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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忍”的哲學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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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是鼓勵他擔負起輔佐王室的重任。現在聽到晉文公這麽說,他便順水推舟,帶著軍隊回國去了。

公元前635年三月,晉國大軍兵分兩路,左路軍前往汜地迎接周襄王,右路軍前往溫城討伐王子帶。四月初,周襄王回到了王城雒邑,而王子帶在溫城戰敗被俘,並被帶到隰城斬首示眾。

周襄王在雒邑舉行了盛大的酒宴,賜給晉文公甜酒和玉帛。當年鄭厲公和虢公送周惠王回國,周惠王分別賜給他們銅鏡和酒爵,鄭厲公猶且不滿。相比之下,現任天子對晉文公的賞賜未免也太小氣了。

沒關系,你不給,我自己要。晉文公在酒宴上向周襄王提出,自己百年之後要用隧道來運送靈柩到墓室。

好古怪的要求!

各位看官暫且先別笑,按照周禮,諸侯之葬,只能用繩索將靈柩吊放到墓穴裏;而用隧道運送靈樞,是天子專享的大禮。晉文公提出這個要求,看似簡單,實際上是在向天子的權威挑戰。

周襄王一點也不含糊,說:“不行,那是王的葬禮,不適用於諸侯。周朝的天命雖然衰落,但目前還沒有能取代它的。叔父如果要用王的葬禮,等於天下有二王,這難道不是您所厭惡的嗎?”

言下之意,晉文公討伐王子帶,就是因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現在晉文公本人又要以天子之禮自居,豈不是掌了自己的嘴?

晉文公倒是很爽快:“既然這樣,我也不強求了,請您賞賜一些土地給我吧。”

周襄王剛剛拒絕了晉文公的第一請求,再拒絕他看似退而求其次的第二請求,面子上就很不好看了。周襄王考慮再三,決定將陽樊、溫、原、欑(chuān)茅賞賜給晉文公,好將他快點打發走。

看來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晉文公心滿意足地回到了絳都。然而,接收天子賜給的幾座城池還頗費了一些周折。

首先是陽樊的居民不服,他們關起城門,將晉國的接收人員拒之門外。晉國人沒辦法,只好派兵圍城。有一個叫蒼葛的陽樊人站在城墻上對晉軍喊話:“仁德是用來對待華夏各國的,刀兵是用來對付四夷的。你們現在到天子腳下動刀動槍,是把我們當外族對待,我們不服從你們的領導,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城裏居住的人,哪家不是天子的姻親,怎麽能當你們的俘虜?”後來雙方采取折中的辦法解決了問題:晉國人占領了陽樊,而陽樊居民全部遷到了別的地方,堅決不做晉國的臣民。

接收原城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晉文公親自率軍包圍原城,志在必得,因而只備三日軍糧,並且宣布三日之內必定攻下原城。三日之後,原城仍然不降,晉文公就命令軍隊班師回國。這時間諜來報告,說原城軍民已經打算投降了,只要再等一兩天就會有結果。晉軍眾將都建議留下來靜觀待變,晉文公說:“信任,是一個國家的立國之本,國民因此而安居樂業,如果得到原城而失去信任,我怕得不償失。”於是全軍起程回國。原城軍民得到這個消息,反倒主動派人來聯系投降的事。晉軍走了不到三十裏,原城就宣布投降了。

這件事給晉文公很大觸動。在考慮原城太守人選的時候,他問寺人披誰可勝任,寺人披推薦趙衰,理由是:當年趙衰跟隨晉文公流亡列國,趙衰背著幹糧和水壺走小路,和大隊人馬走失了,雖然饑渴難忍,仍然不敢擅自食用。晉文公認為這件事充分說明趙衰是一個守信之人,因此派他鎮守原城,希望他用自己的品德使原城居民信服於晉國。

晉國得到陽樊、溫、原、欑茅四城,第一次將勢力範圍延伸到太行山以南,國力大大增加。

同年秋天,以秦國為主、晉國為輔,發動了對鄀(ruò)國的聯合軍事行動。鄀國地處今天湖北襄陽附近,是秦、楚邊境上的一個小國,也是楚國的附庸。討伐鄀國,等於公開向楚國叫板,楚成王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派大夫鬥克和申禦寇帶申、息兩縣的地方部隊前往救援。

這裏說明一下,春秋時期,“縣”作為一級行政單位,是一個新生事物。楚國地處荊蠻之地,對外擴張速度很快,先後吞並不少小諸侯國,原則就按照一國一縣的規模,將這些諸侯國設置成縣,由楚王直接任命縣公進行管理。據統計,楚國在春秋時期共設縣十七個,每個縣都有自己的地方武裝,而且規模不小,小縣有兵車百乘,大縣則多達數百乘。因此,楚國派申、息兩縣的地方部隊前往救援鄀國,其兵車數量應該在兩百到三百之間。

討伐鄀國,對晉國基本上沒有任何好處。晉文公跟隨秦穆公參與這場戰爭,一方面是為了保持與秦國的良好關系,另一方面也是為建立晉國的霸業進行試水——欲稱霸於諸侯,必定會與楚國發生沖突,他希望借此機會試探楚國的實力。

秦國人采取了欺騙戰術,故意繞道鄀國與楚國交界的析城郊外,迂回靠近鄀國的首都商密,並且故意將自己軍中的一些人綁起來,裝作是從析城帶來的俘虜。到了黃昏時分,秦國人又在城下舉行了一場盟誓表演,造成的楚軍與秦軍盟誓的假象。由此給鄀國人帶來的錯覺,秦國人已經攻陷了析城,而且前來救援的楚國人又和秦國人達成了密謀,出賣了鄀國。

鄀國受不了這雙重打擊,開城降了秦軍。擊破鄀國的抵抗之後,秦國人回頭再殺到析城,將鬥克、屈禦寇二人生擒而回。楚國令尹成得臣率領大軍追趕秦軍,企圖奪回二人,無奈秦軍已揚長而去,沒有追上。

成得臣不敢空手而歸,帶兵包圍陳國,將曾經因陳國進攻而逃到楚國的頓子(頓國國君)送回了頓城。

自從宋襄公戰敗後,敢於主動捋楚成王虎須的,還只有秦穆公和晉文公。

晉國人在這次戰爭中雖然處於從屬的地位,但通過見習戰爭的全過程,晉文公對楚國人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楚國人並不可怕,至少不像傳說中那麽可怕。

【大戰序曲:晉文公的強國運動】

周襄王受衛文公的委托,調解鄭、衛、滑三國之間的恩怨,不但沒有取得預期效果,反而引發了一系列事變,最後的結果是被晉文公敲詐去四座城池。王室的土地本來就所剩無幾,地上的產出難以維持王室體面的生活,經過這麽一鬧騰,天子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就在晉國軍隊保護天子從汜地向雒邑進發的時候,衛文公去世了,他的兒子姬鄭繼承了君位,就是歷史上的衛成公。

公元前635年十二月,魯、衛、莒三國在洮地舉行了會盟。第二年春天,三國又在向地舉行會盟,共商加強地區合作與交流的大計。這兩次會盟,規模雖然不大,但是引起了齊孝公的嚴重不滿。在他看來,齊國雖然不如齊桓公在世的時候強盛,但好歹還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國,魯國在他的眼皮底下和衛、莒兩國會盟,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因為這件事,齊國悍然發動了對魯國的軍事進攻。而魯國則采取了三方面的戰略來應對齊國的入侵:

一是發動同盟的衛國從北部趁虛而入,討伐齊國,進行軍事牽制。

二是派大夫展喜前去迎接齊軍,名為勞軍,實為探聽齊軍虛實,見機行事。魯僖公還派展禽為展喜的幕後高參,為展喜出謀劃策。展禽還有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名字,叫柳下惠。展禽也是魯國公室的後人,以姬為姓,以展為氏,名獲,字禽,柳下是他的封地,惠則是他死後的謚號。古人的姓名是一個很覆雜的系統,我們看到柳下惠這個人,千萬別叫他柳先生,至少要稱呼他為柳下先生,否則就太沒文化了。

齊孝公的大軍還沒到達魯國國境,展喜已經趕到了齊軍大營,他把柳下惠教他的那套說辭搬出來,對齊孝公說:“敝過國君聽說君侯您親擡貴足,不嫌辱沒自己的身份,來到區區敝地,特意派在下前來犒勞您手下諸位辦事人員。”請註意,展喜不說犒勞齊孝公,而說犒勞他手下的辦事人員,是非常謙卑有禮的外交辭令,表示說話的人不敢不自量力,逾越自己的身份慰問尊者。

齊孝公背著手,看著天空,很是倨傲,“如此說來,魯國人是害怕了嗎?”

展喜馬上回答說:“小人確實很害怕,但君子不害怕。”這話似曾相識,和當年呂甥應對秦穆公如出一轍,有抄襲的嫌疑。

齊孝公瞥了他一眼,走到門邊,依舊看著天空,冷笑道:

“現在魯國的國庫空空如也,田野間寸草不生,憑什麽不怕?”

展喜很鎮定地回答:“憑的是先王的遺命。當年貴國的祖先姜太公和敝過的祖先周公都是王室的股肱之臣,如同左膀右臂一般輔佐周成王。周成王慰勞兩位先君,並且賜給他們盟誓,要求他們‘世世子孫,無相害也’。當年的誓言,現在還保存在王室的檔案館裏。您的父親齊桓公繼承了先祖的遺願,團結諸侯,消除矛盾和分歧,而且救助諸侯於水火,獲得了大家的一致尊重。您即位之後,大家也認為您會遵循令尊的做法,為中原帶來和平與繁榮,所以我魯國對貴國沒有任何防備之心,大夥都說,‘齊侯怎麽可能即位才九年就放棄自己的使命,如果這樣,他哪有臉面對先君齊桓公呢?’君子也是這麽認為,所以一點也不害怕。”

展喜這番話,前半段振振有辭,後半段簡直就是哄小孩子,但是對齊孝公很有效。當時他的臉就紅了,二話不說,將部隊撤回了國內。

展喜在齊軍大營忽悠齊孝公的時候,魯國對付齊國的第三個戰略也在悄然實施。公子遂和臧文仲二人不遠千裏來到楚國,請求楚國出兵討伐齊國。臧文仲對楚國令尹成得臣說,當今天下,唯有楚國最強,中原諸國均拜伏在楚王的虎威之下,唯有齊國和宋國沒有認清形勢,不把楚國放在眼裏。如果楚國派大軍討伐齊、宋二國,魯國願意效犬馬之勞。

說明一下,宋襄公死後,他的繼任者宋成公委曲求全,主動以身事楚,親赴郢都朝覲楚成王,兩國建立了同盟關系。但是,隨著晉文公的上臺和崛起,宋成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立刻改換門庭,脫離楚國,投向晉國的懷抱,因此臧文仲有此一說。

巴西的一只蝴蝶扇動幾下翅膀,有可能導致北美大陸的一場風暴。公子遂和臧文仲的楚國之行,則拉開了春秋時期第一場大規模爭霸戰爭的序幕。

將當時各諸侯國的綜合實力作一個比較,可以將它們大致分為三個陣營:

第一陣營:楚、齊、秦、晉四個大國;

第二陣營:宋、魯、鄭、衛、陳、蔡等二流國家;

第三陣營:燕、曹、許、徐等數十個小國。

第一陣營中,楚國無論從國土面積還是軍事力量上,都遙遙領先於其他三國,而且將第二陣營中幾乎所有國家或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或結成盟友,綜合實力首屈一指,稱霸的野心也最大;齊國自管仲與齊桓公逝後,不修內政,不親近鄰,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反感,甚至連一直與齊國保持良好關系的魯國也受不了齊孝公的粗暴,主動與楚國接近,希望借楚國之力打擊齊國,齊國的國際競爭力呈直線下降趨勢;秦國偏安西北,秦穆公以仁德聞名,穩中求進,暫時沒有問鼎中原之志;晉國雖然經歷了驪姬之亂和晉惠公、晉懷公時期的動蕩,但是在晉文公的領導下,上下團結一心,國內局勢趨於穩定,社會經濟得到發展,軍事實力也有大幅度增強,而且通過幫助周襄王覆國,擴大了國土,提高了聲望,成為楚國最大的競爭對手。

如果說,公元前635年晉國跟隨秦國討伐楚國的附庸鄀國,僅僅是捋了一下楚成王的虎須的話,公元前634年,宋國背棄與楚國的盟約而投入晉國的懷抱,則直接觸及到了楚國的核心利益,成為晉、楚兩國爭霸的導火索。

即使與齊桓公狹路相逢也當仁不讓的楚成王,自然不能容忍宋成公對他的蔑視,他命令子文抓緊時間訓練士卒,準備討伐宋國。

早在兩年之前,子文就已經不再擔任楚國的令尹,而是推薦在泓水之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的成得臣擔任了這一職務,自己則以顧問的身份繼續留在楚成王身邊效力。

子文這樣做,顯然是吸取了老對手管仲的教訓。管仲輔佐齊桓公縱橫天下,功高蓋世,然而不註重對接班人的培養,直到臨死前,都沒有給齊桓公推薦一個合適的接班人,導致齊國數十年的霸業後繼無人,毀於一旦。子文不想齊國的歷史在楚國重演。他不但早早選定成得臣為接班人,更主動退居二線,將自己的位置讓給成得臣。這樣一來,他既可以在幕後指導成得臣,發揮老同志傳、幫、帶的作用,又可以使成得臣提前進入情況,熟悉業務,減少犯錯誤的機會。

楚國有子文這樣的政治家,強大絕非偶然。

現在楚成王即將展開一場爭奪天下的大戰,他想到的第一個人選還是子文,畢竟事關重大,交給成得臣去辦還不太放心。權衡再三之後,他請子文親自出馬,到睽地主持軍訓。

對於楚成王的這一命令,子文內心是有想法的,他對楚成王說,訓練部隊是令尹分內之事,應該由子玉(成得臣字子玉)來主持才對,現在把他這個老頭子派去越俎代庖,恐怕大大不妥,子玉有沒有意見暫且不說,他這把老骨頭能否訓練好部隊,實在是值得懷疑。

楚成王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您就別撂挑子了。”還是將任務派給了子文。

既然沒辦法推脫,子文只好優哉游哉地來到了睽地。軍訓的第一天,他命令士兵天剛亮就起床,到操場上集合、做早操、練隊列、喊口號,熱熱鬧鬧地搞了一個時辰,便到了吃早飯的時間。早飯弄得挺好,有粥有粉還有熱幹面。子文端了個大碗,和士兵們一起吃,吃完了抹抹嘴說:“今天到此為止,大夥回去歇息吧。”

一連三天都是如此。士兵們可高興了,這哪裏是軍訓,簡直就是夏令營。子文不但體貼士兵,脾氣還特好,幾天軍訓下來,連罵人的事情都沒發生過,整個楚軍大營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有人把這事反映到楚成王那裏。楚成王驚愕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了:“子文這家夥,是在逼我用子玉啊。”

沒辦法,楚成王只好命令成得臣接手軍訓,並且將地點改到了蒍地。子文則改任監軍,隨軍前往蒍地進行督導。午後書社?

成得臣不負所望,一到蒍地就嚴肅軍紀,將訓練的時間延長到天黑,對於訓練中不聽指揮或動作不規範的士兵實施處罰。一天下來,有七個人受到鞭笞,三個人被箭刺穿耳朵游營示眾。原本稀稀拉拉的部隊一下子恢覆了正常,迅速進入臨戰狀態。

當時在蒍地住著好幾位退休的楚國大夫,他們應邀觀看了軍訓,對成得臣的治軍之道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跑去向子文表示祝賀,對他的知人善用進行了一番恭維。子文很高興,舉行酒宴招待這些老頭子和蒍地的權貴。唯獨有個叫蒍賈的貴族小孩,不但姍姍來遲,還不說半句祝賀的話。子文不免覺得奇怪,於是問他:“各位叔叔伯伯均認為令尹有才能,是國家的福分,值得慶賀,你對此有何看法?”

蒍賈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面無表情地說:“我不知道該祝賀什麽!當年您將國政交給子玉,囑咐他說,要守護國家安定。但如果對內保持了安定,而對外遭到失敗,您覺得這算是保國安民嗎?子玉失敗,是您舉薦的結果。用錯了人而導致國家失敗,有什麽好祝賀的撒?”

子文楞了一下,說:“你憑什麽認為子玉一定會失敗呢?”

蒍賈直直地看著子文說:“子玉這個人,性格剛猛而無禮,不適合治理國家,給他兵車超過三百乘,肯定有去無回。如若不是,等他出征回來,我再向您表示祝賀,應該也不算晚吧。”

子文若有所思,而幾位老大夫連忙出來打圓場,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童言無忌的蒍賈後來生了一個很名氣的兒子,叫做孫叔敖。

經過半年多的集訓,公元前634年冬天,楚軍在令尹成得臣、司馬鬥宜申的指揮下北上討伐宋國,包圍了緡城。

與此同時,另一支楚軍部隊開赴魯國,幫助魯國討伐齊國,一舉攻下谷城。這一仗明明是楚國人的功勞,《春秋》卻這樣記載:“(魯僖)公以楚師伐齊,取谷。”說成是魯國人的功勞。左丘明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雖然是借楚國的軍隊進行討伐,但我方能夠左右其行動,所以說是‘以楚師伐齊’。”占了便宜還賣乖的事,魯國人也不是第一次做,在此不作任何評論。

前面說到,齊桓公有六位“如夫人”,給他生了六個兒子,除現任國君齊孝公外,另外五位公子一直都在覬覦齊國的君位。楚軍攻下谷城之後,派大將申叔侯鎮守谷城,並將五公子之一的公子雍接到谷城,準備以公子雍的名義繼續討伐齊國。

齊桓公還有另外七個兒子,是由“如夫人”之外的小妾所生,地位比五公子低。齊孝公上臺後,將這些兄弟統統趕出國去。現在楚國人將他們找過來,並將他們都封為楚國大夫,要他們幫助楚國人攻打齊國。

齊桓公如果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一群兒子幫著楚國打齊國人,估計會再氣死一次。造成這個尷尬的局面,自然與齊孝公為人暴戾有關,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齊桓公和管仲沒有找到合適的接班人,以致管仲逝後,“三貴”專權,而齊桓公逝後,五子爭位,將好端端一個齊國搞得亂七八糟。

第二年夏天,齊孝公在內外交困中死去,他的弟弟公子潘即位,也是歷史上的齊昭公。雖然齊、魯雙方處於交戰狀態,魯國人卻秉承周禮,派人參加了齊孝公的葬禮。當然,左丘明不會忘記又表揚一句:“禮也!”

順便說一下,魯國人對於“禮”的執著,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這一年春天,杞國的國君杞桓公來到魯國朝覲魯僖公。杞國地處東夷聚居之地,不免沾染了夷人風俗,不自覺地用了夷人的禮儀,魯僖公當場發作,不搭理杞桓公。而《春秋》記載這件事,也主動將杞桓公的爵位下降了一級,稱之為“杞子”,以示對其使用夷人禮儀的懲罰。杞桓公因此記恨魯僖公,不再承擔對魯國進貢的義務,而魯僖公為了懲治杞桓公的失禮,竟然在聯楚伐齊這樣的大事未了的情況下,派兵入侵杞國,要與杞桓公論個曲直是非。

看這架勢,天塌下來也要先論個“禮”字。這是題外話,在此不多作評價。

齊孝公死後,楚國留下申叔侯在谷城對齊國保持威逼之勢,而將軍事打擊的重點集中到宋國,於這一年冬天糾合了魯、陳、蔡、鄭、許等幾國軍隊,把宋國的都城商丘圍得水洩不通。宋成公命公孫固前往晉國告急,請求晉國的支援。至此,晉楚爭霸戰的導火索已經被點燃,晉國不可避免地被拉入到這場中原大戰中來。

當然,這樣表述並不準確,確切地說,晉文公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得以實施其稱霸天下的抱負了。

為了這一天,晉文公已經做了很多準備工作。

據《左傳》記載,晉文公一回國,就把對人民的教育當做頭等大事來抓,以教育為強國之本。

齊桓公稱霸諸侯,靠的是管仲“作內政而寄軍令”的速效藥。楚成王獨步天下,靠的是楚國人彪悍的性格和近於嚴酷的軍紀。相比之下,晉文公走教育強國的路,雖然有利於長遠,卻很難在短期內發揮功效。

晉國的全民教育搞了很多年。剛開始兩年的時候,晉文公就迫不及待地想到國際舞臺上一試身手,被狐偃勸住了。狐偃說:“現在還不到時候,人民還不懂得什麽叫做‘義’,沒有安居樂業。”

等到晉文公幫助周天子覆位後,積極發展國內的福利事業,晉國人民的幸福感大幅度提升,他又起了稱霸之心。狐偃勸說道:“人民還不懂得什麽叫做‘信’,不能同心同德共謀大事,還是再等兩年。”先別笑晉文公猴急,考慮到他上臺時已經六十二歲,有“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想法其實也很正常。

不久之後,晉文公討伐原城,向天下展示了自己誠實守信的優良品德,同時借題發揮,在國內開展了“做一個誠實守信的晉國人”的大討論,晉國人的誠信意識大大加強,連商人都不再欺騙消費者,成天將信用掛在嘴上。晉文公跑去問狐偃:“是騾子是馬,這回可以拉出去遛遛了吧?”狐偃仍然搖頭說:“人民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禮’,不知道恭敬地服從上級的命令,火候未到,還要再等等。”於是在晉國開展了大規模的“蒐禮”活動。所謂“蒐”,就是順長少,明貴賤,“蒐禮”活動的最直接目的是在晉國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

值得肯定的是,通過對“義”、“信”、“禮”的教育學習,晉國國民素質迅速提高。當公孫固穿越楚軍的封鎖線,將救援信送到絳都的時候,晉國上下都作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因此,在晉文公主持召開的軍事會議上,大夥對是否救援宋國的議題沒有產生任何分歧,一致認為必須要救。

先軫的發言也許代表了當時晉國群臣的意見:“當年主公流亡到宋國,宋襄公以禮相待,而且送給您馬車二十乘,可謂是情深義重。現在宋國有難,我們理應相助,同時也正好借此機會在諸侯之中樹立威信、奠定霸業基礎。”

狐偃說:“楚國入侵中原,剛剛將曹國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而且和衛國建立了婚姻關系。如果我們討伐曹、衛兩國,楚國必定會移師相救,則齊國和宋國可以免於滅亡。”

狐偃提出這個計劃,既有軍事謀略上的考慮,也有感情上的考慮。當年晉文公流亡列國,在衛國和曹國受到非禮的對待,趁此機會報覆他們一下,快意恩仇,豈非人生一大樂事?

晉文公急事慢做,統一了戰略思想之後,又在被廬舉行了一次“大蒐”。這次“大蒐”是軍事上的重大改革,將晉國原有的上、下二軍擴編為上、中、下三軍。

回顧晉國的軍事改革歷程,也就是晉國不斷發展壯大的歷程。公元前678年,晉武公完成“曲沃代晉”,被天子授予建立一軍的權力,說明當時晉國在王室的眼裏,還是一個小國;公元前661年,晉獻公擴充軍隊,建立上、下二軍,晉國在實力上已經是大國,但在表面上還是維持了一個中等國家的軍事編制;公元前645年,晉惠公被秦國俘虜,晉國群臣借此機會“作州兵”,擴大了兵源範圍,大大增強了晉國的軍事實力;而公元前633年,晉文公將部隊擴編為三軍,不僅僅是為了擴大部隊規模,同時也是宣告晉國向大國邁進的重大舉措。

三軍部隊中,中軍的地位最高,上軍次之,下軍又次。因此,選擇中軍元帥成為軍隊人事變動的重點。趙衰強力推薦郤谷擔任這個重要職務,理由是“郤谷喜愛禮樂,而且熟讀詩書”。

詩就是《詩經》,書則是《尚書》。在現代人看來,郤谷應該去當教育部長而非中軍元帥。但在那個年代,軍政文教均為一體,還沒有政治家、教育家與軍事家的區分,管仲和子文都是又當爹又當媽的全能型選手,在內主政,在外則主兵,經濟、政治、文化、法律、軍事、外交一把抓。在選拔人才的時候,“德”是最重要的依據,郤谷既然能勝任教育部長,也就能勝任中軍元帥,當然還能勝任外交部長甚至內政部長等職務。

趙衰又進一步說:“《詩經》和《尚書》,乃是義的根源;禮樂教化,是道德的準則;有了義和道德,就有了利益的根本,主公您不妨試試用他。”

都說到這份上了,晉文公自然采納了趙衰的建議,任命郤谷為中軍元帥,郤溱為中軍副帥。任命狐毛上軍元帥,狐偃為上軍副帥。任命趙衰為上卿,趙衰推辭說:“欒枝為人謹慎,先軫足智多謀,胥臣見多識廣,我都比不上他們啊。”於是任命欒枝擔任下軍元帥,先軫為下軍副帥。又任命荀林父為國君的戎車駕駛員,虎將魏犨則擔任護衛。

齊桓公稱霸中原三十餘年,帶領各路諸侯數次與楚成王狹路相逢,卻沒有發生過一次戰場上的正面沖突,主要原因還是忌憚楚國的軍事實力,沒有必勝的把握。現在天下形勢大變,楚國不但比以前更強大,而且得到幾乎所有二流國家的附從,晉文公在這個時候主動去找楚成王的麻煩,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需要一點瘋狂的氣魄。

本書大事年表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遷都雒邑,中國歷史進入春秋時期。

公元前722年:鄭國京城大叔謀襲新鄭,企圖推翻哥哥鄭莊公的統治,兵敗被殺,史稱“鄭伯克段於鄢”。

公元前713年:齊、魯、鄭建立三國同盟,黨同伐異,盛極一時。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以鄭莊公不來朝見為由,出兵討伐鄭國,在濡葛被鄭軍打敗,史稱“濡葛之戰”。

公元前701年:鄭莊公去世,鄭國陷入動蕩。公子突發動政變即位,史稱鄭厲公。

公元前697年:鄭昭公覆辟。

公元前690年:楚武王進攻隨國,中途病死,楚文王即位。

公元前686年:齊國連稱、管至父弒齊襄公,立公孫無知為君。齊國大亂。

公元前685年:齊國公子小白即位為君,即齊桓公,任用管仲為相,走上稱霸之路。

公元前681年:齊桓公首合諸侯,會於北杏。

公元前680年:鄭厲公二度為君。

公元前679年:齊桓公舉行鄄地會盟,開始稱霸諸侯。

公元前672年:熊惲弒其兄即位,史稱楚成王。

公元前656年:齊桓公率領多國聯軍進攻楚國,在召陵與楚國結盟而還。

公元前651年:齊桓公召開蔡丘會盟,標志著齊國霸業的頂點。

公元前645年:秦晉韓原之戰,秦穆公大敗晉惠公。

公元前643年:齊桓公病逝。

公元前638年:楚宋泓水之戰,楚將成得臣大敗宋襄公。

公元前636年:流亡在外多年的晉公子重耳回國,即晉文公。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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