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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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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呼二五,不止有點戲謔,甚至有點色情的味道。

公元前661年,晉獻公整編部隊,將全國的武裝力量編制成上下二軍,上軍由晉獻公親自統領,下軍則由大子申生統領。任命趙夙為禦戎(戎車駕駛員),畢萬為戎右(貼身護衛),同年發動對外擴張,滅耿、霍、魏三國。回國之後,晉獻公正式將曲沃封給申生,將耿國的土地賜給趙夙,魏國的土地賜給畢萬。

兩百年後,趙夙和畢萬的後人參加了“三家分晉”,分別建立了趙國和魏國。這是後話,在此不提。

對於申生統領下軍並獲封曲沃一事,大司空士蒍看到了危險的信號,他暗地裏與人分析說:“申生恐怕將要被主公廢立大子了。給他分封都城,並且委以卿的重任,作為臣子而言,的確是恩寵無以覆加。但是大子本來就應該繼承國家的一切,沒有分封的先例。主公這樣做,心裏肯定是有其他想法。”

在士蒍看來,申生倒不如急流勇退,向吳太伯學習,順從父親的意願,逃離晉國這個是非之地,既得個好名聲,又得以保全性命。

這吳太伯是周王室的先祖周太王的嫡長子,本來應該繼承王位。但是周太王喜歡有才能的小兒子季歷,很想立季歷為儲君。吳太伯知道父親的心意,於是遠遠地逃到南方的荊蠻之地,以示孝順與讓賢之意。蠻夷之人為其義舉所感動,主動追隨他,由此建立了吳國。

士蒍以吳太伯的典故奉勸申生,是希望申生審時度勢,將大子的位置讓給奚齊,到遠方開拓自己的事業,男子漢志在四方,何患無家呢?退一萬步說,別以為呆在國內就能繼承君位,一切天定,如果上天真的希望申生入主晉國,不管離開與否終究還是要掌權的。

然而申生為人厚道,對於父親的心思沒有作過多的猜測,而且又正處於春風得意的時候,怎麽可能輕易離開晉國去避那莫須有的禍患?

一年之後,也就是公元前660年,晉獻公又命令申生單獨統領部隊討伐東山的狄族臯落氏,而且下達了一個難免產生非議的命令:“不殺盡敵人,就別回來見我!”

大夫裏克對這一命令感到十分不解,他眨巴著眼睛對晉獻公說:“大子是負責祭祀祖先社稷、照顧國君飲食起居的人,片刻不離左右,所以才又被稱為‘冢子’。國君出行,則大子守家,叫做監國;國君抵抗外敵入侵,則大子侍奉左右,叫做撫軍。而討伐異族,勞師遠征,獨當一面,是國君與執政大臣的責任,不該派大子去啊。”

在裏克看來,領兵打仗需要統帥臨機決斷,如果事事向君父稟報,則沒有權威,而且延誤戰機;如果獨斷專行,不向君父報告,則又是不講孝道。所以自古以來,大子不可以統兵出征,出征則必陷於“失威”與“失孝”的兩難境地,將無所適從。“我聽說臯落氏也在積極備戰,大子此去,必有惡戰,請您收回成命。”裏克如是說。

晉獻公聽了,不耐煩地說:“我那麽多兒子,立誰還不一定呢。”

裏克唯唯而退,出來之後立馬去找大子申生,把這個情況說了一遍。申生這才有點發慌,覺得事態嚴重,一把抓住裏克的袖子,追問道:“這麽說來,我將要被廢了嗎?”

裏克一時間發覺自己說得太多,轉而安慰道:“國君授你以大任,只擔心你不能勝任,哪裏有廢你的意思……”這話恐怕連他自己都不能自圓其說,幹脆話鋒一轉,勸申生說:“身為兒子,所擔心的只有自己孝不孝,而不應該擔心得不得立為大子,請好自為之,不要責怪別人,則可以免於禍患。”

就在申生即將領軍出征之際,晉獻公又派使者給他送來兩件特殊的禮物:一件偏衣和一塊金玦。偏衣是背面兩色的衣服,玦是半圓環形的玉器,一般佩戴在腰下,金玦則是用金做成的玦形飾物。衣和玦並非什麽稀罕之物,但是兩色偏衣和金玦委實比較少見。

當時申生擺出的陣容十分強大。申生親率上軍,狐突為其戎車駕駛員,先友擔任護衛;罕夷率領下軍,梁餘子養擔任駕駛員,先丹木擔任護衛;軍尉則由羊舌大夫擔任。上、下二軍同時出動,基本上也就是動用了晉國的全部正規武裝力量。

出發之前,申生手下的眾將在中軍大帳開了一個前敵軍事會議,討論的議題不是如何對付敵人臯落氏,而是國君賜給主帥申生兩色偏衣和金玦,究竟用意何在?

從《左傳》的記載來看,會議討論非常熱烈。

先友首先發言:“主公親手給您穿上兩色衣服,又讓您掌握兵權,成敗在此一舉,請您自勉。兩色衣服意味著主公將自己的衣服分了一半給您,完全沒有惡意。而且您現在手握重兵,主公又對您如此親近,不用擔心什麽!”

同樣的事物,狐突與先友的看法完全不同,他說:“但凡要順順利利地做成一件事,必須做到三點,一是在適當的時間開始,二是穿衣服要穿純色的衣服,三是佩戴飾物要佩戴溫潤的玉器。現在主公令您冬天出征,四季將盡,萬物蕭條,是想讓您事事不順;賜給您兩色衣服,雜亂無章,是想要您遠離他身邊;要您佩戴金玦,黃金代表寒冷,玦則代表絕斷。主公賜給您這些東西,有什麽可以高興的。”狐突頓了頓,洩氣地垂下頭去,“況且,就算咱們再努力,怎麽可能殺盡狄人?”

梁餘子養也站在狐突一邊,說:“大將統帥軍隊出征,本來應該受命於大廟,而且在祭壇下分受祭肉,穿著常規的軍服。現在大子得不到常服,而獲賜這麽奇怪的一件衣服,主公的用心,由此可見。與其背著不孝之名戰死他鄉,不如現在就逃跑。”

罕夷說得更嚇人:“這衣服很奇怪,不合常規。且不說金玦不能回覆圓環(玦為半塊圓環,所以象征不能回覆),即使回覆又怎麽樣呢,主公已經有殺大子之心了。”

先丹木面向著營帳大門,聲音又粗又很直接:“這樣的衣服,就算是神經病都不會穿。主公還命令您‘殺盡敵人才可以回師’,敵人是殺得完的嗎?就算殺完敵人,國內還有奸臣向主公進饞。不如抗令!”

中軍大帳內,一時議論紛紛嚷嚷起來,大夥兒拍著桌子,紅著眼睛,很是激動。

狐突一拉袖子,說:“既然主公不仁不義,咱們也沒必要為他賣命,現在就走,不幹了!”

羊舌大夫連忙勸住他:“此事萬萬不可!違反君父之命,是為不孝;棄國家大事於不顧,是為不忠。雖然天氣和人心都很寒冷,不忠不孝的事卻是不能做,要死咱們一起死吧!”

此話一出,大夥都安靜下來,看著主將申生,等待他的裁決。

申生的臉色一如往日的蒼白和平靜,他掃視了眾將一遍,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微笑,說:“既然父親要我戰,我便戰,這件事似乎沒有討論的必要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令子亡,子不得不亡。生於亂世,生命本來就是一件無常之物,就讓我申生戰死沙場,以快君父之意吧!

狐突聽出了申生話中的決死之意,心裏很難受,他勸申生說:“現在主公宮內有驪姬為亂,宮外有二五助紂為虐,亂世已成定局。此戰您如果失敗,主公不高興,有罪;如果得勝,主公更加不高興,還是有罪。不如別打了,順從主公的意思,為晉國的百姓謀取一些安寧吧。”

狐突這話的意思和士蒍是一樣的,是勸申生遂了晉獻公的心願,將大子之位主動讓給奚奇,以免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申生拒絕了狐突的建議。他帶領晉國大軍與臯落氏大戰於稷桑,結果臯落氏大敗,晉軍完勝。

捷報傳到絳都,晉國上下都沈浸在勝利的歡樂之中,大子申生的威望越發提高了。這對於驪姬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她指使二五抓緊羅織罪名,在晉獻公面前集中火力攻擊申生。

這個女人很明白,奚奇與申生爭奪的焦點不是晉國的百姓,而是晉獻公這個老頭子。只要獲得老頭子那關鍵的一票,奚奇當上大子那是遲早的事。

然而,老頭子那段時間似乎對二五的讒言也不是很感興趣。一來申生獲得的勝利讓他沒法不感到滿意,二來他正在盤算著另外一件國家大事,沒有太多的精力聽驪姬吹枕邊風。

這件大事便是討伐同姓的虢國。

【晉獻公的一箭雙雕之計】

說起虢國的國君姬醜,他曾經在公元前676年,和晉獻公都跑到雒邑朝覲天子。天子很高興,不但為他們舉行了酒宴,還準備了禮物饋送給他們,兩個人都得到白玉五雙和馬三匹。對此,左丘明認為是“非禮也”。理由是:天子慰勞諸侯,應該按照身份的高低區別對待。虢公醜是公爵,晉獻公是侯爵,公高於侯,理應賜給虢公醜更豐厚的禮物。

在周王室分封的眾多諸侯國中,虢國只能算是一個小國,為什麽虢國的君主能夠被封為公爵呢?這與虢國的歷史有關。

在周朝初年,王室曾經同時分封過兩個虢國,習慣上一個叫東虢,一個叫西虢。兩個虢國的首任君主分別叫虢仲和虢叔,都是周文王同父同母的弟弟,與王室有著直接的血緣關系。自周文王年代開始,虢仲和虢叔便擔任了王室的卿士,是周文王十分倚重的親族。據《國語·晉語》記載,周文王但凡有大事,必“詢於八虞而咨於二虢”。八虞是周文王的父輩,相當於族中的長老;二虢即虢仲、虢叔。由此可見此二人地位之重要,被封為公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二虢的後人在周朝的歷史上也曾經多次擔任王室卿士,如周厲王時期的虢公長父,周宣王時期的虢文公,周幽王時期的虢石父,周桓王時期的虢公忌父、虢公林父。但是,東虢國由於不修德政,在周平王東遷前後,為鄭桓公、鄭武公父子所滅,其都城制也成為鄭國的軍事要塞。現在所說的虢國,是西虢國。

虢國雖小,然而因為有了王室這層關系,看起來地位卻十分顯赫。姬醜又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也曾經做過一些足以載入史冊的事情:

公元前673年,他與鄭厲公一道保護周惠王殺入王城,平定了王子頹之亂,周惠王把自己用的酒爵賜給他,這在當時是相當隆重的禮遇。

公元前669年,晉獻公用士蒍之計,消滅了盤踞在曲沃的“桓、莊之族”。少數漏網之魚逃到了虢國,鼓動姬醜為他們打抱不平。公元前668年,姬醜不顧國力薄弱,兩次發動對晉戰爭,公然以小陵大,幹涉晉國內政。當時晉獻公就想反擊虢國,士蒍勸說道:“虢公為人驕傲自大,如果軍事上取得勝利,必定更加不自量力,成天想著打仗的事,而不顧國計民生,從而失去國民的支持。那時候我們再討伐他,就算他想抵抗,又有誰願意為他賣命呢?禮樂慈愛,休養生息,是蓄養戰鬥力的根本,而虢公窮兵黷武,揮霍無度,用不了多久就會捉襟見肘,不堪一擊的。”晉獻公聽了士蒍的話,暫時放棄了打擊虢國的念頭。

公元前664年,周天子命虢國討伐叛亂的王室大夫樊皮。姬醜欣然前往,帶兵攻入樊城,將樊皮活捉回雒邑。

公元前662年秋天,虢國發生了一次靈異事件,有一位神仙降臨到了虢國的莘地。這一消息引起了各國轟動。不久連周天子都知道了,他雖然被稱為天子,卻從來沒見過神仙,於是跑去問大夫內史過:“神仙降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哦,神仙啊,”內史過輕描淡抹地回答,“其實沒什麽大驚小怪的。一個國家興旺的時候,神仙就下來看一下,看看這個國家的德行;反之,一個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神仙也要來看一下,是為了看看它的惡行。所以說,神仙降臨,有可能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壞事,不能一概而論。”

照內史過的說法,神仙也就是下來看看熱鬧,不起什麽作用。

天子又問:“那神仙來了,咱們該做些什麽呢?”

內史過把龜板擺擺好,擡擡眉毛,說:“很簡單,祭祀就行了。他哪一天來,就從哪一天開始祭祀,直到他走。”

天子就照他的話做了,相安無事。

後來,內史過聽說虢公姬醜在祈求神仙保佑他,撇撇嘴說:“虢公這家夥大概是昏了頭吧,不好好對待百姓,成天想著打仗,居然還敢祈求神明保佑?”

神仙在莘地住了整整半年。姬醜高興得不得了,派祝應、宗區、史嚚(yín)等人殷勤祭祀,並向神仙祈求賜予土地。史嚚也哀嘆道:“天要亡虢了嗎?我聽說,國家興旺,取決政順民意;國家敗亡,則取決於神意。神是聰明而正直的,只聽從人民的意願,現在虢公毫無德行可言,憑什麽要求神賜予土地呢?”

雖然大家都不看好這位虢公,他卻在軍事上一再獲得勝利。公元前660年,他又在渭水流域打敗了犬戎軍隊。虢國大夫舟之僑對此不喜反憂:“不修德政,卻又屢戰屢勝,怕是要大禍臨頭了。”他越想越害怕,最後幹脆帶著老婆孩子投奔晉國去了。

內史過、史嚚和舟之僑對於姬醜的批評都體現了周文化中“德配天命”的思想。

自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以來,統治階級都以“受命於天”作為其政權合法性的思想基礎。但是,周朝的統治者吸取了商朝滅亡的教訓,除了認為自己受命於天,還提出了“德配天命”的理論。

簡單地說,他們坐在統治者的位置上,固然是天命所賜,但他們自己也要做到為政以德,才能配得上這尊貴的天命。否則的話,“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別怪老天爺六親不認,選擇有德的人來取而代之了。

姬醜不修德政,卻迷信神跡、酷愛戰爭,在當時的知識分子看來,乃是敗亡的征兆。

公元前658年,晉獻公為了算十年前虢國兩次入侵晉國的舊賬,命令晉國軍隊作好討伐虢國的準備。

大夫荀息建議,與其直接進攻虢國,不如向虢國的鄰國虞國借道,打他個措手不及。

虞國和虢國一樣,也是姬姓公爵。據《史記》記載,當年吳太伯為了讓賢給自己的弟弟季歷(即周文王的父親),逃到南方的荊蠻之地建立了吳國。到了吳太伯第五世孫周章的年代,周武王滅掉了商朝,成為中國的主宰。周武王感念吳太伯的仁德,在大封諸侯的時候,派人把失散多年的親戚周章找來,除了正式承認吳國的合法性,還將周章的弟弟虞仲封到中原,建立了虞國。

晉獻公也覺得借道於虞國是一條好計,但是對其可行性表示懷疑,原因很簡單,虢國和虞國唇齒相依,世代友好,於情於理虞公都不會答應晉國人通過自己的國境去攻打虢國。

荀息便開出一劑藥方,說:“虞公最愛貪小便宜,且愛玉如命,您如果用屈地的良馬和垂棘的寶玉賄賂他,他必定會同意我們的要求。”

屈和垂棘都是地名,屈地出產良馬,而垂棘出產寶玉,在當時都是赫赫有名的。晉獻公聽了這個建議,面露難色,小氣巴拉地說:“荀大夫,這兩樣東西,可都是我的寶貝喲。”

荀息笑了笑,擺擺手說:“假如得以借道虞國,這些寶貝就像存在外府一樣安全。”

外府就是外部倉庫。荀息言下之意,只要可以從虞國借道滅虢,則順勢吞並虞國也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寶物放在虞國,和放在國內沒有什麽區別。

晉獻公還是不放心,說:“虞國有宮之奇這樣的人物,他肯定會勸諫虞公不答應咱們的請求,言之何益?”

“宮之奇確實是個麻煩。但是宮之奇為人懦弱,不敢強硬地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且他和虞公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關系過於親近,就算宮之奇勸諫,虞公也不一定重視。”

晉獻公將信將疑,但還是派荀息為使者,帶著名馬和寶玉前往虞國買路。

荀息準備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對虞公說:“當年冀國殘忍無道,多次侵犯貴國,貴國堅決給予還擊,好好地懲罰了冀國,這都是您的功勞啊。今天虢國和當年的冀國一樣殘忍無道,多次騷擾我晉國南部邊境,請允許我國借道貴國,以討伐虢國之罪。”

荀息這寥寥幾句話說得很有水平。他先回顧了虞公最為得意的歷史,給虞公戴上一頂高帽子,讓他飄飄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又將晉國討伐虢國比擬於當年虞公懲罰翼國,喚起虞公的同情和好勝之心;最後才表達實質性的願望,提出借道虞國的請求。

虞公見了荀息帶來的名馬寶玉,本來就很高興,加上被荀息這幾句馬屁一拍,立刻怦然心動,不僅表示同意晉國的請求,更主動要求以虞軍作為晉軍先導,共同討伐虢國。

對此,宮之奇果然提出了反對意見,果然反對無效。

公元前658年夏天,晉國派裏克、荀息帶領部隊與虞軍會合,攻占了虢國的下陽。在《春秋》的記載中,對於這段歷史是這樣描述的:“虞師、晉師滅下陽。”

左丘明老先生說,之所以將虞國排到晉國的前面,是批評虞公貪圖賄賂,見利忘義。

然而就在這一年,虢公姬醜居然又在桑田打敗了犬戎。晉國大夫蔔偃對此評論:“虢國必定要滅亡了,丟了下陽不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麽,現在又有了戰功,這是老天爺不給他反思的機會,讓他一步一步滑向深淵啊!”

對虢國的戰爭暫告一段落,驪姬又催著晉獻公考慮立奚奇為大子的事了。

站在晉獻公的立場上,真的有那麽強烈的願望要廢除申生的大子地位嗎?我看未必。

首先,他和申生畢竟有多年的父子之情,申生的母親齊姜也曾經深得晉獻公寵愛,否則申生也不會早早地被立為大子。

其次,申生為人謹慎,有德有能,在朝野之間均有良好的口碑,由他來繼承晉國的大業,乃是眾望所歸。對於晉獻公來說,對這個兒子各方面的表現應該是十分滿意的。如果沒有驪姬這一因素,他恐怕絕不會考慮更換大子的事。

再次,就算晉獻公真的很想立奚奇為大子,他也要認真考慮一個實際的問題:他已經很老了,如果某一天撒手而去,奚奇尚是一懵懂少年,能否治國安邦尚且不說,會不會被他的哥哥們取而代之、小命不保,都很難預料。前些年發生在魯國的接二連三的弒君事情,就是前車之鑒。

綜上所述,晉獻公或許曾經有過要廢立申生的念頭,但那很可能只在一瞬間。那陣沖動一過,他便將這事給擱下來了。

在裏克等人看來,當年申生受命討伐東山臯落氏,是晉獻公的借刀殺人之計。然而推敲起來,這種觀點其實也很站不住腳。想想看,晉獻公將上、下二軍都交給申生指揮,等於是將晉國的主力部隊全部歸於申生的控制之下,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信任。在這種情況下想殺申生,好比欲殺人而又授人以刀,實在有悖常理。

當驪姬又再次提起立奚齊的事,晉獻公只是略微皺了皺眉頭,不置可否。

驪姬猛然明白自己其實處於一個極其不利的位置。晉獻公正在一天一天老去,很有可能突然一命嗚呼。如果在這之前不將奚齊立為大子,她就永遠喪失了機會,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申生繼承君位了。

她絕不願意就此失敗,她要主動出擊。為此,她迅速買通了晉獻公身邊掌管內務的大夫。

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做得出來。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所做的這一切,最終會害了奚奇這個孩子。

如果將母愛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惜設計陷害別人,這種母愛實在是很扭曲。

公元前656年的一天,驪姬派人對申生說:“主公昨夜夢見了你母親齊姜,她說她在陰間很餓,必須趕快去祭祀她。”

申生是個孝子,對驪姬的話深信不疑,連忙在曲沃舉行了隆重的祭祀亡畝的儀式,並按規矩將祭祀用的酒肉帶回絳都,以供父親享用。當時晉獻公外出打獵,驪姬代為收下這些酒肉,存放在宮中。

六天之後,晉獻公打獵歸來。驪姬命人偷偷在申生送來的酒肉裏下毒,然後將酒肉送給晉獻公。

“大子申生數日之前在曲沃祭母,將祭祀用的酒肉送到宮裏來,請主公您享用。”驪姬說。

晉獻公很高興,吃飯的時候叫人斟上申生送來的酒。因為是祭祀用過的酒,他按規矩先撒了一杯在地上,以示對神的尊重。

沒想到,地面很快起泡,並拱起了一塊。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尤其是驪姬,趕快跑過去將晉獻公的手緊緊抓在懷裏,神色緊張地對侍從說:“快傳喚侍衛,有人想加害主公!”

這種表演在旁人看來都覺得很假,但是晉獻公很吃她這一套。他叫人牽來一條狗,將申生送來的肉餵給狗吃,狗立刻就死了。又將酒端給一個不知情的小廝喝,小廝也很快口吐白沫而死。

酒肉裏都有毒。

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酒肉在宮中已經存放了六天,且不說驪姬有很多機會指使中大夫之類的人下毒,就算真的是申生下的毒,過了六天也會毒性大減,不可能將地皮都毒到拱起一塊。

嫌疑最大的人應該是驪姬而不是申生。但是驪姬在晉獻公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一口咬定是申生所為,晉獻公很快就犯了糊塗,認為自己懷裏這個軟玉溫香的美人兒萬萬想不出如此毒辣的計謀,將所有疑心都放到了申生身上。

申生沒有爭辯什麽,連夜逃往自己的封地曲沃。晉獻公十分惱怒,派人將申生的師傅杜原款抓來殺了。

申生身邊的人對他說:“這事的可疑之處是顯而易見的,請您不要任由他們陷害,回到絳都去當面向主公說清楚,相信主公能夠明辨是非,查出真兇。”

申生攤開雙手說:“我又何嘗不想對父親說明真相?但是,老頭子如果沒有驪姬作伴,則食之無味,寢之難安。我如果非要去分辨個是非曲直,驪姬必定會因事情敗露受到懲罰。這樣的話,老頭子肯定很受打擊,我又有什麽樂趣呢?”

《聖經》的《馬太福音》裏,耶穌對他的門徒說:“只是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們。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裏衣,連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強逼你走一裏路,你就同他走二裏。有向你借貸的,不可推辭。你們聽見有話說,‘當愛你的鄰居,恨你的仇敵。’只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

申生就是這樣,為著父親的快樂而考慮,對驪姬的攻擊一忍再忍,任由其誣蔑和陷害,自始至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部下見他意志堅決,又勸他說:“既是這樣,就趕快離開晉國吧,我們都願意追隨您!”

申生說:“我要是走了,老頭子豈不是更加認定是我下的毒,背負著弒君未遂的罪名出逃,又有誰肯收留我呢?”

他的想法和當年衛國的急子如出一轍。

既然不想留在這亂世上爾虞我詐,那就死吧!早在討伐臯落氏的時候,申生就有了必死的決心,現在無非是多死一次,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太多值得留戀的。

同年十二月,申生自縊於曲沃。

驪姬乘勝追擊,在晉獻公面前誣蔑說,公子重耳與夷吾均參與了申生的陰謀。

這兩個人得到消息,沒做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馬上從絳都出逃。重耳先是逃到了蒲城,繼而出逃到翟國;夷吾則逃到了屈城,繼而逃到梁國。

驪姬如願以償地讓奚奇當上了大子。對於她來說,這勝利來得似乎比想象中輕松多了。對此我沒有更多的評論,還是用北島的那句詩來概括:“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公元前655年,晉獻公將殺大子申生之事遍告列國,為立奚奇為大子正名。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並沒有獲得預期的效果。《春秋》對此記載:“晉侯殺其世子申生。”

在這句表述中,“世子申生”名正言順,說明申生無罪;而晉侯沒有按慣例被稱為“晉獻公”,是譴責他輕信小人之言,因幼廢長。

同年,晉國發動了對虢國的最後攻勢。這一次出兵的路線仍然選擇從虞國借道。

上一次借道虞國,還可以說是為了出其不意;這次再借道虞國,顯然不是為了戰術上的掩護,而是另有圖謀了。

利令智昏的虞公又答應了晉國人的請求。

宮之奇再一次投了反對票:“虢國與虞國毗鄰而居,相互依存。虢國如果滅亡,虞國也不能長久。對待晉國這樣的大國,不可以麻痹大意,就好像對待強盜,不可以視作兒戲。上次借道給晉國,已經很過分了,不可以一再為之。古人雲,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說的就是虢國與虞國的關系啊。”

虞公深不以為然地說:“晉侯和我同宗共祖,怎麽會害我呢?”虞國姬姓,晉國也是姬姓,都是周王室的後裔,自然同宗共祖。但是,虞公如果睜開眼睛看看,這中原大地,姬姓諸國之間你攻我伐,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誰還記得什麽同宗共祖哦。

對此,宮之奇一針見血地反駁道:“我虞國的先祖大伯虞仲,同時也是王室的先祖。大伯為了讓賢,所以沒有繼承君位。虢國的先祖虢仲、虢叔,是周文王同父同母的弟弟,作為文王的卿士,有大功於王室,功勳事跡還記載在王室的檔案庫裏。晉國既然可以滅亡虢國,又怎麽會不忍心對虞國下手呢?您要是講虞國和晉國的親戚關系,當年的‘桓、莊之族’不比虞國親多了嗎,他們和晉侯都有共同的祖輩成師與莊伯,可晉侯還不是把他們給滅了嗎?”

虞公無法應對,喃喃道:“我祭祀神明的貢品又多又幹凈,神明會保佑我的。”

宮之奇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只幹咳了幾聲:“咳,咳……您還真不了解神明的習慣。神明喜歡一個人,不是看他的祭品好不好,而是看他的品德好不好。正如《周書》裏所說的,老天爺又沒有親戚,只喜歡幫助品德高尚的人。又說,祭品其實沒有什麽香不香的,只有人的美好品德才是最馨香的。這樣說來,沒有品德的人,即使供奉再豐盛的祭品,神明也不會享用。話說回來,您別以為鬼神只保佑您一個人,如果晉國滅了虞國,又以美好的品德奉獻神明,神明照樣會接納晉侯。”

宮之奇這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等於是告訴了虞公,晉國此次出兵的目的,不僅在於虢國,而且在於虞國。但是虞公利欲熏心,還是答應了晉國的要求。

宮之奇退出來之後,對家人說:“如此看來,虞國很快就要滅亡了。晉國滅虞,恐怕就在此一程咯。”於是帶著自己的族人遠走他鄉。

公元前655年八月,晉獻公親率大軍包圍了虢國的首都上陽,虢公姬醜帶領軍民進行殊死抵抗,直到十二月初,上陽城才被攻破。

姬醜逃亡到雒邑,虢國從此滅亡。

據《左傳》記載,公元前678年,也就是“曲沃代晉”完成的那一年,正是虢公姬醜奉了天子之命,前往晉國承認了曲沃代晉的合法性,並任命曲沃武公(也就是晉武公)為晉侯。二十三年後,晉國滅虢國,不但周天子對此不敢發表意見,連當時稱霸天下的齊桓公也沒有表示任何異議。主要原因在於姬醜窮兵黷武,不修德政。公元前668年虢軍兩次入侵晉國,更成為晉獻公消滅虢國的最佳借口。姬醜為他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姬醜的鄰居虞公也為自己兩次借道給晉國的行為付出了代價。晉國大軍消滅虢國之後,仍然打虞國原路返回,並接受了虞公的犒勞。晉獻公覺得虞公實在是太可愛了,為了報答這番好意,順便也就把虞國給滅了,並且俘虜了虞公和大夫井伯。後來晉獻公將女兒嫁給秦穆公,將這兩個戰俘當作陪嫁,一並送到了秦國。

《史記》上說,被俘的虞國大夫井伯,後來成為秦國的重臣,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百裏奚。這種說法在歷史上頗有些異議,在此不作辨析,姑妄聽之罷。

如果說晉獻公滅虢國還有借口的話,他滅虞國就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了。為了避免周王室對此不滿,特別是規避齊桓公以此為由找他的麻煩,他主動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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