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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射日金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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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自由都市對映朝陽,凝視手中一片青紫色鮮血,他難得地有些發楞,望著鮮血下的掌紋,一股許久未有的惘然,襲上心頭。

自己的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顏色的呢?

不是當年在惡魔島上的那段日子吧!

那時候,他只是個雷因斯魔導學院的三流學生,因為出身不良,受到同儕們鄙夷,難有發展,所以自願往惡魔島從軍。

在島上,他是個最低位的戰士,只懂得拼命揮舞著刀劍,與戰友並肩作戰。不知道有多少夜晚,自己浴血而歸,昏厥在戰場邊緣,身上滿是深可見骨的傷痕,腳下踩過的屍首,戰友多過敵人。

負責醫療的神官,不只一次宣告他已經死亡,但因為體內的魔族血統,使得他從人類本該致命的傷勢中蘇醒,再次得到生命。只是這樣的幸運,卻讓己方陣營的所有人,在背後冷眼以待。

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那時候的他,心中堅持著守護人類的正義,徹底憎恨自己體內的魔族血統,為了要向人類證明,自己是個人,不是魔族的賤種,他只有奮不顧身地與魔族作戰。

但是,血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再多的功績,也不可能改變人心的黑暗面。任他怎麽拼命,立下再大的戰功、救了再多的生命,仍無法改變每句祝賀聲底下隱含的鄙夷與懷疑。

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恐懼,戰場下乏人認可的孤獨,這令他感到極端痛苦。從來也不是個心思細密的人,要壓下這股痛苦,只有瘋狂作戰時的亢奮、殘殺魔族時的快慰,能讓心中的痛苦暫時消失,所以只要一上戰場,他便是一頭渾然不在乎生死的嗜血瘋魔,一切的動作就只有殺、殺、殺!

或許是痛苦刺激著他的潛能,又或者是終日浴血產生的突變,他的魔力與武功進展一日千裏。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是戰場上的知名人物,一襲染紅的赤血長袍,令己方士兵為之戰栗,更令所有敵人見之遠遁百裏。

這不是他原本的目的,但意外地,他發現這時人們看他的眼光裏,有著恐怖與敬畏,這確實滿足了他的需要,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受到敬重,因為在亂世中,強絕的武力便代表一切!

環繞在這樣的眼光中,他感到快樂了!既然殺戮能帶來尊重,那麽他便要更瘋狂地去殺,讓這樣的快感更強。

隨著武功暴強,見識也廣了,本是市井小人物的他,結識了許多出色的英雄好漢,更擁有了肝膽相照的兄弟,雖然魔族的勢力一日強過一日,但一切卻是那麽美好,甚至還在更好下去。

直到他認識了他與她,一個永生難忘的男孩,一個至今仍牽掛在心中的少女。

與他們的相識、相離,對他的生命有著重大改變。當與魔族的戰爭告一段落,他對前半生的自己忽地感到強烈憎惡,於是放棄既有的一切,重新回歸市野,當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打算就此了結一生。

可惜人雖退隱,心卻未能安定,嗔癡執著,令心境產生偏差,最後驅使他與虎謀皮,為了延長壽命,他以秘法改造身體,想增強魔族的血統,來延長本身的生體極限,結果落入別人的算計之中,當他覺悟自己中了圈套,靈識已一分為二;一個完全魔化的人格,日益強壯,開始爭奪這具軀體的主導權。

察覺得太晚,當他發現到這點,一切的補救都已無效,只能眼睜睜地等著主人格的完全消滅。

知道自己會死,卻不甘心就此消滅,他努力地留下幾步後著。而當一切終於告個段落,他突然有個念頭,想重溫一下當年身為小人物的感覺。

於是他加入這群不怎麽順眼的年輕人,逗逗小女孩,煞有其事地陪他們尋寶。

取了個已被遺忘許久的化名,他就叫赤先生,現在的名字。

盤膝打坐,愛菱行功一遍,偷偷望向老人。距離那晚與大家打賭,已經兩天,應該作為自己後盾的赤先生卻沒任何表示,要是突然給幽冥王追上,自己賭輸事小,萬一大家真的給殺得精光,就大糟特糟了。

那天自己隱身在一邊偷看,這才曉得那個幽冥王真的是好厲害,正面迎擊,這邊的聯手就算再多幾倍威力,也不是人家對手。唯一的希望,就是老爺爺沒有講大話,可是,為什麽他一點指示都沒有呢?

“老爺爺……老爺爺……”

連喚了幾聲,老人看著自己手掌,默不作聲,直到愛菱的聲音急了起來,赤先生才沒頭沒腦地回上一句:“你這幾天練功的時候,都有把鐵之星帶在身上嗎?”

愛菱點頭稱是,因為知道這是護身符,她一刻也不敢離身,總是掛在頸間。而隨著配戴日久,原本黑黝黝的表面顏色,逐漸透紅,像是一塊正在逐漸加溫的烙鐵。她不明白這代表什麽,但卻曉得老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嗯!”赤先生應了一聲,繼續低頭默想。

“老爺爺!”

“丫頭,什麽事這麽著急啊?”赤先生道:“和人打賭時候的勇氣哪兒去了?既然有辦法誇下海口,為什麽現在又那麽惶惶不安呢?”

“那……那時候也是您答應的啊!”愛菱急道:“老爺爺,您是覺得我做得不對,反悔了嗎?”

赤先生撫須大笑,道:“哈哈,放心吧!我老頭子就算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對你小丫頭撒謊的地步,一切事情都還在掌握中,你就等著看好了。”

“真的沒問題嗎?還是說,老爺爺您決定親自出手了?”

“不行!”赤先生搖頭道:“這畢竟是人家師徒的家事,若我親自動手,對西納恩這老頭很難交代,更何況我早就說過,現在的我,已無能提氣運勁,也不能使用大型咒文,充其量只能施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法術,沒有實戰效果。”

這點愛菱早就知道,但她也暗自期盼,老爺爺先前沒說實話,現在再次獲得證實,心中不安更盛,道:“那該怎麽辦呢?那個幽冥王真的好厲害喔,我們……”

“區區地界級數,何足懼哉!”老人截斷她的話,傲笑道:“嚴正小兒那點微末功夫有啥屁用,以這家夥當初的囂張,要不是礙著西納恩的一張老臉,早五百年前就送他上老家了。”

看過嚴正當日的出手,任何人都會把這番話當成狂言瘋語,但愛菱卻打從心底地相信老人,而且,從老人身上,她感到一種陌生卻又讓整個身體都熱起來的新奇感覺。許久之後,當少女的見識廣了,她才明白,這感覺就叫做“江湖霸氣”。

“以這三個小鬼的功夫,要對付嚴正是有些不易,但只要用對方法,也沒什麽事是不可能的。”老人道:“明日午後,嚴正會追上我們,到時候,你就讓他們三個如此如此……”

赤先生說出明日的計畫,裏頭有許多愛菱聽不懂的部份,老人便要她硬記,總算她腦子不笨,連續覆誦幾次後,終於把該記住的重點,一字不漏地記在腦裏。

老人詢問幾遍,確認無誤後,點頭道:“只要能照這計畫去執行,便可以應付過明日的困局,再多掙個幾日時光。”

愛菱想了想,總覺得有個最大的疑惑,“老爺爺,要是韓特先生他們問起,我是怎麽想出這些的,那該怎麽回答?”

“呵呵!這麽簡單的問題,有什麽好麻煩的。”赤先生笑道:“那時候,你就告訴他們,你是……”

“小白,你那份幹糧再分我一點,我這份不夠吃。”

“你每餐都吃五毒宴那麽補,還要幹糧做什麽?”

“韓特先生、白飛哥,我有點事情要和你們說。”

第二天早晨,愛菱趁著早飯時間,預告今天將與幽冥王再次碰頭。這當然早已是預計中事,為此,負責實戰的三人,這幾天反覆計算,與嚴正再對上時候的戰術,只是此次對方必然不會再掉以輕心,白飛先後想出十幾條計策,但卻沒有哪一條,敢說有把握。

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下,愛菱把赤先生教授的戰法說了一遍,三人起先不當一回事,但越聽到後頭,面色越是詫異。這個戰術聽起來沒有什麽特出之處,所要使用的招數,有些是深奧的難招,有些僅是某套武功的入門手法,光是這樣聽,也難以判斷到時候會產生什麽效果。

“餵!小白,你覺得怎麽樣?”韓特皺眉道:“這丫頭講的東西,有實用價值嗎?”

白飛沈吟不語。光是愛菱會主動提出實戰策略,就已經是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了。然而,她說的東西又不像信口胡謅,裏面提到的一些武功招數,分別屬於大雪山、白鹿洞和一些雜學,無論深或淺,都不是愛菱應該會知道的,那麽,她的這個計畫是怎麽來的呢?

“是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仙得法歌大神托夢告訴我的。”愛菱一本正經地說著,嚴肅的表情,讓人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話當笑話看。

韓特、白飛當然不信,可眼前的問題是,姑且不論計畫的出處,這計畫本身的可行性如何呢?

兩人一時間無法決定,只好將問題丟給第三者。

冷冷盯著在不遠處樹下打鼾的熟睡老人,華扁鵲道:“我想,到時候看情況來斟酌吧!”

“如果一切順利,這可以再讓幽冥王多耽擱一點時間,而我們就要立刻北走,趕到那邊的山澗。”

白飛道:“為什麽要往北?阿朗巴特山是在東南方啊!而且山澗那邊不是死路嗎?”

愛菱轉述赤先生的話,道:“不,地圖上雖然沒有畫,但是那裏有一座橋通往對岸,只要我們過橋以後,把橋破壞,幽冥王再想要追上我們,就必須多繞路,這段時間,對我們是很有利的,而往北走,會有一條捷徑直通阿朗巴特山,抄這條近路,可以比原定時間更早到達。”

聽著這番話,韓、白兩人一時相顧愕然,這丫頭究竟是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呢?

韓特哂道:“這也是你的雪特神昨晚托夢說的嗎?”

“哦!這個是我和老爺爺商量出來的。”愛菱笑道:“當初老爺爺就說過,他對阿朗巴特山的周遭環境很熟,所以知道有幾條捷徑可以快點到。”

“說得和真的一樣。白飛以前也差一點就當上了神官,為什麽從來沒神托夢給他?”

“因為我的神拜的人少,比較靈驗嘛!”愛菱得意道:“如果到時候我贏了打賭,你們和我一起信仙得法歌大神的話,他說不定也會托夢給你們的喔!”

當然,不會有人理她。而與幽冥王的第二次會戰,就此揭開了序幕。

與幽冥王的再次遭遇,如同愛菱所預告般地發生了。為了離目標山澗更近一些,脫逃方便,眾人急急忙忙朝那邊趕去,未至中途,便感覺到一股透心涼的寒意,從後方急速擴大。

“不好!嚴正老鬼來了。”韓特怪叫道:“愛菱,你……”他的本意,是想再確認一次作戰計畫,哪知道他才一叫,愛菱立刻回一聲“知道了”,跟著一件披風揚起,老人與少女的身影再度消逝於空氣中。

“又……又變走了。”韓特驚楞得張大了嘴,“隱身披風的法力不是只能用一次嗎?”

華扁鵲淡然道:“那麽,他們手上一定不只一件。”

“沒義氣!只懂得把自己變走,每次都留我們下來,一點基本的義氣都不講,太過份了。”

韓特在原地氣得跳腳,對自己被留下深深不滿。而一襲青影亦於此時出現在三人面前。

環視左右,嚴正道:“又是三個人嗎?另外兩個藏哪兒去了?”

相同的穩重,相同的壓迫感,但與上次相較,此番的殺氣更形濃烈,顯然丟過一次臉的嚴正,已下定決心要下殺手。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鬼氣,遙遙相隔,便讓人覺得身上不自在。

如果事先毫不知情,三人必會為此感到不解,但現在,三人心中清楚,愛菱的話有著不可忽視的真實性。這令某人的心情極端惡劣。

“餵!老頭,換點別的話來說說吧!這一句你上次講過了。我知道你一定要說,這次不會那麽大意,要不顧一切地把我們殺死。廢話少說,有本事就動手吧!”韓特哂道:“還有你那什麽抄襲引神入體的死人骨頭功,要用就快用吧,哼!幹放著兩百多年沒用的東西,還能有多少效果,虧你還得意成那個樣,笑死人了!”

此言一出,敵我三方盡皆大驚,白飛與華扁鵲固然意想不到,躲在遠方樹叢偷看的愛菱亦感訝然,韓特這樣宣告,讓幽冥王有了防備,等一下的計畫豈不是不戰自破。

“韓特,你發瘋啦!幹什麽故意提醒他?”

“哼!我才不管呢!你看老家夥臉那麽臭,一定是被我通通講對了。”韓特一臉悲哀表情,喃喃道:“打賭輸掉要去叫那丫頭作大姊,與其後半輩子過著那樣的黑暗人生,那還不如就在這裏死掉算了。”

“你想死也不必拖著大家,我們還不想死啊!”

“誰管你們,大家手牽手,一起快樂地下地獄吧!”

“唉呀!打賭輸了不算話不就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說了不算數,有什麽關系,總比死掉好吧!”

這邊在激烈地心理輔導,另一邊的幽冥王卻給打亂了步調,他本擬一上來便施以辣手,以迅雷手段立刻擊殺韓、白兩人,哪知卻被韓特一語揭破,弄得一陣驚疑不定。旁的也就算了,那白骨陰煞功是他歸納畢生所學而創的得意武功,於兩百七十年前整理完畢,除了向大雪山極少數人提及,從未有機會用於實戰,這年輕人從何得知?

饒是他定力深湛,一時間卻也不禁面色鐵青,舉棋不定,不敢動手。

凝神想想,唯一可能的解答,就是校長曾把這件事告訴自己愛徒,華扁鵲轉述給韓特聽,在此時突然說出,影響自己的心理。

這麽一想,心中即安,因為此功從未使用於實戰,這三人便算知道這功夫,也絕不可能曉得內裏的確切招數。

而要證明這想法正確與否,出手便知。

同是大雪山一脈,對殺氣的強弱最是敏感,華扁鵲察覺到嚴正逐漸寧定,便打算搶先出手。

“餵!你們兩個,要動手嗎?”

目前並沒有更好的致勝方法,盡管看不出愛菱的戰術有什麽效用,但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以及到目前為止都在愛菱預料中的情況下,也只好祈禱他媽的雪特神真的管用。

“沒得選擇了,戰吧!”

白飛肯定、韓特滿面不悅地點點頭,三人取得共識,並肩闖上。

嚴正也在此時定下心神,見韓、白兩人當先沖鋒,面色一沈,運起了自己的白骨陰煞功。

當年,嚴正本是名殺人如麻的悍匪,因一次重大挫折,投身大雪山,之後除了勤練武技,也兼研各類巫蠱之術,對操縱陰魂行屍之類最有心得,是華扁鵲這方面的啟蒙師,白骨陰煞功即由此而生,此時功力一催,周身籠罩在一片淡淡灰霧之中,陰寒罡風往外刮去,左近林中鳥驚獸走,聲勢駭人。

急奔中的三人,同時感覺到一股冰冷陰勁,潮水般地刺入腦中,不敢大意,都運起了最高功力。

韓特與白飛率先出擊,齊使一招“峰回路轉”,分攻嚴正左右,他們後頭緊跟著華扁鵲,預備出手。

照愛菱的計畫,韓、白兩人只是佯攻,此招的主力在華扁鵲身上。當要與嚴正接觸,兩人突然低身改攻下盤,而華扁鵲使一招大雪山的“魅影再現”身法,瞬間移形換位到嚴正背後,配合韓、白兩人,前後夾攻。

簡單的戰術,雖然聽來不錯,但對上精熟大雪山武學的幽冥王,華扁鵲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嘿!小輩,這招就要你們付出代價。”嚴正瞧準韓、白兩人來勢,雙拳一振,聲若風雷,朝兩人轟去,途中更不停地變化最佳角度,封死兩人可能的退路,要在他們近身前,一舉將兩人擊斃。

哪知,拳甫轟出,韓特白飛就像早知道有這一擊似地,同時俯身下拜,改攻下盤,險險避過了這破膛重拳。

“奇怪,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後方的華扁鵲,見兩人低身,忽然感覺一絲不妥,正要依計展開身法,幻影挪位,誰知道給透骨的陰煞勁四面八方逼住,無法幻化身形。

“糟糕,這樣子豈不是……”

稍一遲疑,已錯失應變良機,整個人等若是以一個毫無防備的姿勢,直直往幽冥王雙拳撞去,千鈞一發之際,華扁鵲腦裏只有一個念頭。

“好丫頭,你教的那是什麽爛招!”

另一面,嚴正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雖已打定主意,要壓下惜才念頭,必殺韓特、白飛,但對於這名校長的寶貝徒弟,卻僅是預計懲戒一番了事,現在一開戰就碰上了生死立判的局面,怎由他不大驚失色。

愛菱躲在後方林中,窺視著戰局中的一切,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想起那日老人的解述。那天傳授對敵策略時,她曾質疑這招會否有用。

“呵呵!會管用的。”老人摸摸胡子,欷噓聲調裏,有著強烈地自嘲意味,“因為當年在孤峰之上,我們就曾經用這方法,逼得一個武功強我們百倍的敵人無法還手!”

果如預期,拿不定主意的嚴正,連忙撤回雙拳,百忙中用力過猛,反激得自己胸口一陣劇痛,氣息不順。此時,正預備搶攻下盤的韓、白兩人,突然看到嚴正腋下七寸處露出了個千載難逢的明顯破綻,哪還不懂得把握時機。二人心意一致,連忙撤手改攻該處。

以雙方武功差距,嚴正本可憑護體真氣硬擋,但該處卻是真氣運轉的空隙,韓特手中寶劍又是把難得利器,他不欲硬接,想稍退以減來勢,哪知兩人聯手毫無間隙,劍勢暴盛,十餘劍雪花般連續湧來,只鬧得嚴正手忙腳亂,退後數步。

“啊!我怎會如此失利……可恥也!”

發覺自己為兩名小輩逼退,嚴正驚怒交集,這是他藝成以來從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偏又輸得如此冤枉,狂怒中重招出手,已忘了是否該對某人特別留情。

韓特、白飛正自驚喜,萬萬想不到能迫退嚴正,締造如此佳績。華扁鵲死裏逃生,饒是她素來個性冷淡,也驚出了一身汗。

“哈!趁勝追擊!”

“哇!你真的想找死啊!”

白飛一把拉住樂得昏了頭,大叫進攻的友人,彼此還來不及說什麽,陡覺身旁刮起強烈罡風,勢道猛惡,一如前兩次那樣,將三人硬生生卷得離地而起。

這次,嚴正認真施為,威力較諸前次更不可同日而語,猛惡罡風恍若實質,重擊在地上,印下無數細小裂痕,更把大量砂石泥塵一並席卷上天,旋轉不休。

韓特三人身在半空,只覺周遭陰風慘慘,仿似千百冤魂於耳畔哀嚎,擾人心魄;彌漫於罡風中的玄陰之氣,更令他們的功力大打折扣,拿捏不住身形,陀螺般來回旋繞。

華扁鵲試著強行沖破風網,韓特也試著迫近旋風中心,給幽冥王來一記突擊,但均歸失敗,反而當風越轉越急,削肉斷骨,三人紛紛皮開肉綻,傷痕累累,在身邊噴成淡淡血霧。

“韓特,照計畫作!”

正自坐困愁城,耳邊響起白飛的提點,韓特登時憶起,早上愛菱講到第二招時候的指引,那是一篇用以放松身體、寧定心神的靜坐口訣;和一式閃躲的身法,不甚覆雜,充其量就是敏捷地往後跳。口訣與身法聽來彼此毫不相幹,當時難以理解,看來便是用在此時。

三人同時依法而行,真氣沒轉個幾遍,身體便輕飄飄地隨風而行,雖然被風帶得更急,轉得更快,但卻沒再給風刃割傷,並且心頭一片寧定,任狂風百轉千繞,再也不能傷他們分毫,徹底瓦解了此招的威脅性。

“真古怪,這丫頭怎麽把嚴老鬼的招數算得如此之準?”

計畫再次奏功,韓特不勝驚異,而目睹這一切的嚴正,心中駭然只有比他更盛。

此招“怨魂纏身”,是他模仿昔日龍族武學所創的得意招數,專門以一破多,將大量實力遜己的敵人一舉卷入風陣,四分五裂而死,是瞬間宰殺多數敵人的妙法。當初試招時,就曾一招將十二名好手卷上空中,絞成血粉,而那些人的武功,並不比今日這三人遜色多少。

但今天的敵人,輕輕松松地就解了招,說破就破,簡直像是一早便看出了招式破綻,避重就輕。如此從容,若是出自山中老人那等級數,自然不稀奇,可對方只是三名小自己太多的後輩,怎會有這等眼力、實力。

回想第一招時也是如此。要知那真氣運轉何等急速,雖然像是碰巧,但韓、白兩人確實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機率,察覺了那絲破綻,所在的位置又恰巧來得及變招,成功地擊向破綻,令得他一身遠高出兩人的實力不及發揮,連連倒退,失了銳氣。倘要說這全是僥幸,那機率又實在太渺茫了。

“我用的招數遠比他們精妙,我的內力強過他們聯手幾十倍,既然如此,為什麽我不能占到上風?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剎那間,嚴正有種空蕩蕩的感覺,仿佛回到許久之前,一次令他大敗虧輸、畢生憾恨的戰役,那時的感覺,就與現在好像……

嚴正心神不專,手上勁力也自大減,韓特等瞧出有便宜可撿,當下照著愛菱講述的第三招,開始預備。由華扁鵲雙掌抵住韓特背心,韓特再伸掌抵住白飛後背,三人內力串成一線,源源不絕地往白飛匯去。

白飛運起無相訣,把灌進體內的真氣凝聚於光劍上,會於一點,預備出手。然而,他也明白,以幽冥王內力之強,合己方三人之力也遠有不及,這招正面以硬碰硬,倘若嚴正驚醒反擊,那自己是必死無疑。愛菱有什麽妙法來解決這窘境呢?

真氣凝聚完畢,光劍的藍白劍柱更顯璀璨,白飛使一招“掃蕩四方”,這招本是同時連點上下四方的平凡招數,但此時人在半空,白飛發招時,自然地旋身增力,哪想到甫一旋身,便給“怨魂纏身”餘勢牽動,兩相湊合,一發不可收拾,三人在風中急旋成一個尖錐氣柱,而氣錐中央,白飛的光劍劍尖爆閃成一團璀璨火花,直直往嚴正墜下。

“不好!”

沛然氣柱造成的壓力,令嚴正倏地驚醒,全力出掌迎擊,兩手環抱,也是一道氣柱往上轟去。威力雖強,但卻失了先機,又是心神甫定,真氣不純,兩道氣柱半空相撞,爆出悶響連連,僵持一陣後,嚴正的氣柱緩緩被鉆開,白飛三人勢如破竹,光劍帶著龐大氣勁,直刺嚴正胸口。

(等等,這招好眼熟,難道是射日金錐……不,這招是……)

眼前再次浮現當年慘敗時的光景,敵人重重一擊,便如今日這般直刺胸膛,令自己一敗不起……

舊事瞬間閃過,當那恐怖回憶重現眼前,嚴正心神大亂,真氣更是難以凝聚,“轟”的一聲,給閃爍劍尖結結實實地點中胸口,連反擊的力道都沒有,狂吼聲中,射日金錐壓力跟著迫下,將他筆直地往土中壓去,直直沈入地面七尺下,不見蹤影。

“怎麽會這樣?我們打贏了!真的打贏了耶!”

收起光劍,白飛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實力強己百倍的大雪山幽冥王,竟然真的給自己三人聯手,正面擊敗,埋入地底了。難以想像的戰果,雖是親眼目睹,還是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另外兩個戰友的反應,遠沒他來得強烈。華扁鵲仍覺得些許不對勁,而韓特,則是為愛菱預言的高準確性,滿面哀嘆。

地上出現了一個老大的凹坑,大量泥塵堆濺在旁,嚴正給深埋在地下。對於剛才短暫的交手,三人都有怪異無倫的感覺。他們好像領悟了一些東西,卻又沒法明白說出,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躲在不遠處樹叢後的愛菱,則不若他們輕松,而是緊張得掌心冒汗,在耳邊,赤先生說過的話反覆回響。

『破解第二招後,三人以白飛為首,將內力傳至他身,使用無相訣融會貫通,再使之攻敵。』老人道:『白家的武中無相,始創於第三代當家主白縱橫,是唯一能以人心模擬天心意識的技巧。無相訣雖然是簡略版,但效果仍有,憑著它,便能將他們三人的內力發揮到極限。』

『借用嚴正第二招的殘勁,他們就能使出兩成威力的射日金錐,如果他們三人各自再多百年修為,就有希望在這招重創嚴正,不過目前這樣,也可以阻住嚴正一段時間,和制造出我要的結果。』

『什麽結果啊?』

『能讓他露出破綻的機會!』赤先生道:『既不能把他殺死,那麽在第三招之後,必然會發生變化,而唯有把握住這個變化,才有真正打倒幽冥王的可能。』

『那我該告訴他們什麽?』

『什麽也不要說,因為第四招,重頭戲在你身上。』

『我?』

給埋在地底,嚴正並未失去意識,相反地,他已第一時間恢覆戰力,只是,有些東西仍困擾著他。

自己是沒有理由輸的,以雙方的實力比,連輸半招都沒有可能,但是,為什麽現在會被打落地底,承受這樣大的屈辱呢?

內力、招數、速度都遠勝,但那三名小輩卻能連續抓住只出現千分之一秒的破綻,以近乎不可能的幸運將己挫敗,這種感覺,以前仿佛也有過。

那時候,他是個縱橫於大陸西北地帶的大盜,率領手下過千,殺人放火,劫財掠貨,憑著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被公認是武林新生代的前三人。當名氣日響,在連續幾次被圍剿的戰役,殺了十餘名公認的前輩高手,一時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自覺已無敵於當代,毫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底。

最後,在求名心切與同伴的鼓噪下,他自信滿滿,獨自上白鹿洞,預備擊敗“月賢者”陸游,奪取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

本該轟動江湖的一戰,最後卻不了了之。只因在上山途中,他遇上一名年輕人攔路。由於對方存心挑釁,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在開打之前,那名看似溫文的年輕人,竟然比他還要猖狂,主動宣告:“為免以大欺小,我只出一招,若不能敗你,便算我輸;而倘使你能讓我用上分毫內力,也算我輸!”

不用內力,那豈不是普通人一個。一個普通人就算招數再精,又能有什麽殺傷力了?

出道至今,從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他憤怒填膺,誓要以最殘忍的手法,讓這年輕人悔不當初。

可是,不管自己怎麽出招、變招,掌力由三成增至五成、七成,甚至豁盡全力地出手,那年輕人總能搶先一步找到破綻,跨一兩步從容避開。起初他以為只是僥幸,但當一百招、五百招過後,涔涔冷汗濕透了他的背後。

內力與招數,是構成武功的兩大要素。而今對方沒有內力、也不是用什麽極巧妙、迅速的身法,為什麽自己無法取勝?

在慌張與驚恐的壓力下,他心神不寧,招不成招,而一聲厲喝適時地傳入他耳中。

“井底之蛙,念你修為不易,今日留你性命,若再作惡,下趟見面就取你小命!”

伴著這聲說話,一記劍指準確地刺在他胸膛要穴上。指上沒有內力,這是他能活命的理由,但蘊含於劍訣中的一道玄奧念力,卻令他狂噴鮮血,昏倒在地。醒來後,發現多年苦修的力量散失大半,要不是他意志堅定,險些當場自殺。

那以後,他對爭雄成名失去了興趣,解散手下,以武道修練為終生目的,投身大雪山,希望在山中老人的指引下,突破更高境界。而也是經由山中老人辨認,他知道胸前的這記傷痕,是由一種名為“星野天河劍”的武功造成,出手者,正是多年來行蹤不明,號稱三賢者中第一人的星賢者卡達爾。

敗於此人之手,嚴正沒有任何遺憾之心,因為從與卡達爾的對戰裏,他領悟良多,使得他日後武功大有突破,於大雪山中脫穎而出,獲得山中老人賞識,掌握重權。

但是,似乎也是因為那一次的暗傷,打五百年前起,他的力量停滯不前,再沒法邁進每個武者夢寐以求的境界,天位力量。此事他平時雖然不說,但確實是心中最大的傷憾。

這無比傷痛的感覺,居然在今日重現,他仿佛感到自己胸口又劇痛起來。而這一次令他重感屈辱與痛苦的,不是三賢者,竟只是三名小蒼蠅般的後輩小子!

倘若傳了出去,大雪山顏面何存?自己又有什麽臉去面對全校師生?

恥辱像鞭子一般揮打在嚴正心裏,數百年來難得的激動,讓他全身血液快速輪轉,陰寒內力不住往外膨脹。不知不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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