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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完顏雍殺死完顏亮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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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敗退的散兵游勇,任何一個有邏輯思維的人都不會對他們報以什麽厚望。可是虞允文只能依靠他們。

怎麽辦呢?

先動之以情。虞允文用他個人認為最重要的方式試著和這幫大兵溝通了一下,發覺忠君愛國的思想在岳飛死後二十年還有些市場。

這幫軍人激動了些,可還不夠熱情。

那就動之以“利”。

虞允文拋出了自己的權限。他是來犒師的,也就是帶著各種好東西來前線慰問指戰員們的。這些好東西包括錢、布匹、委任狀。他把這些東西都搬了出來,告訴軍人們,只要立功,這些東西都是你們的!

軍人們一下子幹勁沖天,全都著火了,個個嗷嗷叫著請求立即決戰。

這真是對癥下藥,宋朝的軍人是中國歷史裏的特例,除了岳飛等極少數個例之外。榮譽、國家、民族什麽的是他們心底深處不變的操守,這沒錯,可要論到怎樣激發鬥志,金錢永遠是最重要的,沒有質疑!

這幫人能在戰場上短暫的間歇裏提著敵人的首級找長官邀功、要官、要錢,哪怕因此被反攻戰敗了也在所不惜!

就這樣,愛咋咋地。

於是在這一天,虞允文成功地把他們刺激到了。在一片歡騰熱烈的氣氛中,虞允文想著下一步要怎麽做。這時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邊問:“你是來犒軍的,不是來督戰的。這麽搞是不是越權?萬一戰敗了,難道你不怕負責任?”

虞允文的回答是:“危及社稷,吾將安避?”這八個字像是冰冷的雪水,靜靜地浮沈在周圍一片被物質、富貴所激起的火海之中。這一刻,他仍然是不合時宜的,哪怕只有他才是真正做對了的那個人。

不管怎樣,虞允文像閃電一樣迅速地把盡可能多的戰鬥力團結在了一起,為同一個目標戰鬥。他成了采石磯前線的最高長官,他清點了一下人數,此時共有軍力一萬八千人。

他命令全軍於江邊列陣,成防禦陣形。派五支大船出港,其中兩只沿江邊游弋,一只在江心待戰,剩下兩只藏在江畔小港裏,伺機而動。

以上就是虞允文為這次決戰作的所有布置。這無論如何都顯得單薄而倉促,尤其是南宋資以立國的江防水軍居然只有五艘戰船!

當然不止這些,采石磯周邊是重點防禦地段,有建制龐大的水軍力量,由姓韓、姓蔡的兩個將軍統領。可人家就是不出戰,你能奈何?

就算動之以“利”都不成,還能怎樣?畢竟虞允文沒有軍職、沒有任命,沒法真正砍了他們。這是單薄的原因。至於為什麽這樣倉促,是因為江北岸。

完顏亮站在刀刃上,沒有誰比他更急,虞允文剛到前線那邊就開始渡江作戰了!運氣再一次拋棄了完顏亮。

完顏亮殺馬祭天,按傳統習慣戰爭會在第二天進行,可就在這時,虞允文到了……當天虞允文隔著寬闊的江面,看到北岸上築起了高臺,臺下有繡旗招展,臺上的金國皇帝手裏揮著一面小紅旗,之後一大片金國水軍船只沖向了南岸。

時值農歷十一月,深冬天寒,北風大起,金軍出動了數百只中小型戰船順風漂向南岸。這天的風真的好大,大到讓完顏亮滿意,他的旱鴨子軍團可以不用劃槳操櫓就能快速沖過天險水面,哪怕南宋水軍在江心布置了攔截船只也不起作用。

七十餘艘金軍戰船抵達了南岸,其餘的在江心打轉,抵達只是時間、地點的問題。這些金軍很快從船上跳了下來,沖向了虞允文布在江邊的江防大陣。

時隔二十年,宋軍再一次在江邊遇到了女真人。時光是白開水、是稀釋劑,能讓曾經鐵血的女真人變得松軟,也能讓本來整體硬度就不夠的宋朝人變得更加松軟。七十多艘戰船,最多不過一萬餘人,這群人在暈船的痛苦裏舉起刀槍沖向了比他們人數多很多的宋軍,後果是南宋軍隊的陣形散亂,開始了零星的潰退。

典型的一觸即潰!

這片江岸灘頭陣地是南宋的立國之本,任何一點小退卻都是災難性的,而江心中還有三倍於此的女真人隨時都會登岸,誰都知道那時會無法收拾。

虞允文真的急了,他至少不能讓敵人在第一波進攻時就得手!

他沖入陣中,找到了統制官時俊。虞允文把手放在對方的後背上,說了一句改變戰局、扭轉國運的話——“將軍,你以膽略勇武名震四方,這時怎麽能像個女人一樣站在陣後?”

這是一句很樸實的話,沒有什麽大道理,就是一個男人在告訴另一個男人,在打架的時候像個爺們兒,別像個娘們兒!

於是被告誡的那個人受不了了,大吼一聲,拔刀就沖了出去。他身邊的宋軍被帶動了,全都猛醒了一樣收回了逃跑的腳,跟著他沖向了準備追殺的女真人。誰怕誰?開封陷落時女真人或許很猛,搜山檢海時南宋人或許很軟,可是自從和尚原、仙人關、黃天蕩、順昌、郾城之戰後,誰是草包誰知道!

歷史證明了南宋的軍隊只要站穩了腳,敢跟女真人面對面,勝利就不是什麽奢侈品。戰局很快扭轉,上了岸的金軍被反壓回江邊。

上面這一切很熱血、很本真,沒有什麽大道理。它也讓人感覺到南宋還殘存著一點點血性,有了這些就絕不會亡國。

回到戰場,長江南岸上戰局逆轉,江面上金軍的水師戰船也遇到了麻煩。這些船開始在江心打轉,想靠風吹到南岸很難,更不堪忍受南宋水師趁火打劫。

南宋軍方的船很少,只有三艘,可都是巨型的海鰍戰船,他們進攻時沒用常規手段裏的弓箭、火箭、靠舷跳船近戰等,而是直接用船去撞。這就是裝備上的差距,三艘大船在一片洗澡盆裏橫沖直撞,很快江面上堆滿了底朝天的舢板。

局面大好,可勞動量實在是太大了,畢竟對方是數百艘,而南宋只有三艘。懸殊的對比只會讓南岸的壓力越來越大。

因為畢竟吹著強勁的北風,所有的船又都向南岸漂!

時間在這種威脅下一點點地過去,到天色將黑時戰鬥仍然沒有結束。也就是說,南岸的金軍背水死拼,被漸漸削弱,江心處南宋水軍竭盡全力抵擋,戰線卻慢慢靠近南方。日暮將近,公平地講,南宋的局勢越來越惡劣了。

因為陸地戰場上金軍沒被肅清,而金船終究會漂到南岸邊的。

絕境中一件偶然的小事,一個不起眼的機遇被虞允文抓住了。有一隊大約三百人的淮西潰兵從和州方向逃了過來,虞允文縱觀全局,離著很遠就派人過去攔住了他們。讓這些人重新著裝,高舉戰旗從戰場的另一端,即一片山崖後面沖了出來。

激戰一整天的金軍絕望了。他們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心的援軍身上,可關鍵時刻居然是南宋來了援軍!這個打擊結束了當天的戰鬥,南岸的金軍四散逃跑,虞允文命令追擊,強弓勁弩追著射,一片片的金軍倒在了夜幕中。戰後清點,金軍橫屍四千餘具,其中萬戶長兩名,千戶長五名,活捉女真五百餘人。

基本上南岸的金軍全軍覆滅。

江面上金國水軍們的技術突然變好了,他們拼命地往北岸劃,很多艘船居然都逃了回去。戰鬥結束,夜色下兩岸都是燈火通明,各自忙得熱火朝天。

南岸虞允文殺豬宰羊,犒賞三軍,席間的娛樂活動是抓來那兩個龜縮在水寨裏不出戰的水軍統領,各打一百軍棍出氣。

在北岸,完顏亮更加忙碌,他氣得差點自燃,忙著連夜殺人。當天出戰的全部金軍,一部分死在了南岸,一部分死在了江心,逃回來的這些全被他宰了。理由是,誰讓你們逃回來的,不過江就是罪,有罪必殺!

這是完顏亮一生的做事方法。他是個零容忍的人,不達標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誰能例外。

正是這一點,在不久的將來,把整件事推向了讓人炫目的高潮。

當夜,完顏亮忙著殺人的時候,虞允文也沒閑著。他清楚地知道江北岸的數十萬大軍絕不會因為初戰受挫就收兵,第二天才是見真章的時候。

虞允文命令南宋水師的大部分戰船連夜起錨駛向上游,在楊林口一帶埋伏。這是他能作的唯一準備,而這個準備還要得益於剛剛結束的宴會上那兩百記血肉橫飛的軍棍。

南宋水師的正規軍終於能夠上陣出戰了。

第二天,金軍果然發起了又一次沖鋒。北風依舊,戰船依舊,仍然是大批量蜂擁而出,並且這些大兵的決心比前一天更大。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在這位皇帝的率領下,“不勝利毋寧死”。這句口號絕不僅僅是句口號,它會成為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一點都不熱血,非常屈辱,但絕對是真的!

壓力變成了動力,可動力在半天之後變成了江面上隨波浮動的一片片碎木板。這一次沒有一個金兵能踏上長江南岸。當南宋水師從上游順流而下沖入金軍船隊後,一切都結束了。三百餘艘金軍戰船被焚燒擊沈,整片江面上漂滿了女真人的屍體。

完顏亮又一次失敗了。他想殺人,可是站在江邊,他沒等到一個逃回來的金兵。這很郁悶,但也不能壞了規矩。他命人把三個人押過來,砍頭了事。這三個人中有兩個是負責造船的,剩下的那個叫梁漢臣,就是這個倒黴蛋鼓動他在采石磯渡江的。

見血之後怒火更旺,完顏亮看什麽都不順眼,一轉頭看見了自己的龍風輦——把它也燒了!燒完了這輛豪車,完顏亮冷靜了點,他決定江還是要渡的,必須快渡,不過得另選個渡口。

金軍向長江下游移動,把渡江點選在了瓜洲渡口。那裏在皂角林之戰過後,已經掌握在了金軍的手裏。南宋方面自從劉锜病倒之後,全面退到了長江南岸。

完顏亮的禦營紮在瓜洲鎮龜山寺。

這裏風光很好,有利於完顏亮臨江賦詩,也有利於軍事指揮,更適合鼓舞士氣。皇帝親臨第一線,這是自從完顏阿骨打之後第一個這麽搞的金國皇帝。每個女真大兵都知道這位皇帝不是來激勵他們的,而是來監督他們的。

誰不死在前線,就得死在他的手裏!

同一時刻,完顏亮也是滿肚子的牢騷。以為他喜歡瓜洲渡口嗎?願意落腳在和尚廟裏嗎?這都是一連串的不得已。

按說他該進駐揚州,那裏才適合做指揮所。可是那兒滿城裏都是詛咒他必死於此的標語,看得他心煩意亂。他那顆敏感、詩性的小心臟不由自主地展開聯想,會變成事實嗎?不會變成事實吧?打仗是要有口彩的啊……他決定無論如何也不住在揚州。

這時,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進抵瓜洲渡口,完顏亮整頓軍隊,準備盡可能快地渡江。可是他很快接到了戰報,說南宋方面主動進攻了,很多海鰍戰船從南岸起航,正駛向瓜洲渡口。

完顏亮火速趕到江邊,正看到南宋的戰船在水面上行動如飛,直逼北岸。他的軍隊迅速作出防守準備,卻見這些船在岸邊畫了個優美流暢、分外風騷的弧線,又重回了江心。等他們放松了警惕,覺得沒事了,這些船又沖了回來,速度、弧線再一次上演。

流暢依舊,風騷更甚。

這種情況一連發生了三次,北岸的金軍集體瞠目結舌。他們從來沒想過在風高浪急如此寬闊的江面上,會有船劃得這樣隨心所欲。

沮喪不可遏制地出現,眼前這一幕讓前兩次水上大敗的金軍感到深深的無力,面對這樣的技術,就算有船又能怎樣,何況現在連大船都沒有。

危急中,他們聽到了一個充滿了樂觀主義、浪漫精神、仿佛洞徹了所有秘密的聲音說:“不要慌,這些船都是紙——做——的。”

完顏亮如是說。

不帶這樣忽悠人的!

當天江邊上幾十萬金軍淚流滿面,又一次被這個叫完顏亮的皇帝“強奸”了。無可奈何,只好悻悻然散了,留下完顏亮一個人獨立江邊。

完顏亮的心很亂,他隱約感覺到大事不妙了。采石磯無法突破,轉攻瓜洲渡口,這能行嗎?軍隊還是之前的軍隊,所差者是士氣愈加低落。戰船還是那些戰船,差的是數量更少了,兩相對比,瓜洲渡口之戰比采石磯之戰更加沒有把握。

而國內叛亂改朝換代的消息再也捂不住了。完顏雍變著法兒把消息滲透進前線,每天都有逃兵出現,這種勢頭只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南征大軍解體——完顏亮不寒而栗,到那時,他將如何是好?

之前有退路而不退,這時想抽身而不得。

後悔更是沒法奢求的東西,完顏亮只有孤註一擲強渡天險了。他堅信,只要他的數十萬大軍踏上了長江南岸的土地,天下就還是他的,他還是會成為統一南北胡漢的一代大帝。

絕望與奢望交織,危機與夢想同步。完顏亮一會兒像墜入了冰冷的深淵海底,渾身發抖萬劫不覆;一會兒又靈魂升騰,自覺金冠加頂無上尊榮……他在懸崖絕壁的邊緣上下了這樣一道命令,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令:

轉天即渡江,軍士有臨陣逃跑的,殺蒲裏衍(小隊長);蒲裏衍逃跑的,殺謀克(百夫長);謀克逃,殺猛安(千夫長);猛安有逃的,殺其總管!

命令下達,全軍一片嘩然。這是在幹什麽?全軍連坐,也就是全軍皆仇了?這個念頭在女真大兵們的心頭閃過,被壓抑了很久的怨恨猛然爆發!

軍隊是個非常特殊的東西,從它出現之日起,就被要求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任何命令。這是為什麽呢?就是因為它有隱患,它會不服從命令!

完顏亮一步步地把他的軍隊逼上了絕路,讓這種隱患浮出了水面。

完顏亮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了渡江成功上,卻不知即使這時順利渡江,也談不到什麽建功立業了。他的機會只停留在采石磯,那兩天過後,好運已經先他一步站到了南宋一邊。

金軍從采石磯撤軍東進之後,李顯忠才帶著生力軍趕到,這裏的防務立即充實。

虞允文準確預判下一個戰場是瓜洲,他向李顯忠借了一萬八千名士兵,趕赴與瓜洲隔江相望的京口,途中順路拜訪了劉锜。

劉锜已到彌留之際,他拉著虞允文的手說:“我的病沒有什麽可怕的,朝廷養兵三十年,最後大功居然出自君輩書生之手,真使我輩軍人愧死!”

虞允文感嘆,安慰了幾句,匆匆趕往了前線。劉锜不久便病重身亡了。這位老兵死了,其實他完全不必感覺慚愧。

“朝廷養兵三十年……”

我個人覺得,這句話很可能出自宋人史官的捏造。南宋官方在這三十年間做了什麽天下皆知,殺功臣、散軍隊、敗壞鐵血軍魂,哪一點稱得上“養”?

尤其劉锜是當事人,他像岳飛一樣連續接到過十餘塊收兵金牌,唯一比岳飛幸運的是躲過了一刀斃命而已。

滿腹怨懟,怎可能生出半點慚愧?

虞允文趕到了京口,在這裏他瞬間就放松了。這裏有大批的戰船,外加大量的修補材料和工人,他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改裝甚至趕造戰艦,加強江防力量。

而他真正的底氣還在陸地上,南宋軍方終於完成了集結,在最初的混亂恐慌之後,楊存中、成閔、邵宏淵等諸路軍隊已經會集到京口一線,軍力達到了二十萬以上。這等規模,哪怕金軍渡江成功也將遭遇嚴重的挑戰,到時以久疲懷怨之軍,面對被逼至絕境的守軍,金軍憑什麽敢說必勝?

這些完顏亮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會強迫自己不知道。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向全軍施壓,逼著軍隊像他一樣變得瘋狂,必須殺過長江去!

這種壓力把很多金軍高級將領逼到了崩潰的邊緣。為了活下去,他們走進了金國兵部尚書、浙西路都統完顏元宜的帳篷裏。

這個人官兒很大,職正當位,是官方的軍隊主管,可這並不是這些大兵走投無路之後來找他的原因。

完顏元宜,本名耶律元宜,他爸耶律慎思是反水的那一代耶律裏的佼佼者,他作為權二代一直平步青雲。

可遺憾的是,他還是姓耶律,哪怕已經叫完顏元宜。

一群滿手血腥的亡命徒聚在有叛變血統的世襲亡命徒的帳篷裏,全都是走投無路的命運,不需要很長的時間,血腥味立即濃重。

局面很簡單,前進是江水,是宋軍的固防;後退是陛下的屠刀。前進後退都是死,那麽誰去死?這個答案只有一個——完顏亮!

哪怕他是皇帝。

說做就做,擋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有兩個。一個是士兵,需要立即鼓動起來。耶律元宜先從本部士兵下手,他宣布了完顏亮的“最新命令”。

令全軍明早出戰,都下馬游過江去,攻擊南宋江防陣地!

軍營立即爆炸了,誰聽見誰反。

第二個是完顏亮的護衛親軍。那是金國軍隊裏最強、最精銳的五千名兵,他們精於騎射,萬裏挑一,身披名貴的茸絲軟甲。其中紫茸為上,青茸為下,對外統稱為“紫茸軍”,又稱“硬軍”或“細軍”。完顏亮常說,平定江南有這五千人就足夠了。

幾十萬軍隊造反,五千人當然不算什麽,可拖延時間制造混亂出現變數卻不得不防。為此耶律元宜於傍晚時分親自去了親軍營,對精銳們說,宋人在江東的財產全都集中在海陵城,皇帝有詔命你們馬上去取來。精銳們馬上信了,皇帝的錢當然要由他們去取,取時自然要收取車船勞務費。這是特權,更是本職,向來都由他們來幹。

精銳們馬上出發。

這時完顏亮的禦營被孤零零地晾在了瓜洲鎮龜山寺附近,漂浮在夜幕下數十萬軍隊的海洋裏……

當天晚上,完顏亮像往常一樣入睡,沒人知道他在南北受敵、前進受阻、後退無路的局面下能否入睡。

但是他熄了燈,上了床。這本身就是很強的素質,很強的心理修養。可以考證的是,當天晚上他的床上沒有女人,他並沒有用發洩來抵禦焦慮恐慌。

夜幕漸深,直到曉色初現,光明就要重臨大地了。據說這個時段正是人類睡得最深沈的時候。就在這時,完顏亮突然驚醒。

他聽見了喊殺聲,聲音迅速逼近,幾乎沒有阻礙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下一刻弓弦的嗡鳴聲大作,有羽箭射進了他的大帳內!

完顏亮愕然,他起床亮燭,拿起那支箭,震驚於那是他的軍隊、金軍士兵使用的羽箭。史料記載他嘆息了一聲,說不是南宋劫營,是自己人造反啊!

他的內侍勸他逃跑,完顏亮苦笑,能跑到哪裏去?皇帝不是富有天下,就是貧無立錐,今天他十死而無生。這樣想著,他沒有束手待斃,而是摘下壁上的弓箭,準備拼死一搏。

他沒有機會,那天他的大帳外聚集著近兩萬金軍,人手一弓,向大帳內射箭——每人只射一箭,也足夠讓他千瘡百孔。

神奇的是,當叛軍沖進皇帝的禦帳時,完顏亮還在地上抽搐著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這讓叛軍們驚喜且滿意,這些人用手裏的弓弦送了皇帝最後一程。

以弒君得位,以被弒終局,中間貫穿以無數殺戮,這就是完顏亮作為金國皇帝的一生。實在想不出什麽新鮮的詞匯評價他,一個典型的只以滿足個人欲望為目的的獨夫而已。可以說,在他的心靈深處,皇帝的定義是很怪的。

皇帝自稱“寡人”,意思是寡德之人,這是古代賢君時刻提醒鞭策自己不要缺德的稱謂。而在完顏亮的心裏,他肯定是這樣定位的。

皇帝之所以稱寡,是因為天下無雙,只此一位。所以他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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