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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搜山檢海捉趙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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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浚升任知樞密院事。這一年,他三十三歲,宋朝自從寇準以來,再沒有比他年歲更小的宰執大臣了。這還不算什麽,頭銜而已,看他的實力。

張浚宣撫川、陜,許便宜行事。

也就是說,他是實際上的四川、陜西兩地的主事人,軍政大事隨他心意,想怎樣就怎樣。這是無與倫比的權力,縱觀宋朝一百七十多年,我想不起誰曾經這樣顯赫過。

但是,沒有人嫉妒他。

此時的陜西、四川風雨飄搖。看地勢,這兩地處於東南方向的杭州的上方。自古以來,欲占東南必先西北,之後沿長江順風前進,東南幾乎不戰而降。

金國人是善戰的,他們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早在兩年前,也就是建炎元年,靖康之變剛結束時,行動就展開了。金軍最高統帥完顏宗翰親自領軍強渡黃河、攻占洛陽,之後分一半兵力給常勝大將完顏婁室向西挺進,挑戰宋朝最強的西軍大本營。

這是一次空前劇烈的大碰撞,可以說,自從金國興起以來,遇到了最強的敵手。之前的契丹人虛有其表,滅國期間,一次像樣的重兵決戰都沒有打過,開封的淪陷更是個笑話。宋朝居然嚴令本國軍隊不許勤王,等於是把國都拱手相讓。

而西軍不同,這裏是名將之鄉,是百年以來戰爭從未停息之地,哪怕金軍派出了最強的將帥,也不可能占到多大的便宜。

戰爭一開始,完顏婁室出其不意地率萬餘騎兵趁夜踏冰渡過黃河,攻下了京兆府。這一下,整個西北震動,西軍驟然一驚,金人旦夕之間做到了西夏一百年都沒辦到的事。可也僅此為止,西軍的抵抗劇烈且及時。之後,任憑完顏婁室百般籌劃,金軍再也沒能取得更大的戰績。

戰事進入相持階段,張浚主動要求去西北,與金軍決戰於第一線。在當時而言,他的眼光之準,魄力之強,愛國之忠勇,都是首屈一指、無人可比的。

張浚西行,壯懷激烈,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世,哪怕是再反對他的人,都承認他絕對有著與金人不共戴天之志。

他要做的事很大,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要在一年後才有結果。這時,世人的焦點仍然在趙構身上。此時的趙構二十三歲,短短三個月之間,他經歷了潰敗、追殺、喪失性能力、政變、被逼退位等一大堆人生慘事,實在是衰到了極點。

痛定思痛,他認識到了自身的問題,變得懂事多了,比如說他下了罪己詔。這回寫罪己詔,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認真,說了些實在話:“……昧經邦之遠圖,昧戡亂之大略,無綏人之德,失馭臣之柄……當深自修省,悔過責躬,逆耳忠言,欽而必受。”

他說自己不懂怎樣經營國家,不懂鎮壓叛亂的辦法,沒人品,沒人佩服他,臣子們都不聽他的,以後什麽都改!

話說到這份兒上,沒法再深刻了。可惜老天爺仍然沒有原諒他。時隔不久,他的獨生子生病了,全皇宮裏的人小心翼翼地侍候著,結果,小心出大事,一個宮人一腳踢翻了一座鼎。慘了,銅鼎撞在磚地上,成年人都會嚇一跳,何況是病中的小孩子。

三歲的趙旉當場嚇得抽搐。趙構大怒,命人把那個宮人拉出去立即砍了。結果,屋外邊人頭落地,屋裏邊他兒子也咽了氣。

趙構死了兒子,等同於寡婦死了兒子,這下子徹底沒搞頭了!悲從中來,不可斷絕,趙構好幾次在宰執們面前號啕大哭。

當然,他在哭之前交代了,絕大部分是為了他爸、他媽、他姨、他哥哭的。

再怎麽難受也得生活,趙構擦幹了眼淚,為安全問題沈思。他想了很久之後,給金國寫了幾封信。信的開頭部分是精華。

他這樣寫:宋康王趙構謹致書元帥閣下。

以前是:大宋皇帝趙構致書大金元帥閣下。

低調到了這種地步,比當年南唐李後主還要低調,至少李煜還自稱南唐國主。而金國給出的回應是:你稍等,再過幾天,我們就發兵入侵,這回領兵的是你的新朋友完顏宗弼。祝相識有緣,祝天長地久!

時值七月,金兵南下的消息越來越多,趙構迫不得已作了兩手準備。他恭請孟太後帶著他的絕大多數後宮、全部皇室成員離開杭州,去洪州避難。

當太後老人家起駕的時候,人們發現,這位聲稱不好色,也沒法好色的陛下在短短四個月時間裏,居然把後宮美女從零發展到了數百人之多,各種妃子、夫人一大堆,真是琳瑯滿目、不可勝數。小查一下,有潘賢妃、淑國夫人王氏、康國夫人蕭氏、和國夫人王氏、嘉國夫人朱氏、成國夫人吳氏、潤國夫人張氏、惠國夫人孫氏、直筆張氏、典宇孫氏、直筆劉氏、尚服朱氏、張才人等。

浪費資源,至此而極!

美女們走了,趙構冷靜地選出了自己的安全保障。不知是不是習慣使然,他仍然把開封城裏的留守大人當成了救星。

這時的留守大人姓杜,不再姓宗。

可趙構覺得這樣更好。他比較了一下,杜充的忠心和宗澤比只高不低,杜充的魄力更讓宗澤難以企及。在殺奸細、殺盜賊等方面,杜充讓整個建炎集團激賞。

嗯,盡管杜充把黃河掘開,導致金兵直接攻打揚州,造成了巨大的人員傷亡、物資損失,還有“萎”事件,但他的初衷還是好的嘛。

對於這位強大的硬漢,趙構給予了足夠的權力。杜充,以東京留守之職兼任宣撫處置副使,節制淮南、京東、京西路。

趙構把開封以南直到長江邊的一大片超級廣闊的土地都托付給了杜充。這一片土地的重要性,在某種程度上比川、陜加在一起都大,也就是說,張浚剛剛創造的最大節制權力指數被打破了。

對此,杜充坐在開封城裏,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戰前演講,他說:“方今艱難,帥臣不得坐運帷幄,當以冒矢石為事。”

也就是說,他將以身作則,戰事發生後,會親臨第一線,於矢石交攻之間,與金軍白刃相見!多麽豪勇,這段話傳過長江,到達杭州城,整個建炎集團為之歡呼。

不久之後,金軍出動,離開封城還很遠,杜充率領留守司主力出城……不是迎擊,而是快速向長江南岸逃竄。

你沒看錯,是長江南岸。杜充的逃竄堪稱果斷徹底,他一旦開始逃跑,就直接越過京畿、淮河地區,到達長江南岸的重鎮建康府(今江蘇南京)。

至於國都開封,杜充委托給他的副手郭仲荀。可是,他很快就在建康府見到了郭仲荀,原來郭仲荀把開封交給了留守司判官程昌寓。

但是,他們很快又見到了程昌寓,程昌寓又把責任推給了權東京留守上官悟……這幫人在逃走時,都隨身帶了盡可能多的兵。當他們在建康府會齊時,開封城裏基本上都是些餓得走不動路的平民百姓了。

開封於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二月陷落,這座人類有史以來最輝煌、最富庶、最文明的曠世巨城,已經滿是斷垣殘壁,變成人間地獄了。至於曾經的百萬人口,也只剩下幾萬人了,其中的壯年男子只有幾千人。如果有誰走進去,除了遍地的餓殍死屍之外,什麽也看不到了。

這都是杜充的“功勞”。

既有“功”,必得賞。趙構升杜充為同知樞密院事,升官致辭裏寫道,杜充“徇國忘家,得烈丈夫之勇;臨機料敵,有古名將之風”。

杜充居然是烈丈夫、古名將!

可惜的是,名將兄不領情,當這份升職報告頒布之後,杜充立即得了中風病,也就是腦血栓或者腦溢血,病倒了,起不來床了。此人聲稱由於身體原因,沒法辦工,自然也就沒法上任。

趙構聞弦歌而知雅意,明白這是杜充嫌官太小。這好辦,一道聖旨頒下去,杜樞密從西府升入東府,成為副宰相。

杜充的中風瞬間痊愈,四天之後高高興興地上班了。他以副宰相之職兼領江、淮宣撫使,統兵十餘萬,鎮守建康。

兩個月後,金軍渡江攻擊建康,宋軍迎戰,岳飛在都統制陳淬的率領下,與金軍激戰於馬家渡渡口。當勝負未分之時,宋軍有人賣陣逃跑,導致全軍大敗。

收拾殘部後,宋軍發現主將大人不見了。後來,他們才得知,杜充到了北岸,已經是金國人了。

杜充的故事還沒完,他在金國那邊混得風生水起,官越做越大,一點不比在宋朝時差。可見能者無所不能,到哪兒都是烈丈夫、古名將。

趙構在江南那邊憋屈得要死。杜充降敵之後,他一連好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著,怎麽也想不通,可必須要想通!

——我待杜充這麽好,把他從一般官吏提拔到頂級顯貴,為什麽他會這樣回報我?(“朕待充自庶官拜相,可謂厚矣,何故至是?”)

這個問題大家也要想一下,很有趣的,比如說為什麽杜充從開封一路跑到建康,趙構不砍了他,反而升他做宰相呢?

其實也不覆雜,杜充的逃跑和之前趙構的作為很相似,兩人都把開封城、百姓什麽的看得一文不值,官本位、個人安全至上,所以,杜充跑到江南來,趙構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反而很高興。當此危難關頭,杜充過江,分明是上蒼保佑趙構,給他送來了一個護法神,可是,護法神臨陣倒戈。這就奇怪了,為什麽會這樣?

這是繼苗、劉之變後,趙構遭遇的又一次巨大打擊。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好事,從這以後,趙構看人的眼光提高了。

宋軍南渡之後,宰執級高官除杜充一人以外,再沒有屈膝事敵之輩。

杜充投降,建康陷落,完顏宗弼率領的金軍直向杭州殺來。這時的杭州改名叫臨安了,取“臨時安家”之意,表示還有恢覆中原的志向。當然,“臨近平安”也是一種解釋,或許更接近趙構此時的願望。大敵當前,趙構唯有逃跑這一條路可選擇。

不要鄙視他的逃跑行為,因為自從他登基以來,他身邊始終沒有出現過能正面擊敗金軍的人物,讓他不得不跑。別提宗澤,宗澤一直不在他身邊,也沒有與完顏宗翰、完顏宗望、完顏宗弼、完顏婁室等金軍的一流戰將交鋒並且取勝的紀錄。開封城恢覆得再好,也讓他心裏沒底。

那麽怎麽跑?

兩條路,旱路或者海路。

旱路第一時間被建炎集團所有人否決。在陸地上和女真人比跑步,實在是找虐。那幫人能幾天幾夜不下馬,生活問題都在馬背上解決,這還怎麽比?

海路方面,他們早有準備,趙構在明州(今浙江寧波)海邊準備了很多船。這回,他三令五申,不許任何太監私下借用!船都在,可是明顯不夠用。

趙構給自己配備了全套的執政班底,這些官員的全部家屬都將隨行。之外,還有全套的諸班直衛士,每艘船上分配六十人,而這些人也有家屬,都上船的話,船票就不夠了。

新任首相呂頤浩下命令,說每個班直可以帶兩名家屬上船,這樣就夠了。

命令頒布之後,整個班直營地一片罵聲。班直們怒火焚身,在半路上截住呂頤浩,問他:“我們有父母,有妻子,不知這兩個名額給誰呢?”

怎麽算都會泯滅天倫,這是中國人最重視、最不可觸碰的底線!

那又怎樣,呂頤浩是個脾氣大於一切的人,連張浚都很佩服他,說呂公豪氣沖天。這時,面對質問,呂首相不僅覺得自己的命令沒錯,而且雷霆大怒,要處理這幫觸犯他的威嚴的警衛員。

班直們氣瘋了,當場拔出刀來,要砍了他。關鍵時刻,副宰相範宗尹出面,把呂頤浩拉進皇宮裏。

皇宮裏的趙構很平和,他溫文沈靜地拿起筆,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寫信給班直們,告訴他們這件事考慮欠妥,已經另有安排,一定不會讓班直們骨肉分離。大家放心吧,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少了誰都不行……

班直們感覺很溫馨,放心地散了。

第二天,趙構頂盔披甲,手持弓箭,率領禦營中軍和呂頤浩的親軍將領姚端沖進班直宿衛營地。驚恐中的班直們有上房逃走的,有跳墻跑的,可都沒用,箭如雨下,逃命的人全被射倒了。趙構本人親發兩箭,從屋頂上射下來兩個人。

皇帝親自動手,把班直們嚇壞了,他們集體投降。之後,趙構的心情仍然很惡劣,他殺了領頭的十七個人,再把班直全體解散,分在各個部隊之中。

叛亂分子不覆存在。

這就是經歷過苗、劉政變之後的趙構,他冷靜多了,也狠多了,知道對敵人下毒手了。每每看到這一幕,我都覺得遺憾。

趙構沒有在政變之後反思自己的行為,從而變得好一些,而是總結出了這樣的教訓:一定要忍,一定要狠,出手則必殺!

可見,一個人的本質才是最重要的,仁者見仁,陰者見險。

完顏宗弼揮軍疾進,渡江之後直追趙構,從建康到臨安,從臨安到越州(今浙江紹興),從越州到明州(今浙江寧波)。趙構覺得明州不好,逃往定海,完顏宗弼也追了過去。

趙構下海。

船一直在海裏誘惑著建炎集團。說實話,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願下海。那不只是安全問題,更是一個政府的形象問題,只有在滅亡關頭,趙構才會走那一步。

趙構顧不得了,他乘船入海。第一個目標是溫州。運氣很不好,這麽點路,還在海岸線邊上,他居然遇到了大風雨,他的船隊被吹散了。

他的兵力急劇下降,別說是金軍了,遇上海盜都可能會出事。大風雨過後,臨近年關,趙構非常準時地遇到了所謂的“送年風”,即一連好多天的舒緩南風。船撐足了帆,仍然慢悠悠地走著,走著,走著,趙構欲哭無淚,這速度比驢跑得還慢,金軍一定會追上來的!

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正月初一,趙構的船隊在海中下碇停泊。君臣過新年,唯一的快樂是一尾海魚練彈跳,不小心蹦進了船艙裏。隨行的吳夫人,也就是後來的憲聖慈烈吳皇後連忙恭喜,說這是“周人白魚之祥也”。

君臣大喜。

因為周武王也坐過船,也有一條魚蹦進了船艙,之後,武王得勝,成了天下共主。可那是武王去進攻商朝好吧,不是被商朝攆得滿海亂跑!

正月初二,海上很平靜。初三,無論如何都得靠岸了,因為沒有吃的,趙構快要餓死了。他步行上岸,親自找了個小廟進去要飯吃。

和尚拿出五個粗糧餅,趙九弟一口氣吃了三個半。

如此淒慘窘迫,還得再回到海裏忍著。趙構的船隊在溫州沿海一帶漂移著,時刻改變著航線、泊點。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二月中旬,趙構上岸了,住進溫州州衙。

因為完顏宗弼終於撤軍了。

這個完顏宗弼與以前的那些金軍將領大不相同,似乎打仗成癮。他一路追著趙構,沿途每戰必勝、每攻必克,從長江邊一直追到了昌國縣,還是不罷休。

他搶了很多商船,組建水軍。他明知道自己的手下水性不怎麽樣,還是派他們下海抓人去了,結果,迎頭遇上宋軍樞密院提領海船張公裕。業餘的被專業的痛打一頓,才清醒過來,從此離海遠遠的。

據說完顏宗弼當時很不甘心,他向海中遙望,發現隱約有一座小山。他問當地人那是哪兒,回答說是陽山。他苦笑了一下,說:“當年唐朝西征,打到了陰山,這回我東征,到陽山了,也該止步了。”

於是撤軍。

撤軍路上,他們一路燒殺搶掠,明州、臨安等中國南方的超級大城被洗劫了。搶光之後,完顏宗弼屠城,殺光之後又縱兵放火,盡可能地將其燒成一片白地。

搶的東西太多了,只好走水路。金軍沿著運河北撤,連帶著破秀州(今浙江嘉興),取平江府,占常州。截至這時,完顏宗弼的這次軍事行動圓滿結束。他行軍千裏,戰無不勝,追得宋朝皇帝趙構無處躲藏,史稱“搜山檢海捉趙構”,堪稱女真人戰史上的輝煌篇章。

真是太牛了。

只不過,他前面不遠的地方叫鎮江府。

鎮江府地處長江三角洲的西北部頂端,其東南一側是地勢極為低平的太湖平原,水網密布,溝渠縱橫。鎮江府本身正好相反,絕大部分土地是丘陵,寧鎮山脈、茅山山脈都在境內。

山脈之間是中國南方最重要的水系。

長江、京杭大運河在鎮江府境內交匯。這樣重要的地段,註定了是兵家必爭之地。完顏宗弼接近此地時,是非常小心的。他派人四處打探,得知了一個消息。

附近最強的宋軍是浙西置制使韓世忠,這個人,他早有耳聞,堪稱勁敵。但是,據可靠情報,此人這時正在秀州張燈結彩,大過元宵節,慶祝金軍終於撤軍了。

可見,此人不過是個茍且偷生之輩。

抱著這種想法,完顏宗弼駕馭著龐大的船隊,從京杭大運河駛出,進入長江水系,停泊在焦山、金山之間。那一天的傍晚,完顏宗弼是非常軍事化的,盡管有這樣那樣的把握,對宋軍有那樣這樣的蔑視,他還是做足了戰事準備。

他看到金山上有座廟,據稱是“鎮江金山龍王廟”。那裏是附近地勢最高點,登上之後,足以觀察整片區域。於是,他帶上四員戰將騎馬向山上跑去。

月色皎潔,江水潮生。完顏宗弼離龍王廟還有一段距離,突然間一陣鼓響,從廟裏沖出一大批宋軍伏兵。

在他身後的岸邊上,更多伏兵四起,斷了他的後路!包括完顏宗弼在內的五個女真人落入重重包圍之中。只要宋軍合圍成功,他難逃此劫。

可惜的是,廟裏的人明顯出來早了。按原計劃,岸邊的伏兵先起,斷了後路之後,廟裏的伏兵才能抓人。這時,完顏宗弼驚覺,玩命地往外跑。他身邊的兩個將軍都被射倒了。他從馬上摔下來,摔得鼻青臉腫,跑得更快了。

終於,他還是跑出去了。

回到大營後,完顏宗弼什麽都明白了,他被韓世忠耍了。秀州的花燈是個煙幕彈,韓世忠早就帶人到了鎮江,甚至料到他一定會去區域制高點瞭望。

能逃過這一關,真是意外,那本是必死之局。

驚恐之後變憤怒!完顏宗弼居然憤怒了,他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時,只是被受害方偷襲了,居然憤怒得要死。

他寫了一封戰書寄給韓世忠,是爺們的約個日子死磕,看誰打得過誰!這個提議被韓世忠愉快接受。歷史證明,誰的挑戰都一樣,韓世忠這輩子沒有在任何一次挑戰面前過。

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三月十七日左右,宋、金兩軍在金山一帶的長江水面上展開激戰。雙方的兵力從數量上完全不對等,完顏宗弼,也就是金兀術一方是十萬,韓世忠只有八千。不過,這不重要,一來韓世忠習慣了,他跟誰打架都沒有在人數上占過優勢;二來這一戰發生在水面上。

韓世忠有備而來,帶的船形體高大、船帆巍然,是標準的戰艦,有些都可以下海出洋。反觀金兀術一邊,他的船都是從江南搶來的民用船,裏邊裝滿了搶劫來的物資,哪怕是條小舢板,他也挑不得。

那一天的江面上,韓世忠的水軍在一堆一堆的金軍小船間橫沖直撞。看慣了現代戰爭大片的人或許想不出當時是什麽場景。我個人覺得,那大概和浴缸撞翻洗腳盆的效果差不多。只不過兵力對比實在太懸殊,十萬對八千,就算再軟,螞蟻多了也會咬死大象。

關鍵時刻,安國夫人梁氏擊鼓助戰,宋軍勇氣百倍,把金軍壓回南岸。激戰中,金兀術的女婿龍虎大王也被宋軍抓住了。

慘敗之後,金兀術本性全露,他的勇氣不見了,連決戰的決心也沒有了,他只是個恃強淩弱的搶劫犯而已,這次被打得太慘了,第一反應就是求饒。

金兀術派人去見韓世忠,說把搶劫來的所有財物都還給他,跟他買條回北岸的道,成不?

不成!

金兀術加價,說把金營裏最好的戰馬獻給他,當作賠償,行不?

不行!

求饒不成,金兀術決定溯江而上。他有這麽多船,就不信韓世忠那點人馬能把江面都遮蓋住,只要有空隙,就能劃到北岸去。

兩軍沿江激鬥,且戰且行。韓世忠真的就用那麽點兵力把金兀術的人馬死死摁在南岸邊上,等於是挾裹著他們向上游駛去。

前方不遠處就是黃天蕩。

黃天蕩,是長江下游位於棲霞山、龍潭之間的一處支汊湖蕩,簡單地說,就是長江分流出來的一部分水道,前面沒有源頭,河道很窄,裏面全是淤泥雜草。

這樣一個死胡同,是塊天生的絕地。金兀術這個外地佬半是路癡、半是被逼,進去之後,突然發現不對,想出來時,韓世忠的水軍已經遮住了江面。

關門打狗。

金兀術慘了。這時,他的十萬大軍都坐在一個個小舢板上,他還好點,坐在一條大點的商用船裏。想沖出去,剛剛還被壓著打,一路壓進了爛泥潭,拿什麽沖?想上岸,周圍全是淤泥,別說穿著盔甲騎著馬,就算脫光了往外爬,也得陷進去。

金軍驚恐萬分,束手無策。堵在蕩口的韓世忠也有點撓頭。截至這時,他做得堪稱完美,之前的惑敵、斬首、激戰、壓制,每一步都做得太漂亮了,可是這最後一擊卻打不出去。

沒辦法,八千對十萬,實在太懸殊了,真要逼急了,魚或許還沒死完,他這張網早就被撐破了。此時,韓世忠很鎮定,他清楚自己的優勢無可動搖,那麽就耗下去,讓驚懼、饑餓、疲勞拖垮金軍,當他們達到一個臨界點時,再全面出擊。

這些金兀術也知道,可他沒辦法,靠他身邊的力量沒法自救,他選擇等,等江北的金軍知道戰報,派水軍來救他。

雙方就這樣耗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一連四十天,一點改變都沒有。快一個半月了,金軍方面可以理解,古代通訊速度緩慢,江北就算知道消息,組織水軍來助戰,也得有個很長的過程。可是宋朝一方呢?長江以南都在宋軍的控制下,為什麽沒人來幫韓世忠一把?

這個疑問折磨了漢人八百多年,真是越想越來氣。究竟是什麽原因呢?很簡單,就是真的沒有人。宋朝南渡的兵力既少又分散,只有兩支堪稱完整,一支被趙構隨身攜帶,另一支是杜充的人馬……建康之戰後,全都散了。

因此,韓世忠只能一個人挺著,等著金軍士氣消沈、戰力低落。

如他所願,金兀術現在快憋屈死了。這個人怎麽也想不通,他比他的父輩、兄長們更努力,甚至更有理想,可為什麽上天總是捉弄他呢?

他要勝利、要榮譽、要成功,每次都能摸到邊兒,但總是擦身而過,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大的屈辱。這都是為什麽啊?

他在淤泥潭裏呆呆地坐著,不斷地想,啥也想不出來,什麽也幹不了,這樣子很像在等死。就在這時,一個當地人出現了。

歷史會證明,漢人是金兀術的福星,每當他生不如死時,總會有個漢人不知從哪兒跳出來,把他撈出苦海。這時,這個當地人告訴他,這塊爛泥潭是有出口的,叫老鸛口,只是年深日久,被淤泥掩蓋了,只要順著方向去挖,一定能重回長江。

當晚,金軍全體出動挖爛泥,一夜之間挖出三十裏路。第二天早晨,他們回到長江了。韓世忠發覺後猛追,在長江口被一輪空前密集的火箭射了回去。

黃天蕩之役,到此像是結束了,金兀術鹹魚翻身,逃出生天了。可惜,故事還沒完。當時是五月,金兀術下令全軍向建康進發。據他回憶,那裏還是金占區,他們可以在那兒好好休養一下,再考慮渡過長江到北岸老巢的事情。

五月初十,金軍到達建康城西北十五裏的龍灣鎮,突然間遭遇宋軍的攻擊。這一次的攻擊是金兀術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強烈的一次。來敵只有三百騎兵,兩千步兵,居然正面沖擊他的十萬大軍。數字是荒唐的,戰局是充滿噩夢的,十萬騎兵的龐大軍團居然被這兩千三百多人擊潰!

這是宋、金開戰以來,甚至是女真人起兵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它在女真人最荒誕的夢裏也沒出現過。女真人……“女真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可它卻真實地發生在金兀術面前。

金兀術的本性再一次暴露,他被嚇壞了,立即下令全軍後撤,玩命地向老鸛口跑去。他清晰地分析出,這支人馬比韓世忠的水軍更可怕,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之力戰。

他寧可坐船返回黃天蕩,也不想面對這支軍隊。當天,他登船折返時,看到了宋軍戰旗上標出的主將姓氏。

那是“岳”字!

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岳飛終於有了自己的軍隊。這支擁有漢地幾千年以來最強威名的傳奇軍隊,是在千辛萬苦的磨礪中自發形成的。它的起源,要追溯到開封城還沒有陷落的時候。

那時,岳飛是一員威名赫赫的戰將,他披堅執銳、轉戰千裏,深入敵境、所向無敵,是江北宋軍中首屈一指的強者。

他在戰士們的心中有著巨大的威望和號召力,但是限於身份,他只是一員戰將,沒什麽決斷權。當杜充放棄開封逃往江南時,岳飛苦勸:“中原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覆取之,非數十萬眾不可。”

歷史證明他的判斷有多麽正確,可杜充根本不聽。全軍起程時,岳飛只能隨波逐流。難道他還要再一次違命抗上,重演脫離王彥的事嗎?

建康城外馬家渡渡口之戰,面對十萬金軍,杜充只派出都統制陳淬率領岳飛、戚方等戰將統兵兩萬出戰。敵我懸殊,但眾志成城,金軍並沒有占到便宜。當時,岳飛率領右軍與金國漢軍萬夫長王伯龍部對陣,是宋軍的方面大將。

戰事膠著,宋軍死戰不退,把希望寄托在增援部隊上,可他們偏偏又出了錯。增援部隊臨近戰場時突然逃跑,使整個戰陣松動。宋軍敗了,主將陳淬戰死,其餘諸將潰逃,只有岳飛率部死戰,全軍退守建康城東北角的鐘山。

建康城中,金兀術留下了幾千人馬駐守,他本人南下去搜山檢海。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但岳飛所部損傷太多,人數銳減,短時期內不能征戰。此時,岳飛迫切需要強大的軍力,這要怎樣得來呢?他把目光放到長江南岸的整個周邊。

打散的宋軍、自發的民兵、盜賊,這些都是可以收編的力量。他要一邊擴展實力,一邊四處游走出擊,殲滅金軍散布在江南各州縣的兵力。

岳飛最初選擇了廣德軍。廣德軍是現在安徽省廣德桃州鎮一帶,宋朝時隸屬於建康帥府。他仍然沒有離開東京留守司軍的作戰區域。

在廣德軍,岳飛六戰六捷,俘虜王權等金軍漢人部隊將領四十多名。之後,他轉戰宜興,在這裏,他收編了多支盜賊部隊和金軍強征來的河北偽軍,常州方面的官軍也來和他會合,他的實力由此大增,岳家將的雛形出現了。

四月二十五日,岳飛開始了收覆建康之戰。戰鬥最先發生在建康城南三十裏的清水亭。這時,在不遠處,金兀術已經被韓世忠逼進了黃天蕩,算時間,這不是金軍第一次在宋軍手下戰栗了,可是論戰況,清水亭一戰才是金軍最初的噩夢。

岳飛所部首戰大捷,一共斬了一百七十五個耳戴金、銀環的女真人頭,活捉了四十五個女真軍、渤海軍、漢兒軍,金軍大敗逃跑,屍橫十五裏。

岳飛乘勝進至清水亭以西十二裏的牛頭山紮營。入夜,他派敢死隊身穿黑衣突襲金營,再次大勝。等金兀術頭昏腦漲地從老鸛口爬出來時,岳飛正好前進到建康城西北十五裏處的龍灣鎮,以兩千三百名兵力跟他打了個招呼。

一生的死敵,今日初見!

金兀術被壓回了黃天蕩。建康方向一片坦途,岳飛長驅直入,收覆建康。

金兀術剛剛在長江口露了個面,就郁悶了。他發現韓世忠居然沒走,一直在原地等著他……他實在想不通,這是為啥呢?懶惰、懦弱、遲鈍、開小差成風的宋朝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執著了?

死心眼!

韓世忠終於等來了戰機,他像有預感一樣,一直守在江心,堅決不退,果然,金兀術再次露面了。這一回與上次不一樣,上回是他和金兀術單挑,盡管是以八千對十萬,可仍然是兩軍對決;這一次,江北的金軍已經做出了反應,金軍大將孛堇太一率大隊水軍集結至真州(今儀征),準備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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