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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恩重愛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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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泰十二年上元日,時人未解兵燹將臨,且慶淮南揚州大捷,乃起盛事於玄武湖,百花爭艷,以奪魁首。其中最佳者為柳姬,眾以狀元呼之,其時煙水尤寒,柳姬舞於湖心,霧生足下,煙籠嬌姿,淩波飛舞,水過無痕,疑似畫中仙,見者皆醉,後二十年,無人能勝。

柳姬者,本姓喬,小字素華,母曰喬姬,喬姬名霞,善博有俠氣,華為其養女,亦俠而慧,頗知書,十四歲待客舫上,唯潔身自好,欲覓知音,豪貴愛其色藝,雖千金不至。不意遇薄幸子,憤而自經,救而覆蘇,喬姬恐其覆尋死,令侍婢守之,柳姬笑曰:兒死而覆生,乃悟世情冷暖,母毋憂。乃改其行,設錦帳於河上,以聲色歌舞娛人。柳姬雅擅歌舞,言辭便利,每於舫上召宴,席間顧盼生姿,眾皆目眩神迷。

姬為人豁達,不重金帛,有人緩急求之,雖千金不惜,且不畏強橫,遇事則仗義執言,常有義舉,秦淮眾妓多受其恩義,不論年歲,皆以姊呼之。姬平素讀書,最喜前賢“人生如夢”句,且慕秦淮故妓柳氏飄香之行,乃改柳姓,自名如夢。

——《南朝楚史·柳姬傳》〗

上元日,建業城內的氣氛到了最熱烈的頂點,將近未時,玄武湖上面的花魁大賽也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高潮,在玄武湖湖心搭建的高臺之上,每個想要奪取花魁的女子都可以在上面表演才藝,表演之後還要乘著畫舫游湖一周,讓一湖之人都可以看得清楚,所過之處,賓客可以將手中珠花投到船上,以珠花多者為勝。如此進行三輪比試。第二輪珠花數目最多的三人便是江南花魁,不過這三人還要經過第三輪決賽,這一場便是最後的博弈,要決出狀元、榜眼、探花的名次,雖然都是花魁,可是名號的不同將決定誰是江南第一花魁,所以這一輪的比試只會是更加慘烈。

至於珠花乃是秦淮青樓賭場所制,是用黃金混合銅鐵打造成的,形似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一朵珠花售價一兩,湖中四處都有小舟游弋,向觀看比賽的賓客出售珠花。如今前兩輪已畢,已經穩占花魁之位的三人都是名頭不小,萬花樓的碧煙姑娘,媚態天生,舞姿曼妙,月影軒的靈雨姑娘清麗如仙,精通音律,最後一人,就是在秦淮獨張艷幟的柳如夢。萬花樓和月影軒都是江南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更是暗中控制了江南七八成的青樓賭場,他們參賽的人選進入最後的決賽也是理所當然,倒是柳如夢一向獨來獨往,能夠入決賽實在是眾望所歸,不少平日只能在兩大勢力之間茍延殘喘的秦樓楚館的主事人都是暗中相助,希望柳如夢能夠奪得狀元,也好掃掃兩大勢力的臉面。

前面兩輪處於弱勢的碧煙決賽中第一個出場,她的歌喉略遜其他兩女,倒是舞姿十分出眾,所以這一次她表演的是“胡旋舞”,白色紗衣、長袖如雲,綠色綾褲、紅色錦靴,腰間纏著輕紗彩帶,身上佩著珠玉琳瑯,走到臺中錦氈之上,美目流轉,風情萬種,雖然只是站在那裏,卻已經展現出天生的嬌媚艷骨。

臺下畫舫之中,富有西域風情的弦鼓聲破空而起,碧煙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已經在樂聲中飛旋起來,隨著樂聲的越來越急促,她的飛旋舞姿也越發迅疾,轉眼之間,已經看不清她的容顏體態,只看見長袖回旋似飄雪,彩帶輕紗似飛蓬,身上所佩的珠玉更是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金玉之聲,和樂聲暗合。這樣罕見的歌舞,以及碧煙婀娜剛健的舞姿令得湖上眾人紛紛喝彩。

更有人從記憶中回想這種舞姿的來歷,卻是想不起來,還是有些博學多聞的人猜測到這是東晉時候從西域傳來的胡旋舞,不由都佩服萬花樓的苦心,連已經失傳的胡旋舞都發掘了出來。原本三女之中以碧煙聲名最弱,多半都認為她雖然嬌媚,卻少了幾分才藝,今日在湖上一舞,霎時減弱了她以色事人的印象。

不知道碧煙在臺上旋轉了千次還是萬次,就在眾人看的眼花繚亂,激動難抑,高聲喝彩的時候,樂聲嘎然而止,碧煙停住身形,對著四面貴賓一一施禮,在臺上顧盼生姿,神采飛揚,博得陣陣喝彩之聲。

當碧煙游湖一周,滿載而歸之後,月影軒的畫舫接近高臺,眾人平靜心情,等待奪魁呼聲最高的靈雨出場,靈雨姑娘是月影軒的當家花魁,冰清玉潔如白蓮,楚楚動人如弱柳,琴藝無雙,許多琴中聖手都自愧不如,更難得是,她至今守身如玉,尚無人可以攀折這朵名花。畫舫停住之後,眾人都看著艙門,等待靈雨出現。孰料靈雨身影始終不見,一縷琴音卻從艙中幽幽飄出,如同春露花雨一般的點點滴滴滲入人心,又似飛雪飄舞透著清冷孤潔之意,輕易地將人引入如夢如幻不可自拔的神秘之境。一曲終了,一扇窗子無風自開,露出一個翠衣女子的側影。靈雨姑娘在月影軒當眾撫琴之時,也是白紗覆面,只有被她延入香閨之人才能見到她的面容,今日雖然只是半面對人,但已經是引得眾人全神貫註地凝視,幾乎是大氣也不敢喘,都希望能夠見到這位出水青蓮也似的佳人真面,更何況雖然看不到花容月貌,但是那靈秀的輪廓,如雪的肌膚,如雲如墨的青絲,已經引起眾人無限美好的遐想。

此刻,遠處的如夢畫舫之上,柳如夢秀眉輕顰道:“好一個月影軒,這般安排真是獨具匠心,若非是先生相助,如夢此番必定輸給了她。”

逾輪負手站在窗前,望著月影軒的畫舫道:“宋某雖然混跡青樓,只可惜囊中空空,無緣見到靈雨姑娘真面,靈雨姑娘琴藝無雙,也不需要靠宋某的詩詞招攬客人,不過宋某幾次聽到她的琴聲,都覺得縱然是最歡樂平和的曲調,在她手中也是別有一種幽愁暗恨。”

柳如夢嘆息道:“我曾和靈雨妹妹有緣相會,只覺得她心中隱隱有著不可排解的苦恨,說來也難怪,靈雨妹妹品性高潔,怎堪忍受青樓生涯,這樣的生活,實在不是她那樣的柔弱女子可以承受的。”

逾輪聽得出來,柳如夢的語氣是真誠的,而且毫無自憐之意,就像當年的她一樣,心中閃過一絲喜悅,他笑道:“如夢姑娘可不要為了同情她而放棄今日的比賽啊?”

柳如夢面上神采煥然,笑道:“同情歸同情,我可不會放水。”這時,靈雨已經退場,柳如夢站起身來道:“也該輪到我了。”言罷,向艙外走去,她此刻穿的是粉色繡縟,荷葉曳地長裙,行動之間宛若荷花淩波,動人至極。逾輪目中閃過一絲悲涼,取下腰間的斑竹簫,輕輕撫摸,諸般樂器,他最愛的就是竹簫,只因簫聲幽怨,可以將他的心事盡情傾訴出來。

欣賞過碧煙和靈雨的出色才藝之後,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如夢畫舫之上,畢竟前兩場柳如夢憑著兩曲新詞和動人的歌喉贏得了第一,不過這一輪比賽兩女都已經盡展所長,若是柳如夢不能別出機杼,恐怕只能屈居探花了。在眾人熱切的目光中,如夢畫舫向湖心蕩去,不過令眾人奇怪的是,還有四艘小舟隨在畫舫之後而行。到了高臺之下,從畫舫艙門走出二十四個彩衣女子,各自捧著各色樂器,婀娜多姿地登上小舟,四艘小舟圍住了高臺。一個抱著琵琶的端麗女子玉手一撥,錚然的琵琶聲鐵騎突出,隨後那些女樂開始彈奏起來,曲調纏綿清越。

湖邊眾人議論紛紛,雖然說柳如夢這樣安排也不算違規,可是三女這等才藝,已經不是尋常的樂師舞姬可以改變大局的了,正在這時,有人指著湖心驚叫道:“起霧了?”眾人凝神看去,只見從四艘小舟溢出白色的輕煙薄霧,今日湖上原本有微風,那些煙霧卻凝而不散,瞬間將高臺遮住。就在眾人迷惑之時,那些小舟也被煙霧裹入其中,身形若隱若現,這時,一縷如同天籟一般的歌聲從霧中飄出。

“碧荷生幽泉,朝日艷且鮮。秋花冒綠水,密葉羅青煙。秀色粉絕世,馨香誰為傳?坐看飛霜滿,雕此紅芳年。結根未得所,願托華池邊。”(註1)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比起柳如夢前面的兩曲,這一曲更多了一種足以令人銷魂蝕骨的意味,恍惚間,眾人只覺那霧中定是有天上的仙子正在顧影自憐,輕歌漫唱,自己這些人便是無意偷聽到天上仙音的凡夫俗子。

一曲終了,正當眾人意猶未盡的時候,臺上的輕煙漸漸沈落,也消散了許多,露出了翩翩起舞的身影,仿佛天上的仙子雲端起舞,水袖揮舞,在她周圍揚起了一片粉紅紗幔,柳腰折轉,舉手投足之間滿是奔放的美、撩人的風情。這時,霧中傳來歌女們柔婉的歌聲,伴著清新宛轉的樂聲,縹緲虛幻,若有若有。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

隨著那歌聲,一縷簫音不知從何處飄來,清麗的簫音不似人間所有,而在高臺之上,輕煙漸漸散去,露出了湖中高臺的真貌,那在臺上隨著簫音歌聲飛舞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的繁雜舞步,由她踩著卻是那麽輕盈,似乎婀娜的嬌軀沒有絲毫重量。不盈一握的足尖在錦氈上輕躍回旋,她的舞姿宛若淩波仙子,又好象迎風搖拽的荷花一般出塵。此時別的笙管樂聲皆已消散,只餘一縷簫聲在湖上若隱若現,簫音舞姿融為一體,不可分割。正在眾人目眩神迷的時候,輕煙薄霧再次湧起,漫過高臺,掩去荷葉羅裙。

“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覆兩心同。”(註2)霧中的歌聲越發旖旎,臺上的舞姿也越發飄逸。白霧再次籠罩了高臺,歌聲漸歇,眾人眼看著那絢麗的舞姿在霧中漸漸隱去,都生出十分不舍的心情。直到什麽都看不見之後,仍然極力矚目,盼著再見到那樣的仙姿。這一刻,花魁狀元由誰獲得再無懸念。

與此同時,岸邊一輛馬車之內,一個女子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冷酷的殺意從目中一閃而逝,這個女子艷妝華服,明艷動人,若是不認得她的人,必然不敢相信這樣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人竟是月影軒的主事人。

同時,一艘輕舟之內,另外一個相貌斯文和善的華服中年人也是一聲輕嘆,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神色間有幾分惆悵,在他旁邊的青衣儒士低聲道:“樓主,那宋逾也太忘恩負義了,這些年若無樓主照顧,只怕他早就骨肉化泥了,如今竟然相助柳如夢奪魁,樓主可要給他一個教訓。”

中年人卻是輕輕一嘆,道:“這也不是壞事,我們和月影軒不論誰取勝,都必然占據壓倒性的優勢,這樣一來反而會失去應有的平衡,柳如夢獲勝對我們並沒有什麽不利。你也知道如今柳如夢和月影軒之間已經結下仇怨,而柳如夢雖然獨立特行,可是秦淮河的青樓女子,有幾個沒有受過她的照顧恩惠,這次月影軒急功近利,竟然仗著權勢逼迫於她,現在不知有多少人暗自懷恨,不過是畏懼他們的後臺,敢怒而不敢言罷了。這次柳如夢取得花魁狀元的地位,那些分散的青樓畫舫必然隱隱以她為首,處於中立地位,我們和月影軒兩強相爭,本已漸漸處在弱勢,如今柳如夢必然暗助我們一臂之力,這對我們只有好處。至於宋逾麽,雖然他這次有些過分,可是卻不能傷害他,陳兄托我留意他,他的生死我們不能擅自決定。”

那青衣儒士知道樓主所說的“陳兄”十分重要,那人即是樓主故交,當初樓主籌建萬花樓的時候,也得了那人傾力相助,在財力和人力上都得了不少支持,才有今日的局面,所以只是苦笑一聲,這次他準備讓碧煙奪得花魁狀元,為此費盡心力令碧煙習得早已失傳的胡旋舞,想不到卻是這樣的結局。這時,一個綢衫漢子掀簾走入艙中,在萬樓主身邊說了幾句話。萬樓主面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道:“看來宋逾有麻煩了。”

當柳如夢終於奪得花魁狀元之後,宋逾的眼神恢覆了冰一樣的清冷,尋個機會離開了畫舫,乘著小舟自僻靜處上岸,他可不會認為萬花樓或者月影軒會善罷甘休,雖然礙著柳如夢已經奪得狀元之位,他們不便對柳如夢出手,可是自己這個“幫兇”卻定已經成了他們的眼中釘。月影軒一向以飛揚跋扈聞名,手段也相當的狠辣,這次自己壞了他們的好事,必然不肯善罷甘休,至於萬花樓麽,宋逾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他在建業窮困潦倒之際,萬樓主屢次施以援手,這樣的恩情他還沒有還報,若是萬樓主派人前來問罪,他真不知該怎麽應對。不過他想到的首先是不要牽連到柳如夢身上,所以特意離開畫舫,也就是想給對方一個出手的機會,這種事情只要應付得當,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麻煩。

當宋逾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之後,果然覺察到身後有人跟蹤,而且跟蹤之人似乎無意隱瞞行蹤,宋逾淡淡一笑,更是著意向隱蔽之處走去,轉過一個彎,他在林中小道上停住身形,等待身後跟蹤過來的人,他輕輕把玩著手中折扇,想著要不要一舉殺了跟蹤之人還是留下他們的性命,免得和月影軒生出不解之仇。

輕微的腳步聲即將接近宋逾選定的戰場,他目中閃過冰冷的殺機,輕搖折扇,那個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眼前,宋逾手中的折扇突然停住了,他怔怔地望著那個面容陰冷的中年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個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逾輪,不認得我了麽?”

宋逾回過神來,舉目四顧,只見身後多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這些人都是他昔日的同僚,其中更有一兩個是他的下屬,如今他們都正處在一生中最顛峰的時刻,和兩年來墮落沈淪的自己不同,他們身上的氣勢沈凝而自信。他輕嘆一聲,道:“不知道陳爺突然來尋逾輪,可是有什麽吩咐?”他沒有提及自己已經退出秘營之事,若是那有用處,不說也無妨,若是沒有用處,他也不想給任何人嘲諷自己的機會,尤其是當著舊日同伴的面。

陳稹看著逾輪平靜的神情,道:“兩年前你欲離開秘營回南楚的時候,我曾向公子提出你知道的太多了,應該將你滅口,或者將你拘束在我們可以控制的地方,可是公子卻沒有同意,不過李爺暗中下了命令,你若是有不妥之處,準許我便宜行事。”

逾輪沒有絲毫意外的神情,擡起頭道:“我知道,雖然當初有十年之約,可是公子能夠允許我離開,更允許我自由自在地回到建業,臨行更贈以重金,讓原本已將多年積蓄揮霍一空的我不至於寸步難行,逾輪至今感激涕零,我也沒有想到公子會如此寬宏大量,不過我知道公子素來謹慎,所以我知道身邊一定會有人監視。”

陳稹嘆息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說出來,如果你不知道身邊有人監視,我還可以對你寬容一些。”

逾輪眼中閃過嘲諷的神色,道:“對著陳爺和昔日的兄弟,我沒有必要掩飾什麽,我若是想不到身邊會有人監視,恐怕才會讓陳爺瞧不起吧?”

陳稹道:“半年前渠黃來看你,知道你境況如此艱辛,雖然惱你不自愛,卻也為你擔憂,回去之後他便提出將一些任務交給你,這件事情我想來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可以保證你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不過三月之前那個任務本來不該由你這種已經脫離秘營的人來做,可是渠黃替你力爭,我也就答應了,畢竟你本來已經有了很好的機會。這個任務並不是我們迫你的,對不對?”

逾輪黯然道:“不錯,這個任務我知道它的重要,也知道它的危險,之所以肯接手是因為事成之後,想必身邊就不會再有你們的人監視了。”

陳稹道:“既然你接下了這個任務,就不應該因為私事壞了大計,可是你為了一個柳如夢居然和月影軒為敵,你難道不知道月影軒是誰的勢力,因為今日之事,你可能失敗,也可能被迫中途脫離,無論如何,都會影響到公子的大計。公子的規矩你應該清楚,因為私情而害大計,罪不容赦。”

逾輪額頭滲出冷汗,他不是沒有想到其中的危險,可是為了柳如夢他還是冒了險,他也想過事後補救的難度,也想過失敗之後的下場,可是這些在柳如夢的倩影面前都化為烏有。他低聲道:“逾輪既然身犯不赦之罪,任憑陳爺處置就是,只是我想不到陳爺會這樣快就知道此事?”

陳稹冷冷道:“我本是為了別的事情而來,想不到卻在這裏見到你的手段,將一個無依無靠的柳如夢捧上花魁之位,也難為你的本事,只是如今我只能取你性命,現在建業有很多人知道月影軒對付柳如夢之事,你不是還說給了尚承業聽麽,如果你死了,尚承業想必會以為是月影軒下手,這也是不錯的結果。”

逾輪冷冷一笑,道:“陳爺何必強詞奪理,秘營何時會犧牲自己人成就大事,不如說你早就有心殺我吧。”

此言一出,四周將逾輪圍住的眾人都是面色微變,目光輕輕瞥向陳稹。陳稹卻是神色不動,道:“第一,你已經不是秘營之人,犧牲你也無妨礙,第二,我從不否認有殺你之心,只是你不該讓我抓到機會。逾輪,你若現在肯回歸秘營,我便放過你,你答應麽?”

逾輪擡起頭,面色越發冰寒,一個青年低聲道:“四哥,你何必如此固執,回到營中有什麽不好,你若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只需提出來,便可到大雍繁華之地安居,若是想要榮華富貴,也有進身之階,都好過你在建業淪落。”

逾輪輕輕搖頭,道:“我不想和兄弟自相殘殺,我一個人也不是你們的對手,所以陳爺可以動手了,我做出的決定絕對不會改變。”說罷,他丟下折扇,負手而立,身姿孤傲如青松,等著陳稹下令,他不是真的不想反抗,可是他真的不能對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出手,而且,他也知道,早在他被陳稹震懾之時,圍上來的諸位兄弟已經將他的所有生路都封住了,既然一定要死,何必還要拖他們下水呢?死就死吧,他對生命早已不再在乎。只是為什麽這一刻,眼前卻浮現出一個朦朧的倩影呢?

看著神色淡淡,擺明了不會反抗的逾輪,陳稹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這個青年也曾是他訓練出來的精英,可是自己卻要親手將他處死,神色漸漸恢覆冷酷,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他早已發覺逾輪望著江哲的目光有的時候會帶著怨恨,也曾對江哲提過,只是江哲卻是但笑不語,但是如今,他既然把握了機會,就絕不會放過這個隱患,即使他的死亡會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也是如此。想及此處,陳稹淡然道:“殺!”

那些青年都沒有絲毫猶豫,雖然面前是他們生死與共的同伴,可是上命絕不可違,這是秘營的鐵律。

就在千鈞一發之刻,有人高聲喝道:“住手!”

所有的人都停了手,那是白義的聲音,在赤驥、盜驪相繼離開秘營之後,白義已經是秘營之首,雖然陳稹是他們的師傅,也是他們的統領,可是對他們來說,白義才是他們的首領,更何況他們本心也不想殺逾輪。

陳稹一皺眉,但是奇異的,他心中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望向聲音來處,一個風塵仆仆的青年站在那裏。他冷冷道:“白義,這件事情應是由我作主。”

白義上前施禮道:“陳爺,屬下怎敢違背諭令,不過這是公子的手令。”說著,他遞上一封書信,陳稹看後輕輕一嘆,雙手一搓,書信化成飛灰,望了一眼逾輪,他淡淡道:“你好自為之吧,公子對你太寬宏了。”說罷轉身而去,那些青年都對逾輪施以抱歉的眼神,然後匆匆跟著陳稹離去。

縱然早已無視生死,但是死裏逃生之後的感覺仍然讓逾輪覺得身軀有些發軟,看向白義樸實敦厚的面容,他微微苦笑,索性坐倒在地,道:“白義,你又何必如此呢,這下你可得罪了陳爺了,何況你救得我了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從前兩國休戰,我留在建業還是無所謂的,如今兩國開戰,秘營一定會有很多行動,留下我這麽一個人在建業,就是公子也必然不會放心的。”

白衣輕嘆道:“你既然知道情勢,為何定要留在建業,你若不想再過殺戮陰謀的日子,只需有意,不論是赤驥、盜驪、綠耳還是驊騮那裏你都可以去的,就是都不想去,東海也可隱居,你卻偏要留在建業,也難怪陳爺猜疑,其實我至今不相信公子竟會放過你。你以為渠黃為什麽要設法讓你參與這個任務,只是想不到,陳爺終究不肯放過你的。”

逾輪默然,良久才道:“是你去信給公子取得手令的麽?”

白義淡淡一笑,渠黃在三月前力排眾議舉薦逾輪執行這個任務的時候,那時他就已料到這個舉動難以阻止陳稹的殺機,所以暗中傳書寒園求得手令,兩日前他知道陳稹將親至建業,便已想到今日之局,所以日夜兼程前來阻攔。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道:“逾輪,公子對你已經仁至義盡,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想清楚。”

逾輪沈默不語,可是眼中閃過堅毅的神色,他早已盡嘗離開秘營之後的艱難處境,也知道有更寬闊的道路可走,可是自從柳飄香之仇報覆之後,他就已經沒有留在秘營的理由,而這世上除了建業之後,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他留戀呢?縱然是死,他也不想屈服。只是他心中也有疑問,公子對自己這般寬容,只是為了昔日主仆師生之情麽?莫非公子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不可能的,自己從未和公子見過面,只是自己暗中見過他的容貌罷了,若非如此,怎會知道那位令公子矢志覆仇的柳夫人就是飄香姑娘。

白義看出已經無法說服逾輪,只得搖頭道:“罷了,人各有志,你小心行事吧,我不知你怎會為柳如夢出頭,可是你要小心些,萬樓主是陳爺舊識,你在建業的行蹤就是他傳書給陳爺的,而且月影軒的底子你心裏也有數,這次我們不能出面助你,你要小心了。尚承業那邊你也要加快動作,荊家的處置現在正是時候。”

逾輪輕輕一嘆,果然是萬樓主,這兩年萬樓主對他頗為照顧,他心中便有猜疑,所以方才才會這般肯定陳稹在自己身邊安排了探子,果然如同所料,不過這樣一來,萬樓主這次應該不會和他為難,他只需對付月影軒即可,想來倒也放心許多。

白義轉過身去,道:“月影軒派來跟蹤你的人,陳爺已經令人解決了,這件事情萬樓主會認下來,你不必擔心,逾輪,你好自為之吧。”他欲言又止,終於沒有再說下去,這一次的相助已經是令他費盡心思,下次陳稹若再要動手,恐怕他也無能為力了。輕嘆一聲,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逾輪沒有作聲,只是望著他的背影出神,眼中閃過淚影,白義不忘十年手足之情,那麽自己呢,當真可以忘卻十年恩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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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隋杜公瞻《詠同心芙蓉》

註2:唐李白《古風》其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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