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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黑口之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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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光線照著眼睛,讓我醒了過來。

盡管心裏想著要起床,從脖子到背部、腰部到側腹,全身上下都隱隱作痛。我硬生生地吞回差點漏出嘴邊的呻吟。

我睜開眼睛,清晨的光芒自右手邊的車窗射了進來。忍住全身的酸痛,皺著眉頭望向隔壁的副駕駛座,梓瑩正面對著我睡得香甜,栗子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在斜斜放下的座椅上。她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

我在狹窄的駕駛座上左右扭轉身體,舒展肩膀,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做了一下克難的柔軟操之後,才勉強能夠動彈。我輕輕地打開車門,到外頭去。

昨夜的雨已經完全停了,四周飄散著濃濃的霧氣。剛醒來時覺得陽光很刺眼,實際上天際才剛露出魚肚白,天色還相當暗。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確認時間,現在才清晨五點。

但我實在沒心情回到車上再睡一下。

昨晚因為太累,沒想那麽多就睡著了。現在仔細一想,梓瑩就睡在我身邊,車裏又是完全的密室,怎麽可能再回去睡啊!

我想起要先看看貝斯到底還有沒有救,於是小心翼翼地打開後座車門,盡量不發出聲響。

伸手要拿光溜溜地躺在後座上的貝斯時,我才想到自己身上根本沒有帶任何工具。我真是白癡。因為平常總是帶在身上,一時之間才沒有察覺。怎麽辦呢?這麽一來也拿不出貝斯裏的入社申請書了,不曉得有沒有淋濕呢?

正當我思考著到附近翻翻垃圾應該找得到螺絲起子時,突然看到梓瑩的吉他就躺在我的貝斯旁邊。我很久以前就覺得那是把相當不錯的琴,也一直很想摸摸看:有機會的話彈個一次也好。

梓瑩依然發出穩定的呼吸聲睡得很熟,所以我很幹脆地就向欲望低頭了。我丟下貝斯,提著吉他盒走出車外,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關上車門。這輛埋在垃圾堆裏的車微微往副駕駛座方向傾斜,關門時想不發出聲音還滿困難的。

我爬上斜坡,坐在橫躺於較高處的洗衣機上。略帶濕氣的清晨空氣感覺很舒服。

打開吉他盒,擁有漂亮木紋、只上了透明底漆的FenderStratocaster映入眼簾。這不是六零年代的老琴嗎?市價要三百萬圓左右吧?我滿心期待地以顫抖的手指試彈了一下,這豐潤的音色實在不像實心電吉他發出來的。

我在洗衣機上坐好,一邊以指尖打節拍,一邊以三指法撥奏出旋律。雖然心裏不確定還會不會彈,但手指似乎仍對彈法記憶猶新。我在聽得到真正鳥鳴的地方,小小聲地在晨霧繚繞中吐出歌詞。清晨的空氣把我的歌聲吸收得一幹二凈。唱到第二段副歌時,我決定放大音量,唱給可能在哪裏聆聽我唱歌的小鳥們聽……

“……那是什麽歌?”

突然有人的聲音傳來,害我嚇了一跳差點從洗衣機上滑下來,梓瑩就站在我正下方,揉著眼睛還很困似的擡頭看著我。

“呃,這個嘛……”

梓瑩踏著滿地的廢棄物爬到我身旁坐了下來。洗衣機上的空間不大,讓我能清楚感覺到梓瑩的體溫就在身邊。

“對不起,沒先問過你就拿來彈。”

“沒關系。那首歌叫什麽名字?”

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只好低頭看著握住琴頸的手。

“是一首叫《BlackBird》的歌。”

“是首好歌。”

我嚇了一跳,擡起頭來直盯著梓瑩的臉。梓瑩歪著頭看我,一副要說“你怎麽了?”的樣子,讓我趕快又把視線移回吉他。

“那是一首怎樣的歌呢?”

這次我不打算再胡說八道了。

“……你對披頭四了解多少呢?”

“不太了解。”梓瑩搖搖頭。

“這樣啊……好吧。”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該怎麽跟她說這個故事。“創作收錄了這首歌的專輯時,披頭四的團員之間厭情非常不好,幾乎鬧到要解散的地步,所以專輯裏收錄的歌也好像是團員各自的獨唱曲拼湊在一起。”

然而這張專輯仍然是經典之作。就像梓瑩曾經說過的,不管評論家如何胡亂揣測,音樂家計算在最差的狀況下還是能創作出最佳的作品。

“聽說約翰藍儂忙著剪接母帶混音制作《Revolution9》這首超長曲時,保羅麥卡尼幾乎都早自己一個人錄音。”

在約翰藍儂那首沒能傳達給其他人的革命之歌背後,保羅麥卡尼悄悄完成了這首獻給黑□的歌曲。

“……所以這首歌只要用一把吉他就能演奏。”

“嗯,雖然簡單到你也會彈,但伴奏部分真的很好聽。”

瞬間被惹惱的我突然起了壞心眼,決定試著激她看看。

“可是你就沒辦法啊。因為這首歌要用三指法彈,右手無名指不能動的人根本辦不到。活該!要是不甘心就去美國把手治好了再滾回來啊!”

梓瑩一臉不滿地看著我,接著把吉他搶了回去,彈起了《Blackbird》——只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彈。

她應該省略了幾個音沒有彈吧?然而我卻只聽到再完美不過的演奏,更何況這應該是她剛剛才第一次聽到的曲子耶?

彈完第一段副歌後,梓瑩嘟著嘴把吉他放回我的膝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刺激沒有天分的人啊?”

“這種程度只要多練習幾次人人都會。”

會你個頭啦!

梓瑩爬下洗衣機回到車上,打開後座車門拿出我的貝斯然後走了回來,又坐在我的身邊……她將貝斯放在膝上,迅速地完成調音動作,接著以催促似的節奏彈奏起G音。

我連忙配合著她的琴音,再次從頭開始彈。節奏放慢一點,配合歌聲直到最後……

黑鳥以殘破的羽翼學習飛翔,終其一生只為了等待這個起飛的時刻。

“好奇妙……不接擴大機時彈起來就像一把正常的貝斯……”

唱完整首歌時,梓瑩如此喃喃自語著。

“但接上擴大機後會放大些微的音色差異,所以還是得調整。何況琴身撞得坑坑疤疤的。”

梓瑩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應該……可以恢覆原狀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再次彈起《Blackbird》的前奏。就算羽翼殘破不堪,只要等待飛翔的時刻到來就好了。

“這是……為了給某人勇氣而寫的歌……嗎?”

梓瑩突然這麽問,我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她。

“據說是為了解放黑人女性而寫的歌,保羅麥卡尼本人好像也這麽說過。不過,我個人不是很喜歡那麽想。”

“為什麽?”

“因為那樣太別扭啦!幹嘛想那麽多,就把它當成一首吟唱黑鳥的歌就好啦。”

“原來真的有這種鳥啊?”

“嗯,學名叫做黑□。小小一只,全身都是黑色羽毛,只有嘴喙是黃色的,聽說叫聲非常清脆嘹亮。我看過照片,不過日本大概一只也沒有吧。”

這時的梓瑩露出了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有啊,我看過喔。”

我歪了歪頭。

“在哪裏?”

梓瑩瞇細了眼睛,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胸口。

“在這裏。”

濃霧漸漸散開,鳥兒的叫聲也越來越清晰了。清晨的陽光灑在樹木之間,也將梓瑩和呆掉的我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一直延伸到窪地正中央的鋼琴上。

回到車站的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左肩背著旅行包,右手提著用浴巾包起來的貝斯,所以梓瑩只好自己背吉他。兩人的腳步都很穩健,不似昨日的踉嗆。天空也晴朗得不像話,讓我真的有種可以就這麽走到天涯海角的感覺。

不過我和梓瑩都沒有問對方接下來要去哪裏,只是並肩走在被早晨的陽光曬幹的小鎮街道上。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有某種預感吧?

“你的腳沒問題吧?”

“嗯,現在沒問題了。”

“真的?不會又搞到身體右半邊都不能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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