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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亡國之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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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欽宗的棺材都不收回,還談什麽祖陵?說來這件事已經拖得太久了,於情於理都會損壞名譽,要是你們還不為宋欽宗下葬,我來安葬他。

至於受書禮,簽訂紹興和議時你們同意,簽訂隆興和議時你們不提,這幾年也一直遵行,現在突然提出來,請問信義何在?此事不必再說。

趙雄欲辯無辭。

回到臨安之後,趙昚、虞允文也沒找出來什麽辭。這根本就沒法說,難道要說紹興和議時是趙構做主,跟他沒關;隆興和議時他被賣國賊設計,被趙構強迫,只能同意?至於宋欽宗的屍骨安葬——趙構還活著呢,趙昚怎能隔著鍋臺上炕呢?

千言萬語只能憋在心裏,至此趙昚才明白,外交已經徹底絕望,想爭得起碼的尊嚴和地位,只有戰爭這一條路可走。

他想打,完顏雍比他還想。趙雄前腳剛回江南,江北立即傳來了戰報,說金國以送宋欽宗靈柩之名,起重兵三十萬,欲平江南。

臨安立即慌了,前線也一夕數驚,戰報頻傳,要求增兵支援。當時,只有虞允文鎮定,他斷定金國只是虛張聲勢,有完顏亮慘敗身死的教訓,金國絕不敢貿然出兵。

果然如他所料,金國的軍隊沒來,來的是金國的使者。

金國的使者憋足了勁想在南宋皇廷上也來一出“龍鬥”。這位上位國的使者氣勢洶洶地走上金殿,直逼趙昚的禦座,要趙昚下階,向江北的“叔叔”問安。

卻沒料到南宋這邊根本不給他機會。

趙昚端坐不動,虞允文走了上來。他先請趙昚回宮,然後告訴金使,大駕已回內宮,今天不會再臨朝,你明天隨班上殿觀禮吧!

這也是創了紀錄了。自從南宋立國之後,金國的使者從來都是宋廷的大爺,像今天這樣被晾在一邊兒丟人,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金使悻悻而去,可想而知金國必將勃然大怒。上位國的氣焰要如何保持?只有鐵與血、戰與火!宋、金關系再一次空前緊張,眼見一場風暴襲來,卻突然間又平靜了。金國並不計較,理由非常充分,金使受辱記裏的主角虞允文被罷官了。

從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的首相被貶為四川宣撫司,虞允文的地位一落千丈,消息傳到了金國,足以平息一大堆完顏的怨氣了。

這是怎麽回事?趙昚的腦子再一次短路了,還是趙構重新掌控了朝局,把虞允文搞成了岳飛第二?都不是,這一次是趙昚謀而後動,給金國挖了一個很深的坑。

北伐覆國是一定的,可方法要重新設定。隆興北伐為什麽會失敗,方方面面的原因很多,邵宏淵等敗類直接導致了北伐的失敗,可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張浚的戰略意圖不對以及準備不足。

只看見了金軍在兩淮空虛,卻看不到河南囤積了大批金軍主力,隨時可以南下馳援。四川方面更是形同虛設,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這一次,攻擊的重點就設在了四川。兩淮地區、鄂州方面將陣兵威脅,虎視中原,牽制住金國重兵,宋軍由川入陜,從側後方攻擊河南腹地。

這個戰略是最理想的,可是卻沒有最理想的人去實施。川中吳璘已經病故,西軍最後一個老兵也走了。就算蜀川在這幾年裏元氣有所恢覆,也不會對戰局有太大幫助。

在這個前提下,想實施這個戰略意圖,只有派虞允文入川。

四川是個神奇的地方,它是最懶散、最悠閑的,這是基本氣氛。只要戰爭稍微離得遠一些,立即歌舞升平、淺酌低唱,可是如果戰爭臨近,只要給它一點點的適應時間,它會驟然轉型,變成一座集物資、士兵於一體的堡壘加倉庫。

可戰,也可支援。

趙昚剛登基時出昏招導致川軍元氣大傷,吳璘只能收縮在蜀中隱忍不動。幾年時間過去,蜀川的神奇功能重現,它再一次物資充盈、民力可持,有潛力擔任反攻的前鋒了。

虞允文入川,就是要把這種潛力發揮出來,整合成可戰的實力。而趙昚坐鎮臨安,更要大張旗鼓,頻繁調動,造成北伐的重心仍然在長江中下游沿岸一帶的假象,牢牢地拴住金國中原的重兵。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趙昚短時間內閱兵三次,規模一次比一次大,賞賜一次比一次多,參閱兵力最多時接近三萬。

這是龐大的兵力,更是龐大的開支。趙昚做著這些時心情激越,越飛越高,覺得和九天之上自己夢中的目標越來越近了。他總是不斷地和虞允文通信。

內容只有一個:催促。

要到什麽時候才出兵?是長江中下游地區先出兵,還是按原計劃蜀川先出兵?虞相、虞愛卿,你一定不要讓朕失望啊!

他曾這樣和虞允文約定:“若卿出兵而朕猶豫,是朕負卿:若朕在江淮舉兵而卿不動,則卿有負於朕!”

這樣的話不可謂不重,於韓世忠、岳飛、虞允文等人來說,簡直重若泰山,無可抵禦。無論是他們本人,還是悠閑於歷史長河裏閑看兩宋風瀾波動的各年代人,都會認為虞允文將會歡天喜地無法遏制地迅速出兵,絕不會出現讓皇帝等得著急的情況。

可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虞允文入川一年零五個月,居然一直按兵不動。

趙昚等到怒火中燒,懷疑四川的軍政環境,並懷疑虞允文的本質本性。這位虞愛卿還是幾年前挽狂瀾於既倒、敢獨身屹立於殘暴金主面前的那個虞允文嗎?

所有知道內情的人也這樣想。

直到南宋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二月,虞允文於蜀川病故。師未出而身先死,南宋丞相比當年的蜀漢丞相還要悲劇。

沒人為虞允文悲傷,包括趙昚在內,南宋帝國對虞允文的死報以不解、郁悶。這是為什麽呢?是四川那個地方邪,每次北伐都會拖南宋的後腿,還是虞允文把大家都騙了?

想到了騙,趙昚的怒火裏夾雜著無數痛苦的回憶。為了再一次北伐,他作出的努力實在是太多了,比如節省每一枚銅錢以增厚國庫,還因此被臣子們嘲笑:“陛下不過被數文腥錢作使,何不試打算得幾番犒賞?”

諷刺他攢下來的錢別說支撐北伐了,連給軍隊打賞都不夠。天可憐見,他攢點錢容易嗎?

比如他以身作則,帶動全民練武。他先是射箭,成績很好,一連幾個月都保持高中靶率。直到某天突然間用力過猛,把弓弦拉斷了,反彈回來的弦把他的眼睛都打腫了,半個月沒法上朝。

還有就是他突然間有了個習慣,開始拄拐杖。那是一根顏色深沈、造型古樸的木杖。趙昚寬衫拄杖而行,姿態儒雅、頗具風度,這讓文士集團非常欣賞,很想效仿。

某天,趙昚出行很急,突然想起木杖沒帶,連忙派人去取。去的是太監,本想著一根木杖能有幾斤,很容易就能帶走,結果入手才發現,重得驚人。

那是鐵杖。

趙昚無時無刻不忘砥礪自己,要身體健壯、意志堅強。從自身出發,以支撐北伐的消耗。

再比如他為了理順內部,每天處理海量的公務。某天他實在是累到極限沒法再沈默了,對身邊的臣子說了一句:“朕每天都要游行全國一周啊!”意指全國公文每天都要處理一遍。

做這些都是為了什麽?可虞允文把一切都耽誤了!怒火難遏,趙昚做出了一個讓人震驚的舉動,對虞允文之死,南宋官方不賜謚、不贈官。

其實單以采石磯之戰,虞允文就該終身享受英雄待遇。他死後的待遇如此差,讓人不禁想起了符離之戰後,趙昚對李顯忠的處罰。

剝奪一切職務,沒收一切財產,收回一切榮譽。直到氣消之後回頭看,才明白處理得太過了,再給予補償。

虞允文的身後事也是這樣。趙昚在四年之後檢閱四川軍隊時才發現全都是精壯士兵,軍械物資也極其充沛,才意識到虞允文入川幹了多少實事。

虞允文不是不想北伐,更不是拖延時間,而是要做的事太多了。為了戰爭必勝,為了在整體國力不如金國的前提下必勝,虞允文不能允許自己沒有把握只憑熱血。

一生盡忠過勞死,死後真相無人知。

整整四年過去,趙昚才明白自己的決定是多麽蠢、多麽傷人。宋廷遺贈虞允文為太傅,賜謚號忠肅。

虞允文死後,趙昚舉目四望,看不到半個能理解他的人,更不要說支持幫助雲雲了,這讓他舉步維艱。時間長了,他漸漸變得懶散了。

不懶散又如何,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沒完沒了地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搏殺中體會到樂趣的。時間是最可怕的殺器,搞得久了,誰都會體力不支。

從這時起,趙昚的心收了起來。他會專註地凝視自己的三個兒子,精心比較他們之間誰更加像自己一些,進而精心地給他們選媳婦,再精心地對比他們生下來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孫子們,誰更加優秀。時不時地還會去探望他的老爹,陪著趙構在天竺寺、玉津園等臨安著名旅游景點散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南宋、金之間越來越和諧美好,中原、江南、塞北一片平靜,大理、西夏、吐蕃一片平靜,這個世界幾乎陷入了一個夢境一樣的理想國度,仿佛戰火、鮮血、死亡等醜陋的東西都統統不見了。這可能嗎?

它們去了哪兒?

世人不會知道,在這片無比廣闊的平和之外,還有一個男孩幾在受苦。這個男孩兒遠在極北之地的苦寒草原上,他名叫孛兒只斤·鐵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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