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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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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陰風在屋子裏盤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燈不停搖晃,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抖動著它。

一個中年侏儒漢子自門外飄了進來,他的臉只有常人的一半寬度,五官細長幾乎擠在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條黑色絲綢中,雙手從絲綢間裸露出來,一直垂到膝蓋。

他左手握著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條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細三分的金色小蛇盤踞杖頭,高昂著三角腦袋,“嘶嘶”吐著紅信。

更讓人感覺詭異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處布滿金色鱗甲,片片猶如拇指指甲般大小。額頭上居然突起一枚雞蛋大小暗紅欲滴的血色肉瘤,整個人樣子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與蘇芷玉眼裏,這個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見那黑衣人目露兇光,怨毒的盯著半空的天心燈,不由得用譏笑的口氣道:“我勸你算了吧,老毒物。憑你那點道行,還破不了天心燈。”

黑衣人喑啞的嗓音猶如蛇在嘶鳴般說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詞,眼睛裏放射出森森綠光,左手的蛇杖漸漸平飛而起,驀地幻化做一條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著腥風朝床上的蘇芷玉撲去。

蘇芷玉一聲駭叫,緊緊抱著丁原的後背不停地顫抖,眼睛一閉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盯著巨蟒,反手拍著蘇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那巨蟒似乎也曉得天心燈的厲害,只敢徐徐接近紅光,十數米長的身子繞著紅光形成的圓罩轉了幾圈,這才漸漸朝裏面收縮。

晏殊笑道:“老毒物,別白費力氣了,不如坐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說話,眼睛裏的綠光越來越盛,額頭的血瘤更加鼓脹,暗紅色不停的加深,顫動中一顆顆腥紅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擠迫下,光罩緩緩縮小,慢慢朝床邊退卻,但其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不停發出“嗡嗡”之聲。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見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時之間也奈何天心燈不得,不由得出言嘲諷道:“老妖怪,你家小爺就坐在這兒,看來你也不怎麽樣啊?”

黑衣人的喉嚨裏發出“嘶嘶”的怪叫,催動巨蟒運起十成功力朝裏面收縮,直擠得光罩扭曲變形,卻就是不碎。

這黑衣人的輩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與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師尊千秋真人平輩,只不過一正一邪不相往來,口碑更是迥異。

知道黑衣人的都喚他作“老毒物”,他也處之泰然。其實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淩夷,早年也被人稱作天龍真君。但龍他是不養的,蛇蠍等等毒物卻豢養不少,並經常憑之傷人。

若論修為,天龍真君本人也不見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卻防不勝防。他要對付誰極少當面下手,往往在暗地裏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這麽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裏。

久而久之,天龍真君名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臭,被人稱作天陸九妖之一。在這九人裏,若論名聲自然是紅袍老妖最響,但頗多的人卻對天龍真君更加頭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楓山中收服的一條千年巨蟒煉制而成,與杖頭那金絲蛇同為防身之寶。天心燈雖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龍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強大,偏要一試。

隨著金杖幻化的巨蟒發威,光罩越縮越小,幾乎就要貼到兩人身上。那巨蟒蟒身與丁原、蘇芷玉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碩大的蟒頭來勢洶洶的朝著兩人張開大嘴,噴著幾令人窒息的綠色腥霧。

若不是天心燈庇護,只怕那惡蟒吐出的毒氣,就足以令兩人身赴黃泉。

蘇芷玉原本嚇得直哭,現在卻連哭也不敢哭了,只縮成一團,把頭埋在丁原的背上閉著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雖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流露。他始終記著自己一個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你越害怕,欺負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壯著膽子盯著巨蟒,只等萬一天心燈支持不住便立刻撲向那怪物,說什麽也不能讓它傷了蘇芷玉。這是自己答應蘇真的,拼了性命也要辦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燈的威力,此燈看似普通青銅制成,實際卻是上古時候的隕鐵鍛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損它分毫。自燈中射出的紅光,更是汲取萬載天地之靈氣,豈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蘇真夫婦也不敢放心離去。

眼看光罩收到極致,天心燈驀地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燈心爆出耀眼的紅光,光罩像鼓足了氣的氣球朝外反彈,整個屋子都被震得發顫。

若是此刻從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個奇異的紅色光球裹住,搖搖卻不墜。

那金色巨蟒驀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彈起,轟隆一聲撞墻穿洞而出。天龍真君臉若死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閃金杖回到手中時,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狀,色澤亦黯淡許多。

天龍真君好不心疼,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燈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覆今日水準。

一念至此頓時惡向膽邊生,怒嘶道:“好個蘇真,水輕盈,敢壞我仙家寶貝,今日我必和你們鬥個你死我活!”

話是這麽說,但面對天心燈,他也沒有更好辦法。雖然那條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後的法寶,如果再遭厄運,今後的日子可就不怎麽好過。

丁原見天龍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還有什麽招盡管使出,小爺在這兒接著。”

晏殊一陣咯咯嬌笑道:“老毒物,你吹什麽大話,如今吃虧的可不是你嗎?我勸你還是快滾吧,等蘇真回來,他一只手就能把你擺平。”

天龍真君臉色紅一陣綠一陣,赧然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麽不走?”

晏殊眼珠一轉,答道:“我自是在等幫手來助陣,他若來了,就更沒你什麽事了。”

天龍真君嘿嘿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紫練妖姬向來獨往獨來,又哪來的幫手?”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錯,幫手沒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臉色一變,又旋即嬌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東海平沙島的晉公子。”

一個白衣青年應聲走進屋內,屋子裏的氣溫頓時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餘歲,鷹鼻薄唇,眼睛似睜非睜,眉宇間殺氣十分濃重。

東海平沙島屬於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與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這個晉公子更是平沙島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紀雖輕卻已聲名鵲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掃過晏殊與天龍真君,冷笑道:“兩個魔門妖孽也敢來這裏放肆,若自己不想滾,就讓小爺送你們一程。”

天龍真君色變道:“就是你師父尤老鬼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是活膩了?”

晉公子道:“那是我師傅給你點面子,小爺我可不吃這一套。”

晏殊打圓場道:“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目的,何必嘔氣,還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燈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蘇真夫婦不低頭。”

晉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門正派,豈能和妖孽聯手,還不快滾。”

天龍真君忍無可忍,怒嘶道:“小賊好大膽子!”他的手微微一揚,一道金光射向晉公子咽喉,正是那條金絲蛇。

晉公子不慌不忙,長袖揮出,黑洞洞的袖口無風鼓動,那金絲蛇就像自己要送進袖子裏一般。

天龍真君詫異道:“東海平沙袖?”手裏一揚,金絲蛇受到感應收了回來。

晉公子也收了東海平沙袖,傲然道:“你還有什麽伎倆盡管使出。”

丁原瞧著眼前幾個人怕都奈何天心燈不得,暫且放下心事,卻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已先內訌了起來。

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橫眉豎目,劍拔弩張。剛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連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龍真君,恐很難鬥過那個晉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邊,嘴角帶笑也不出聲。她好像心裏巴不得這兩個人先鬥個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轉,有意譏笑道:“老妖怪,你活那麽一大把年紀有什麽用,連個晚輩也鬥不過,我若是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天龍真君怪嘯一聲,小嘴張開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光芒,直朝晉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來,這道彩光不過挺有趣的而已,但晉公子卻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目光緊鎖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簫。

那道彩光名為“千色萬毒練”,乃是天龍真君閉關修煉一個甲子才練成的絕毒法術。為了練成“千色萬毒練”,六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絕毒之物死在天龍真君的手裏。

尋常人莫說沾上一點,就是聞到一絲“千色萬毒練”裏散發出的腥味,也要立時全身腐爛而死。即便是晉公子這樣的仙家高手,對此亦不得不大為忌憚。

天龍真君練成此功後,一心要在天陸揚名立萬,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將這手壓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師不利,折了修煉多年的金杖,那金絲蛇也差點被晉公子用東海平沙袖收了去。惱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萬毒練”,以爭回顏面。

晉公子執簫在手放在唇邊,臉上青氣大盛,運用出十成內家真氣吹動玉簫,但聽一聲悠揚簫聲奏起,自簫孔裏射出一道青色罡風。

他手中的玉簫本也是東海平沙島七寶奇珍之一,用萬年空靈璇玉制成,傳到晉公子手中已歷九代。晉公子出道以來,自恃師門仙術高超,極少亮出這支玉簫,今日形勢險惡也顧不得許多。

那孕育天地萬毒的彩光,與包含宇宙空靈之氣的罡風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團滾滾而動的光球,但見青色罡風在外,五彩絢光在裏,一時間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靈藥在口躲到角落裏,饒是如此,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心得中暗驚道:“這個老毒物不曉得何時修煉成如此歹毒的法術,還好不是沖著我來,否則我亦只有靠著紫靈鞭奪路而逃了。”

那簫聲漸漸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傳言東海平沙島第三代掌門盛年之時,創下了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陸成名高手亦難以在簫聲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時間,連當時的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難平,雖勉強撐著聽完全曲,卻當夜吐血而亡。

從此之後,天陸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難平”之說。

晉公子的修為雖然比不上當年的先輩,但天龍真君哪敢怠慢?他運起全身功力,將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強與晉公子鬥了個平手。

可是晉公子的簫音越來越高,那罡風也越來越強勁,明顯得還有後勁,自己不免相形見絀。

晏殊見狀心中暗道:“那老毒物雖然討厭,但終究不難對付,若是晉公子勝了,今晚我可難討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靈鞭一揚,嬌笑道:“晉公子,你是名門正派的得意傳人,我和老毒物卻同是邪魔歪道,畢竟同病相憐,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靈鞭淩空一揮,自鞭上幻化出數百朵大小如嬰兒手掌的蓮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華,順著風勢鋪天蓋地打向晉公子。

她知晉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簫助陣,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絕技“金燈萬盞”。

如此一來,晉公子也有些吃緊,他好不容易在與天龍真君的對抗裏漸漸占上風,這晏殊偏趕這個時候橫插一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風護住周身,如此一來,天龍真君頓時松了一口氣。

只見晉公子的身體周圍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風,那數百朵金蓮上下翻飛,寸步不離的圍繞其身,卻始終破不了晉公子的護體罡風。

三人各施絕技在這客房之內爭奇鬥艷,一時間難分軒輊。

但無論三人如何苦苦爭鬥,那天心燈的紅光始終罩住床邊的丁原與蘇芷玉,令他們毫發未傷。

丁原雖難知其中兇險,卻也明白無論誰贏,對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只盼望他們就這麽打下去,一直鬥到蘇真夫婦回來。

但那碧落山高手豈是容易對付?何況還有碧落九泉劍陣。蘇真夫婦雖然堪稱當世絕頂高手,頃刻之間也難以取勝。

屋中三人正鬥得熱火朝天,卻不料床下有一人從地底冒出。

那天心燈盡管封住四面通路,卻唯獨對這來自地底的襲擊無可奈何。而來人偏巧是一位土遁高手,趁著晏殊、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際,偷偷從地下竄出。

他的模樣甚是可笑,矮胖的身體宛如一個吹足氣的大圓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腦袋上生著豆大的一對小眼。穿了一身土黃色道袍,打扮頗像出家的道士,手裏拿的卻不是拂塵,而是一支四尺長的黝黑三棱梭。

這道士蹲下身體,腦袋剛好挨到床板,豎著一對圓圓的小耳朵聽了聽外面動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時,他的舉動必然早被屋裏人發現,可是現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手身上,竟然忽略了這個道士。況且,他的出現方式也頗為詭異,竟是利用土遁鉆進了床下。

那道士將三棱梭夾在胳膊底下,兩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說也怪,明明他的雙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長度,但那雙手臂好像自己會長一般,漸漸伸出了兩米多。

丁原正在緊張的盯著屋裏三人打鬥,蘇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沒有註意到床下正有一雙手朝自己伸來。

那雙手臂猶如靈蛇一樣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與蘇芷玉探去。道士雖然人在床下見不到床上的情況,可是手上就像長了眼睛,方向絲毫不差。

眼看距離二小只有幾寸遠的時候,丁原終於發覺。可還沒有等他叫出聲來,那雙手如毒蛇出洞,閃電般扣住他和蘇芷玉二人。緊接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兩人在驚呼聲中雙雙被扯到床下。

晉公子第一個覺得不對,他眼角餘光正掃到一雙肥手將丁原與蘇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與天龍真君也已察覺,三人一起罷手望向床下。

雖然床下一片漆黑,但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見那黃袍道士一手一個小孩沈進地裏。

“桑土公!”天龍真君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與桑土公同是天陸九妖中的人物,卻素無往來。那桑土公隱居於天陸西南的百萬大山裏,平日難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現也必然會掀起一陣波瀾,其聲名絕不在天龍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獨那土遁神技為當世一絕,只要讓他雙腳踩在地上,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為人雖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壞事倒也幹得不多。因為生性木訥,又天生帶點口吃,經常被人笑話。因此桑土公極少在大庭廣眾下露面,在天陸正魔兩道對他的惡評也不算多。

萬萬沒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趕到這兒來,還趁三人你爭我奪之際出手搶走兩個小孩。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罷了,那女孩可是蘇真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燈搶得先機,天龍真君不由得惱恨不已。

晏殊一跺腳嗲聲道:“都怪你們,這下如何是好?”

天龍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帳去!”

晉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遠飆,你到哪去找?”

天龍真君道:“他跑不遠,桑土公奪了那女孩,必然要找蘇真夫婦談條件,絕對不會離開本城。”

晏殊洩氣道:“就算這樣,也無異大海撈針。”

天龍真君哼道:“難不成我們三人直接找蘇真夫婦討要那東西。碧落山出動了九個高手也未必奈何蘇真夫婦,我們三人就算聯手,只怕不夠蘇真一個人打發。”

晉公子不滿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說罷轉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蘇真夫婦。

天龍真君的臉越加陰沈,在這三個人裏他是吃虧最大的一個,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燈打得不成形狀,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龍真君狠狠唾了口濃痰,屋子裏刮過一道陰風,人已去了。

晏殊擡頭看了眼天心燈,幽幽嘆了口氣,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熱鬧無比的客房裏頓時沈寂下來,只有天心燈依舊懸在半空悠悠發著紅色的光華,但是床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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