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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過眼雲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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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櫻的存在或許會對大蛇形成牽制,多爾袞於是沒有下殺手,讓蘭斯洛有搶救的餘地。

“沒有藥,不知道該怎麽治,如果小草在這裏就好了,治這種單純的肉體傷害,用她的聖力,一下子就痊愈了,即使是華鬼婆在這裏也行啊,為什麽每次總是在需要醫生的時候,就找不到醫生呢?”

縱然自白起那邊傳承到醫藥的相關知識,但蘭斯洛一時間也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如何幫泉櫻治傷。

最麻煩的傷口,是被蛇牙貫穿肩頭的重創,肉體撕裂,大量出血,外加上毒素影響,讓泉櫻一直發著高燒,昏昏沈沈,清醒不過來。

蘭斯洛點了她傷口周圍的穴道,止住出血,另外用她的袖子作包紮,裹住了那看來實在是過大的洞穿傷。如果能敷上藥草,效果應該會好一點,這點就只能希望有雪盡早把藥品帶回來了。

運功幫泉櫻驅除蛇毒,但由於此刻內力不濟,無法盡其全功,將毒質驅出大半,就已經累得眼冒金星。幸好,龍血似乎天生就有解毒效果,泉櫻躺了幾個時辰後,臉色好了很多,體內的毒質也被凈化殆盡,就只是失血過多,雖然高燒中汗一直出個不停,臉色卻仍蒼白得怕人。

“水……水……”

聽見這幾聲輕喃,蘭斯洛連忙取過竹桶,把水倒進泉櫻口中。她喝得很快,但是沒幾下就咳嗽起來,之後,又再度昏睡過去。蘭斯洛用指頭沾著竹桶裏的水,擦擦泉櫻發燙而幹裂的嘴唇。

看她變成現在這樣子,蘭斯洛心裏相當地不好過。回想起自從在日本與她相遇以來,從沒給過泉櫻什麽好臉色,也沒有讓她嘗過什麽甜頭,雖然說那都是因為彼此立場問題,可是如果她就這麽死了,自己恐怕一輩子都會感到歉疚。

這個傻女人,不知道她從頭到尾都被人騙了,居然是這樣子豁出生命,不顧一切地從大蛇嘴裏救了自己出來。

她最後的那一句,“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要重新喜歡上我喔”,所謂的下次,指的是來生吧。一命還一命,彼此都不欠什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下輩子,這就是她的想法吧。

如果泉櫻與蘭斯洛的恩怨,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人過節,那麽向來見不得自己小家子氣的蘭斯洛,定然早已將此事揭過,即使是對他本人的重大傷害,在對泉櫻這樣一番整治後,也已經足夠,因為盡管蘭斯洛不避諱與女人動手,但是大男人思考路線的他,卻不能接受自己這樣子和女人斤斤計較。

然而,枯耳山上的仇怨,卻讓蘭斯洛不得不對那些追隨自己的弟兄們負起責任,也因此,即使之前心裏對泉櫻有幾分好感,卻仍是要硬生生地將之抹煞,逼著自己去憎惡她,只是在每一次對她惡言相向後,心裏也是一陣刺痛與不安。

可是在這一次死裏逃生,被泉櫻救了一命之後,這股刺痛遽增至自己無法承受的地步。放下過往仇怨,要好好善待她的這個決定,幾乎是剎那間就做出來了。

自己的覆仇,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所謂的覆仇,並不一定非要以死亡作為終點,畢竟,作賊的和當官的本來就立場沖突,誰死在誰的手裏,都是應有之事,這是打從第一天幹那一行就該有的心理準備。好比兩國交兵,戰場上死傷無數,如果每個家屬都要報起仇來,那真是永無寧日了。

(剩下的責任,就由我來擔負,如果死去的弟兄們要怪,就通通來怪我吧……)

有了這樣的覺悟,事情本來應該就此迎刃而解,但蘭斯洛卻相反地苦惱起來。

揭過恩怨,從此好好地善待這女子,這是個很漂亮的想法,但是當彼此立場已經平等之後,蘭斯洛忽然驚覺到,自己根本沒有善待泉櫻的資格。

她是龍族的一族之長、白鹿洞宗師的愛徒,文略武功俱皆優秀的一代天驕,如果不是被自己擒來,灌輸了一堆錯誤觀念,她應該會威風凜凜地統馭龍族,開創一番事業,而不是在這樣當個努力討好自己的小女人。

如果讓以前的她,看到她自己現在的樣子,恐怕會相當地恥辱、不屑一提吧?那種事業心重,不肯屈居女子之身,埋沒一生的女人,怎麽會允許自己向男人付出感情?

如果要對泉櫻公平,就應該幫她回覆記憶,讓她有選擇的機會,決定往後的人生。可是這樣一來,有相當的可能性,也就代表自己所熟知的泉櫻將就此消失。

之後呢?回覆記憶的紫鈺,對這段時間的屈辱怎肯善罷甘休?以她的性情,肯定是用著一生的心力來向自己報覆,屆時就輪到自己要傷腦筋,與她這麽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報覆果然是一件麻煩的事,不管是有結果還是沒結果,都要這樣子沒完沒了地牽扯下去。

蹲坐在泉櫻身邊,蘭斯洛不自禁地開始想著這些問題,並且為之深深地苦惱,直到放在泉櫻唇上的手指,輕輕地傳來觸碰感覺,這才覺醒過來,發現泉櫻已經蘇醒,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討厭……”

“嗯?”

雖然聲音微弱,但是泉櫻醒來,確認自己仍生存後的第一句話,讓蘭斯洛大惑不解,更發現她試著轉過頭去,卻觸動傷口,疼得皺起眉頭。

“有什麽討厭的?你還渴嗎?要再喝點水嗎?”

泉櫻低聲道:“本來……想要還你一命,兩不相欠的……現在沒有死成,欠你的還沒還清,以後又要牽扯不清了。”

“傻瓜,你救了我一命,過去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現在都一筆勾消了,至於說牽扯不清,你忘記啦?我們兩個是夫妻嘛,既然是夫妻,當然是要一輩子都牽扯在一起的。”

語調前所未有的柔和,明顯感覺得出蘭斯洛態度上的改變,泉櫻蒼白的臉蛋上浮現一絲喜色,道:“真的嗎?不是騙我吧?”

“大丈夫說話,說一是一,會騙人嗎?你也真是的,那頭蛇很危險啊,你為什麽想也不想,悶著頭就直沖到它嘴裏去了呢?”

“人家……賤妾擔心夫君你嘛,看到你要被大蛇吃掉,手都嚇軟了,那時候能想到的,就只有沖過去幫你撐住蛇嘴巴,把你救出來了。”

仍不忘過去蘭斯洛定下的稱呼格式,泉櫻說著當時的心情,說著說著,眼眶忽然紅了。

“而且……我好累了。我真的好累了……不管我怎麽做,你都是那麽冷冰冰的,不肯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還、還要把我送去伺候別的女人……我真的受不了了,如果我努力到最後,也沒辦法去改變些什麽,那……還不如死在大蛇肚子裏,一了百了。”

聽見泉櫻這樣的深情表白,蘭斯洛身軀一震,再也管不住內心情緒,將她重重摟抱,無比認真地說道,“對不起,過去是我不好,有很多地方都很對不起你,可是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謝謝你,夫君,可是……可不可以不要抱得這麽大力?我……血流出來了啦……”

山洞裏的環境實在是太過惡劣,如果繼續把人這樣放下去,傷根本就不會好,在與有雪會合商議之後,蘭斯洛最後決定冒險下山。

本來擔心會遇上一兩場廝殺,或是會被高手攔截,可是整個下山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全然沒有遇上西王母族的阻攔,這點讓蘭斯洛與有雪相顧楞然。

理由很快地便揭曉了,下山不久,到外頭打探消息的有雪,便聽到豬頭怪人再次現身京都,搶劫珠寶古書,並且一路朝這邊作惡過來的消息。

“西王母族的人,大概都被引到那邊去了吧,不過真是好奇怪呢,老大你既然在這裏,為什麽京都那邊還會有豬頭怪?難道西王母族詛咒了很多人嗎?”

“那當然是有人刻意幫我們了。幾個作案地點距離不近,有那麽快的腳程,又去搶一些古書什麽的東西,除了老三,我想不到其他人選。”

從情形來推判,蘭斯洛大概猜到是源五郎在引人註意,把西王母族引到那邊去。要證明豬頭人能在一夜之間從出雲跑到京都,就要向西王母族展示他有那樣的輕功,所以只好連續在幾個相隔頗遠的地方作案,說來倒也是辛苦他了,特別是京都,不知道他有沒有撞上織田香,兩個九曜極速的傳人,比比究竟是誰技高一籌。

不過,托了源五郎的福,暫時是可以松一口氣了。有他在暗中主持,相信不用多久,援兵就會抵達,屆時自己功力盡覆,大家再來商議殺蛇取劍的事。

泉櫻高燒未退,早就已經昏了過去,還沒能醒來,雖然找了幾味藥草,一時間卻也沒這麽快見效。好在這些鄉下地帶,農舍草屋不少,有些荒廢掉的沒人居住,三人便待在一間廢農舍裏頭,棲身調養。

“餵,老四,你怎麽表情那麽怪?豬頭人這字眼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我只是忽然想到,老大你曾經說過,西王母族的那群死老巫婆曾說,她們那個變豬的詛咒,是連陸游也會害怕的絕招?”

“她們確實是這麽說過,當然也說得沒錯,被這種招數打中,哪個天位高手不怕?”

“不是那個問題,我是想,她們本來打算拿這個招數去對付陸游嗎?把陸游變豬?”

回答不出來,可是當察覺到這個可能性後,蘭斯洛不禁一絲莞爾。

身上的麻癢與刺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感覺上,好像有一些怪怪的毛生出來,手臂和腿上的肌肉,也常常有不太對勁的抽搐感,看來距離徹底發作的時間,頂多只剩下兩三天而已。

照西王母族的說法,詛咒全面發作後,會整個人變成一頭大豬,然後潰爛而死,這悲慘結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真是想想都覺得……

雖然不要求像英雄般死得轟轟烈烈,但也不能這樣子屈辱性的慘死吧?如果實在沒辦法解咒的話,該如何是好呢?拋棄尊嚴地回雷因斯,向小草跪地求饒嗎?以她解除一切魔法的天賦異力,要破除詛咒應該不成問題吧,可是,坦白說,自己也有幾分不解。

自己在這裏的情形,小草她肯定是知道的,為什麽她完全不聞不問,置之不理呢?記得當初在異界,她對自己與楓兒揮手祝福,那現在就沒有理由用這默默不問的態度,來懲罰自己的花心啊?

想不出結果來,蘭斯洛對於目前的處境一個頭兩個大,慨嘆一聲,正要繼續靜坐運氣,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得自風華的那面鏡子。

映著日光,鏡中出現了自己的豬頭,這面鏡子曾經帶自己找到昆侖山裏的秘窟,那麽照西王母族的說法,它就是日本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鏡了。

想想也可能,風華總不會沒事亂送一面鏡子給泉櫻,在那種危急情形下,自然是把重寶托付給泉櫻,讓她帶走。

問題是,這面鏡子除了指出昆侖山所在之外,還有什麽其他功用呢?並非魔導師出身的自己,能拿這面鏡子來作什麽呢?

一面思考一面把玩,蘭斯洛想得出神,忽然覺得手裏一熱,八咫鏡整個變燙了起來,上頭隱隱泛著一層紅光。

“怎、怎麽搞的……玩壞了嗎?”

吃了一驚,才正要端詳,卻發現鏡面隱隱約約出現一個模糊影像,漸漸變得清晰,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裏,令得蘭斯洛一驚。

“對不起,請、請問看得清楚嗎?我是第一次使用攝形留聲的法術,如果紀錄下來的影像有什麽不對,請多多包含。”

是風華。而鏡中越來越清晰的影像,也說明了這一點,只見風華的臉孔在鏡面上左移移、右移移後,整個人朝後頭走去,坐回一張軟墊上,調整一下位置,開始說話。

“我……不知道會是誰看到這些影像,聽到這些話,如果可能,我希望大哥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留影的人,即使不是,你最終也一定會看到、聽到的,因為我相信我們之間有著一道無法切斷的緣分牽絆。”

看著風華的微笑,聽著她的嗓音,記憶中曾經共同度過的一切,一點一點地湧上心頭。之前在洞窟裏,自己只能見到她模糊的身影,聽到她兩聲急促而驚惶的心語傳訊,並沒有能夠面對面好好說上兩句,現在這麽聽見她聲音,胸中整個火熱起來,抓住鏡緣的手指,不自覺地加了力道。

“首先,我要向長老們說聲謝謝。到我在這邊說話為止,二十四年三個月又七天的時間,承蒙你們的扶養與照顧,我……要向長老們說一聲感謝。你們曾經說過,我之所以誕生出來的緣故,是為了當一個好族主,並且讓西王母族能夠傳承下去。從那天起,我一直很用心地在做,不知道此刻的我,有沒有達到你們的期望呢?”

本來以為這是風華的留言,但是聽到她這樣子的開頭與說話後,蘭斯洛險些驚得把鏡子摔落。

這不是普通的留言,而是風華察覺到自己回昆侖山之後的命運,在路上預先錄下的遺言。

“有一件事情,我很久以前就想說了,但是如果說出來,我又擔心自己再也沒機會和你們說話。不過,既然長老們現在在讀著我的留言,我想這顧慮已經不存在了。其實……你們不用對族人下禁口令,也不用在提到我剛出生的模樣時特別避諱,因為早在很久以前……我們第一次造訪雷因斯的時候,妮妲女王就告訴過我,我是一出生就被長老們燙瞎的。”

無法猜測當時年紀幼小的風華,聽到這話後是什麽反應,但蘭斯洛剎那間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胸口像是要炸開一樣,眼前微黑,險些當場就被氣暈了過去,即使是稍稍寧定下來,澎湃殺意像是怒濤一樣拍擊著胸口,讓他幾乎忍不住立刻提刀殺上昆侖山,把那群老太婆大卸八塊。

然而風華的聲音持續傳來,裏頭卻聽不出有半分怒意……

“剛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很難過,偷偷哭了很久,卻沒有敢讓你們知道。因為,我知道族裏不會允許。”

風華的話裏,有著不符合表面娓婉的激烈意義。倘使讓這件事情被長老們知道,為了怕她生出異心,長期操縱西王母族的長老們,會立刻下手把她滅口除掉吧。

當時還小小年紀的她,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獨自偷偷地哭泣,卻仍是在長老們之前裝出不知情的樣子。

單是從這一點,蘭斯洛就曉得,在風華溫柔的外表下,有著極其聰慧的心,她是用這樣的一顆心,在西王母族中如履薄冰地度過了二十四個年頭,明哲保身,存活到今日。

可是,為什麽她的聲音裏聽不出怨恨和怒意?對於自己這樣的處境,她難道一點怨言也沒有嗎?

這些問題,是蘭斯洛所無法理解,而感到深深疑惑的事。

“一開始,我很難過,但是慢慢地,我覺得我可以理解長老們的心情,還有為了西王母族的存續,不得不做出犧牲的想法。因為能夠理解,我對你們並沒有怨懟之心,也從來不曾想過要報覆什麽,所以,你們可以不用那麽小心翼翼的。”

有些遺憾似的笑著,風華道:“然而,我還是要說,這樣子做並不是上策,對於整個西王母族的存續,目前的統馭方式,只會讓西王母族越來越走向衰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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