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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晉楚的拉鋸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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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祈禱的時候,用財帛代替牲口;招待賓客只用一種牲畜,不添置新的器物;車馬服飾只求夠用,不求奢侈;

四、采納魏絳的建議,舉行大規模的慈善活動,自國君以下,全國貴族都拿出自己的積蓄來救濟窮人——不通過紅十字會,也不通過其他什麽會,效果自然不錯,據《左傳》記載,那些年晉國基本消滅了窮困人口(無困人)。

由於晉悼公的德政,晉國的實力不斷增強,在國際上的威望也持續上升。公元前563年春天,晉國又迎來了外交史上的一大盛事,晉悼公與齊、魯、宋、衛、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各國諸侯在柤(zū)地(地名)與吳王壽夢舉行了會盟。這也是壽夢第一次親臨國際舞臺,對於急於倚重吳國牽制楚國的晉悼公來說,其意義自不待言。當然,為了壽夢的出席,晉悼公也是煞費苦心,甚至可以說是委曲求全——柤地在今天的邳州附近,離吳國的首都甚近,離山西甚遠,晉悼公實際上是帶著一大群諸侯不遠千裏到吳國附近來屈就壽夢啊!

柤地會盟結束之後,各國諸侯並沒有馬上回國。荀偃和士匄建議:“打下偪(bī)陽,把它送給宋國向戌做封地。”

偪陽是柤地附近的妘(yún)姓小國,與晉國素來無冤無仇,荀偃和士匄為什麽要消滅偪陽,而且要送給向戌呢?理由可能有三:

第一,諸侯遠道而來,如果僅僅是和壽夢見一面,未免太小題大做,不但浪費資源,晉國的臉上也無光,不如打下偪陽,聊以自慰;

第二,偪陽既然就在柤地附近,離吳國也必然不遠,消滅偪陽也是為了向吳國展示中原的武力,警告吳國不要太過狂妄;

第三,這些年來,宋國唯晉國的馬首是瞻,而向戌是宋國的重臣,為晉宋兩國的友誼做出了重大貢獻,荀偃想給他送一份厚禮,加強兩國的友好合作關系。

荀偃和士匄滿腔熱情,中軍元帥荀罃卻不怎麽感冒,說:“偪陽城小而堅固,打下來也沒什麽武功,打不下則成為天下的笑柄,何必沒事找事呢?”

荀偃和士匄堅持要打,而且直接找到晉悼公。晉悼公也覺得就這樣回國未免太不夠意思,就批準了兩人的建議。

同年夏天,諸侯聯軍包圍了偪陽。果如荀罃所言,偪陽城雖小,城防卻極其堅固,聯軍進攻了數次,都是無功而返。

戰鬥過程中,魯國的三位勇士給諸侯留下深刻的印象。仲孫蔑的家臣秦堇父用人力拉了輜重車抵達戰場,偪陽人以為有機可乘,打開城門出來搶車,聯軍將士趁機發動進攻,有一小部分人沖進了城內。城上的守兵見狀,連忙把懸起的閘門放下,準備關門打狗。在這個關鍵時刻,只見一位壯漢沖到門下,雙手一舉,將重逾千斤的閘門穩穩接住,並且高舉過頭頂,直到沖進城內的將士都逃出來才放手。

這位壯漢就是魯國郰(zōu)縣的縣長叔梁紇(hé)。叔梁是字,紇是名,按照當時的習慣,名字連讀,因此叫做叔梁紇。叔梁紇的祖上,就是當年被華父督殺死的宋國司馬孔父嘉。孔父嘉也是名字連讀,字孔父,名嘉,他的後人逃到魯國之後,就以孔為氏,建立了魯國的孔氏家族。據《史記》記載,叔梁紇力大無窮,在戰場上英勇無敵,獲得無數喝彩;平時的行為也很風騷,曾經在野地裏遇到一位顏氏女子,兩人興之所至,情難自控,就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發生了關系。完事之後,叔梁紇拍拍灰塵就走了,全然不知道這次野合竟然產生了嚴重的後果——十個月後,顏氏女子生下了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取名為丘,字仲尼。按照當時的習慣,這個男孩應該被叫做仲尼丘,可是後人一般把他稱為“孔子”或者“孔夫子”。

除了秦堇父和叔梁紇,還有一位勇士在偪陽城下表現出色。此人有一個很洋氣的名字,叫做狄虒(sī)彌,或者叫做狄斯彌,是魯國的步兵頭目。他舉起一只大車輪,用皮甲蒙住,做成一個巨大的盾牌。左手舉著車輪,右手揮舞著長戟,領著一百來人在戰場上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仲孫蔑讚嘆道:“這就是所謂的虎賁之士啊!”

然而,聯軍的虎賁之士也不能破壞偪陽的城防。憑借著高壘深溝,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偪陽守軍甚至仍有心情調戲魯國的勇士,他們將一塊長布從城頭懸下,秦堇父看到了,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長布就往上爬,眼看要爬到城堞了,守軍突然砍斷布匹,秦堇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暈厥過去。守軍又將布懸下來,秦堇父剛剛蘇醒,又抓住長布登城,守軍又砍斷布匹。如此反覆了三次,秦堇父仍然鬥志不減。連守軍都被這種打不死的精神震撼了,他們向秦堇父表示敬意,不再將長布懸下。秦堇父就帶著那幾匹斷布回到了聯軍大營,而且將這些布做成衣帶,戴在身上巡示各軍三日,以誇耀自己的勇氣。後來仲孫蔑就任命秦堇父擔任了自己的戎右護衛。

偪陽久攻不下,聯軍內部產生了動搖。荀偃和士匄感覺無可奈何,跑去對荀罃說:“雨季很快就要來了,恐怕沖毀道路,斷了歸路,請您命令班師回朝吧。”

荀罃隨手抓起一具弩機,向這兩個人扔去,還好他們反應快,躲閃及時,弩機從兩人之間飛過,沒傷著人。“你們打下偪陽,獻給向戌,然後再來告訴我。”荀罃怒氣沖沖地說,“當時我不想內部矛盾激化,影響部隊士氣,才同意你們的建議。你們已經使國君勞累,而且發動了諸侯的軍隊,又把我這老頭拉進這場戰爭,現在卻放棄進攻,還要我來下命令撤軍,這是將罪責歸到我頭上。等到回國之後,你們就會說,‘如果不是荀罃下令班師,城就拿下來了。’我這把老骨頭,能夠承擔這麽大的罪責嗎?給你們七天時間,不拿下偪陽,就拿你們的腦袋問責!”

荀偃、士匄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們親自帶領部隊發動進攻,自己沖在最前面,不避箭矢,終於在四天之後攻下了偪陽,而且將城池交給向戌。向戌卻不敢接受,說:“如果承蒙君侯安撫宋國,用偪陽來增加宋國的領土,我就安心了;如果將偪陽賞賜給我,那不是我利用諸侯的軍隊來求得封地嗎?還有什麽罪過比這更大?”晉悼公於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把偪陽送給了宋平公。

宋平公受寵若驚。晉軍回師途中,經過商丘附近的楚丘,宋平公舉行盛大的宴會招待晉悼公,並且以命人跳桑林之舞來助興。

桑林之舞是商朝的天子之樂,宋國是商朝遺民之國,所以獲準沿用。宋平公以桑林之舞來招待晉悼公,自然是最高規格的禮遇,卻同時也是“非禮”的行為——嚴重超標了。宋平公謹慎,曾專門就這件事征詢晉國人的意見。荀罃明確表示反對,荀偃和士匄卻認為可以,理由是:“諸侯之中,只有宋國和魯國可以用天子之禮樂,這是經過王室批準的。魯國以周天子的禮樂招待貴賓,宋國以桑林之舞招待我們的國君,有什麽不可以呢?”

宋平公聽了,趕緊附和了一句:“晉侯領袖群倫,勞苦功高,這桑林之舞不獻給他,還能獻給誰?”

話說到這個份上,荀罃就算心裏反對,也不好再堅持己見了。傻瓜才會在領導的待遇問題上較勁!他默默地看了荀偃和士匄一眼,對宋平公說:“客隨主便,就按照您的意思辦吧。”

桑林之舞果然非同凡響。宴會舉行到一半的時候,只見宋國的宮廷樂師長揮舞著五色彩旗,指揮樂隊載歌載舞地走進來。那音樂輕快而古雅,舞蹈則充滿了力量和莊重之感,晉國人看了,由衷讚嘆商文化的源遠流長。

樂師長來到晉悼公席前舞了一回,這是向尊貴的客人表示敬意。晉悼公含笑答禮。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晉悼公的笑容突然僵住,臉色也變得蒼白,以手遮眼,在內侍的攙扶下離開宴席,退到了後室。

荀偃連忙跟進去,很快又退出來,快步走到宋平公跟前,附在他耳朵邊說了幾句話。宋平公正目瞪口呆呢,聽了荀偃那幾句話,才算是回過神來,命令樂師長:“速將彩旗去掉!”

彩旗去掉之後,桑林之舞繼續。晉悼公顯然也恢覆了正常,又走出來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欣賞完桑林之舞之後才離場。

晉悼公回到晉國,還沒進入新田,就突然病倒了。群臣將蔔官找來一算,原來是桑林之神在作怪。蔔官說:“桑林之神說,晉君不過是個侯,怎麽能夠享用天子的禮樂呢?太狂妄了,太狂妄了!”

荀偃和士匄一聽就緊張了,對荀罃說:“這事因我們而起,我們這就回宋國去向桑林之神禱告認罪,就算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換回主公的平安。”

“沒必要。”荀罃淡淡地說,“當時我已經代表晉國辭謝過,宋國仍然要用桑林之舞,責任不在晉國。如果真有桑林之神,也不應該懲罰主公,而應該懲罰宋公。”

果然,不久之後,晉悼公就康覆了。

晉悼公的病究竟是否與桑林之神有關,已經無從考證。可以肯定的是,經歷了這次怪病之後,晉悼公變得更加謹慎了。他在晉國的祖廟——武宮舉行了獻俘儀式,將偪陽的國君稱為夷人俘虜,又請周朝的史官選擇了一部分偪陽人的後裔,讓他們住在晉國的霍人(地名)。

晉悼公之所以這樣做,也許是怕偪陽人的祖先在冥冥之中施加影響,同時也是請自己的祖先保護自己吧。不管怎麽樣,離頭三尺有神明,人保持適當的敬畏之心,才顯得更有“人味”,不至於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

【墻頭草的生存技巧】

前面說過,晉楚爭霸,諸侯皆苦,最苦是鄭國。鄭國苦就苦在地理位置太特殊,不但是中原的心臟,而且在天子腳下,誰控制了鄭國,誰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國際競爭中取得戰略優勢。因此,鄭國成為了兩國爭奪的焦點,兩面不討好,做人也不是,做鬼也不是。

公元前563年六月,楚國令尹公子貞和鄭國的公孫輒聯合出兵討伐宋國,一直打到商丘的北門。

這個時候,晉軍的主力在荀罃的率領下,正在進攻秦國,以報覆去年秦國的入侵行為。晉悼公無暇東顧,便派使者到衛國,請衛國出兵救援宋國。衛獻公不敢怠慢,親自帶兵駐紮到襄牛(衛國地名),擺出一副出國作戰的姿態。

公子貞得到消息,向新鄭派出了一位使者,命令鄭國主動出擊,討伐衛國。這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命令,因為鄭國已經派部隊跟隨楚軍進攻宋國了,再派部隊討伐衛國,等於兩線作戰,國家財力和人力都難以負擔。鄭國的諸位大夫就此召開國務會議,公孫舍之說:“那就討伐衛國吧,否則楚國就不高興了。我們已經得罪了晉國,現在又得罪楚國,國家將要往何處去呢?”

公子騑說:“唉,我國也實在是太困難疲憊了。”

公孫舍之說:“得罪兩個大國,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困難疲憊,總比滅亡好吧?”

諸位大夫一合計,也只能這麽做了,於是派皇耳帶兵入侵衛國,結果在犬丘(地名)中了衛國人的埋伏,皇耳被俘。

同年七月,公子貞和公孫輒從宋國移師東向,侵略了魯國的西部邊境。返回的時候,又攻克了宋國的蕭城。

同年九月,公孫輒揮師向北,橫掃宋國北部地區,打得宋國人閉門不出。由此可見,鄭國雖然困難疲憊,對付宋國卻是綽綽有餘,鄭軍的戰鬥力確實是非同小可。

但是,對於鄭國賣力為楚國作戰的行為,魯國的仲孫蔑很不以為然,他說:“鄭國窮兵黷武,恐怕將有災難了。天下未亂之前,王室尚且不堪屢屢用兵,何況鄭國?如果有災難,它的三位執政難逃一劫。”

鄭簡公年幼,所謂“三位執政”,是指公子騑、公子發和公孫輒。

同年秋天,晉悼公召集諸侯討伐鄭國,聯軍進駐鄭國的牛首(地名)。在強大的軍事壓力下,鄭國內部的矛盾凸顯出來。公子騑與大夫尉止素來不和,在調兵遣將抵禦聯軍入侵的時候,公子騑故意減少尉止屬下的兵車數量。尉止主動出擊,俘獲了一些聯軍士兵,公子騑又不給他報功,而且挑毛病說:“你乘坐的戰車超出了規格!”以此為由,不讓尉止去宗廟獻俘。

從公子騑在歷史上的表現來看,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曾經為鄭國立下赫赫戰功,在重大外交場合也能夠據理力爭,維護國家的尊嚴。但是,這個在大事上毫不含糊的人,在小事上卻極其糊塗,因為作風霸道而得罪了不少人。據《左傳》記載,當初公子騑負責興修水利工程,以整頓田界為名,將大夫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的田地強行沒收,納入自己囊中。這些家族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就暗地裏與尉氏溝通,準備聯合起來作亂。

公元前563年十月的一天清晨,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仆突然發難,帶領數百名勇士攻入公宮,殺死了公子騑、公子發和公孫輒,將鄭簡公劫持到了北宮。公子嘉事先有預感,找借口躲在家裏沒有上朝,因此逃過一難。

公子騑的兒子公孫夏得到消息,顧不上設置警備,帶著一批人從家裏跑出來,沖到宮中,收拾了公子騑的屍首,然後去追叛賊。這時候,尉止等人已經在北宮安排了防衛,嚴陣以待。公孫夏不敢強攻,又回到家裏,準備打開武庫,給家臣和仆人分發武器盔甲,卻發現家裏的男女奴隸已經趁亂逃走了一大半,武庫中的武器也多被盜走。

相比之下,公子發的兒子子產就要鎮定得多。子產得知父親被殺,第一件事就是在家門口設置警衛,嚴禁閑雜人等出入,接著召集家臣開會,關閉武庫和錢糧倉庫,加派人手嚴加防範。做完這些事情,他再將武器盔甲發給大家,兵車十七乘,步卒一千二百餘人,排成整齊的隊列出來。他帶著這支隊伍來到公宮,先妥善收拾了公子發的屍骨,然後進攻北宮。在公孫躉和首都居民的幫助下,子產順利進入北宮,殺死尉止和子師仆。侯晉出逃到晉國,堵女父、司臣等人逃奔宋國。

叛亂被剿滅之後,公子嘉成為鄭國的首席執政官,他命人制作宣誓效忠自己的盟書,下令文武百官堅守崗位,停止處理一切政務,等待新的政策出臺。

亂世當用重典,公子嘉此舉本來也沒太大問題。然而公子嘉素來威信不高,很多官員和貴族對他的獨斷專行表示反感,公開對抗。公子嘉便想殺幾個人來立威,遭到了子產的反對。

子產說:“國家不幸遭此劫難,已經死了不少人。您剛上臺就繼續殺人,這不是立威,而是樹敵。”

公子嘉說:“那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子產說:“有。請您焚毀盟書,民心自然安定。”

公子嘉老大不樂意,說:“我要這些人簽署盟書,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安定國家。如果因為有人不樂意就焚毀盟書,好比將政權交給了那些人,這叫我怎麽治國啊?”

子產說:“眾怒難犯,獨裁難成。您現在想要獨裁,已經犯了眾怒,認為憑著幾卷盟書就能夠安定國家,更是自取其禍。依我看,不如焚毀盟書,顯示您對大家的信任。這樣您就可以安心治國,群眾也得以安定,難道不好嗎?”

公子嘉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年輕人幾眼,只見他仍然穿麻戴孝,臉上流露出剛剛喪父的悲傷,眼神中卻透著一種平和的堅定。與他的父親公子發相比,子產似乎更具有天生的領導才能,寥寥幾句話,語速不快不慢,語氣不輕不重,卻令公子嘉這個長輩不得不認真思考。

“你說得有道理。”公子嘉最終接受子產的建議,在新鄭的東南門外公開焚毀了盟書。

隨著那一堆竹簡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新鄭城中的不滿情緒逐漸平息下來,國家機構開始重新運作,百姓的生活也回到了正常軌道。

但是鄭國的危機還沒有解除,以晉國為首的多國部隊仍然駐紮在鄭國的土地上,對新鄭構成強大的威脅。為了迫使鄭國就範,晉國人故伎重演,增加了虎牢關的駐軍,而且派士魴和魏絳在虎牢關附近修築了梧和制兩座小城,用來囤積軍糧和武器,擺出一副打持久戰的樣子。

對於飽受戰亂之苦的鄭國人來說,改換門庭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公子嘉派出一名使者來到虎牢,向聯軍提出和談的請求。而且,沒有經過太艱難的談判,晉國便與鄭國簽訂了和平條約。這樣一個條約的意義究竟有多大,估計鄭國人答不上來,晉國人也不甚了了,因為有信息表明,楚國令尹公子貞率領的大軍已經上路,正日夜兼程奔赴新鄭。

同年十一月,諸侯聯軍繞過新鄭向南挺進,抵達了陽陵(鄭國地名)。自鄢陵之戰以來,晉楚兩強數度相遇,卻總是失之交臂,甚至連一場小規模的遭遇戰都沒有發生過,好比兩個人吵架,雖然吵得很兇,但是都不率先動手,最後不了了之。這一次,楚軍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晉國的中軍元帥荀罃又想撤退,說:“今天我們躲避楚軍,楚軍必然驕傲,到那時再與之決戰。”當時跟隨晉軍出戰的各國諸侯均有退意,欒厭卻表示反對:“不打就跑,是晉國的恥辱。我們召集諸侯來到這裏,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受辱,還不如死!就算您要撤軍,我不會撤退,將帶著自己的部隊獨自前進!”這話聽著很熟悉,當年的邲之戰,先谷就是這樣不顧主帥荀林父的命令,獨自領軍渡過黃河,從而將晉國三軍全部拖入戰爭的。荀罃對此記憶猶新,因為就是在那場戰爭中,他被楚軍俘虜,當了九年的楚囚才被放回。

自晉悼公即位以來,晉國勵精圖治,國勢蒸蒸日上,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是晉悼公為人,寬厚有餘,而謀略稍遜,對於朝中大臣總是強調以德服人,缺乏必要的約束,以至於個別人目無組織紀律,自由散漫作風擡頭。以當時在陽陵發生的這場爭執而言,不管荀罃的決策是否正確,欒厭這種不服管教的態度,其實已經暴露了這個問題。

荀罃考慮再三,欒厭說得出做得到,如果讓欒厭孤身涉險,再帶領全軍去救他,等於重蹈了邲之戰的覆轍,還不如幹脆同意他的意見。聯軍於是全軍挺進,在穎水與楚軍隔岸對峙。

聯軍內部關於戰與退的意見分歧,被鄭國的公孫躉看出來了。他對同僚說:“諸侯的部隊已經整理好行裝,這仗肯定打不起來了。不論我們是否臣服於晉國,他們都將撤退,楚軍必定會圍攻新鄭。既然是這樣,我們還是未雨綢繆,做好與楚國和談的準備吧。”於是趁夜渡過穎水,與楚國人進行接觸,簽訂了同盟條約。

消息傳到聯軍大營,沒有引進太多震動。諸侯和晉國群臣對鄭國人這種朝三暮四的把戲已經麻木了,只有欒厭表現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要求討伐鄭國。荀罃說:“我們確實沒有把握打敗楚軍,又不能保護鄭國,鄭國有什麽罪過呢?現在討伐鄭國,楚國必定救援,等於把鄭國完全推到楚國那邊去了。戰而不勝的話,反為諸侯恥笑。既然沒有十足的勝算,不如回去吧!”在場的諸侯聽到這句話,都松了一口氣。說實話,誰想打仗啊?就算打贏了這一仗,也不會改變晉楚兩國勢力均衡的大局,又有什麽意義呢?

公元前563年11月下旬,諸侯聯軍從穎水北岸撤退,途中經過鄭國的北部,順便劫掠了幾座城市,作為這次出兵的報酬。緊接著,楚軍也撤回國內。托荀罃的福,十幾個國家裏的成千上萬個家庭過了一個難得的安穩年。

公元前562年,春寒料峭之時,鄭國的群臣在新鄭召開了一次新年務虛會,主題是:如何做一只快樂的風箱之鼠。

眾所周知,鄭國成為風箱中的老鼠,完全不是出於自願,而是地理位置使然。不管是齊楚爭霸、秦晉爭霸還是晉楚爭霸,鄭國都是爭奪的焦點。特別是晉楚爭霸以來,鄭國屢次淪為戰場,生靈塗炭,千瘡百孔。在這種情況下,鄭國人仍然保持了充分的現實感,周旋於大國之間,維護了國家的獨立,也算是殊為不易。然而國際形勢越來越險惡,晉楚兩國往來爭奪,頻率越來越高,鄭國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

在務虛會上,群臣都感慨:“因為不聽晉國的話,鄭國幾乎滅亡。楚國弱於晉國,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然而晉國又不急於將鄭國納入麾下,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晉國如果真的很在乎鄭國,楚國必定會避其鋒芒,那麽鄭國至少也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不用兩頭受氣了。如何才能夠使得晉國急欲得到鄭國,楚國不敢爭奪,我們再與晉國結成牢固的同盟呢?”

公孫舍之出了一個主意:“攻打宋國,諸侯一定會來救援,我們不跟諸侯對著幹,認輸,和他們結盟。楚國人打過來了,我們又和楚國人結盟,晉國人肯定會大怒,再度發兵來攻打我們。到那時,楚國人疲於奔命,只能袖手旁觀,我們就此親近和依附晉國。”從公孫舍之這番話可以看出,晉軍說來就來,楚軍則疲於奔命,兩年前荀罃提出“三分四軍”的車輪戰術,現在已經取得成效。

諸位大夫都覺得公孫舍之的主意不錯,於是派邊防部隊向宋國挑釁。宋國派向戌入侵鄭國。作為反擊,鄭國派公孫舍之入侵宋國。同年四月,晉悼公發動諸侯討伐鄭國,這場由鄭國人主動挑起的戰事,基本上按照公孫舍之的計劃在進行。

四月十九日,齊國的大子光和宋國的向戌率領齊宋兩國軍隊率先抵達新鄭,在東門之外駐紮下來。當天日暮時分,晉軍在荀罃的指揮下進入新鄭西郊,孫林父率領的衛軍則入侵了鄭國的北部,對新鄭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諸侯聯軍圍而不攻。同年六月,各國部隊在北林(鄭國地名)會師,進駐向地(鄭國地名),然後向西北行進,在瑣地(鄭國地名)停留了幾天,再回到新鄭,完成了對新鄭的四面包圍。晉悼公在新鄭的南門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而各國的增援部隊仍在源源不斷地渡過濟隧(河流名),向新鄭開拔。雖然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鄭國人仍然被聯軍這種氣勢給嚇壞了,連忙派人出城請求和談。

同年七月,晉悼公召集十二國諸侯在宋國的亳(bó)城舉行會盟。晉楚爭霸,苦的不只是鄭國,與晉國同盟的這些諸侯國也都不得安寧,除了要向晉國繳納“朝聘之數”,還要跟著晉國討伐鄭國,再加上時不時的會盟,負擔相當沈重,對晉國也是滿肚子意見。這一點,連晉國的大臣都體會到了。士匄就曾經說:“如果我們稍有不慎,就會失去諸侯的擁護。諸侯成天在道路上奔波,我們卻一事無成,誰能夠沒有貳心呢?”在這種擔憂之下,亳城之會主要就諸侯之間的團結合作達成一致意見:“凡是同盟的國家,不要囤積居奇,不要壟斷利益,不要包庇罪人,不要收留壞蛋。我們要救濟災荒,平定禍亂,統一思想,輔助王室。如果有人膽敢觸犯這些命令,就讓天神、名山大川之神、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國的列祖列宗,明察秋毫地誅滅他,使他失去百姓,喪失族人,滅亡國家!”

晉悼公這個時候舉行會盟,除了加強同盟國之間的團結,還有一個重要目的——等人。如前所言,諸侯來一次不容易,如果這麽快解散聯軍,楚國人肯定又會趁虛而入,迫使鄭國屈服。這樣的話,晉國等於又做了一次無用功。因此他必須等待,等著楚國人出現,再相機行事。平心而論,他這個霸主當得也不輕松。

楚國確實是在積極準備。這一次,楚國人也有了新的動作。令尹公子貞親自出訪秦國,請秦國派兵支援。七月下旬,秦國派了一名右大夫,帶著一支部隊,跟著楚軍討伐鄭國。而鄭國按照公孫舍之的計劃,沒有對楚軍進行任何抵抗,鄭簡公親自到邊境上去迎接楚軍,而且引導楚軍入侵了宋國的西部邊疆。

同年九月,諸侯聯軍悉數出動,再度入侵鄭國。此時楚軍已經撤回國內,鄭國派大夫良霄出使楚國,向楚國通報鄭國將臣服於晉國,並且以鄭簡公的名義對楚共王說:“寡人由於社稷的緣故,不能夠感懷君王的恩情了,除非君王能夠用玉帛來安撫晉國,或者用武力對晉國加以震懾。”這就是鄭國人的本事,連絕交的話都說得那麽得體,將責任完全推給對方。楚共王勃然大怒,命人將良霄囚禁起來。

與此同時,鄭國的另一位使者——王子伯駢來到聯軍大營,向晉悼公請求和談。這一次,鄭國人是來真的了。晉悼公也明白不能再將鄭國當作一顆棋子來使,派趙武進入新鄭,與鄭簡公舉行了會盟。同年十月,公孫舍之出城拜謝晉悼公。同年十二月,包括鄭簡公在內的十三國諸侯在鄭國的蕭魚(地名)舉行會盟。為了表達晉國的誠意,晉悼公采取了一系列非常措施,包括釋放戰爭中俘虜的鄭軍將士,而且以禮相送;收回在鄭國各地巡防的偵察部隊;禁止任何部隊劫掠鄭國的城市和農村。而鄭國人也以厚禮回報晉悼公,包括師悝、師觸、師蠲(juān)三名一流的樂師;廣車、軘(tún)車(均為兵車名)各十五乘,以及與之配套的武器盔甲;其他戰車一百乘;歌鐘兩套以及配件,女樂師十六人。

鄭國人送給晉悼公的禮物中,值得一提的是“歌鐘兩套”。晉悼公回國之後,將其中的一套和女樂師八人轉賜給了魏絳,說:“您教寡人與戎狄部落媾和,以此團結中原諸國。使得寡人於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好比音樂之和諧,沒有不協調的地方,請您和寡人一起享用這些樂器吧!”

魏絳回答:“與戎狄媾和,那是國家的福分;八年之中九合諸侯,諸侯都沒有異心,這是由於您的威望,也是由於其他幾位同僚的辛勞。我有什麽功勞呢?”說到這裏,魏絳話鋒一轉,“然而我希望,您既安於享受這音樂帶來的快樂,又想到它畢竟有終了的時候。詩上說,‘樂只君子,殿天子之邦。樂只君子,萬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從。(快樂的君子啊,鎮撫天子的國家。快樂的君子啊,他的福氣與別人共享。治理好周邊的小國,讓他們爭相服從。)’音樂是用來鞏固德行的,要用道義對待它,用禮儀推行它,用誠信保守它,用仁愛勉勵它,然後鎮撫國家,有福同享,遠人來服,這就是快樂啊!書上說,居安思危,想到了就要防備,有防備就沒有禍患,謹以此向您規勸。”

晉悼公聽了,神色凜然,向魏絳行禮說:“您的教導,豈敢不聽!而且要是沒有您,寡人就不能正確對待戎人,不能渡過黃河。論功行賞,是國家的規矩,不能廢除,請您一定接受!”

按照周禮的規定,金石之樂為諸侯專用,卿大夫階層除非有特殊的功勞,不能享有。魏絳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可以享用金石之樂的。一千多年後,宋朝的大文豪蘇東坡寫了一篇膾炙人口的《石鐘山記》,其中有一句“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kuǎn)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這裏的魏莊子就是魏絳,因其死後被謚為“莊”,所以稱為魏莊子。晉悼公賞賜給魏絳的那套歌鐘,穿越了時間的障礙,響徹於蘇東坡的耳畔,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美談。

蕭魚之盟意味著鄭國對晉國的徹底臣服,也是晉悼公霸業確立的標志。對比晉悼公與他的祖先晉文公,是一件有趣的事。晉文公之時,楚國橫行中原,晉文公僅以城濮一戰,即成為天下的霸主;而晉悼公接手晉國的時候,晉國已經是中原各國的領袖,他卻花了八年的時間,九合諸侯,才最終確定自己的霸主地位。晉悼公為什麽這麽慢呢?清朝有個叫顧棟高的人分析,外因是鄭國反覆無常,加上楚國的令尹公子貞老謀深算,堅忍持重,急也急不來;內因則是晉國的中軍元帥荀罃深謀遠慮,魏絳等謀臣崇尚不戰而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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