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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完顏亮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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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野蠻、兇殘,無論怎樣形容都不過分。

這是前所未有的殺戮。女真人立國已經三十五年了,盡管是在屍山血海中建立的國家,盡管滅遼侵宋俘虜了三個皇帝,但從未在哪怕是異國的宮廷中見血。

這可好,殺得自家人血流成河。當時所有人都戰栗著,一邊害怕一邊自我安慰,完顏亮也是不得已,既然篡位,怎能不以殺止亂?

可之後才發現,這居然只是開始。

完顏亮是第四位金國皇帝,他是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直系後人。他殺了親叔叔,除掉潛在的競爭者之後便把殺戮行動轉向其他宗族。

首先是金太宗一系,完顏亮誣陷金太宗的子孫們謀反,派人四下追捕,把散布在廣闊的金國大地上的金太宗子孫自東京留守完顏宗懿以下七十餘人全抓起來,一個不留都砍掉了。

金太宗絕後。

之後輪到了完顏秉德。這個人是殺金熙宗的那幫人之一,位高權重,造反意志堅定,是完顏亮的好幫手。可殺字臨頭,一樣全家都得死。殺完之後,人家驚醒,咦,這人原來是大太子完顏宗翰的孫子哎——那好,除了他全家外,搜捕完顏宗翰的其餘子嗣五十多人,也全殺了。

完顏宗翰絕後。

在這一大堆屍體裏,有四個人是獨立的,他們是完顏亭、完顏亨的兒子完顏羊蹄以及完顏亭的兩個老婆。屍山血海,按說四個不算什麽,可殺了之後金國立即動蕩,什麽反響都有。

因為他們是金兀術的獨生兒子、單傳孫子以及兩個兒媳婦。怒的人說這真是瘋了,殺誰也不能殺金兀術的單傳子孫,那是女真人的英雄;也有人報以冷笑,說這就是報應,當年金兀術屠兄殺弟,首開金國皇室自相殘殺之端,現在也讓他自己嘗嘗滋味!

完顏宗弼絕後。

殺完勳貴殺功臣。

那天晚上合夥闖進金熙宗臥室的人,只有三個活了下來。一個是完顏亮本人,一個是大興國,另一個是完顏亮的妹夫完顏坦貞。

大興國升官發財,完顏亮當政期間,此人穩如泰山;完顏坦貞很久之後死於完顏亮的繼任者之手,當時他和兒子們一起被砍頭,孫子們卻都保全了下來。其中有一個外孫大有來頭,就是後來的金國皇帝金章宗完顏璟。

這是僅有的兩位幸存者。其餘那些人的死亡緣由統計如下:

完顏烏達死於早退。那是個陰雨天,他覺得陰冷的天氣裏,在松軟的被窩裏睡覺很享受,就提前回家了,於是全家掉了腦袋。

不,他的老婆沒死,一直幸福地生活在完顏亮的後宮裏……

額垺楚克死於一次占蔔,也就是算命。說實話這本是當時的一件正經事,無論哪個民族的誰都在做。從最文明的宋朝到遠方還處於混沌期的蒙古人都事事問鬼神,有什麽錯呢?可這位功臣就因此有罪,不僅全家都死了,連屍骨都被燒成了灰,丟進了河裏。

完顏思恭更是匪夷所思,他之所以死,居然是因為總是向完顏亮的嫡母請安。嫡母,不是親母,可誰讓完顏亮的親媽死得早啊!完顏亮把這位嫡母當親媽敬,迎接時親自捧著兩根大棍子,請嫡母責打,以贖沒有及早迎養之罪。

都這樣隆重了,下屬們能不跟進嗎?可這樣居然成了被殺的罪名——當然,該嫡母不久也死在了完顏亮的手裏。

唐古辯是在和完顏亮閑聊時出的事。那天完顏亮心情非常好,拉著唐古辯走進了金國最莊嚴的地方——宗廟。他們在一排,不,也就是三個人的畫像前轉來轉去,和阿骨打、金太宗、金熙宗隔著時空互相凝望。突然間,完顏亮像是有了個大發現,他驚喜地說:

“愛卿,你看太祖皇帝的臉,那雙大眼和你長得很像啊。”

之後,唐古辯就死了。

總結一下,完顏亮殺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男人,至於女人,據說都被他收藏了。具體的情況請參照明朝人寫的畫本小說《金海陵縱欲身亡》,裏邊的內容都是限制級的,以至於讓人懷疑它的公正性。但是,又有《金史·後妃傳上》與之前後呼應,那可是正史啊,是女真人自己主編的,難道也有假?

不好說,存疑吧。

綜上所述,完顏亮是個沒有半點人性的色鬼屠夫。沒錯,這就是他在歷史中的定位。可是與這些相比,另一些事就被人們選擇性地忽略了。

比如政治。

完顏亮一邊殺人如麻,一邊大刀闊斧改革金國。前面提過,金熙宗把女真祖制改為漢民族的“三省六部制”,這很好,可完顏亮不滿意。因為還有官職制約著皇帝。他把“三省六部”改成了“一省六部”,三師、三公等職務都成了虛銜。元帥府、都元帥也都撤銷,軍權由皇帝直接掌握。

比如文化。

公正地說,完顏亮是一位文學天才,他是整個金國乃至後世的大清所有皇族中最傑出的一位詩人。

他的詩性是靈動的,他的思維是飛躍性的,他的表現是豪邁的。單以天賦論,哪怕在宋朝,也是一等一的詩才。

他曾有言:“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他曾經作過一首《念奴嬌·雪》: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癲狂,素麟猖獗,掣斷真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裏關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角。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與談兵略。須拼一醉,看取碧空寥落。

他曾說:“生有三志。一國家大事盡出吾手;二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三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以上盡是男兒之賞心樂事。

完顏亮的氣魄在另一件事上體現得更加強大,那就是宗教。自古以來,宗教無官方之肯定不興,而官方在危急或虛弱關頭也總是求助於宗教。

兩者看似相互依存,可矛盾也會時刻發生。

歷史證明,只有強有力的君主才敢於俯視宗教,使國民從心靈到肉體都服務於國家。比如後周世宗柴榮、宋朝開國之主趙匡胤,他們都是在宗教神祇面前高昂著頭顱的人。

而像宋真宗趙恒、梁武帝蕭衍之流,就等而下之了。

完顏亮,這個在歷史裏毀多譽少的色鬼屠夫皇帝,卻偏偏在這方面非常像一位雄主。在公元1155年左右,磁州有位大德高僧法寶要外出遠游,這是當地文化界、佛學界的一件大事,毫不誇張地說,這位大德高僧的遠去,會使當地宗教界的濃郁神聖氣息淡化很多。

很多人去挽留,包括金國的幾位項級大臣。這些人跪在廟裏虔誠地向法寶磕頭,請他老人家無論如何別走,長駐錫於此,弘法利生……

法寶還沒決定什麽,完顏亮就火了,他召集三品以上的官員上早朝,把當事人都抓到場,問那些大臣還有法寶:“卿等到寺廟,和尚高居正座,卿等側坐於傍,又跪拜乞留,殊無大臣風範!如欲跪拜,上有君王下有公卿,豈有向和尚屈膝之理!”

這些官兒每人各打二十大板,法寶和尚是主角,允許他當庭陳述,可惜他軟了,“戰懼不知所為”。完顏亮一笑:“拉下去,給他加十倍。”

兩百大板過後,法寶和尚的老屁股爛了,估計短時期內他哪兒也去不了……以上這些都是個人品味。公平地說,當皇帝有這些很好,沒這些也正常。那麽看完顏亮的本職工作幹得怎麽樣。

上位之後,完顏亮最重大的決定是遷都。

金國自崛起後迅速發展,才過了十年已經是超級大國,可是連續三任皇帝,都城居然還是在上京會寧(今黑龍江阿城)。當帝國的版圖已經延伸至淮水北岸的時候,它的政治中心還在遙遠的東北老家,說實話,這實在是太落後了。

別的不說,一個命令傳達至國土邊緣,得用多少時間?

說遷都,在中國的古代是件讓人發瘋的事情。讚同的人各種招數用盡,把利大於弊說得頭頭是道,可惜得不到認同。而反對的人更是絕望,他們只是想過和從前一樣的生活,這有什麽錯嗎?為什麽連最起碼的要求都不能滿足?

兩方面的人都痛不欲生,其難度就像你定做了整套的最新款櫥櫃,可你的祖母大人就是要留著她年輕時用實木制成的老碗架櫃,不給騰地方。

你有啥辦法?

所以金國三代皇帝以後,都城還是那個鄉下的小鎮子。完顏亮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這個。借著聲勢空前的殺戮行動,他宣布遷都,目標是前遼國燕雲十六州的首府燕京(今北京)。他笑嘻嘻地看著整個帝國的臣民們,問:“誰有意見嗎?”

一片讚同。

於是原本就有著興盛根基的燕京迎來了一個春天,它是原東亞大地上被戰火焚毀後再次覆興得最早的一個大都會。

金國傾全國之力擴建燕京,三年之後遷都。完顏亮做得非常徹底,遷都之後,燕京改為大興府,號中京,會寧府為北京、開封府為南京、遼陽府為東京、大同府為西京。同時,把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在內的金國“始祖以下十帝陵”全都遷到了燕京大房山營,臨走前還把舊都城裏的宮殿、大族豪宅全都拆平了,變成耕地。

這樣,誰想回老家就得一切從頭開始。

老貴族欲哭無淚,只能搬家。老貴族們還沒適應新都市的新生活,完顏亮又有了新的想法。燕京還是太偏僻,無論是傳統意義上,還是經濟文化發展上,它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那個選擇人人都知道,是那個夢幻一般、富庶繁榮、通八方之水路、集南北之萬阜於一體的開封!

當時的開封已經殘破了,可它仍然是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名城,曾經市民百萬、經營百年才建成的人間奇跡。它是當時每一個人的向往之地,更何況神思萬裏、野心勃勃的完顏亮。

完顏亮下令,重修開封城,它才是金國的首都。

裝修最能體現一個人的追求和品位,具體到完顏亮,可以歸納成兩個字——魄力。這位了不起的詩人在最醉心的兩件事,即戰爭和享樂上,不能有哪怕一點點的遺憾。

完顏亮修開封,達到了這樣的境界:

“……運一木之費至兩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敷黃金,而後間以五彩,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

這只是開始。往往完工之後,完顏亮會派人來驗收,稍不滿意,立即推倒重建。大家回憶這一場景是不是很熟悉?

是的,宋徽宗趙佶修開封時就這檔次。當然,不管完顏亮本人多奢侈,金國國力多雄厚,他也沒法重現汴梁昔日的輝煌,最起碼他們沒法覆制艮岳。

修完燕京修開封,搬進這座傳說中的名城之後,完顏亮對居住環境滿意了。環顧整個世界,還有比他住得更好的人嗎?

沒有。

很好,開始做下一件事——戰爭。戰爭是他的另一個夢想,而戰爭的指向則是夢想中的精華。他是一位詩人,平生作了很多詩,更讀了很多名家的詞,裏邊有一首深深地打動了他。

柳永的《望海潮》。

柳永,字耆卿,北宋仁宗年間福建人。他很可能是仁宗一生裏唯一一次刻薄行為的受害者。柳永本是進士,本應有個不錯的官場開端,可惜寫的詞太著名,有些名句到處流傳:“凡有水井飲處,即歌柳詞。”碰巧,皇宮裏的人也得喝水。

仁宗也聽到了,其中有一句“忍把浮名,都換了淺斟低唱”。真是瀟灑,榮華富貴算什麽,一時的小感慨比它們重要多了。就是這句話斷送了柳永一生的官途。仁宗在他的試卷上批了一句:“且去淺斟低唱,要浮名作甚。”

於是,宋朝第一位職業詞人誕生。除了寫詞之外,他再也沒有別的工作。而柳永的詞才,的確冠絕當時,堪與蘇東坡匹敵。兩人一個開創了婉約派,一個開創了豪放派。

《望海潮》是柳永的一首代表作。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好詞否,當然好。柳永並不是一味地靡靡悱惻,不是永遠陷在溫柔鄉裏不知死活,單以這首詞論,用作杭州市旅游宣傳詞怎麽樣,還有比它更好的嗎?

完顏亮被它迷住了,江南、錢塘、臨安……擁有!他要以最豪邁的聲勢、最偉大的舉動,把這顆明珠據為己有。

完顏亮下令在金國轄下的各族及諸路州縣中籍丁充軍,凡是二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都要從軍。在這種力度下,集結起來的軍隊達到了傳說中的級別,很多版本都沒法確定到底是多少。

按完顏亮自己說,他南征的軍力是五百萬。

據宋史大家王曾瑜先生考證,此次南征完顏亮自將中軍十七萬人,浙東水師七萬人,西蜀道、漢南道共七萬人,合計三十一萬大軍。

就算只有三十一萬吧,看一下這對當時的金國意味著什麽。按照《中國人口通志》裏的數據,金國當時的人口總戶數是五百五十萬戶,計人口為三千六百萬左右。於是可以得出,這次戰爭,金國約每一百人養一個兵。

怎麽個養法呢?

首先是馬。金軍上陣一般是一人配兩匹馬、三匹馬。此時金國內部的契丹大起義還沒有爆發,養馬地很安全,又經紹興議和後十餘年的休養,馬的集結在原則上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在實際運作上困難重重,竭盡全力連公務員的專用馬都沒收了,也只搜刮到近六十萬匹。

運輸途中損耗了十分之一左右,這樣等到臨戰前,部隊的含馬量遠遠達不到要求,最多只有八成。

還有糧。

三十多萬大軍,按每人每天一斤的飯量算,每天就是三十多萬斤。按宋時畝產量一百二十斤左右,那就是每天要吃掉幾千畝的產量。

跟百年不遇的大蝗災差不多了。

有人會說,糧食每天都要消耗,這些人哪怕不當兵一樣得吃那些東西,所以這賬算錯了。不,這裏有個最根本的區別。

金國的軍隊不是府兵制,不是平時種地戰時出征。他們平時是純粹的手工業者、農民,可以養活自己,向國家繳稅。可當了兵就是兵,開始了純粹的消耗。

一出一入之間,造成了國家成倍的負擔。

以上還只是小投入,只是維持著軍隊最基本的生存,最大的開銷——武器還不包括在內。說到金軍的武器,它們是非常有特點的,某些方面做到了中國歷史上的極致。

他們的弓箭很簡陋,甚至很原始。史籍中記載的最強弓不超過七鬥,既不美麗,也不強勁,其式樣可以參考現沈陽故宮十王亭裏陳列的清軍弓箭,那簡直就像是土著用的。

七鬥?岳飛的弓力是三石!

這就可以知道為什麽在和尚原等地,宋、金兩軍對射的時候,女真人潰不成軍了。弓力不強,箭支也很少,女真騎兵上陣,通常攜箭不超過一百支,最多時大約三百支。這根本無法與後來的蒙古軍隊相比。可就算是這樣,乘以三十多萬的龐大基數,其數量也是極其驚人了。

“……金方建富於南京,又營中都,與四方所造軍器材木,皆賦於民。箭翎一尺至千錢,村落間往往椎牛以供筋革,以至鳥、鵲、狗、彘。無不被害,境內騷然。”

這是女真軍隊的短板,再看一下他們的強項。

金軍騎兵的特點在於一個“重”字。他們披重甲,其重量合五十八宋斤,約合今七十斤,加上一項只露出眼睛的頭盔以及披在馬身上的馬甲,重量會超過一百斤。這還只是普通的騎兵。如果是全副武裝的精兵的話,他們會是“人馬皆披甲,腰垂八棱棍棒一條或刀一口,槍長一丈二,弓矢在後,弓力不過七鬥,箭支不滿百”。

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在當時都是專業作坊才能做出來的高端產品,它們都是錢。

乘以三十多萬基數的錢!

以上還只是標準配置,真正的特殊工具還得另算。比如攻城要用雲梯、鵝車,水軍要用海鰍、樓船,行軍要用帳篷,運糧要用民夫……已經消停了十多年的金國一下子極速運轉起來,怎一個“難”字了得!

所以這就要求完顏亮必須進行外交接觸。

完顏亮讀書有成,非常清楚他們金國是怎樣從宋朝那兒賺取到最大化利益的:從來都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外交上。公元1159年的年底,完顏亮派出了他的第一撥使者。為首的是前北宋進士,現任金國尚書禮部侍郎的施宜生。

施宜生心懷故國,本不願出使,到了江南之後像閑聊一樣,對南宋使者張燾說:“今日北風甚勁。”張燾不解,施宜生拿起桌上的筆,敲了敲桌案,又說:“筆來!筆來!”

這時張燾猛醒,這是在暗示金軍必將南侵,而且為期不遠。

這個暗示的代價極其沈重,施宜生回到金國之後被全家抄斬,他本人被扔進鍋裏活活煮死。如此慘烈,宋、金兩國的官場卻都波瀾不驚。

完顏亮的心情好得很,他派去的這支使團在公務之餘走遍了江南山水,為他帶回了第一手行軍路線圖,還有大量的杭州湖山美景、仕女圖。他詩興大發,讓人把美景繪成屏風,他在上面提詩曰:“萬裏車書盡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誠然是好詩!

在南宋,趙構很認真地觀察了金國近期的所有動態,聯系了施宜生以全家性命為代價傳遞的信息之後,很悠然地說:“天下並無事,庸人自擾之。”修燕京、修開封、集結軍隊嘛,都只是蓋幾所離宮而已,多了些護駕的軍隊罷了……

無心肝以至於此!

在這種麻木中,南宋終於迎來了金國的第二撥使者。那是在南宋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金正隆六年四月發生的事情。

這一次的使者是宋、金議和以來的唯一一次特例。十幾年來,女真人變得很遼國,金、宋雙方每年互派的使者都像當年宋、遼建交時那樣彬彬有禮。比如上次,能隔著桌子談論筆墨,能游山玩水、繪畫制圖、附庸風雅。

這一次不同,金國使者上殿,面對趙構時聲色俱厲,提出的條件僅比當年北宋都城開封即將陷落時差一點點。

完顏亮聲明,他對之前的紹興議和條款非常費解,考慮了很久,也不知道當時的金國統帥金兀術是咋想的,更不明白東昏王(即金熙宗,完顏亮把他降職了),為什麽十幾年之間也不作更改。現在,他向南宋提出新要求:

第一,淮河流域歸金國。

第二,宗主國要重新調整施政方針,江南下位屬國立即派大臣們來開封報到,參加學習。大臣的人選不許濫竽充數,由金國指定。南宋現任首相陳康伯、次相湯思退、樞密使王綸、禁軍統領楊存中這四人必須來開封。

第三,天水郡公死了。

趙構聽清了前兩點,第三點選擇性忽略了。死了個人?天水郡公跟我有一毛錢的關系嗎?他眼裏第一時間閃過的是難得出現的怒火。怎麽說我也是皇帝吧,怎麽說這些年來我對金國還算恭敬吧,為啥一點面子都不給,突然趕盡殺絕?

拋開整片淮河流域的土地不說,光是四個頂級大臣,尤其是心腹楊存中,這些人去開封純粹是羊入虎口。越想越怒,趙構冷冷地說:“金使出身名門望族吧,怎麽一點兒禮儀都沒有?”

卻不料該金使跳了起來,以更大的聲音吼了一句:“趙桓已經死了!”

滿殿死寂,所有人都呆了。天水郡公原來是指趙桓,也就是宋欽宗。宋、金相隔遙遠,宋欽宗又是個頂級政治犯,他的死訊時隔五年才由官方傳了過來。這一時刻,絕大多數的南宋官員第一次確認了被虜皇帝的死亡信息。

趙構臉色大變,立即起身走進後殿。他身後一片大亂,金使還在不依不饒,繼續高喊。他是來交涉兩國大事的,為什麽不理睬他?

文官們集體寂靜,像是在第一時間向欽宗皇帝默哀。關鍵時刻,禁軍將領李橫站了出來,止住了這個金使。

另一位將領則提醒首相陳康伯,這個金使帶來了先帝的死訊,按例應有的茶酒禮遇應該全免了。首相面無表情,說:“這事你自己去和皇帝說。”

說完,他繼續默哀。

這個將領繞過了大殿的屏風,發現皇帝就在不遠處。趙構孤零零地站在那裏,身體彎曲,大滴的淚水不斷地往下流。

對這一幕,大部分史書解讀說是趙構怕了。他受到空前的威脅,加上親人的死亡,讓他恐懼得無法自制,導致當場大哭。

我個人認為不會,趙構怯懦不假,可套用一句老話,這孩子是嚇大的。從青少年時代起,他每每都是踩著刀刃過日子,在死亡懸崖的邊緣上跳舞。他什麽沒見過,一句威脅就嚇倒了?這不現實。他哭,是因為終於從官方得到了兄長的死亡消息。

徽、欽二宗是他的心病,只要這兩個人還活著,他就是贗品,是篡權者、冒牌貨。這些年來提心吊膽,在江南有人提起迎二聖,他得微笑讚許:在北方,金國時不時地拿趙桓說事,更讓他寢食難安。這是公開的秘密,誰都能體會到他心理上的煎熬。

可是欽宗終於死了……多年前的兄弟情誼陡然間湧上心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然他是個天性涼薄之人,也難免會悲傷。

這,應該是他作為一個人來說,最後表現出來的一點點殘存的人性。

回到政治上,趙構至此仍然對和平抱有幻想,他緊急派人帶著禮物過江去拜見完顏亮,爭取那根本不存在的僥幸。

使者們怎麽去的又怎麽回來。完顏亮很忙,聲稱自己要去北方邊疆清剿蒙古人,沒空搞什麽接見,南宋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馬上把那四個點名要的大臣送過來,參加學習班!

趙構終於頭撞南墻掉進黃河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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