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我好像不反省不行啊？不過我根本不知道要反省什麽，這就是最先要反省的點吧。

一打開大門，唱片堆成的山已經化成土石流，差點把我給沖出去。我不知道踩到了什麽盒子，腳底有一種喀喳喀喳的觸感，只是我沒力氣再把它們重新堆好，於是像游泳一樣爬上走廊、脫下鞋子。

「我回來了……」

洗手間裏該洗的衣物已經堆成一座小山，看起來像是某種詭異的還跡。我明明只離開家兩天而已，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廚房一定更恐怖，我還是不要看好了。

正奇怪一打開門時怎麽沒聽到音樂，原來哲朗正在客廳沙發上睡午覺。還真是享受啊。

那天晚上洗完澡後，我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和手機大眼瞪小眼，煩惱了許久。

現在我已經知道梓瑩的手機號碼了，隨時都可以打給她。

既然如此，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打給她呢？

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例如貧血已經不要緊了嗎之類的。而且我還沒告訴梓瑩新歌的事，還有——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下通話鍵了。

我將手機話筒貼在耳邊，只聽到撥號聲響了好幾回。正當我放棄打算掛掉電話的時候，突然聽到啵的一聲，接著是一陣輕微的呼吸聲輕拂著我的耳朵。

『……餵？』

梓瑩的聲音很模糊，就像從游泳池底傳來的一樣，話筒另一端遠遠傳來的狗叫聲還比她的聲音清楚。我的腦海中浮現把手機丟到腳下，頭埋在枕頭裏喃喃自語的梓瑩。

「呃，那個……你的身體還好吧？」

『……已經沒事了。』

好冷漠的回答。

「是喔……可是你便當一口都沒吃耶？」

『剛剛晚餐的時候吃了一點。』

「你爸爸……人在波士頓嗎？」

『是啊，暫時不會回來。』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隔著通話雜音的沈默就這麽持續下去，居然連屋外汽車排氣管的聲音都聽得到。這誇張的收音性能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總覺得沈默更加沈重了。

「——我說啊……」『——那個……』

我們的聲音疊在一起，之後又陷入無話可說的局面。我到底在幹嘛啊？認真點啊！不是已經有痛切的自覺了嗎？我們之間太缺乏溝通了。

「……關於昨天的事……」

我終於說出口了。

「……昨天晚上的事。我想好好跟你談談，就是學姊說過的那些。」

電話另一頭梓瑩的呼吸有了些微的改變。

「你都——聽到了吧？是從哪個部分開始聽的呢？」

如果梓瑩不回答，我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沒意義。我望著放在地板上的登山包，一直等待。

『響子她……』梓瑩用沙啞的聲音說：『她說……一開始就在註意你了。那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是因為……」

我用手指按著眼皮，稍稍想了一會兒。這算什麽重要的事嗎？我根本搞不懂。總而言之，我只能從頭開始說明——我偶爾會幫哲朗代寫評論的事、古學姊光是讀這些評論就發現不對勁，然後發現是我代筆的事。

『響子她……竟然發現了這些事。』

我都說完了以後，梓瑩接著開口了。

『如果換成是我……一定辦不到。』

辦不到才是正常的，是那個人比較奇怪吧。

「你在說什麽啊？那是她……」

『芊芊一直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吧？然後為了讓你加入社團，才把我拉進去。』

「並不是這樣！」我的聲調有點上揚。「學姊也一直註意著你，一開始就打算邀你加入樂團的。我沒有騙你。因為我曾經聽學姊說過，五月的某個下雨天，她待在校舍屋頂時聽到中庭傳來吉他的聲音。平均律練習曲集第二冊，跳過賦格只彈前奏曲的部分——你還記得嗎？那是學姊第一次註意到你，就對你……」

「這我知道。』

梓瑩突然打斷我激動的說明。

『我知道，芊芊她……是真的喜歡我。因為她那種人不會說謊。』

「嗯。所以啦……」

『不過，我根本不在乎那種事。』

「為什麽？」

『對不起。這不是芊芊的錯，也不是因為你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我……從來沒想過要加入樂團，也完全不了解搖滾樂。雖然雪風說這樣沒關系，不過……不過我還是……』

……啜泣聲？

「我知道自己還是不行。昨晚……我就知道了。因為……如果沒有你，樂團對我來說就什麽都不是了。對樂團而言，我的存在也是一樣……」

「我——不會離開樂團啦。你在說什麽啊？」

當時學姊說過的話又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人會很輕易、真的很輕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那樣啦……』

梓瑩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你還有芊芊，對吧？即使……即使沒有我——』

之後的話語仿佛被某處的黑暗給吞噬殆盡。而那句話最後的部分，終於刺進了我的胸膛。

『……對不起。』

梓瑩掛掉電話以後，我總覺得她的聲音似乎還殘留在耳邊。稍微動一下肩膀，仿佛就可以感覺到她那柔順的栗子色長發。

我還有學姊……那是什麽意思啊？她到底在說什麽？

「就算沒有我——」她是這麽說的。結果，問題就在那裏。

我不知道怎樣才會陷入那個地方。不過，我終於明白梓瑩目前處在什麽境地，也知道她把自己關在什麽樣的地方了。

還有——我們之間欠缺的不只是言語上的溝通。

那麽……我們之間到底缺少了什麽呢？今後我又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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