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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嬰乍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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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紅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孤單。

上午,她到公司裏去了一趟,本來不用去的,但一個人呆在家裏讓她覺得心裏不踏實。她的背景和她冷漠的表情,讓公司裏的同事對她敬而遠之,所以除了幾句禮節性的問候,再沒有人願意走到她的跟前。她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空調的溫度開得很低,沒多一會兒,她就覺出了身上的涼意。

現在,她要思考她該怎麽辦。房間裏的桂花香水味和男人氣息,她確定真的存在。那是她的家,這城市惟一真正屬於她的地方,她熟悉那裏就像熟悉自己的身體。一定是她不在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曾經進入過那裏,而且,在她的床上留下了讓她不能忍受的痕跡。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對男女難道僅僅是把她的家當成偷歡的場所?他們一定還有別的目的,只是她不知道罷了。更讓林紅難以理解的是,那對男女究竟怎麽樣進入了她的家中。未知在某些時候可以給人帶來那麽多的恐懼,林紅想,如果自己在家裏睡著了,而那對男女又在這時進入房間,那麽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身上的涼意更濃了些,林紅接下來又想到了花壇前的空地上,那個穿雨衣的男人舉著的嬰兒的畫面,她的心迅速沈了下去。

外面響起敲門聲,林紅聳然一驚,慌忙坐得端正些,讓外面的人進來。是公司前臺的小姐,她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艷的玫瑰花,臉上帶著偽裝出來的笑容:“林經理,剛才花店的人給你送來這束花,我幫你簽收過了。”

林紅怔一下,鮮花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前臺小姐微笑著轉身離開。

房間裏又只剩下林紅一個人了,她面對著一束鮮花,面上現出的是種極端厭惡的表情,似乎她已經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誰,而那人,讓她深惡痛絕。

鮮花上面還系著一張小卡片,溫馨的畫面中卻寫著非常惡毒的句子:——你是個婊子!

卡片就系在鮮花的底部,任何一個拿到鮮花的人都可以看到。林紅想像現在外面的人都在暗自竊笑,心裏立刻湧上來莫名的煩躁。

這已經不是她收到的第一束花了,每隔一段時間,大約一周吧,她就會接到一束這樣的花,還有一張惡毒的卡片。她知道花是誰送來的,每次她都恨不得沖到那人跟前,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給他重重一擊。但是,她只能保持沈默,除了因為她的緘默比還擊更有力度,還因為送花人,是她的丈夫。

羅成一年前辦理了保外就醫,辦理手續時,病情那一欄除了填上了生殖系統受到嚴重損傷外,還添加了一些肝脾腎的毛病,因而手續辦得極其順利。

朝思暮想的兒子終於重獲自由,但羅書記與金老太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原來高大英俊精神氣挺好的一個兒子,就這麽成了廢人,而且,回來不久後,大家就看出來他精神方面可能有了點問題。

羅成沈默寡言大家可以理解,但他一看到林紅就自動搬個小凳兒躲得遠遠的,坐在角落裏拿一種仇恨的眼光瞪著林紅,卻又不敢上前。

林紅不怕他的目光,好幾次都很坦然地向他走過去,每次都是他落荒而逃。後來羅書記與金老太一商量,又有了決定。這回金老太出馬,老太太跟林紅說話時臉色陰沈得厲害。

金老太說:“小林你在外面不是有房子嗎,我看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回家了,省得刺激羅成。”

林紅微怔,很快就微笑點頭。

林紅知道羅家一家三口其實都怨了她,他們都認為是她害了羅成,卻忘了這一切原本都是他們安排的。而且,羅成現在廢了,老頭老太抱孫子的願望這輩子都沒法再實現了,林紅再這麽老在眼前晃悠,其實受刺激的是他們。

金老太這樣說話,其實是在趕她出門了。那天林紅甚至沒有收拾任何東西便離開了羅家。她在臨出門時回頭,看到客廳裏的羅書記與金老太一臉漠然,羅成從一個拐角處探出頭來,那目光裏盡是痛恨。

林紅笑了笑,目光再在屋裏掃視一番,知道自己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

林紅撕碎了卡片,卻把鮮花插進了桌上的花瓶裏。她的面上這時甚至還露出了些微笑。她對自己說,為什麽要在意一個廢人的咒罵呢?而且,如果這種方式可以讓羅成心裏好受些,我願意成全他。林紅心裏早已經為他即將度過的這悲哀的一生哀悼過無數回。

後來林紅走在街上時,忽然有了些想落淚的欲望。

她並不畏懼羅成長久的詛咒,她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單。她沒法忘記夜裏發生的事,那讓她恐懼,並且,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如何面對。甚至,她在這城市裏想找一個人說說話,都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正是上午十點多鐘,街道上人聲鼎沸,林紅知道自己混跡於人群中時,沒有人會覺出她跟其它人有什麽不同,但是,她忽然意識到,那道鴻溝其實還在她的腳下,她或許這輩子都不能跨過去了。

她坐在一家大商場的茶座裏,點了一杯紅茶,呆呆地看著周圍那麽多人匆匆來去,心裏湧出的是無法言喻的落寞。她想到這時也許可以試著給誰打個電話,她的號碼本上現在密密麻麻記滿了人名。她瀏覽著號碼簿,心裏的悲哀越來越濃,在這麽多人中,她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說心裏話的人。

她有些不甘心,第二次瀏覽時,視線停留在了一個叫做杜蘭的名字上面。

她恍惑了一下,想起來這個杜蘭就是鳳凰鎮衛生婦產科的一個小護士。白露離開婦產科不久,杜蘭便跟另外一名叫做柳青的女孩一塊兒來到婦產科,成為林紅工作中的助手。林紅嫁到城裏後幾乎沒有再回過鳳凰鎮,但卻在大約半年前,偶然在一家商場裏碰到了杜蘭。

杜蘭也來到了海城,那時她在一家私人診所裏打工。那次杜蘭見到林紅很親熱的樣子,拉著她的手說她現在打工的診所是給人看牙的,她終於不用再呆在血淋淋的產房裏了。杜蘭那時沒有看見林紅微微皺了皺眉,她的話已經觸動了林紅的心事。鳳凰鎮那幾年的經歷是林紅不願再提起的,所以她對杜蘭也沒有太多的熱情。那次倆人在商場裏寒喧了幾句,互相留下電話號碼,便分手了。

這天林紅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給杜蘭打個電話。振鈴響了好一會兒都沒人接,林紅心跳突然加快,有些莫名的慌張。她合上電話,呆呆地坐在那裏出神。她想自己為什麽要緊張呢,那不過是一個比她小了好幾歲的小姑娘,在鳳凰鎮衛生院那會兒,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她的後頭,自己打電話給她,不過是無聊的時候想找個人說說話,難道這也值得慌張?

可當手機鈴聲響起,她看到顯示的是杜蘭的號碼時,那種慌張還是不可抑制地再度發生。林紅盯著手機,怔怔出神,她驀然之間已經知道自己慌張的原因。如果現在杜蘭坐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向她透露心底的秘密。

——現在她太渴望有一個人可以跟她交流了。

杜蘭顯然已經不記得林紅的手機了,她在那邊大聲問誰打電話。林紅沈默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是我,林紅。”

杜蘭的身材極好,喜歡穿那種緊身的新潮服裝,走到哪兒都特別招男人的眼球。林紅記得她比自己小四歲,正處在那種可以肆意揮霍青春的年齡。半年前林紅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擺脫了鳳凰鎮的影子,她的頭發燙成了大波浪,還染成了金黃色,看起來比大多數海城人還要洋氣。那時林紅就在心裏感嘆環境對人的改變。

以前在鳳凰鎮衛生院的時候,林紅挺喜歡杜蘭跟柳青,她們說不上來誰更漂亮些,性格卻迥然不同。杜蘭有些大大咧咧的,什麽事都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柳青則內向得多,平日說話不多,遇到生人只會靦腆地笑,還動不動就紅了臉。因為柳青的性格跟林紅有點相似,所以在林紅心裏,其實是喜歡柳青要更多些。

這天,杜蘭接到林紅的電話,絲毫沒有停留,只用了大約半個小時,便趕到了林紅所在的商場茶座。半年多沒見,杜蘭還是一身新潮打扮,臉上的妝畫得很濃,但尚算得體,她依然保持一副陽光燦爛的樣子,隔著老遠就沖林紅揮手,還大聲叫她的名字。

林紅微微皺眉,這些年過來,杜蘭還沒改掉大大咧咧的習慣,以前在鳳凰鎮衛生院時,她這樣的性格可以讓郁悶的婦產科變得有些生氣,但現在,林紅已經很不習慣了。杜蘭叫她的時候,她紅了臉,微微低下了頭。

杜蘭蹦蹦跳跳地過來,一屁股坐下來:“林姐,真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你現在都成海城的名人了,我當你眼裏再沒有我這個小妹了。”

林紅微笑:“你出落得這麽漂亮,我怕跟你走在街上,人家把我當成老太婆。”

“林姐你就別取笑我了,我要有你一半漂亮,現在就不會還替人打工了。”杜蘭身子往前湊近了些,“林姐,我現在不在那家牙醫診所了。”

“那你做什麽?自己當老板了?”林紅問。

“我哪有那命呀,我現在在一家美容院,你知道我幹什麽嗎?”杜蘭一點都不掩飾地哈哈大笑,然後微微壓低了嗓門,用聾子聽不見的聲音調道,“我現在專門給海城的女人們隆胸。”

林紅又微微皺了眉,她端起面前的杯子掩飾自己的窘態。

那邊的杜蘭還在說:“美容院的老板知道我是護士,到牙醫診所找了我好幾回,非得讓我到她那兒上班,還給我在牙醫診所兩倍的報酬。”

林紅低頭咳嗽了兩聲,心裏已經有些後悔今天約杜蘭出來。

對面的杜蘭這時眉眼都笑得合到了一塊兒:“林姐你知道來隆胸的大多是什麽人嗎?除了吃青春飯的小姐就是半老的徐娘,小姐們隆胸也算是一項投資,真不知道那些半老徐娘們隆胸有什麽用,難道她們以為那樣就能拴住男人的心?”

林紅並沒有覺得杜蘭的話有什麽好笑,但杜蘭卻已笑得前仰後俯。林紅怔怔地盯著她看,忽然覺得自己很羨慕她。能簡簡單單地快樂,豈非是件很幸福的事?

“好了,上次見面也沒來得及說什麽,你來海城幾年了?”林紅岔開話題。

“兩年多了,你走後沒多久,柳青就嫁人了,也嫁到了海城。柳青結婚那天我當伴娘,結果就認識了那個牙醫。他讓我到他診所裏打工,我想想,在海城總比呆在鳳凰鎮強,所以就到海城來了。”

“柳青現在也在海城?”這是林紅沒想到的。

杜蘭呵呵一笑:“說是海城,其實是郊區。海城北邊不是有個磷礦嗎,柳青的老公就在礦上工作,住的房子是礦上的宿舍。”

“那你有柳青的電話嗎?”林紅嘆息道,“想不到我們三個現在全到了海城,有機會,你把柳青叫上,我們三人好好聚聚。”

“那敢情好,柳青要知道這事,肯定高興。”杜蘭忽然又搖搖頭,“要約柳青出來估計得過些日子,現在她成天呆在家裏,哪也去不成。”

“為什麽”林紅問。

杜蘭神秘地笑:“她懷孕了,算算日子預產期就這幾天的事。我也好久沒跟她聯系了,她現在成了人家的太太,我也不好老去打攪她。”

“她懷孕了?”林紅皺眉,這瞬間,一個影子在她腦海裏忽然跳了出來,有個聲音在她耳邊絕望地尖叫——無恥的男人,萬惡的男人!林紅聳然一驚,立刻就替柔弱的柳青擔心起來。

“柳青現在還好嗎?你有多久沒見她了。”

“有小半年了吧,上次在商場裏遇見你之後就沒見過她。”杜蘭說,“林姐你這一說我還真有點想她了,要不,咱們今天去看看她吧。”

“今天?”林紅有些猶豫,她還有點不習慣杜蘭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

“林姐,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沒有。”林紅想,反正這一天的時間沒處打發,去看看柳青倒也不錯。面前的杜蘭雖然大大咧咧了些,但給她很真實的感覺,而且,不管她做出什麽樣粗魯的行為來,她心裏其實並不討厭她。柳青跟杜蘭不同,她內向得就像幾年前的自己,在鳳凰鎮那會兒,林紅就很喜歡她。現在知道她也在海城,而且還懷了孕,去看看她也是應該的。

“現在都快中午了,我看我們還是吃過午飯再去看柳青吧。”林紅說。

杜蘭很爽快地點頭:“行,那中午你請我,誰叫你現在比我有錢呢。”

林紅微笑,忽然覺得杜蘭爽快得挺可愛。

中午,林紅帶杜蘭去了音樂廚房,這是林紅常來的一家酒店,不大,卻環境優雅。以前林紅沒有應酬的時候,常一個人來這裏。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杜蘭的手機響,她看了號碼,臉上就現出不耐煩的神情。她在電話裏沖著什麽人發火,最後說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恨恨地掛斷電話。

杜蘭的事跟林紅沒有關系,林紅也不想過問杜蘭的情況,但杜蘭卻已經打開話匣子自己說開了。

“林姐,你說這世上沒用的男人多了,為什麽偏偏就叫我攤上。小時候算命先生就說我命不好,這輩子遇不上好男人。那時我還不信,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命這東西吧,你不信還真不行。”

林紅啞然一笑,問:“是你男朋友?”

“算是吧,我們已經住在一起了。”杜蘭沒好氣地說,“你說老大的人了,還不學好,成天游手好閑的跟一幫人鬼混。照理說這樣的男人沒什麽舍不得的,可我還就離不開他,你說這不是命是什麽。這不,前兩天說是找了份工作,幫一個老板開車。可幹了沒兩天,就把人家車開出來帶他那幫狐朋狗友四處兜風,我勸都勸不住。這回好,出事了,車子把人給撞了,他那幫酒肉朋友全跑了,他連送人上醫院的錢都沒有了,到這時,他才想起我來。”

林紅微怔,她沒想到杜蘭會找這樣一個男朋友。

“沒辦法,他的事我又不能不管,我讓他過來,呆會兒陪他去銀行取點錢,先把人家醫藥費給交上。還不知道被撞的人現在怎麽樣了,他要真把人撞殘廢了,我這一輩子也算毀在他手上了。”

林紅沈默了,碰上這樣的事,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杜蘭。

杜蘭有些歉疚地說:“林姐,今天不能陪你去找柳青了,還蹭了你一頓飯,明天我要有空,一準打你電話。”

林紅寬容地搖頭:“找柳青不急這一時,你還是先去處理男朋友的事吧。”

杜蘭還想說什麽,臨街的玻璃外頭,一個穿紅色T恤的男青年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路邊四處張望。杜蘭跳了起來:“林姐不跟你多說了,明天等我電話。”

林紅想了想,拉住已經站起來往外走的杜蘭:“去看看什麽情況,我在海城現在還認識一些人,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打我電話。”她再頓一下,接著說,“如果錢不夠了也可以找我。”

“謝謝你林姐。”杜蘭抓住林紅的手,激動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我到海城兩年多,還沒有人,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林姐,謝謝你。”

那一刻,林紅忽然覺得有些暖暖的感動,因為杜蘭此刻流露出的純粹的感謝。她仿佛在這瞬間悟到了什麽,心裏那種暖暖的感覺便也強烈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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