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三章 南渡以來僅見的銳氣

關燈
這是完顏亮一個人發動的戰爭,也隨著他的死去而煙消雲散。剩下的都是些收尾工作。

於金軍的前線部隊而言,收尾工作是迅速向南宋軍隊表示善意,重申和平,快速向北方撤退。同時有一支部隊要火速脫離主陣,趕往開封,去殺完顏亮十二歲的兒子——金國皇太子完顏光英。

這是向新皇帝效忠的最好表現。

於南宋而言,完顏亮突然死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南,很多人猛醒一樣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只是由於太突兀了,做得很生硬。

前線立即組織人馬渡江追擊。這是對的,兩國刀兵相見,你死我活。誰說你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南宋軍方沒理會金軍諂媚討好的笑臉,第一時間在淮河流域展開反擊。

只是物資、心理準備雙不足,追擊搞得像護送一樣,眼睜睜地看著金軍渡過了淮河,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戰鬥。更大的舉動出現在後方。

趙構親征了。

皇帝陛下帶著皇太子一行人從海邊的禦舟旁出發,勇敢地進抵與完顏亮死亡地點很遠的建康府,在那兒享受歡呼,展示威武。

這些都是應有之事,不足為奇。當時眼光獨到的人,都把註意力放到了江北齊魯一帶,那裏才是天下大勢所在。

這時距離靖康之變北宋滅亡已經過去了三十四年,江北淪陷已久,可中華漢民族無與倫比的向心力並沒有減弱,反而因為完顏亮的南征,引發了風起雲湧的民間起義。這股浪潮趁著金國內部空虛迅速地發展壯大了起來。

主要代表人物是山東一帶的耿京。

耿京,山東濟南人,出生日期不詳,農民。他起義的過程比前面的魏勝還要傳奇。魏勝需三百餘人才能渡江立功,耿京起步時只有六個夥伴。

他們的攻擊目標是萊蕪、泰安……這些都是山東境內的名城。盡管完顏亮幾乎帶走了全部的金軍,可就憑六個人就想攻占這些城市?

耿京成功了。

成功之後環顧四周,數一下壯大之後的隊伍,得出的部下人數是一百多個。耿京不驚慌、不氣餒,繼續向周邊發展。三個月,也就是完顏亮發動戰爭至瓜洲渡滅亡這一段時間,耿京的起義軍數量增加到幾十萬。

事情的發展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當這股力量核裂變一樣迅速膨脹之後,金國慌了,耿京自己也迷茫了。

剛上任的完顏雍驚慌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手邊有一些兵,可是完顏亮剛剛死,他根本不敢動。連北邊的契丹大起義正在進行中他都不敢理會,更何談什麽派出重兵遠赴山東平定漢人的叛亂。他像之前的完顏亮一樣南北受敵,再加上南宋這個固有的世仇,局面之惡劣,可以說在江邊的完顏亮之上。

耿京也一樣不適應。

他有膽魄造反,卻沒有掌控像滾雪球一樣壯大至夢幻般的部隊的能力。他只是一個有尊嚴、敢反抗的農民,就像另一位農民出身的天才將領岳飛一樣,擁有戰爭天賦,可是他沒有和岳飛一樣的成長經歷,所以他迷茫,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於是他想出了一個很符合自己身份的辦法——找上級。

既然不能開發一片新天地,自己做主人,那麽只好去找名義上最正統的那個主人——南宋朝廷,也就是趙構。

完顏亮死後一個月左右,耿京派人渡江,主事者名叫辛棄疾。

辛棄疾,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生於公元1140年,歷城(今山東濟南)人。辛氏家族龐大,累世為官,可以追溯到唐朝初建時。

靖康之亂,宋室南渡,辛氏為家族的龐大付出了代價。他們沒法迅速轉移,被迫在金國的統治下生存。辛棄疾就是在這之後出生長大的。

他長在敵占區,家族裏還有人當著金國的官,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把女真人恨到了骨頭裏。他抓住一切機會造反,終於在二十歲剛剛出頭時,站到了耿京身邊。耿京非常看重他,把起義軍全體人員的命運都交托給了這個熱血沸騰、英姿勃發的年輕人。

辛棄疾南渡長江找到了趙構。趙構當時在建康府心情良好,問了一下事態經過後,來了個原件抄送。也就是你們要什麽,我就給你們什麽。

起義時耿京自稱天平軍節度使,趙構讓這個官兒在官方註冊。至於起義軍下一步做什麽,趙構的命令是,過江到他身邊來。

江北,尤其是淮北,仍然必須放棄。這個消息讓辛棄疾愕然,讓虞允文憤然,這位剛剛力挽狂瀾於既倒的帝國英雄再一次忍不住向趙構提出異議,得到的回覆是:先不說,等起義軍的事告一段落。辛棄疾壯志而來,郁郁北歸,除了一些官職之外,他沒帶回來任何實際有用的東西,而迎接他的是亂成一團分崩離析的起義軍。

耿京死了,他被叛徒張安國刺殺,隊伍立即亂了,跑路的、投降的、觀望的比比皆是,每個人都被打回原形。

沒經過深層次思想培訓的起義者是需要領導的,這是一個真理。辛棄疾也不是個領導人物,但他有志氣、有血性,敢於去做他心裏想做的事。

他決定立即展開報覆。

辛棄疾帶著幾十個義軍出發,沿途追了下去。他帶的人是如此少,追的人是剛剛叛變的亡命徒,而且有可靠情報顯示,張安國的目標是金營。也就是說,辛棄疾很可能會直面數量眾多的金軍。

他沒管,一直追了下去。哪怕途中知道張安國已經進了金營,都沒有停下來。

辛棄疾沖進了金營,數十騎馬踏連營一直沖到了叛徒的面前。當時張叛徒正和金將喝酒慶功,辛棄疾就在這次的酒宴上殺金將、擒叛徒,又重新沖了出來,帶著活生生的張安國一路向南,渡江到達南宋,重新回到了趙構的身邊。

想當年,氣吞萬裏如虎!

張安國在建康府被斬首。耿京的仇報了,辛棄疾的名揚了,他的壯舉、他的詩詞像一道狂飆突進桀驁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久在昏暗中茫然度日的宋人的眼睛,激起了很多久違的血性志氣。這很可貴,並且持久,真的是辛棄疾為家國作出的大貢獻。

可是奈江北何。

回到前面虞允文的憤然質疑。趙構在這樣大好的局面下,棄江北、淮北如敝屣,完全不屑一顧,更視金國新皇帝內外交困南北皆敵,內部整合前很容易就跌倒的事實於不顧,習慣性地繼續為曾經的宗主國服務,實在是把虞允文給氣暈了。

虞允文再三再四分析目前的情況,要求帝國哪怕不趁機出兵進行軍事常識上必須進行的報覆,也得合理利用在敵占區自動出現的反抗力量。想一想以辛棄疾才完成的壯舉為號召,以南宋官方為依托,怎麽樣都可以給金國制造出更大的麻煩……

他說了很多,趙構回答得很少,只有一句話:

“知道了,你且去吧!”

上面一幕證明了虞允文的歷史功課沒有做足。他要趙構珍惜,這個命題本身就不存在。趙構一生都是超級挑剔的美食家,連岳飛提供的食材都不惜罕,怎麽會珍惜一夥驟聚驟散的民間力量呢?

虞允文只好走遠點。

此時此刻,趙構很忙,他真的對虞允文的喋喋不休很不耐煩,因為他在想“正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陷入了深思。思考過往,展望將來,為他一生的幸福絞盡腦汁。

他沒法不去想,但凡是個人都有點臉皮,哪怕很少很薄。他苦惱,雖說他一點兒都不在乎這些虛的,可他畢竟是皇帝,對於徹底不要臉的事還是有點小心理障礙的。近二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鼓吹友邦親切論、女真可愛論,用殺岳飛散軍隊來保證絕對不會發生戰爭!

結果完顏亮這個耳光抽得無比響亮幹脆。

這讓趙構顏面盡失。想到以後的艱辛歲月,想到只要有事他就會再次被摔在風口浪尖上,他害怕了,覺得必須得想辦法了。

生活不外乎享樂,地位不外乎穩固。此兩點是趙構的思想核心,這麽多年以來,南宋發生的所有事都為這兩點而服務。那麽可推理出,如果出事了別人擔著,享樂、穩固由他來做,這日子是多麽理想啊!為此,他終於把目光投向了身邊那個一直把他當親生父親的孩子。

趙瑋。

這個孩子早就長大了,一直恭謙謹慎,沒有半點讓他不滿意的地方。當然,剛剛結束的戰爭中是有過那麽一點點的例外。當時趙構逃跑的本性發作,連四川都因為有理論上被捉的可能性而不敢去,一心一意想著重新漂到海上去,腳不沾大陸才安穩。趙瑋突然爆發,申請率領一支軍隊出征。

趙瑋身上流的是源自宋太祖的驕傲血脈,對逃跑、怯懦、投降、自毀等齷齪行為有天然的厭惡。這時他真的是忍無可忍了,為什麽要逃?為什麽要逃?他一次次地問自己。難道他也要這樣做下去嗎?不,他要的是反攻。

皇太子請戰,對南宋的沖擊比完顏亮打過來還嚴重。趙構當時就火了,寧與友邦,不與家奴,趙瑋是他從小養大的一條小狗,怎麽能違背主人的意思自作主張呢?簡直是大逆不道。好在他的憤怒並沒有保持多久,一份趙瑋的最新報告打過來了。

趙瑋不再請戰,而是請求跟在他的身旁,他去哪兒趙瑋就去哪兒,繼續當最恭順的那道影子。趙構老懷大暢,覺得又坐在了世界的中央。

多年以後,當趙瑋去世後,世人為他定的廟號之所以是“孝宗”,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趙瑋的一生都是矛盾的。他的理想是對的,無論是站在列祖列宗還是民族大義上,都沒有誰能反駁這一點。可是,他還是個“兒子”。

趙瑋陪著趙構向北推進至建康,一路上江南的深冬飄著雨雪,趙構坐輦,趙瑋騎馬,雨雪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的表情始終安靜平淡。

在建康,趙瑋親自照料趙構的生活起居,每天無微不至,夜裏還要親筆給後方的皇太後、皇後寫平安信。

當一切結束,趙構回到臨安皇宮之後,皇後指著一個小箱子給他看,裏面全是前線的平安信。由此可見,兒子這份工作已經被趙瑋做到了什麽程度。

趙構緩緩坐下,繼續深思熟慮。很久之後,他覺得可以做下面這些事了。

趙構決定退位。

把趙瑋推向前臺去遮風擋雨,他退到後方只管逍遙享樂。這不僅符合他的個人利益,還能緩和眼下的政府信任危機。

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說,之前對金國的妥協政策的確是錯的,而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連皇帝都不當了,你們還有什麽怨氣?

有百利而無一害,唯一的隱患是存在於理論中的安全問題。趙瑋這個便宜兒子到底能把“孝”字做到什麽份兒上?

經過長達三十年左右的觀察,趙構對此還是很放心的。可是要怎樣實施呢?權力的交接過程是政客生涯裏最重要的課題,這一步做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變了味道。

李世民是百分之百的優秀儲君,擁有一切上位資格,可屠兄、殺弟、逼父,讓他千古一帝的光環總有抹不去的黑子耀斑,算是不及格。

趙光義於風雪之夜在萬歲殿登基,兩個皇侄在北伐失敗後神秘死去,每個人都懷疑他做了什麽,可都沒有行兇的確鑿證據。綜合來看,只是吃相難看,算是過關,但不優秀。

仁宗傳位給英宗,傳者所托非人,接者心理變態,兩不相宜,不評論。

徽宗國破家亡時緊急傳位給長子,自己逃跑了事。從這一點來說,和趙構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最可類比的一例。那麽分析一下,為什麽之後欽宗反客為主,把徽宗隔離在後宮,連父親親手斟的酒都不喝,相當千人倫慘變了呢?

在趙構來看,完全是吳敏、李綱等人別有居心,以下制上,以臣脅君造成的惡果。要避免這一點,一定要吸取教訓,杜絕這種情況發生。

第一,要找準辦事人。

第二,控制輿論,嚴禁事態擴大,不許過多的臣子參與,連討論都不準。

趙構要盡一切可能讓趙瑋、公眾意識到,皇位是他主動給予的,甚至是以父親身份施舍給趙瑋的,絕不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給。

趙構把這項任務交給了首相陳康伯負責,由陳康伯和緩地向輿論、軍方解釋,慢慢地征求意見,盡量使這個過程輕柔化、和諧化。

這樣就沒法強調進度了。陳康伯用了近半年的時間才把事情做到完美,這讓趙構非常滿意,禪讓的事水到渠成。

宋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六月十一日,趙構先正常上朝,趙瑋在後宮等候。趙構在前殿發布退位詔書,一次全面總結之後,他總算公開承認了一次錯誤,他說:“朕在位失德甚多,更賴卿等掩覆。”之後他離開正殿,進入後宮。

後宮的趙瑋,不,這時他又改名了。三十多年間他從趙伯琮改成了趙瑋,又從趙瑋改名為“趙昚”,這就是他作為南宋皇帝的官方姓名。

“眘”音、義都與“慎”同,意為謹慎、慎重、實在、確實、千萬、切切等。顧名思義,這是升格為高宗的太上皇對新任皇帝的殷切希望,希望孝順的兒子一定要反覆思考每一件事,一定別自作主張。

趙昚終於當上了皇帝,他在金殿上三番五次地拒絕,走完禪讓的規範流程,標準地完成了每一個步驟,包括在雨天裏親自攙扶著他老爸出宮,讓其坐上太上皇專輦,去皇宮外的新家定居。

第二天,他再率領全體官員去太上皇的新家問安。

太上皇的新家隱於都市,縹緲於仙山。縱觀古臨安,它東畔西湖,西臨吳山,山是浙北天目山餘脈,馥郁青蔥,世稱其有“清淑扶輿之氣”。山勢直入城中,盡頭處立一山門,名“朝天門”。門前有山溪流過,溪上架一小橋,從橋上回望吳山,可見雲霧中“如卓馬立顧”。

這橋名為“望仙橋”。

沒錯,就是這兒,秦檜的故居。臨安城裏最好的住宅地段,當然要住著權力頂峰的那個人。毫無例外,趙構一定會選這兒。

六月的南宋上演著趙昚登基,趙構榮升太上皇的大戲。在北方的金國,這個時段發生了更重大的事件——契丹大起義被鎮壓了。

完顏亮南侵時契丹人趁機反抗,隊伍很快發展到了五萬人,收覆了原遼國都城臨潢府,義軍首領移剌窩斡稱帝,建元“天正”。考慮到遼國滅亡不過三十餘年,種氏龐大,不說在金國內部會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壯大,即使事有不順逃向西方,都能找到同源的西遼。

他們根本不用求助於南宋,就能讓金國焦頭爛額。

此時,契丹、南宋、國內貴族這三方面的壓力是金國建立以來最大的,而受力者又是一貫軟弱的完顏雍,從哪方面看,他都承受不起。

可奇怪的是,挽救局勢的偏偏就是“軟弱”的完顏雍。

完顏雍先派人去南宋提請議和,希望恢覆紹興議和條約中的全部條款。不管怎樣,先穩住江南。對國內,完顏雍春風化雨,專門提拔了一些完顏亮的前嫡系,借此告訴國內的騎墻派、猶豫派、反對派,所有的罪都是完顏亮一個人的,除他以外,全部赦免。

飽受摧殘,在血海屍山裏泡了十三年之久的女真人哪受得了這個,立即撲向了完顏雍溫暖寬厚的懷抱,把他當成了再生的阿骨打。

最後是契丹。

遼、金是世仇,幾百年間糾纏不休,近年來矛盾激化,按說絕無回旋的餘地。可完顏雍的姿態低到了不能再低。他親筆寫了聖旨,所有起義的契丹人,凡自願投降的皆不問罪,奴隸身份的升格為平民。這道詔書具有歷史性的意義,它展示了女真人破天荒的仁慈。盡管它當時沒起什麽作用,鐵了心造反的契丹人寧死不降,可完顏雍的形象卻建立起來了。

契丹大起義被鎮壓過程中,金國的實力不僅沒有被削弱,還增進了內部團結。而戰事結束後,完顏雍讓這種團結第一時間再次升級。

他宣布,凡是參加完顏亮南征的中原部隊步兵全部遣返回家,山東漢人起義聚集地的農民們只要回家歸農種地,罪名一律赦免,移居中原漢地的女真人,父兄子弟都參軍的,免一人解職回家。

金國的形勢迅速逆轉,終於搶在南宋皇位禪讓前實現了安定。這讓蕩漾在山水佳居間的趙構沈靜地微笑,讓趙昚低下了剛剛戴上皇冠的頭顱,一陣懊惱。

郁悶並不能解決問題,趙昚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做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組建新政府班底。老的絕對不能用,都是些縮了水的秦檜,既不能振作國家,還離心離德。他決定來個利索的,全部趕走,一個不留。這個計劃很好,只是在實施中遇到了一點小阻力。

望仙橋那邊傳來了一張小字條,要求在國家的某些部門裏保留一些老同志……趙昚忍,但是最重要的權力他緊緊地握在了手心裏。

文官方面,他任命史浩為宰相。史浩是他的老師,多年的師生情誼,讓他百分之百相信這個人。

武將方面,他任命張浚出任樞密使,全權都督江淮軍馬,全權負責對外戰略。張浚,他終於再一次站到了國家軍事架構的頂峰,成了軍方的第一人。

南宋全境一片歡呼聲!受難者、激戰者——壯懷激烈的張相公終於出山了,南宋的脊梁——漢人的荷爾蒙覆蘇了!

不知為什麽,這人當初做的那些操蛋事,都沒人記得了。怪不怪?

新一代政府班底開始工作了。張浚是積極的,他這時六十五歲了,在當時是標準的長壽稀有老人家,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苦悶打壓中,他的健康肯定是負值。可他完全不管這些,理想,他壯志飛揚覆國覆仇的理想,只能由他完成的理想在等著他,他必須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

但是資料顯示,還是有人比他更有工作熱情。

新宰相史浩。

這位帝師先生快速收集各種信息,發現了一個對帝國安危影響極大的隱患。他以數十年的聖人學術為根基,判斷出一個結果,必須立即阻止吳璘。

吳璘一直處於進攻狀態中。完顏亮南侵時,他擊敗了試圖由陜入川的金軍後順勢反擊,這時已經收覆了秦鳳、熙河、永興三路共十六個州軍。這是空前的勝利,進兵速度之快,得地之廣,唯有二十年前岳飛的第四次北伐才可與之媲美。

可史浩認為,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孤軍深入,這是中國漢文明軍事史上最大的禁忌,遇到了,唯有迅速後撤這一條路可選。這是鐵律,只要稍微認字的都知道。

認字多的更是頭頭是道,他們會舉例子說,遠的如戰國時期秦國的戰神白起,孤軍深入趙地,不是被召回了嗎?近的有第四次北伐的岳飛,深入江北,也是被緊急召回。於是孤軍與召回是緊密相連的,除此以外任何舉措都註定是錯誤!

哪怕白起挾長平之戰大勝餘威,哪怕岳飛百戰百勝覆國在望,都必須得撤回來。

趙昚習慣性地聽從了老師的分析,嚴令吳璘立即撤軍。

吳璘不是劉锜,事實上近兩百年,也只有劉锜在班師金牌面前挺直了腰。川軍開始撤退,金軍順勢反攻,之前所有奪回來的州軍都丟失了,還在撤退途中被掩殺數萬人……活著回到蜀地的川軍只有七千左右。災難就這樣發生了。

趙昚對此一無所知,他坐在皇宮裏構思著北伐覆國大計,覺得西南一隅無關大局。他認為川軍先回來整頓,之後配合中路北伐大軍出擊,這才是正途。他在展望中,一個在帝國四周再次開始來回跑的人回來了。虞允文十萬火急地趕回來給新皇帝上課:“您的老師是個書呆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西南必將因此付出血的代價!”

像印證虞允文的警告一樣,川陜大敗的消息隨即傳來。趙昚呆了,他連聲哀嘆:“史浩誤我,史浩誤我!”接著緊急下令給吳璘,許他借機行事,西南方面可以重新展開攻勢。

吳璘冷笑,這都是些什麽命令。不是讀書人嗎,難道不知道白起收兵之後是什麽結果?秦王命他再次出征,白起說什麽都不去,哪怕被貶至士卒,流放外地,被逼自殺,都不奉詔。至於岳飛,他仰天長嘯時說了什麽還言猶在耳:

“所得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