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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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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國的這次投誠,搞得非常有聲有色:許男反綁雙手,嘴裏銜著一塊玉璧,許國的大夫們則披麻戴孝,士族人士擡著一口棺材,跟在許男後面。這支隊伍緩緩穿過楚軍大營,一直來到楚成王的中軍大帳,齊刷刷地跪下。

楚成王自幼生活在南蠻之地,沒見過這種中原文化的大陣勢,搞不明白對方什麽意思,只好偷偷地問大夫逢伯。逢伯倒是很博學,回答楚成王說,當年周武王滅商,商紂王***,紂王的哥哥微子也是用這種方式向周武王表示投降的。對此,周武王的做法是親自給微子松綁,接受了玉璧,舉行除兇趨吉的儀式,燒毀棺材,以禮相待,並且讓微子及商朝遺民仍居住在原來的地方,建立了宋國。

楚成王暗自吐舌頭,慶幸自己問了一下,否則還不知所措,要讓中原人貽笑了。他照著逢伯的指點,將周武王對微子做過的事,對著許男做了一遍。

許國君臣感恩戴德之餘,對這位傳說中的南蠻君主不禁另眼相看:人們都說楚人文身斷發,茹毛飲血,不懂禮儀,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嘛!

許男投誠的事情說明,齊、楚兩國互相較勁,楚國實力強橫,直接威脅中原,而齊國身處山東,鞭長莫及,使得楚國人掌握了戰略優勢。靠近楚國的中原各國,均因楚國的直接威脅而搖擺不定,更傾向於投靠楚國。這種傾向,在楚國與周王室發生親密接觸之後,很明顯地有了擴大的趨勢。

既然楚國不是所謂的蠻夷之邦,而且有周天子的支持與承認,投靠楚國和投靠齊國也就沒有什麽大的區別了。

公元前653年春天,齊桓公再一次派兵討伐鄭國,對外宣稱的理由仍是追究鄭文公逃離首止會盟的責任,實際上是在與楚國爭奪鄭國這一戰略要地,試圖遏制楚國近年來的擴張趨勢。

對於齊桓公來說,輸掉蔡國和許國尤可接受,如果再輸掉鄭國,則楚成王不只是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出中原,更可以將天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到那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恐怕不是他齊桓公,而是楚成王了。因此,他輸不起鄭國。

面對齊國的進攻,鄭國大夫孔叔勸鄭文公和談:“俗話說,沒有爭強好勝之意,屈服於人又有何妨?以鄭國現在的情況,想強大又強大不了,俯身事人又於心不甘,高不成,低不就,是亡國的征兆。請您放下架子,向齊侯屈服,以挽救鄭國。”

鄭文公聽了這話,很不高興,應付道:“我知道齊侯是為何而來,你不要太著急,我自有應對之策。”

孔叔急得直跺腳,“救兵如救火,齊侯可不會等你。”

鄭文公一直拖到夏天,才拿出他所謂的應對之策:將責任推到申侯身上,把申侯殺了,以取悅齊桓公。

當年申侯為了討好齊桓公而陷害轅濤塗,現在也算是遭到了報應。

既然鄭文公認錯了,又找了申侯當替罪羊,齊桓公如果繼續打下去,很有可能將鄭國徹底推到楚國那邊。因此,他暫時停止了討伐鄭國,轉而在寧母召開諸侯大會。

與以往的會盟不同的是,管仲這次還搞出了點新意:給與會代表發紀念品。他對齊桓公說:“即使對待鄭伯這種三心二意的人,我們也還是要以禮相待,以德服人。做事情不離德和禮,就沒人不感念咱們的好處了。”齊桓公深以為然,叫人準備了一批齊國的特產,送給參加會議的諸侯和隨行人員。

鄭文公派了大子華來參加會議。當然,用《左傳》的說法,大子華是來“聽命於會”,也就是作為列席代表,前來聽從齊桓公對鄭國的發落的。

可想而知,大子華這個差使一點也不風光,甚至帶有屈辱性。但是,相對於鄭文公的自作聰明,大子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一到寧母,就主動找到齊桓公,要求匯報思想。

“鄭國之所以背叛齊國,是因為大夫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把持政局所致。如果君侯您替鄭國除掉這幾個人,我保證鄭國將像齊國的內臣一樣聽命於您,這對您來說,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呀。”

這幾句話絕不是鄭文公要大子華說的。

大子華為什麽會這麽奴顏婢膝地討好齊桓公呢?《左傳》沒有記載,但《史記》上說,鄭文公“有三夫人,寵子五人”。以此推測,大概是與大子華在鄭國的大子地位受到威脅有關。

顯然,他希望借助齊桓公的力量來達到穩定自己地位的目的。

回顧鄭國的歷史,鄭莊公天下奸雄,縱橫河洛;鄭厲公桀驁不馴,狹處求生;鄭文公有如墻頭草,風吹兩面倒;到了大子華,為了討好強權勢力,不惜吃裏扒外,陷害自己的大臣。用九斤老太的話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齊桓公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在鄭國內部扶持自己代理人的絕好機會,便想答應大子華的請求。

事情給管仲知道了,當即表示反對,他對齊桓公說:“您本來是以禮義誠信對待諸侯,到頭來卻又以奸佞欺詐告終,始善終亂,恐怕不太好吧?父子無欺,乃人之常倫,叫做禮義;恪守君命,是為臣的根本,叫做誠信。現在鄭大子華跑到您這裏來挑撥離間,對不起自己的父親,也沒有盡到為臣的責任,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嗎?”

齊桓公只想著穩定自己的霸主地位,爭辯道:“我們率領諸侯討伐鄭國,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現在鄭國內部有矛盾,正好讓我們鉆空子,有什麽不好?”

“好是好,可您得想想,在鄭國這件事上,我們如果以德服人,義正辭嚴地對其背叛行為進行批評,鄭伯若死不悔改,我們再去討伐他,可謂名正言順。但倘若中了大子華的圈套,他反倒理直氣壯了,還指望他怕我們?我們把諸侯叫到一起來,目的是加強國際合作,提升齊國的威望,如果與大子華為伍,各國的史官會怎麽記載這件事?後人會怎麽說我們?您最好不要聽信大子華的小人之言,這個人身為鄭國的大子,卻想借重外國勢力來砍自己的手腳,必定沒有好下場。再說了,鄭國有叔詹、堵叔、師叔這樣的良臣主政,我們就是想離間,也離間不了。”

管仲雖然沒有直接批評齊桓公,但是在這番話裏,很明顯聽得出他對齊桓公的提醒:“做人要厚道!”

齊桓公順從了管仲的意見,拒絕了大子華的“好意”。

這事傳到鄭文公的耳朵裏,引起了兩個直接後果:一是他從此不再信任大子華,同時也為九年之後他殺死大子華埋下了伏筆;二是立刻派人跑到齊桓公那裏認錯,請求重新回到齊桓公領導下的國際大家庭。

新鄭城頭的這棵墻頭草,這次總算找著了北。

同年冬天,齊桓公收獲了首止之會的政治成果:周惠王駕崩了。大子鄭即位為王,就是歷史上的周襄王。由於在當大子的時候,險些被弟弟王子帶取而代之,給周襄王的心理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直到即位當了天子,周襄王仍然對自己能不能平安接班表示懷疑。想到齊桓公對自己的照顧,同時也是考慮到齊桓公的實力,他走了一步很穩妥的棋:先不給周惠王正式發喪,而是派使者到齊國,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齊桓公,請他來主持公道。

這事齊桓公當然樂意幹。第二年春天,他再一次發出會盟令,在曹國的洮地舉行諸侯大會,並請周襄王派人參加。會議的主題是:團結在以天子為核心的王室周圍,促進中原各國的合作與發展。

鄭文公這次可積極了,雖然與會代表的名單上沒有他,他還是主動跑到洮地去找齊桓公,要求列席會議。對此,魯國的史官很不屑地記載:“鄭伯乞盟。”

有了洮地會盟的成果,周襄王終於挺起了腰桿,正式向各國發布了周惠王的死訊。

公元前651年夏天,齊桓公召集諸侯在葵丘會盟,周襄王派宰孔參加會議,並賜給齊桓公祭肉。前面說過,異姓諸侯分得王室的祭肉,是很高規格的禮遇。只不過在此之前,楚成王已經捷足先登,在周惠王那裏獲得過祭肉,使得齊桓公這次接受祭肉,有些黯然失色了。但是齊桓公還得裝作十分感動的樣子,顫顫巍巍就要下拜,宰孔說:“別慌!天子還有交代,伯舅(天子稱齊桓公為伯舅)年紀這麽大,還為了王室事務操勞,賜加待遇一級,不用下拜。”齊桓公十分感動,淚流滿面地說:“天子威嚴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小白哪裏敢不下拜呢?”於是在堂下下拜,再登堂接受祭肉。

這次大會足足開了兩個月。到了秋天,終於形成了綱領性文件,也就是葵丘盟約。據《孟子》記載,葵丘盟約主要有五條內容:

第一條,不得廢除已立的大子,不得立妾為妻,嚴懲不孝之子;

第二條,尊重人才,加強教育,弘揚美德;

第三條,尊老愛幼,不得怠慢各國之間往來的使節和旅人;

第四條,不得獨斷專行,殺戮大夫;

第五條,不得築堤攔水,妨害下游國家;不得阻礙諸侯國之間的糧食流通;不得私自分封土地,而不告知各國。

這些條款已經頗具現代國際公約的味道了。

各國除了簽訂葵丘盟約,還發表了葵丘宣言:“凡我同盟之人,盟誓之後,言歸於好。”

葵丘會盟是齊桓公霸業成功的標志性事件,也可以說是齊桓公一生輝煌的頂點。

然而,就在一片歌功頌德的歡呼聲中,也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晉獻公本來也打算前來參加大會,在路上遇到了提前回國的王室代表宰孔。宰孔聽說他要去赴會,撇撇嘴說:“有什麽好去的?齊侯這個人根本就不註重加強品德修養,就喜歡動刀動槍,一下子攻打山戎,一下子又攻打楚國,盡做些得罪人的事。您吶,還是回您的晉國去,處理好自己的家務事,不要跑來跑去,瞎摻和。”

晉獻公聽了他這番不負責任的話,半路開溜回晉國去了。

【晉惠公是個大忽悠】

晉獻公聽了宰孔的話,沒有參加葵丘之會,中途回去了。但他始終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本來就有病,回國不久,便臥床不起,於當年冬天去世了。

去世前,晉獻公把大夫荀息召進宮,向他表達了“托孤”的願望。

自從公元前656年大子申生遭陷害自殺,公子重耳、夷吾相繼逃亡,驪姬的兒子奚奇便毫無懸念地成為了晉國的大子。而荀息是奚奇的師傅,用後世流行的話來說,也就是“太傅”或者“太子太保”吧。

這一年奚奇才十一歲,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君將老而大子尚幼,在那個年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年幼的大子一旦即位為君,很快便會成為各種政治勢力爭權奪利的犧牲品,不但守不住君位,而且很難保全性命。當年魯莊公將大子般委托給季友這樣持重可靠的人照顧,尚且被慶父鉆了空子,便是典型的案例。

毫不誇張地講,將一個未成年人推上君主的寶座,好比讓他坐上電刑椅,通電只在朝夕之間。

相對明智的君主會選擇讓自己的兄弟或年齡比較大的兒子即位,同時約定,等年幼的大子長大成人之後,再將君位還給他。就像前面提到過的,宋宣公臨死的時候,大子與夷年齡尚幼,他便將君位傳給弟弟和,也就是宋穆公,並將與夷交給宋穆公照顧;等到宋穆公將死,果然如約將君位傳回給與夷,而且主動安排自己的兒子公子馮出居鄭國,以避免出現繼承權糾紛。這在當年是為人稱道的成功案例。

但是,在晉獻公家裏,這種安排肯定不能獲得通過。想想看,驪姬處心積慮將申生、重耳、夷吾這些眼中釘拔去,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讓自己的兒子奚奇坐上這把尊貴的電刑椅,當這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她怎麽可能讓別人捷足先登呢?

當時晉獻公躺在病榻上,握著荀息的手,問了一個很實在的問題:“我將奚奇這個幼稚的孩子托付給您,大夫您將如何對待他?”

荀息稽首而對:“臣將竭盡全力,為大子奉獻自己的忠貞。如果能夠濟事,是主公您在天之靈保佑;如果無濟於事,臣將以死相謝。”

這樣的回答聽起來讓人感覺有點怪。尤其是聽到荀息說出個“死”字,站在一旁的驪姬心裏猛地跳了一下。

“什麽樣的忠貞呢?”晉獻公又問道。

“但凡對公室有利的事情,臣只要得知,都會盡心去做,就是忠;恭送逝去的主公,服侍現今的君主,均無猜疑,就是貞。”

晉國進攻虢國的時候,荀息的計謀起到了關鍵作用。現在看來,隨著年紀的增長,荀息的腦袋瓜有點進水了。保護奚奇,需要的不是忠貞,而是權謀。

聽了荀息的回答,晉獻公沈默了片刻,突然又若有所思地問:“重耳和夷吾怎麽樣了?”

荀息楞了一下,回答說:“兩位公子現在國外,想必都過得還好。”他心裏暗自感嘆,到底是父子情深,彌留之際,還是想到了這兩個兒子。

晉獻公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還想再說點什麽,卻已經說不出話了。

荀息沒有領會晉獻公的意思,驪姬在一旁卻領會了:晉獻公死後,能夠給奚奇造成最大威脅的,就是遠在國外的重耳和夷吾啊。

晉獻公擔心的事情比預想中來得還快。他的遺體還停在靈堂裏,大夫裏克、丕鄭就開始謀劃迎立公子重耳回國為君的事了。他們找到荀息說:“驪姬為禍公室,陷害已故大子申生,逼迫公子重耳和夷吾流亡國外,眾臣早就有看法,現在擁戴三位公子的人將要有所行動,而且有秦國作為外援,您打算怎麽辦?”

看到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策劃政變,荀息心裏隱隱感到一絲悲涼,他木然地說:“那我只有以死保護幼主了。”

裏克說:“您這又是何苦呢?就算您拼死抵抗,也於事無補,請您順應天理民心,不要做傻事。”

荀息嘆道:“我既然答應先君以死護衛幼主,就不會對他三心二意,二位有什麽辦法讓我既履行自己的諾言,又保全自己的性命嗎?我也知道公子重耳回國是民心所向,就算我死了,也阻擋不了大勢所趨,但我又如何能逃避這件事呢?你們都是有原則的人,品德不比我差。你們長久以來忍辱負重,不肯背叛三位公子,我怎麽能夠背叛幼主?”

從荀息這番話來看,他早知道輔佐奚奇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他既然接受了晉獻公的囑托,就必須遵照自己的諾言盡心盡力保護奚奇。當時他在晉獻公面前說“以死相謝”的時候,心裏面想必已經知道這一結果了吧。

一個月之後,裏克派人在晉獻公的靈堂將守孝的奚奇殺死。同在靈堂的驪姬眼睜睜地看到這一幕發生,她想替奚奇擋過那一劍,可是腿還沒邁開來,過度的驚嚇已經使得她暈厥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只看見聞訊趕來的荀息伏在奚奇的屍體上大哭。當年她處心積慮陷害大子申生,所得到的結果就是這樣了。她沒有想到,在某些時候,卑鄙也會成為卑鄙者的墓志銘。用《紅樓夢》裏的一句詩來形容她也許很合適:“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荀息跪在地上哭了一陣,拔出隨身所佩之劍便欲自殺,被旁邊的人死死拉住。這時驪姬也回過神來了,她神色凜然地走到荀息跟前,說:“您不能死。”

白發蒼蒼的荀息老淚縱橫,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女人。

“奚奇雖死,但我們還有卓子,請您奉卓子為君。”

前面說過,驪姬為晉獻公生了奚奇,而她的妹妹為晉獻公生了卓子。如果立卓子為君的話,驪姬不但從感情上能夠接受,在實際操作上也便於控制。但是她至今沒有醒悟過來,這樣做的後果只是又將一個九歲的小孩推上了電刑椅。

荀息聽從了驪姬的建議,立卓子為君,並抓緊時間為晉獻公舉行了葬禮,好盡快為卓子舉辦即位儀式。

僅僅在一個月之後,歷史重演,裏克公然在朝中刺殺了卓子。

這次荀息甚至來不及自殺。他挺身而出,與兇手搏鬥,也被刺死在朝堂之上。

《左傳》評價荀息,借用了這樣的詩句:“白玉之玷,尚可磨也;其言之玷,不可為也(白玉如果有瑕,還可以磨去;人言如果有瑕,就沒辦法了)。”後世有人認為,這是在說荀息不能及時勸阻裏克、丕鄭的行為,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也有人認為,這是說荀息在接受托孤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晉國人懷念申生和重耳,奚奇如果當上國君,必死無疑,但他沒有及時勸諫晉獻公讓重耳回國來主政,而是唯唯諾諾地接受了托孤,沒有盡到進言的義務,結果導致奚奇和卓子的相繼死亡,責任重大。

我比較傾向於後一種意見。

和當年齊國人殺死公孫無知導致的結果一樣,裏克殺死奚奇和卓子造成了晉國的權力真空,晉國朝野都盼望一個有能力的君主來主持大局,以結束混亂的政治局面。流亡在外的兩位公子,重耳和夷吾成為大夥關註的焦點。

關於重耳和夷吾,這裏有一個故事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區別。

當年晉獻公聽了二五的饞言,令重耳和夷吾分別鎮守蒲城與屈城,又派大司空士蒍為他們分別加高蒲城與屈城的城墻。士蒍監工不力,工人偷懶把柴火棍子塞到泥巴裏,工作是很快就完成了,但是城墻築得一點也不牢靠。重耳對此不以為意,而夷吾卻抓著這件事大做文章,並且告到晉獻公那裏。

晉獻公於是命夷吾去責問士蒍,士蒍慢慢地站起來,昂首闊立,像是自言自語道:“我聽說,沒有喪事而悲傷,憂患必定因悲傷而生;沒有戰爭而築城,必定為內亂創造條件。現在國家太平,沒有戰亂,無緣無故加築城墻,難道是守城將領有逆反之心,故以此防範國君的討伐?所以,我如果認認真真完成任務,是對國君不忠;放任工人們弄虛作假吧,則是對國君的命令不敬,事情實在很難辦啊!”這一番話使得夷吾啞口無言。從夷吾那裏出來,士蒍搖著頭作了一首詩:“一國三公,吾誰是從(一個國家有三個主人,真是讓人無所適從啊)?”

後來驪姬陷害大子申生,禍及重耳與夷吾。晉獻公派寺人披(宦官,名叫披)帶領軍隊討伐重耳所在的蒲城,重耳對手下人說:“君父的命令不可抗,誰敢抵抗就是我的仇人。”寺人披沖到重耳的宅子裏去抓他,重耳翻墻而逃,寺人披追到墻邊,一伸手只抓著了他的衣袖,情急之下揮劍就砍,正好將衣袖斬斷,重耳因此掙脫,逃到翟國去避難。

第二年春天,晉獻公又派賈華討伐夷吾所在的屈城,夷吾本來想動員部隊抵抗,然而由於屈城修得不牢固,無險可守,只好作罷(可見士蒍預見之準)。他也想逃到翟國,親隨郤(xì)芮說:“您和重耳公子一前一後出逃,如果去同一個地方,人家會說你們早有預謀。不如去梁國,梁國和秦國的關系很好,而且申生的姐姐穆姬在秦國,好歹對您有個照應。”夷吾便逃到梁國去了。

這些事情,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反映了重耳心地仁厚,知禮守法,而夷吾為人刻薄,目無君父。所以,當晉國出現權力真空時,朝野之間對重耳回國的呼聲之高,遠遠超過了夷吾。

裏克等人殺死卓子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重耳。他們派人去翟國找他,希望他回國為君。沒想到,重耳卻推辭說:“當年我逃避父親的責備而逃亡,已經是有罪之人;父親死後又不能親自為他送葬,更是罪上加罪。我哪裏還敢指望回到晉國去,請各位考慮其他人選!”堅決拒絕了邀請。

重耳的這番話使得人們越發敬重他。

仔細分析起來,重耳這樣說,確實也體現了他為人仁厚的一面,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他貿然回到晉國去爭奪君位,很容易被人懷疑他與裏克等人是同黨。那麽,裏克殺奚奇、卓子二君的事情,他也有參與的嫌疑。這個黑鍋重耳是不願意背的。更何況,當時晉國的政局並不穩定,形勢不明朗,匆匆卷入的話,很難說會有什麽變數,重耳留在國外靜觀其變,也不失為穩妥之策。

相對於重耳的持重,夷吾則顯得急不可耐。他聽到晉國國內生變的消息,立刻打點行裝,準備結束流亡生涯,回到晉國去爭奪君位。

追隨著他一起跑到梁國的呂省和郤芮一把拉住了急匆匆想要孤身直入的夷吾,說:“國內政局不穩,咱們不如借助於齊國、秦國的力量,恃強而入,方可萬無一失。”

夷吾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派郤芮前往秦國,請秦穆公派兵相助。

前面說過,晉獻公和齊姜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就是申生,女兒則嫁到秦國,成為秦穆公夫人。按照這個關系,秦穆公是夷吾的姐夫。

姐夫幫助小舅子,本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秦穆公的小舅子很多,為什麽要特別幫助夷吾呢?他頓了頓,拋出一個問題:“晉國群臣中,夷吾公子可以依賴誰?”這句話說白了,是想了解夷吾在晉國國內的支持度有多高。

郤芮的回答很巧妙:“我聽說,在外流亡的人,最好不要拉幫結派,暗中勾結國內的大臣。不拉幫結派,自然也不會得罪什麽人,易出易入。夷吾公子這個人,自小不喜歡搬弄是非,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做事有禮有節,長大之後也是這樣。所以您若是問我,有誰在晉國暗中支持夷吾公子,我只能回答您,一個也沒有。”

事實是不是如此呢?是,也不是。

前面說過,夷吾為人刻薄,喜歡抓著人家一點毛病就大做文章,因而在晉國國內沒有幾個人真正喜歡他,說他不拉幫結派,是因為沒人跟他拉幫結派。但是,當他得知裏克等人殺死奚奇和卓子的消息後,立刻派人回到國內,和裏克接上了頭,並且許諾:如果裏克幫助他登上君位,他就將汾邑封給裏克——這樣的事都做了,怎麽能說他沒有拉幫結派呢?

郤芮回去後,秦穆公若有所思一邊敲著指頭一邊跟大夫公孫枝商量:“你覺得夷吾有希望嗎?”

公孫枝說:“郤芮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是透露了夷吾這個人嫉妒心強,又爭強好勝,即使回到晉國,恐怕也穩定不了局勢。與其扶持夷吾,不如扶持重耳。”

秦穆公繼續敲著指頭,說:“這點我明白。夷吾為人氣量狹小,如果當上國君,晉國群臣必然不服,就算他爭強好勝,又如何勝?”他手上動作停頓了一下,“但是對於我秦國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秦穆公的意圖很明確,晉國和秦國畢竟是兩個國家,相互之間存在競爭關系,晉的君主如果不得人心,對秦國肯定是有利的。所以,站在秦國的立場上,與其立重耳,不如立夷吾。

於是秦穆公把郤芮又叫過來,直接問他:“如果我幫助夷吾回國即位,如何?”這就是在談條件了。親兄弟尚且要明算賬,郎舅之間自然要先把事情說清楚。

沒想到,郤芮很大方,一開口就是:“夷吾公子說了,如果您幫助他當上晉國的國君,則晉國在河外的土地全部歸貴國所有。”晉國在河外的土地共有城池五座,東至虢國的邊界,南至華山,西至解梁城,總之是一片大大的疆土。夷吾這家夥,完全是拿地皮砸人嘛!

郤芮這麽一說,秦穆公高興得合不攏嘴,也不討價還價了,立刻答應派兵護送夷吾回國。

其實,夷吾在和郤芮商量的時候,對於郤芮開出的這個價碼也是很吃驚,覺得將國家的地皮這樣拱手讓人,未免也太對不起列祖列宗了。但是郤芮用一句話說服了他:“假如您得不到晉國,這土地都不是您的,有什麽好愛惜的?假如您得到晉國,則全晉國的人民都聽命於您,還怕沒有土地嗎?”郤芮這話,後半句說得很對,前半句說得很混賬。

公元前651年,在秦穆公的大力撮合下,齊桓公派大夫隰(xí)朋率領部隊與秦軍會合,護送夷吾回國。第二年四月,周天子派宰孔和王子黨前往晉國,與齊、秦兩國一道,正式確立夷吾為晉國國君,也就是歷史上的晉惠公。

內有裏克支持,外有齊、秦相助,還有周天子的首肯,夷吾這次回國即位,可以說是穩穩當當,萬無一失了。

事實上,晉惠公這個人除了為人刻薄、善於嫉妒、爭強好勝,還有兩個大大的毛病,就是言而無信,過河拆橋。這些毛病,在他當上國君之後統統暴露出來了。

晉惠公回國的前夕,他的姐姐秦穆公夫人交給他兩個任務:一是好好照顧小媽賈君(晉獻公的小妾),二是將流落到各國的曲沃“桓、莊之族”召回晉國來,消除恩怨,好好過日子。這兩個要求合情合理,而且也不難辦到,第二個要求更是有利於晉國團結的好事。當時晉惠公答應得好好的,一回到晉國便將姐姐的任務執行得走了樣:“桓、莊之族”仍然在國外過著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活,他不聞不問,根本沒有想過召他們回國來過日子;賈君他倒是照顧得很好,只是好得過了頭——照顧到床上去了。

當然,這兩件事怎麽說也是晉惠公家裏的私事,他愛咋整就咋整。秦穆公夫人雖然有意見,也只能在嘴上罵兩句。但是,她老公秦穆公也對晉惠公很有意見,性質就變了。

秦穆公對晉惠公的意見很簡單:晉惠公回國之後,沒有兌現河外土地的諾言。

晉惠公派大夫丕鄭為使者,前往秦國賴賬。丕鄭向秦穆公轉述了晉惠公的原話:“原來我夷吾確實許諾要給貴國河外土地。現在托貴國的福,我已經被立為晉國國君了,本來應該立刻兌現這一諾言,但是諸位大臣表示反對,說土地都是國家的,君主逃亡在外,怎麽能夠擅自許給秦國呢?我據理力爭,但就是通不過,眾怒難犯吶,所以只能請求貴國先將這事緩一緩,過些日子再說。”

憑心而論,晉惠公這番話說得也有一些道理。如果將國家比作公司的話,公司法定代表人在其任職之前是不能代表公司對外作任何承諾的。但是,既然沒有權力承諾,又要對人家承諾,那就是很惡劣地開空頭支票的行為了。

可以想象,當秦穆公發現自己收到的是一張巨額空頭支票時,表情有多麽憤怒。

丕鄭一看勢頭不對,連忙說:“這可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那關誰的事?”

“咳,那都是因為呂甥、郤稱、冀芮三位大夫極力反對,敝國才不能將河外土地劃給貴國。”丕鄭瞄了秦穆公一眼,低頭接著說了一句很讓秦國人吃驚的話:“如果您派人持厚禮回訪晉國,請這三個人到秦國來做客,而我趁機將夷吾趕出去,您則扶立公子重耳回晉國為君,豈不快哉?”

秦穆公看看丕鄭,又看了看自己左右的大臣,突然一陣大笑:“夷吾這小子,回國才幾天,就有人想拱他下臺了,公孫枝所言不差啊!”於是和丕鄭達成秘密協議,商定於冬天對晉惠公動手。

丕鄭還沒回國,就聽到國內傳來一個震驚的消息:晉惠公把迎駕有功之臣裏克給殺了。

據說晉惠公在殺裏克之前,曾派人給裏克傳話說:“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坐在這君位之上,我本來應該感謝你。但是,你殺了兩位國君(奚奇和卓子)和一位大夫(荀息),天下人都視你為弒君之賊,作為你的主公,你不覺得我很難做嗎?”

言下之意,如果我還保護你,天下人豈不視我為你的同黨,說我與你合謀篡位?

裏克的回答也是毫不客氣:“沒有我殺掉奚奇、卓子,您又怎麽能當上晉國國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裏克很識相,當場拔劍自刎。

裏克心裏很明白,晉惠公要殺他的真正原因,不在於怕天下人懷疑,而在於他曾經派人跑到翟國去迎接公子重耳。晉惠公擔心裏克等人(當然也包括丕鄭)仍然和重耳有勾結,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他們趕下臺去,由重耳取而代之。

從丕鄭在秦國的表現來看,晉惠公的這種擔心並非完全多餘。

當然,晉惠公殺裏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曾經答應給裏克的汾邑封地,這麽一來又可以不用兌現了。對於他來說,賴賬簡直就是一種樂趣。

同年秋天,晉惠公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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