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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前塵往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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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天空放晴,這都是轉眼間的事。一彎勾月被淋得無精打彩掛在天邊,只看得見淡淡的影子。山林間泛著蒼白,空氣中卻透著清涼的氣息。

藏兵洞的兩扇水泥門巍然佇立在林紅與石西的眼前。

林紅已疲憊不堪,她踉蹌地倚靠在一邊的山石上,低低喘息。石西仍然穿著警用雨衣,帽檐仍然低低地卡在頭上。他雙手掐腰站大大門前,似乎在猜度洞裏的情況。兩扇水泥門的鐵環被一把巨大的鐵鎖鎖住,中間微許的縫隙可以看見水泥門至少有一尺多厚。這樣的門即使不鎖上,單憑林紅與石西倆人之力都很難拉開,何況現在還有巨鎖封門。

石西在門前來回踱著步子,很快發現門左側的地上,豎立著一個圓柱形的東西,它隱藏在邊上雜草的陰影裏,如果不仔細看,還真難發現。

他奔過去,取在手中,那原來是一個手電筒。他觸動開關,一道光柱直射出去,光亮居然還很強勁。手電筒上沒有潮濕的痕跡,顯然是雨停後才放在那裏的。看來穿雨衣的男人心思還算縝密,將林紅與石西引到此處,知道天黑路滑,還給他們準備了電筒。

林紅邁著沈重的步子到石西邊上,倆人對視一眼過後,石西便將電筒的光柱投到了石門之上。穿雨衣的男人留下電筒,意思已經不言自明——他是要林紅與石西進入藏兵洞。如果不是這樣,電筒的意義便不大了。

但藏兵洞大門緊閉,他們怎樣才能進去?

林紅拉著石西到了門的右邊,在底下靠近地面的地方,他們看到有一個圓形的小門,小門大約和城市裏的窨井蓋差不多,上面還有一個鋼筋焊制的把手。整個水泥門表面因為汙漬斑斑,所以看起來並不顯眼。

石西試著拉動把手,水泥圓門應聲而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洞口足夠一個人進去,石西將電筒的光柱投進洞中,光柱似乎也刺不穿裏面的黑暗,行不多遠便自行消散。藏兵洞顯然是穿雨衣男人布局的最後一站了,所有的謎底在這裏都將被解開。但是,穿雨衣的男人先殺羅成,再殺酒鬼醫生的老婆,手段其極兇殘,而且,這還只是被發現的兇殺,未發現的不知還有多少。如果林紅和石西進入這個山洞,有誰知道他們是否還能活著出來?

林紅和石西顯然都有些猶豫。他們回頭往來時的山路上望了望,沒有秦歌的影子。秦歌的計劃就是讓他們倆按照穿雨衣男人的指引一路下去,而他在暗中保護。現在,林紅與石西已經爬過了三座小山頭,而身後的秦歌卻不見蹤影。

要不要進去,成為擺在林紅與石西面前的兩難選選擇。

這時,林紅與石西同時聽到了什麽聲音,她們警覺地四下環顧,發現那聲音正是從洞中傳來。石西的頭伸進洞中,那聲音便清晰了些。他縮回頭,林紅不及問話,也是頭伸進洞中,聽到那聲音正是杜蘭發出的一些尖叫。

林紅變了臉色,頭縮回來時已滿臉惶急。叫聲的喻意不言自明,現在不僅是杜蘭,就連趙飛可能都已經成為穿雨衣的男人的階下囚。他料到林紅與石西在洞口的猶豫,這時候讓杜蘭發出些尖叫,這樣,難道林紅和石西還有別的選擇?

洞口已經越來越遠,它變成了淡淡的一個亮點。每往前一步,林紅的心裏就多生出一些寒意。身邊雖然有石西壯膽,但是,如果趙飛那樣強悍的男人都遭逢不測,石西又怎麽是穿雨衣那男人的對手?而且山洞裏的黑暗像是包含某種力量,讓人覺得壓抑且恐慌。洞頂不時還有水滴落下,在不知名的角落發出嘀噠的聲音,有時還會落在林紅的臉上。電筒的光柱只能照清他們腳下很短的距離,在前面更長的黑暗裏,她實在不知道究竟都隱藏了些什麽。

杜蘭的叫聲是林紅和石西的向導,引導著她們繼續向前。

山洞原來並不是筆直的,他們拐過一個彎道,在前面的黑暗裏,忽然有了一點光亮。林紅與石西籲了口氣,但同時心中狂跳。亮光處必是他們此行的終點,所有的謎底都會在那裏得到解答,但也許,穿雨衣的男人也會在那裏,安排下陷阱等待他們的出現。

亮光從洞邊的一間石室中發出,現在,林紅與石西離亮光的石室已近在咫尺,他們只需要再邁一步,便能看清室內的一切。

燈光在黑暗裏是件很讓人欣慰的東西。但就在這瞬間,它忽然熄滅了。

林紅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身子下意識地後退。石西趕緊上前一步,穩穩地把她抱住。與此同時,燈光熄滅的石室內,杜蘭一些被壓抑的叫聲稍縱即逝。

電筒的光柱投進室內,石西一只手攬著林紅,緩緩向石室中走去。這時的石西,雖然也是驚魂未定,但卻顯示出了一個男人的堅強與鎮定。進入石室中,石西示意林紅站穩,他需要對石室作一番察看。

杜蘭顯然就在石室中,她的呼吸似乎就在耳邊,但卻不知道她具體的位置。石西電筒四處掃射,立刻覺得頭皮發麻。在黑暗中,他不知看到了多少個嬰兒。林紅的尖叫再度響起,她也看到了石室中遍布的嬰兒標本。這些標本全部裝在熱水瓶大小的瓶子裏,形態各異,大的宛若剛剛出生,小的不及巴掌大小。它們在電筒微弱的光柱裏逐一閃現,依次排開,竟好像無窮無盡一般。

林紅與石西身子僵硬,縱是他們早有心理準備,但這些東西還是讓他們如墜冰窟,整個人剎那間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接著,他們便看到了杜蘭和趙飛。倆人被一根繩索背靠背合綁在一處,趙飛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而杜蘭卻在扭動著身子,口中被一根毛巾勒住,說出不話來。她此刻一定已經看到了林紅和石西,掙紮得更厲害了些。

林紅低叫一聲,飛快地向著他倆的位置跑去。石西欲要阻止,卻已不及,林紅已奔到了杜蘭的身邊。

黑暗裏驀然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就勒住了林紅的脖子。

林紅一聲尖叫尚末出口,便被堵了回去。她拼命掙紮,但那只胳膊卻如鐵般堅硬,她拼盡全力,都不能撼動分毫。那邊的石西身子一動,似要沖過來,但邁出的步子又陡然止住。

電筒的光柱落在林紅身上,他已經看到了林紅身後站著一個穿雨衣的男人。

“你們終於來了。”他的聲音很疲倦,好像等待是件讓他很頭疼的事,“幸虧你們夠聰明,沒有讓我失望。”

“我們已經來了,你先把林紅放開。”石西上前一步,挺起了胸膛,“我們既然來了,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穿雨衣的男人沈默了一下,顯然石西的話打動了他。弱小的林紅根本不足為懼,就算前面那故作鎮定的男人,他自信也可以輕易將他擊倒,那麽,他還有什麽必要挾持林紅呢?

他緩緩松開胳膊,林紅絲毫沒有遲疑,向前疾奔,而穿雨衣的男人竟然也沒有阻止。林紅奔到石西跟前,石西一把將她擁住,然後再上前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

“現在,你們又站在一起了,你們一定知道現在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穿雨衣的男人聲音裏有種抑制不住的倦意。

石西點頭:“我們只想知道你千方百計引我們來這裏,到底因為什麽。”

“我當然會讓你們知道,但是,需要更正的一點是,我只是想讓鳳凰鎮衛生院當年的三個護士能到這山洞裏來,這不包括你和那個男人。”他回頭看了一下不醒人事的趙飛,然後再輕輕嘆息一聲,“但你們既然來了,我也不能把你們拒之門外。只是,你們一定會後悔來到鳳凰鎮,一定會。”

石西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時,他身後的林紅忽然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我現在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穿雨衣的男人一怔,接著搖頭道:“我想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我要看。你知道嗎,我之所以要重回鳳凰鎮,就是因為想看看你的樣子,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穿雨衣的男人又一怔:“我想你一定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我不知道!”林紅大聲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見過你,而且我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情。現在,我要向你解釋的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夜裏都做過什麽,你把它稱為夢游癥也好,稱為雙重性格癥候群也罷,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能感覺到有個男人曾經出現在我生活裏,但我記不起來任何一點細節。”

林紅覺得臉上發燙,她知道自己在說謊。她在夢裏雖然看不清男人的模樣,卻能清晰而真實地感受到那種愉悅的體驗。

穿雨衣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但林紅能感覺到他這一刻的震動。他沒有說什麽,但顯然已經相信了林紅的話。他擡起手,緩緩地把雨帽推到脖子上。林紅搶過石西手中的電筒,光柱直照到他的臉上。他卻一下子轉過身去,向一邊走去。

光亮從他手中亮起,接著,更大的光亮出現,雖然還很昏暗,但是已經照亮了石室。林紅與石西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看清石室中不知擺放了多少個玻璃瓶,每個瓶中都有一個嬰兒標本。同時見到這麽多嬰兒,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生出生理上的不適,縱是林紅曾有過婦產科的經歷,這時也覺得喉頭發鹹,一股力量湧到喉邊,又被她勉強抑住。

那個男人此刻就在亮光處,臉龐籠在陰影裏,但眉眼五官已清晰可見。

林紅原本以為自己見到這個男人一定會很激動,但現在,她卻覺得異常平靜。無疑那是個頗為英俊的男人,而且眉宇間有種不常見的英武之氣,但林紅忽然覺得他很陌生,看著他,林紅就像看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男人。

於是,林紅在心裏便釋然了,那些氤氳在內心深處的渴望一瞬間便散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

林紅現在忽然很想立刻離開這裏。

“現在你們看見這些嬰兒了,如果你們知道這些嬰兒之中有一個是你們的子女,你們會做何感想?”穿雨衣的男人揶揄地道。

石西凝重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是你把這些嬰兒變成標本,那麽,你就算被槍斃一百回也不為過。”

穿雨衣的男人點頭:“我也正是這種想法。那麽,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這句話的意思,制作這些標本的人死有餘辜?”

石西怔一下,不知道他這句話的用意。

穿雨衣的男人慢慢走向一邊,停在一個黑乎乎的半人高物體前面。他向林紅和石西招招手,倆人對視一下,小心地向那邊走去。

到了跟前,他們發現那半人高的物體竟會是一口缸。石西將電筒照向缸內,他立刻轉身拉住正欲往缸裏看的林紅,林紅覺得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林紅輕聲問:“缸裏有什麽?”

石西壓低嗓音:“你還是不要問了,反正你不看為好。”

穿雨衣的男人搖頭道:“她當然要看,我精心布置了這個局,把她引到這裏來,如果她不看,我會很失望的。”

石西還想說什麽,但林紅已經掙開了他,走到了缸前。

缸裏盛滿液體,有股濃烈的異味撲鼻,林紅一聞便知道那是伏爾馬林的氣味。在缸內還有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身子完全浸泡在伏爾馬林中。男人的身子蜷縮成子宮內嬰兒的姿勢,但臉卻微微上仰。林紅一眼認出他就是鳳凰鎮衛生院婦產科的酒鬼醫生。

她彎腰幹嘔了幾聲,吐出幾口酸水。

她的身子已經站不直了。

石西扶著她後退幾步,厲聲道:“他是你殺死的!”

穿雨衣的男人冷哼道:“是,難道我有什麽錯嗎,你剛才不是還說,制作這些嬰兒標本的人,就算槍斃一百回也不為過嗎?”

林紅擡起頭,喘息道:“這些標本是酒鬼醫生做的?”

石西一怔,知道了缸中的男人就是酒鬼醫生。穿雨衣的男人頷首道:“當然是他做的,我又不是醫生,而且,我上哪裏去找那麽多嬰兒。”

林紅低頭沈思,她感覺現在已經觸摸到了一些問題的關鍵,只是在腦子裏還不能成型。所有的答案還必須從穿雨衣男人口中道破。

“現在,我想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你們聽完故事,如果還有什麽疑問,我一定會耐心地回答你們。你們要知道,我並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兇殘,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理由。”穿雨衣的男人語音裏又帶上了些疲倦。

林紅與石西不說話,但林紅能覺出石西的身子僵硬,顯然在全身戒備,她心下稍安,同時,她對穿雨衣男人的故事真的生出許多好奇來。

“三年前,我和我的妻子來到鳳凰鎮。我們選擇在這裏定居,因為我們妻子懷孕了,我不能再帶著她四處逃竄。”男人停了一下,再接著道,“忘了向你們介紹,我的身份是一個逃犯,我在南方的一個城市殺了人。我的名字叫蔣青。”

——街頭盛開木棉花的南方小城,在他的記憶裏已經漸漸消散了。

——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像木棉花般落寞的女人了。

林紅看他此刻臉上現出的憂傷,忽然想起來自己真的曾經見過他。不是在夢中,在鳳凰鎮衛生院的婦產科裏。那一次,她面對的是一對面帶倦容的外地年輕夫婦,當她告訴他們妻子已懷有身孕,將為人父人母的喜悅在他們臉上稍縱即逝,倆人一起憂形於色,好像懷孕是件讓他們很頭疼的事。

“我和妻子在鳳凰鎮上住了九個月,妻子分娩在即,我不能送她到海城的大醫院,只能送到去鳳凰鎮衛生院。那一天,我記得妻子躺在產床上,一個滿身酒氣的醫生讓我去買些衛生紙與臉盆,說是孩子生出來後要用。我就去街上買東西,但回來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我在醫院門口遇到了兩個警察,而且他們還認出了我。我央求他們讓我去醫院看看我的妻子,我只要看著我的孩子平安降生,就算他們立刻把我槍斃了,我也心甘情願。”

穿雨衣的男人聲音變得激奮起來:“可是那兩個警察根本不聽我的哀求,他們連讓我見妻子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

林紅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同情這個男人了,她身邊的石西微微低下了頭,似乎也為穿雨衣男人的故事打動。

“我不能就這樣跟警察走,我必須見到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所以,我趁那兩個警察不備,打倒了他們,飛快地逃走了。那一次,我不敢再在鳳凰鎮停留,我爬上一輛過路的貨車,逃往外地。我以為我會很快再回鳳凰鎮,但是,我沒有想到,我這一逃,就是一年多。”

石西忽然壓低了嗓音問:“你怎麽能一個人打倒兩個警察?”

“我當過兵,在部隊裏是特種兵。”

石西不說話了,身子也軟了下來。本來他還想著有機會能擊倒對方,但現在,他幾乎完全放棄了這一想法。

“我是全國通輯的要犯,我需要不停地變換藏身地點,在不同的城市之間逃亡。一年半之後,我終於有機會重回鳳凰鎮,但是,我卻再也沒有辦法見到我的妻子了。”穿雨衣的男人憂傷地道,“他們死了,我去找了當年租房子給我們的房東,那是個老太太,她還記得我。她說我的妻子一年半年死於難產,我的孩子也在那一次一同死去。剎那間,我簡直要崩潰了,要知道這一年多時間裏,是我的妻兒支撐我的生命,我活著的所有動力就是有一天能夠再見到他們。”

“妻子難產死去,我不該把過錯強加到醫生身上。如果,我不是意外地發現了那個酒鬼醫生的秘密,也許我現在早已經離開了鳳凰鎮,那麽,我一定不會打攪你們平靜的生活。”

“酒鬼醫生的秘密就是這裏?”林紅道。

“不錯,沒有了妻兒,我已是萬念俱灰,那天傍晚,我守在衛生院的外面,只想等替我妻子接生的那醫生出來,問一些當時的情況。但酒鬼醫生那天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根本不願意回答我的任何問題。我看他很著急的樣子,還有些慌張,便悄悄在他身後跟蹤了他。我沒想到,他最後把我帶到了這個藏兵洞。在洞裏,我發現了他制作嬰兒標本的秘密。”

“你們可以想象我見到石室裏這麽多嬰兒後的憤怒,我抓住了酒鬼醫生,在我的拳頭面前,他跟我說了他制作標本的用意。他早就是個廢人了,他的老婆跟人通奸在衛生院裏是個人盡皆知的事情。所有人都來嘲笑他,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王八,而他生活裏惟一的樂趣,就是將醫院裏死亡的嬰兒帶到這裏,做成標本。藏兵洞裏有很多這樣的石室,承包山洞的農民根本用不了這麽大的地方,所以,他就向他們租了其中一間,用來放置這些標本。他喜歡一個人獨自呆在石室裏,對著這些死去的嬰兒,他才能得到一種快感。這些嬰兒都是女人罪惡的憑證,她們在享受性愛的歡愉過後,死亡便接踵而來。他憎惡女人,看著這些嬰兒標本,他便能看到女人躺在產床上的痛苦。”

林紅面上已經現出痛苦的表情,蔣青的話觸動了她心上最痛苦的回憶,那些在血汙裏掙紮哀號的女人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蔣青低低喘息了一下,接著道:“你們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看著石室中那麽多嬰兒標本,我知道這其中必有一個是我的孩子,但我卻不能認出他來。我的憤怒就要把我燃燒了,我恨不得將面前那個變態的男人千刀萬剮。我發誓要為我的妻兒報仇,我找到了另一種支撐我活下去的力量。我想到了鳳凰鎮衛生院的婦產科裏除了這個酒鬼醫生,還有另外三個人。”

林紅顫抖地道:“她們就是我、杜蘭和柳青。”

蔣青點頭:“是你們一起害死了我的妻兒,我一定要找到你們,把你們帶到這間石室,讓你們也看一看這裏的嬰兒標本。這裏每一個嬰兒身上都保留著你們的罪惡,我要讓你們永遠和這些嬰兒呆在一起,讓你們也嘗嘗死亡的滋味。”

“但你知道這些其實並不是我們的過錯。”林紅分辯道。

“難道你能否認,是你們的手讓這些嬰兒走向了死亡。”

林紅說不出話來,她明明知道蔣青的說法是錯誤的,但偏偏無法反駁。

“於是,我用了半年時間調查你們三個的去向。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了針對你們三個人的計劃,我要逼迫你們回到鳳凰鎮,這樣,我才有機會為我的妻兒報仇。”蔣青的語氣變得冷漠,還帶有了些殺死。

“我穿著雨衣帶著嬰兒標本站在你家樓下,我把嬰兒標本懸掛在柳青家院中的樹上;我還抱走了別人家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把他放到杜蘭家門口,等他們生出感情後再抱走他。我不知道這樣能否達到我的目的,但隨後不久,一件意外的事讓我對自己要做的事充滿信心。”

林紅忽然低低呻吟了一聲,她已知道了後面的整個事情。

“你無意中遇到了我,而且,還跟我回到了家中。”她說。

蔣青遲疑了一下,他凝望著林紅,低低嘆息:“是,而且,我還從你的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林林,知道了杜蘭不育,還知道了你的丈夫羅成是個極端卑鄙的家夥。”

“於是,你就利用從我口中知道的這些秘密,精心布置了這個局。”林紅說。

“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選擇。”蔣青道,“現在我心裏惟一放不下的,就是跟你之間做下的事,我擔心到了最後,我不能狠下心來。”

林紅身子搖晃了一下,心裏又有了嘔吐的沖動。她邊上的石西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你精心布下了這個局,現在你成功了,我們按照你的計劃來到了鳳凰鎮,來到了藏兵洞。我知道你不會再放我們離開,現在我還有幾個疑問,因為在你的計劃裏有些細節,我實在不明白你是怎麽做到的。”石西說。

蔣青已經有了些不耐煩:“我現在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做的這些事了,現在,我的計劃成功了,我將你們全都帶到了這裏來,但是,又能怎麽樣呢,我的妻兒不會覆活,從此以後,我不知道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義。我現在只想這一切能早些結束,我要離開這裏,再不會回來。也許,在另一個陌生的城市裏,我能開始我新的生活。”

石西絲毫不理會蔣青的感慨,他重重地道:“你怎麽能自由出入林紅的家,你又是怎麽殺死了羅成?”

蔣青搖了搖頭:“我遇到林紅跟她回家的當晚,就拿走了她的鑰匙,配制一把後,然後趁她不在,再到她的家裏將鑰匙放好。至於羅成,他撞見了我跟林紅在一起,然後偷偷跟蹤了我,我就引他到了蒼梧小區墻外的河邊,殺死了他。”蔣青不耐煩的神色更濃了,“還有酒鬼醫生的老婆也是我殺的,酒鬼醫生臨死前肯求我殺了他的老婆,甚至他已經為老婆設計好了死法。我只是滿足了一個死者臨終前的願望,而且,那個醜陋的胖女人也實在該殺,如果不是她在外面四處勾引男人,也許酒鬼醫生就不會如此變態。現在,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

石西怔了怔,說:“最後一個問題,你想如何處置我們?”

蔣青沈默了一下,好像這是個讓他很難回答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嘆口氣:“你們既然已經到了這裏,那就全部留下來陪伴這些嬰兒吧。”

石西忽然發出了一些笑聲,他上前一步,重重地道:“如果我們不想留在這裏呢?”

蔣青有些愕然,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這時候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他對石西並不陌生,他知道這個男人性格懦弱,體質也不好。他自信只要自己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但他現在忽然就沒有了信心。

“除非你能把我打倒。”蔣青也加重了語氣,“我現在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你想試試,現在就可以過來了。”

石西搖頭道:“我打不過你,但我知道,其實你並不是一個兇殘的人,在你逃離南方小城之前,除了那樁殺人的案子,你根本沒有其它犯罪記錄。”

蔣青淒然地道:“那是因為那時我沒有開始四處逃亡。逃亡的日子我永遠不會忘記,保護自己是逃亡中惟一遵循的規則。如果我不變得殘忍,我便不能活下去。逃亡讓我懂得了生命的殘酷。”

“所以,你便可以這麽殘忍地對待別人而心安理得。”石西重重地道。

他再上前一步,離蔣青只有兩米之遙:“但是這一回你錯了,因為你再沒有殘忍對待別人的機會了。”

蔣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瞪著石西,臉上現出些疑惑來。

石西緩緩將頭上的雨帽掀到後面:“我並不喜歡穿雨衣,但是你教會了我穿雨衣不僅可以擋雨,而且還可以隱藏自己。”

蔣青這一刻變了臉色,瞬間的驚愕過後,他已是一臉蕭瑟。

面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石西,而是一個略顯面熟的男人。

“我曾經在鳳凰鎮衛生院門口讓你逃脫過一次,我相信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機會。”那男人重重地說,同時,一把槍飛快地對準了蔣青。

——秦歌。

這就是秦歌的計劃,他料到蔣青一路留下線索,一定是想告訴林紅些什麽,而林紅只要循著這些線索,就一定能找到他。所以,他與石西更換了雨衣,與林紅一起來到石室。在最後,用槍口對準了蔣青。

蔣青縱然是個特種兵,但他在秦歌的槍口下,還有什麽機會呢?何況,秦歌上次曾大意讓他逃脫,這回,他發誓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秦歌的計劃雖然冒險了些,但結局,卻讓大家滿意,除了蔣青。

尾聲

陽光明媚的春日,如果你來到鳳凰山,會發現山坡上有一座白色柵欄圍起來的花園。花園裏盛開各種你叫得上名來的花,而其中最多的就是那種有兩枚紫色花瓣的蝴蝶花。

花園的園丁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人,他每天辛勤地澆水施肥,才讓花園裏的花開得那麽嬌艷。很多來鳳凰鎮的人都會到山上的花園去,漸漸的,山上的花園成了鳳凰鎮最美麗的風景。

這年七月,我在寫完《嬰骨花園》之後忽然想去一趟鳳凰山。

我在花園裏呆了半天時間。

回到海城的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鳳凰山上的花園裏,每一朵花的花蕊中都長出一個嬰兒的頭骨,而每一朵花的根莖,都變成了嬰兒的腿。

花兒們向我走來,把我簇擁在中間,花香也變成了伏爾馬林刺鼻的味道。

我看到無數花蕊中的頭骨在沖我微笑。

2004年7月20日一稿

2004年7月28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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