一取悅不打緊,子產善事鬼神的名聲可傳出去了。公元前535年夏天,子產前往晉國訪問。正好晉平公生病,韓起代表國君接見了子產,私下問:“寡君臥床不起,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了。群臣們想盡了辦法,該祭祀的山川鬼神都祭拜過了,但他的病情只有加重而不見減輕,前幾天又夢見一只大黃熊闖進了寢宮。大家都說您博學多才,善於與鬼神打交道,您說,這是什麽惡鬼在做亂?”

子產苦笑,好嘛,我堂堂鄭國執政變成法師了。但是韓起問得懇切,只好應付道:“以晉侯的英明,再加上有您做正卿,哪裏會有什麽惡鬼?至於您說起黃熊,我倒是聽說,從前堯派鯀(大禹的父親)去治水,鯀沒有完成任務,堯就在羽山殺了鯀,他的鬼魂變成黃熊,跑到羽淵(羽山之水)裏。後來大禹的兒子啟建立夏朝,一直祭祀鯀。商、周兩朝也祭祀他,從來沒有斷絕。現在晉國成為天下的盟主,也許忘了祭祀他,才會這樣吧?”

子產這話確實僅僅是應付。想想看,晉國稱霸已經有百餘年了,從晉文公到晉平公,有哪一代國君祭祀過鯀?為什麽偏偏到了晉平公這一代,就冒出這個問題來了呢?但是韓起聽了深以為然,馬上跑去祭祀了鯀。你信不信沒關系,反正《左傳》上說,打那之後,晉平公的病漸漸好了。晉平公很高興,尋思著怎麽感謝子產,就將莒國進貢的兩個大鼎獎給了他。晉平公的意思也許是:你不是喜歡鑄刑鼎嗎?我一次送你兩個,讓你鑄個夠,看誰還敢說閑話!

這一來,子產善事鬼神的名聲就更響了。晉國的中軍副帥趙成多次到子產下榻的賓館拜訪,與子產促膝長談。有一天,趙成問了子產一個問題:“您說,伯有成為惡鬼,真有這麽回事嗎?”

“當然有。”子產一本正經地說,“人剛剛死去的時候,稱之為魄,其陽氣稱為魂。一個人在生的時候錦衣玉食,魂魄就強勁有力,而且具有現形的能力,要隨著時間的推移,才會漸漸變弱,一直到化為無形。普通男女如果不得善終,尚且能附在別人身上作亂,何況伯有乃是我們先君穆公的後代,他的父親子耳(公孫輒),祖父子良(公子去疾)都是鄭國的名臣。一家三代掌權,即便是在鄭國這樣的蕞爾小國,擁有和使用過的物品也是很多的了,因此吸取的精粹也很多,加上家族龐大,能夠憑借的實力也雄厚,結果卻不得善終。他成為惡鬼,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趙成連連點頭,子產心裏暗自好笑。這世道,說人話沒人愛聽,說鬼話倒是很有說服力啊!

子產此次訪晉,主要目的是向晉國歸還土地。

原來,四年前(公元前539年),鄭簡公在公孫段的陪同下訪問晉國。公孫段表現得恭敬而謙卑,出席各種場合,言行舉止都合乎禮儀。晉平公很高興,聽從了韓起的建議,表示要將州縣(晉國地名)賞賜給公孫段。

前面說過,公孫段這個人很喜歡“裝”。子產上臺後,任命他為卿,太史三次去下任命,他表面上拒絕,背後偷偷做工作,搞得太史跑了三次,一時傳為笑談。沒想到,一到晉國他就不裝了,晉平公語音剛落,他立馬磕頭謝恩,當仁不讓地接受了賞賜。《左傳》對此評價:看看,這就是守禮的好處吧!像公孫段這麽拽的人,因為在晉國守了禮,就獲得了這麽大的好處,如果自始至終都守禮就更不得了啦!

事情果真如此簡單嗎?當然不是。

話說州縣原本是欒氏族人欒豹的封邑。欒盈之亂後,士匄、趙武和韓起都想將它據為己有。趙武說,州縣本來就是溫地的一部分,而溫地是趙氏家族的傳統領地,因此州縣理所當然要封給趙家,這是尊重歷史。士匄和韓起都說,別X你大爺了,州縣很早就從溫地裏劃出來,封給了郤家,後來又歸還給趙家,再後來又封給欒家,都轉了三次手了,你還在講歷史,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天下的土地是誰的都說不清了。趙武臉皮薄,被這二人罵得很不好意思,主動退出競爭。士匄和韓起一看趙武的風格那麽高,也鬧了個大紅臉,說:“君子不可以冠冕堂皇地占小便宜。”也放棄了。這樣一來,州縣就成了無主之地,閑置了很多年。直到公孫段陪鄭簡公訪晉,借住在韓起家裏。韓起打了個如意算盤:反正我現在也得不到,不如做個人情,把它送給公孫段吧,以後若是還回來,那還不是落到我手裏?這就是公孫段獲得州縣的真實原因。

再後來公孫段也過世了,他的兒子豐施繼承家業。子產敏銳地意識到,現在是向晉國——不,是向韓起歸還州縣的最好時機了。他對韓起說:“過去承蒙晉侯錯愛,認為公孫段舉止得體,因此將州縣賞賜給他。現在他不幸早死,無福消受晉侯的賞賜,他的兒子也不敢享用,但又不敢讓晉侯知道,所以求我來私下送給您,請您笑納。”

韓起說:“您這是幹什麽呢?快別這樣,讓人聽到多不好。”

子產心想,裝,繼續裝!嘴上卻說:“豐施害怕自己福薄,連承受先人的俸祿都感到戰戰兢兢,何況是大國的賜予?當然,州縣是您主持給他家的,有您在臺上給他撐腰,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只怕將來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說鄭國占了貴國的便宜,引發土地爭端,豐家可就吃不了兜著了。您收下州縣,就是讓鄭國遠離這種爭端,也讓豐家吃個定心丸啊!”

韓起說:“哎喲,我可沒想到這一層。既然您這樣說,我不收都不行了呀!”

“一定要收。”

韓起沒辦法,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州縣。但他還是覺得有心理障礙,特別是想到當年曾經和士、趙兩家為了州縣而紅臉,便覺得現在受之有愧。為了安慰自己,他幹脆與宋國的樂家做了一筆交易,將州縣與樂家的原縣交換,把原縣變成了自己的地盤,這才覺得心安理得。

【會說話,事半功倍】

公元前537年,也就是魯國“舍中軍”的那一年,二十四歲的魯昭公來到晉國首都新田朝覲晉平公。這也是他即位五年來第二次前往晉國——上一次是公元前540年,晉平公的寵姬少姜去世,魯昭公不顧堂堂諸侯的身份,親自跑到晉國去吊唁,結果連晉國人都覺得這個馬屁拍得太過分,派人在黃河邊上將他勸回去了。

這一次魯昭公在晉國的表現,可以用“知禮”兩個字來形容。在各種場合揖讓周旋,都做得不亢不卑,合於禮節。連晉平公都不禁對大夫女齊說:“魯侯真可謂是知禮啊!”

沒想到,女齊很不屑地說:“他算什麽知禮啊?”

晉平公很奇怪:“你為什麽這樣說呢?我看他從郊勞到贈禮,沒有一個環節違背了禮儀,這都不算知禮,怎麽才算知禮?”

女齊說:“您搞錯了,他那是知‘儀’,不是知禮。對於諸侯來說,所謂禮就是守護他的國家,行使他的政令,不要失去民眾的擁戴。現在的魯國,政令出自於大夫之家,魯侯想用的人,不經過‘三桓’的同意就不能任命;公室四分五裂,老百姓都不再依賴公室而是依賴卿大夫,民心盡失;對外周旋於大國之間,陽奉陰違,一有機會就欺負周邊的小國,利用小國的災難去獲取利益。國家變成這樣,魯侯還不知道災難即將來臨,沒有想到就連現在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已經是朝不保夕。禮的本質他沒有抓住,反倒瑣瑣屑屑地急於學習外在的儀,表現得再好,也不過是繡花枕頭,虛有其表。您說他知禮,這不是錯得太離譜了麽?”

晉平公無言以對。

我只能說,女齊這個人即使放到今天,也是很有腦子的。一個對內政令不通、民心渙散的國家,對外卻要拼命表現出泱泱大國的風範,這不是很好笑麽?

女齊說魯國陽奉陰違,欺淩弱小,是有根據的。且不說虢之盟的時候,魯國一邊參加會盟,一邊派兵入侵莒國,侵占了鄆城;就在魯昭公訪晉尚未回國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公然踐踏國際法的事情。

這一年夏天,莒國大夫牟夷叛逃到魯國,並將其名下的牟婁、防、茲三地作為見面禮,一股腦兒都獻給魯國。魯國人當仁不讓,欣欣然接受了土地。《春秋》對此事進行記載:“莒牟夷以牟婁及防、茲來奔。”《左傳》解釋說,牟夷不是卿,但還是書寫了他的名字,是因為看重他帶來了土地。

莒國人當然不忿,跑到晉國來告狀。晉平公大怒,想把魯昭公軟禁起來,以此威脅魯國歸還莒國的土地。士鞅制止說:“萬萬不可這樣做。人家是來朝覲您的,您卻將他抓起來,有誘捕之嫌。想問他的罪,卻不堂堂正正派兵去征討,這是懶惰的表現。身為盟主而授人以這樣的口實,那怎麽行呢?還是讓他回去,等以後有空了再討伐他不遲。”晉平公想了想,接受了士鞅的建議,放魯昭公回國去了。

這件事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女齊的正確。知書達理如何,不亢不卑又如何?魯昭公在國外訪問,“三桓”卻在國內給他惹了一個大麻煩,如果不是士鞅出面,恐怕就成為晉國人的階下囚了。

晉平公網開一面,魯國人自然感恩戴德。公元前536年夏天,季孫宿來到晉國拜謝晉平公不追討莒國土地一事。有理不打笑面人,晉平公心一軟,親自設宴招待季孫宿,而且特別為他加菜。季孫宿是個聰明角兒,一看這桌上的菜肴明顯超標了,馬上退出去對韓起說:“為了莒國的事,魯國被免於懲罰就已經很感謝了,哪裏還敢要求賞賜?現在晉侯不但賜宴於我,又特別為我加菜,我不敢當,只有退出來才會免於罪責吧!”

韓起說:“您多慮了,這是寡君希望討取您的歡心呢!”

季孫宿說:“這樣的待遇,就算是寡君也不敢當啊,何況是下臣我?”堅決要求撤去加菜,然後才敢回到宴席。

晉國人最喜歡的就是別的國家這種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態度了。晉平公一高興,又命令給季孫宿賞賜了一大批財禮。

然而,高興歸高興,等到公元前535年魯昭公應邀到楚國參加章華宮的落成典禮的時候,晉平公對魯國人這種兩面討好的把戲便感到厭倦了。他派使者趕到曲阜,態度強硬地提出要重新劃定杞國的邊界。

前面說過,晉平公的母親原本是杞國公主。公元前544年夏天,晉國發動諸侯為杞國修築城墻,並且派女齊跟著去魯國交涉,要求魯國歸還原來侵占的杞國土地,但魯國人只象征性地歸還了部分土地,就將女齊打發回去了。晉平公當時沒意見,現在舊事重提,所謂重新劃定邊界,也就是要求魯國將全部侵占土地都還給杞國。

晉國雖然衰落,對於魯國來說仍是一個開罪不起的龐然大物。魯昭公當時尚在楚國,季孫宿自作主張,想把成(地名)交給晉國人交差。成本是杞國領地,被魯國侵占後封給了孟氏,由孟氏的家臣謝息鎮守。當季孫宿將謝息找來商量的時候,謝息連連搖頭,說:“俗話說得好,就算只有小聰明,保守器物而不讓人拿走,這就是禮!現在我家主人(指仲孫羯)正陪著國君在楚國做客,我這個守土之臣如果丟失了他的城邑,即便是您也會懷疑我的為人吧?”

“唉,大道理我都知道。”季孫宿說,“問題就出在國君跑到楚國去,得罪了晉國。如果再不聽從晉國的命令,將杞國的土地還給人家,那就是雙重得罪了。到時候晉國興師問罪,我們拿什麽抵擋?還不如答應他們的要求。”

謝息以沈默表示反抗。

“這樣吧,我把桃城(地名)讓給你,以補償丟失成地的損失。將來等到晉國有機可乘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把成城從杞國搶回來。到那時,除了孟家,誰還敢占有它?想想看,你丟掉一個成地,卻得到了兩個成地,魯國也因此感謝你們家,這可是雙贏的好事,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謝息還是不說話。季孫宿腦門子上都冒出汗了,說:“你這個人,到底還有什麽要求就提嘛!”

“成地有山,桃城連一座山都沒有。”謝息終於支支吾吾地說了這麽一句。

“你早說嘛!”季孫宿心裏暗罵,好個狡猾的家夥,借機跟老子漫天喊價。但是沒辦法,晉國的使者正在等著答覆呢,只好又把萊山和柞山補償給孟氏。

謝息這才答應搬到桃城去。晉國人得到成地,也就偃旗息鼓,暫且放過了魯國一馬。

公元前534年春天,晉國發生了一件咄咄怪事。魏榆(地名,在今山西省晉中市境內)有一塊石頭突然開口說話了。具體說了什麽,史料沒有記載,筆者也不便杜撰,總之不是什麽“某某某萬歲”之類,因為那個年代的人很唯物,知道萬歲是不可能的事。晉平公聽到這個消息,將瞎子師曠找來問:“石頭為什麽會說話?”

師曠說:“石頭哪能說話?估計是有什麽鬼神附在它身上才能發聲吧。否則就是老百姓聽錯了,以訛傳訛,竟然傳到您耳朵裏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聽說,做事情不合時令,怨恨的情緒就會在老百姓當中傳播,也有可能導致不能說話的東西說話。現在公宮的宮殿高大奢侈,民間的財力被用盡,老百姓過著艱苦的生活,怨恨和誹謗接踵而來。石頭說話,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嗎?”

當時晉平公正在大興土木,建造虒(sī)祁宮,誓要將楚靈王的章華宮比下去。晉國的人力物力財力都被集中使用到這一項奢侈競賽上,民間怨言頗多,卿大夫階層也很有意見,但是沒人向他提意見。聽到師曠這樣說,叔向感嘆道:“子野(師曠字子野)真是君子啊!君子說話,誠實而有依據,所以怨恨遠離他;小人說話,虛偽而沒有根據,所以招致禍患。這座宮殿的落成之日,就是諸侯背叛晉國之日,國君因此而將受到懲罰,師曠這個瞎子心裏是很明白的啊!”

同年夏天,虒祁宮落成,各國都派使者朝賀,鄭國更是由鄭簡公親自出面,在子大叔的陪同下前往新田道喜。晉國大夫史趙見了子大叔,私下說:“你們也太過分了!明明是一件應該吊唁的事,你們不但不吊唁,反而來祝賀,這是安的什麽心啊?”子大叔裝瘋賣傻:“您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明白呢?天下人都來祝賀,又不是只有我們鄭國這麽做。”

由此可見,在人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年代,像師曠這樣敢於說真話的人是多麽難得!

說起晉平公與師曠,世上還流傳著一些令人回味悠長的傳說。

據西漢劉向所撰《說苑》記載,有一天,晉平公在堂上看書,邊看邊問師曠:“寡人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想學點知識,恐怕為時已晚了,先生你看呢?”

師曠說:“那您該點蠟燭啊!”

晉平公勃然大怒,說:“你這個瞎子,居然敢拿寡人尋開心!”

“哪裏哪裏。”師曠說,“我聽說,少年好學,就像是日出時的陽光,充滿著朝氣;青年好學,就像是中午的陽光,強烈而耀眼;老年好學,就像是點燃蠟燭帶來的光明,雖然微弱,但總比摸黑而行要好啊!”言下之意,活到老學到老,我學故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晚。

晉平公聽了轉怒為喜,連說“善哉”。當然,這個故事多半是杜撰,姑妄聽之。還有一個故事更不可信,是韓非子講的:

晉平公和臣子們在一起喝酒。酒興正濃時,他就得意地說:“沒有誰比國君更快樂的了!只有他的話沒有誰敢違背!”師曠聽了這話,拿起琴就朝他砸去。幸好晉平公躲得快,琴砸在墻壁上撞得粉碎。晉平公說:“大師,你這是砸誰呀?”師曠說:“還有誰,剛才有個小人在胡說八道,我氣得要砸他。”晉平公說:“說話的是我嘛。”師曠說:“這不是做國君的人應說的話啊!”左右都認為師曠犯上,都要求嚴懲他。倒是晉平公說:“放了他吧,我要把這當作一個警告。”

這個故事無疑是《論語》中“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一節的翻版,只不過韓非子嫁接到了晉平公頭上。這樣看來,晉平公多少是個明白人。但事實上,晉平公到了老的時候,已經變得很糊塗,就算有師曠這樣的君子在身邊提醒,做的事仍然讓人不敢恭維。

公元前533年春,周王室大夫甘襄(甘地大夫,名襄)與晉國大夫閻嘉(閻縣大夫,名嘉)因為土地的權屬問題發生爭執。晉國人蠻橫,也不管對方是周天子,派大夫梁丙與張趯為將,發動陰戎部落的軍隊入侵潁地(王室領地)。

所謂陰戎,其實就是陸渾戎的一支,以允姓為主,因為聚居陰地(地名),故得名。晉國悍然入侵王室領地,已經是做得很過分;利用陰戎部落,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引起了中原各國的不滿。周景王派大臣詹桓伯前往新田責備晉平公,發表了一番長篇大論:

“我們周人仰仗祖先的恩德,早在夏朝的時候就得到了魏、駘、芮、岐、畢等國,成為西方各國的首領。武王戰勝商朝建立周朝,將領地向東擴張至蒲姑、商奄;向南擴張至巴、濮、楚、鄧等國;向北擴張至肅慎、燕、亳等國。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年代,王室大封諸侯,建立兄弟之國,是為了護衛王室,同時也是為了防止王室腐化墮落。如此重大的責任,豈能說丟就丟?先王將渾沌、窮奇、梼杌、饕餮四兇族流放到四方蠻荒之地,讓他們去抵禦山林中的妖怪,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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