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章 建炎南渡 (1)

關燈
宋朝官方對宗澤的死致以不那麽沈痛的哀悼……因為治喪的規格實在太低了,只追贈了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謚號忠簡。

“忠”不必說了。“簡”,一德不懈曰“簡”,平易不訾曰“簡”。平時還行,可這是宋朝北方唯一的屏障好吧,國之一人的實質存在,居然這麽打發。

尤其是“簡”,在世俗的解釋裏永遠都是一根筋、粗暴、不識大體等稍帶貶義的詞匯。至於說學士、通議大夫,這些頭銜更是垃圾。學士不加大,太監都不怕;大夫還不錯,和侍中比一下怎麽樣?

難道宗澤還比不上夏竦之類的抗夏廢物嗎?

啥都不說了,誰讓這時的趙構還處在嬰幼兒期呢,二十二歲了,還是沒長開。接著,他確定了宗澤的接班人。本來有個現成的,宗澤的兒子宗穎。

宗穎一直在父親的幕僚裏,在開封城裏有很高的威望。如果選他的話,至少百萬民兵武裝都會很安定。可趙構否決了,理由很光明正大,開封那麽重要,難道管理員要世襲嗎?開封城只有一個世襲的頭銜,那就是姓趙的皇帝!

這一點倒是對的,可趙構接下來派過來的第二任留守長官實在讓人膽寒。沒錯,百萬民兵第一感覺就是很冷。

派來的人叫杜充,相州(今河南安陽)人,嗯,和岳飛是老鄉。此人進士出身,靖康初年時任滄州(今河北滄州)知州。就在這兒,他幹了一件讓建炎集團高興、平民百姓痛恨的事。那時,遼國滅亡不久,燕雲十六州落入金國手裏,奴隸制社會的女真人根本不懂得人口的重要性,他們只知道人多了,吃的就多,還不如少點。

於是殺人,一時間,燕雲地區的漢人向兩河地區逃難。當他們逃到杜充的地盤時,慘案發生了,杜充說這些都是外國人,是不安定因素,得全部殺掉。

是全——殺——掉!

聯想前些天趙構宣布解散民兵,這樣的人,是多麽合乎建炎集團的胃口啊。

杜充進開封,立即和百萬民兵勢成水火。再不是友軍了,而是敵對。關於這一點,很多歷史學家將其總結為人品。

宗澤威望高,人品好,把各種力量都團結起來;杜充沒人品,沒威望,所以不孚眾望,沒人理他。這實在太表面化了。

宗澤一直以來都是正面人物,他團結百萬民兵的那一幕更是為人稱道。可是換一個角度看,你會發現他壞了大事。當宋王朝腐敗墮落、爛到沒救時,百萬民兵自發形成組織,保家衛國,這是一個多麽美好的新生狀態啊!如果宗澤不是憑借他的個人威望去收編他們的話,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一個新的王朝就會誕生。

不管封建王朝是不是註定了都要腐爛變質,但至少每一個王朝剛出現時,還是清新而富有強力的,而且,壓力越大,王朝的力量也會隨之增大。

可宗澤把他們都收編了……收編之後,還以此為最大的倚仗,去感召趙構,讓他回來。試問哪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帝會投奔民間武裝呢?這本身就是兩個極端,水火絕對沒法相容。

宗澤不招人疼,難道不正常嗎?要命的是,他自己從來都沒意識到這些。

回到杜充,這人是一個標準的國家幹部,做什麽都以上級的意志為準繩,他心裏想的是怎樣完成皇帝下詔書都沒辦到的事兒,比如解散民兵。可是要怎樣解散呢?一百萬啊,這麽多兵擠在開封周邊,就算按照命令有步驟地往外疏散,都不是短期能辦到的。

難辦嗎?那就換個方式。

在杜充用他的方式解決開封城百萬民兵之前,先說一下民兵們在開封裏是怎樣分布的。王善的人叫後軍,駐紮在開封城東的劉家寺;張用、曹成、李宏、馬友等人的部隊叫中軍,駐紮在開封城南的南禦園;岳飛、桑仲、馬臯、李寶等人的部隊駐紮在開封城西。

三方勢力裏,張用的中軍人數最多,達到數十萬,他和王善是徹頭徹尾的民間自發組織,沒有半點官方根基。他們在宗澤時期很獨立,在杜充時期更獨立,基本上指揮不動。

岳飛的人馬有張所的背景,加上岳飛本人的忠誠,可以勉強算是官兵。

杜充的辦法是用這些聽他命令的人去幹掉那些不聽他命令的人。說白了,就是官方指定地點指定時間來場火拼。

時間定得很微妙,在宋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正月十五左右。這是難得的法定假期,大概從萬能的仁者皇帝、周易大師、一百個兒子的父親——周文王開始,中國人在這幾天裏都不開工、不幹活、不生氣了。聚在開封城裏的民兵們本來都是些老百姓,一到這個日子,不等命令,自己就找地方樂和去了。

杜充在這種時候命令城西部隊向南薰門集結,去城南的南禦園殺張用。

用幾萬人去消滅幾十萬人,我試著琢磨了一下他的心理原動力,不外乎兩條:

第一,出其不意。這個好理解,都在放假嘛,珍珠港是怎麽廢的,不就因為一個星期六嗎?

第二,優勢心理。杜充認為他代表官方、代表正義。在這種人的心裏,老百姓豬狗不如。他只要想殺,隨時就可以舉刀,老百姓連躲都是犯罪!

於是,宋王朝的軍隊在分崩離析、軍力極度匱乏之際,在開封城裏展開了極其英勇、強悍、殘酷、冒傻氣的自相殘殺。

沒有意外,幾十萬人的那邊打贏了。當天,不僅張用早有準備,連王善都帶人從城東頭趕了過來參加活動。這還有什麽搞頭,官方代表那邊輸得慘不忍睹。在一面倒的局面裏,只有岳飛取得了勝利。他率領兩千人,擊敗了幾萬人,還殺了對方的將領。

王善等人勝利了,可開封城再也待不下去了。難道他們能趕走杜充,占領王城,建立美好和平的新王國嗎?老百姓的慣性思維讓他們覺得殺了官方的人,就應該逃跑,於是,幾十萬人一起離開,他們的目標是陳州(今河南淮陽縣)。

杜充的目的達到了。不管是打走的還是怎麽的,民兵們離開了。這不是很好了嗎?不,杜充的官方慣性思維也被啟動了,他認為,老百姓殺了官方的人,逃跑了,那就得再追上去抓回來殺掉。

他又派幾萬人出城去消滅那幾十萬人……這種二貨行為的結局就不用預測了,肯定輸得更慘、更徹底。這幾萬人被幾十萬人擠進蔡河(今渦河),人馬踩踏,屍體浮滿河面,沒死的人被逼到鐵爐步附近。直到這時,民兵們才收隊回營。

這次行動裏沒有岳飛,估計他是煩透了,再也不想摻和進去。

上面的事發生之後,建炎集團迅速發來了賀電,對杜充凈化開封城空氣的行為大加讚賞,認為只有這樣一個開封城,才最適合官員們居住。

趙構本人也很高興,他給杜充加了很多印象分,這些分數以後會起大作用。同時,他任命黃潛善、汪伯彥兩人並相,正式全權處理國務。做完這些之後,年輕的、處於嬰幼兒期的趙構覺得一切都太完美了,這個世界還需要添點什麽呢?

想來想去,硬是啥也沒想出來。於是,他只好用實際行動去懷念處在苦難中的父皇——就是按照趙佶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趙構開始沒日沒夜地在後宮幹活。不許笑,這是件很嚴肅神聖的事情,哪個皇帝上班了都得這麽幹,兒子必須多,女兒也不能少。趙構這時只有一個小兒子,身體還不怎麽樣,這讓他心裏很沒底。為了列祖列宗,他必須加班加點。

揚州城從這時起,變成了一個幸福的海洋,皇帝、宰相在裏邊快樂地游泳,游來游去,沒完沒了。為了能繼續快樂,兩位新上任的宰相聯名發布了一條命令——不準任何人,包括各級官員,以任何理由,包括為皇帝的安全著想,去議論邊防之類的事情;不準任何人散布揚州城不安全的言論;不準任何人以揚州城不安全為理由,攜帶家眷、拿著家產出揚州城。

這條命令生效之後,離這裏很遠很遠很遠的北方,另一條命令也下達了。金軍再一次大舉南侵,目標直指揚州城和趙構。

這次的金軍是金國的二號人物完顏宗翰從原遼西京派出來的,領頭的三個人分別叫完顏拔離速、烏林答泰欲、耶律馬五,兵力嘛……不算太多,五六千左右,全騎兵。

這幫女真、契丹混合組團的騎兵就這樣直奔揚州城去了。從一定角度來看,非常符合突擊、閃電、斬首之類的戰術,他們把一切枝枝杈杈都拋在後邊,包括開封城,直奔趙構和建炎集團。只要把他們拿下了,宋朝的抵抗立即清零。

很英明是吧。其實,真實的內幕是,金國人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因為杜充是一位空前絕後的大牛人,任誰也惹不起。

金軍的第一目標本來是開封城,可是沒等他們兵臨城下,也就是剛剛到達黃河邊上時,突然間河水奔騰咆哮、決堤而出,黃河決口了!

這是杜充幹的,在開封城失去兵力之後,他迅速想到了這個應敵之法。得有多麽靈敏的腦子、多麽巨大的決心、多麽歹毒的心腸,才能下這種命令啊。趙佶、趙桓面臨滅國之災時,都沒敢用這一招。

這一次黃河決堤之後,滾滾濁浪向東漫過滑縣南、濮陽、東明一帶,再向東經過鄄城、巨野、嘉祥、金鄉一帶,匯入泗水,經泗水南流,奪淮河入海。

上面這些不是羅列信息,它意味著黃河改道了,這是超級災難。當時,河南、山東、安徽、江蘇一帶的百姓被淹死二十多萬;瘟疫造成的死亡人數達近百萬;無家可歸、淪為難民的人近千萬;北宋最繁華富饒的兩淮地區變成了廢墟。後來,黃河與淮河之間的這條臨時通道一會兒通一會兒堵,幾十年之間不被人力所修覆,幾乎成為永久性災難。

以上就是宋朝官員杜充對宋朝土地、人民所幹的事。在他的心裏,老百姓到底是什麽,不用多說了吧。他所殺的宋朝人比一大堆金軍所殺的宋朝人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不過,把他跟趙構一比,上面的就不算什麽了。

在揚州城的幸福氣氛裏,洪水的消息隱約傳來了,官場輕微震動了一下。黃潛善、汪伯彥在和名僧克勤探討佛法,他們笑了笑,判定這是假消息。

金軍快速推進,所經過的州縣一片恐慌。消息隱約傳來了,官場、街市又輕微震動了一下。黃潛善、汪伯彥繼續鉆研佛法,笑了笑,覺得這消息很假。

宰相的閑雅風度一脈相承,他們很有何栗的風範。當皇帝的趙構更加以身作則,他在皇宮裏日以繼夜地加班,和南國佳麗們討論人生。二月的某一天,他談興正濃、欲罷不能時,突然,一個太監見了活鬼一樣地闖了進來,號叫道:“金軍已經攻占了天長郡(今安徽天長),和揚州城近在咫尺了!”

趙構一下子蒙了,從胭脂粉香中突然掉進了萬丈深淵。他怕了,嚇得肝膽俱裂,腦子裏閃出來的全是他老爹和哥哥的淒慘生活,現在輪到他了,居然這麽快!等他回過神來,想掙紮逃跑時,卻發現了一個更加悲慘的奇異現狀。

他萎了,身體的某一部分徹底軟了。這種瞬間打擊,誰挨誰知道,換誰誰死梗。雖然,現代醫學告訴我們,這是意識性的,只要心理改善了,他還有救,可要命的是,他怕死了金軍。如果這是病根的話,他說什麽也不敢面對,更別說什麽去除了。

這時,趙構無心探討這個,更沒有意識到這事會給他的人生、他的王朝帶來什麽影響。他只想盡快離開,他得快點逃。他連通知宰執下達詔書的時間都省了,直接帶上幾個親信、太監,外加禦營司都統制王淵,跳上馬就往城外跑。

他有兩個地方可以去,一個是運河,一個是長江邊。運河最近水涸了,要等黃河的水支援後才能漲起來,這沒用。他跑向了長江。據王淵所說,他早就在那裏留下了後手,那裏有大批船只,船只上有大批物資,它們等候著皇帝,隨時可以起航,渡過長江。

逃跑是迅速的,是恐慌的,是鮮血淋漓的。在這次突發事件中,流的第一滴血,死的第一個人,是由逃跑者趙構制造的。當時,有一個禦營士兵邊跑邊抱怨,說兩個大宰相不是保證啥事沒有嗎?……他就不懂啥叫惱羞成怒,以及被打擾的男人的起床氣。

趙構一劍就捅死了他。

見血之後的趙構變得亢奮,他迅速趕到江邊,準備乘風破浪。結果,面對滔滔江水時,他呆了。江邊上啥也沒有,別說傳說中的大批戰船了,連小船都沒幾條。

“王淵,說,你預備好的船呢?”

禦林軍總頭領王淵小心翼翼地翻開記事本,報告說船只都在,都很忙,正在加緊搶運陛下的財產去杭州,這也是早就下達的命令……趙構仰天長嘯,追問自己的人品,為什麽就沒想到多留幾艘呢?

他只好跳上一條小船,在初春冰冷的長江水裏向對岸駛去。他的心裏起伏不定。他害怕越來越近的金軍;怨恨裝神弄鬼、玩大發了的黃潛善、汪伯彥,怪他們居然為了一些和諧的假象,把自己扔進了孤城死地;還害怕船下邊的湍急江水,他是地道的北方人,真要是船翻了,他鐵定會被淹死,連皇陵都不會有……他唯獨忘記了自己身後的全揚州城百姓。

當他帶著五六個太監從臨時皇宮沖出來,騎馬跑向城門時,城裏的百姓就看出不對勁了。緊接著,大批宮女、侍衛、太監從皇宮裏轟地一聲湧了出來,跑向四面八方。大家都明白過來了,皇帝在逃跑,金軍來了!

全揚州的人立即行動,背起早就打好的行李,竄上街頭,往城門口擁去。結果,大家很悲劇地發現,城門太小了,而且為什麽會有城墻這種設施存在呢?全城人同一時間往外擠,實在太耽誤事兒了。

這只是他們的第一關。

出城之後,他們直奔江邊。到了江邊之後,他們的絕望是趙構一行人的N次方,他們想逃的話,得有無數條趙構坐艦式的小船才行。

幾十萬人堵在長江邊,拖家帶口,進退無路,怎一個悲慘了得。一天之後,金軍殺到。眼前的情況讓這五六千名女真騎兵陷入了迷茫之中,想不出要先幹什麽。是到運河裏搶船呢,還是殺光江邊上的人呢?要註意的是,兩者的難度差不多。

五十裏長的運河岸上,船停得滿滿當當的,船上全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江邊上,十幾裏內,密密麻麻的,全是宋朝百姓,有男有女,他們拿著各種家當……先拿哪個下手呢?

最終的結果是全光了。運河裏的船沒有黃河的洪水是漂不起來的;江邊的百姓更是固定的靶子,金兵可以搶累了殺人,殺累了搶東西,工作並不單調。

這是宋朝歷史上讓人憋屈到神經錯亂的著名一幕。它本是不會發生的。就算是黃潛善、汪伯彥之流再隱瞞實情,金軍的行動再突然,也不會導致這樣的慘劇發生。

因為來突襲的金軍最多只有六千騎,他們長途作戰,早已疲憊。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精力充沛又怎樣,趙構的禦營兵馬最少也有十萬。對比如此懸殊,為什麽要逃跑?為什麽要跑得沒有步驟、沒有節奏,個個都像趙構那樣猥瑣呢?

此時,禦營裏的人包括了除岳、韓、兩吳之外的所有中興戰將,他們居然狼狽到這個地步,真是讓人備感驚訝!於是乎,各種各樣的傳說應運而生,比如趙構的神跡“泥馬渡江”。

傳說,趙構處於必死之地,而聖天子洪福齊天、壽比南山,自然有神靈護佑。是一位神仙牽著一匹馬把他送過江的。

人們認同這個傳說,並且一致認定,這匹馬不是金的、銀的、銅的、鐵的,而是由草和泥做成的,它是一匹神獸!

神獸事件之後,趙構一行人到了鎮江府。這時,要啥沒啥,只有草和泥,這是真的。建炎集團全都睡在地上的草叢裏,趙構只有一張貂皮當被褥。他們先是爭吵,由大將劉光世領銜吵起。他跪在趙構面前,號啕大哭,說他部下的幾萬弟兄都跑散了,即使沒被金軍殺死,短時期內也沒法趕到皇帝身邊。這是誰造成的惡果呢?

都是王淵!

王淵掌管著所有江面船只,他把船都搞到哪兒去了?他得負所有責任。王淵立即認錯,同時指出事情的直接責任人是江北都巡檢皇甫佐。於是,皇甫佐被當場處決。

建炎集團就此恢覆團結,之後迅速制訂出了下一步行動計劃。這麽一大堆人馬要去哪兒呢?鎮江府是不行的,它靠近江邊,僅憑這一點就必須得放棄。那麽去哪兒?王淵的笑容非常詭譎,他提醒集團內的諸位領導,現在,我們的船都在哪兒呢?

趙構還在猶豫,旁邊一群人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這群人是特殊群體,他們是建炎集團的核心。提到核心,人們覺得應該是趙構、黃潛善、汪伯彥、王淵、劉光世、張俊等,畢竟按職務看,他們是皇帝、宰相、禦營總管、領兵大將。

可是錯了。

他們都不是核心。黃、汪、王、劉、張等人有權有勢,但都得聽趙構的。趙構還在嬰幼兒期呢,所以他得有保姆。這些保姆把他圍得密不透風,什麽事都要插手,什麽事都能決定。

比如劉光世升職為節度使;比如和王淵緊密合作,調走救命船隊;比如隨時視察宰執們的工作,調整政策方向;比如在軍人面前作威作福,他們坐著,軍人站著,他們騎著馬,軍人到馬前聲諾。

在某些程度上,建炎集團這段時間之所以很萎,都是因為這群人本身就很萎,他們是太監。這些人是從前康王府裏陪著趙構一起長大的幾位名太監,他們分別是康履、燕珪、高邈、張去為、張旦、陳永錫等人。很沒有來由,這群太監中的小弟弟們覺得自己和梁師成、童貫一樣,應該軍政一把抓。

不對,還有財。

這是最重要的,這些太監超級愛錢,王淵的船隊之所以到了杭州,就是來給他們運家產的。這時提到船,他們立即心有靈犀,向趙構建議,杭州非常好,我們去杭州。

事實上,杭州真的非常好,趙構列舉了杭州的好處,發現沒有不去的理由。

杭州山水之美,是北方人無法想象的;杭州的富饒基本上是開封富饒的根基。在戰略位置上,杭州比開封更理想,它處於沒有冰封期的長江的外緣地帶,在它和長江之間,有眾多關聯城市作緩沖,其間溝壑縱橫,女真騎兵將會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礙。

更妙的是,杭州臨海,危急時刻可以隨時乘船避難。這一點是北方任何一座名城都沒有的優勢。綜合上述,有什麽理由不去杭州城呢?

太監們的建議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去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首先,江南雖然很美好,但是貿然前去的話,還是有一定危險的。

趙構沒忘記前幾年他爸爸是如何搞花石綱,把江南禍害成什麽樣的。這時,國破家亡,想去逃難,搞不好會被清算的。他清點了一下隊伍,別說護駕的禦營軍隊了,連儀仗隊都只剩下一張黃扇了。混成這樣去杭州,說他是冒牌皇帝,倒有人信。

既然如此,走之前的工作就要多做一些了。根據形勢,他決定先認錯。他很有技巧地寫了一份罪己詔。看一下內容,他先是“慰撫淮揚遷徙官吏軍民”。只是搬家嗎?到底有沒有搬出來的人呢?對於結果,他“痛切朕心,愧負何及”。

可是他強調,這一路上,他“勞形克己,側身修行,宅中經遠,均布惠澤。省刑薄斂,一毫不擾郡邑”。也就是說,他積極逃難,收獲很大,心性隨之成熟。無論是待著,還是走著,他到哪兒都做了很多有意義的好事,一點都沒有騷擾所經過的州縣。

多好的皇帝啊。為了更加深切地體現他的仁慈,他下令外放一百八十名宮女……這人一直宣稱自己不喜、不近女色,這時倉皇逃命,居然還隨身攜帶了這麽多女人!

這些虛的做完,還得來點實的。他得處理掉兩個民憤極大的敗類——黃潛善、汪伯彥。這兩人居然也從江北逃過來了,這在當時的揚州城外的江邊上,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當時,揚州遭金軍突襲,幾十萬人困在江邊。驚慌失措中,百姓大罵黃、汪兩人,對他們恨之入骨。正在這時,人群裏有位官老爺自稱姓黃,沒等他進一步表明身份,自己具體叫黃什麽,幾十萬人撲了上去,直接把他撕碎了。事後,人們才知道這人是司農卿黃鍔。

被人民恨到了這種地步,繼續當宰相是不合適了。其實說起來,趙構也很恨他們。畢竟事發突然,把趙九弟給嚇萎了,這是多麽巨大的損失啊。參照前面李綱、宗澤的遭遇,黃、汪兩人應該會死得非常難看才對,可趙構凝神思索了很久,把黃、汪兩人找來,三個人又談了很久,才下達了幾條命令。

因為工作失誤,黃潛善罷相,貶任江寧(今江蘇南京)知府;汪伯彥罷相,貶任洪州(今江西南昌)知府。

一個是南京市長,一個是南昌市長,這是貶職嗎?這兩個地方在現代多有名,不用說了,在當時也是江南東、西路的首府。

看另一條。

因為工作失誤,前首相、現任單州團練副使李綱不得赦免,不得出境……貌似李綱跟揚州慘案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吧,為啥牽到一起了?官方給出的理由是,為了維持宋、金之間的友好關系,必須要控制住李綱這個不安定因素。

其實誰都知道,這是黃、汪怕了。這二位很清楚自己在這段時間裏做了什麽。他們很認真、很縝密、竭盡所能地做著壞事,並不是在無意識或者精神病狀態下幹的,沒法免去責任。他們必須牢牢摁住李綱,不然此人覆位,再次清算的話,別人不一定,他倆肯定會粉身碎骨。

同時,新宰相朱勝非上任。朱勝非,字藏一,蔡州(今河南汝南)人,進士出身。看履歷很一般,他跟何栗一樣,也是被臨時提拔起來的應急品。但是,他命好,在關鍵時刻出現在關鍵地點,居然是南京應天府的知府。還記得吧,趙構是在那兒當上皇帝的。

當時,朱勝非大談皇帝威信論,說大元帥的頭銜太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民眾激動,只有皇帝才能號召覆國,因此,建炎集團很欣賞他,讓他進入核心。黃、汪相信,有這個人在,政策的延續性還是可以期待的。

總體說來,他從應急品升級到了過渡品,前途小有光明。

接下來,劉光世、張俊等大將被派到長江沿岸的重要地段,他們的任務是一邊召集逃到南岸的禦營士兵,重新組建趙構的親兵隊;一邊跳過原地方政府,直接控制該地區,構建適合趙構生存的趙氏領土。這群人上路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因為他們再努力、幹得再好,也被確定成了外圍勢力。不管是此時,還是將來,從地理位置上被邊緣化了。

對此,劉衙內等人很失意,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趙構在另一群人的簇擁下向更南邊的杭州前進,那群人裏有王淵,有太後,有宮女,有無所不能的太監。

當天,在目送趙構一行人漸行漸遠的隊伍裏,有一個人站在隊伍的邊緣,他的心境應該是雲淡風輕的。他同樣很失意,卻並不失望。他只需要時間,只要時間夠,就一定能擠進最核心的那個小圈子。

張浚。

這段時間裏,張浚又創造機會小升了一級,倒黴的人由李綱換成了韓世忠。說來也是韓世忠太倒黴了,他興致勃勃地到處找女真人單挑或者群毆,正幹得起勁,突然有人告訴他,說他的某個部下把一個當官的扔到水裏淹死了。

那個官是言官……欺負到張浚的本系統內了,這還了得。張浚火力全開,上綱上線,把這件事升級到了現有官員隊伍的紀律問題上。某些人自恃有功,無所不為,比如韓世忠,不嚴懲他,國將無法!

於是,韓世忠被降級了,把觀察使丟了。

他和劉光世、張俊等人在岸邊送走皇帝一行人,之後分手,各奔前程,去當他們的外圍積極分子。此時的他們不會想到,命運、機遇會有多麽神奇。

回到水面上,趙構在波浪聲中沈思,也許是身體的原因讓他沒法像從前那樣快樂地生活吧,他漸漸習慣了想事情,他在為前途擔憂。而在船艙外面,世界是美好的。你能夠想象嗎?有人在幾十萬同胞慘死,長江以北財物全失,倉皇逃過江面,九死一生之後,還能從心裏往外地快樂嗎?

有。

不僅有,人數還很多。一大群漂漂亮亮、妖妖嬈嬈的人站在甲板上,拿著弓箭,正在射河面上的鴨子。似乎當鴨子的血流到河水裏時,是那麽美麗,那麽有意義。

血,河水……血,江水。

難道這些人的腦子裏沒有長江水面上的數以十萬計的宋人的浮屍、鮮血嗎?真的有那麽快樂嗎?答案是有。

這就是建炎集團核心裏的那群太監,揚州城裏的人跟他們沒有關系。杭州城裏有他們的財產,那些財產都由王淵的部下嚴密保護著。這時,他們坐著船,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們的錢,接近傳說中的像天堂一樣美麗的杭州。這麽幸福,有什麽理由不快樂呢?

在杭州城裏,他們的快樂翻倍地升級。

太監們在城裏轉了一圈,看中了幾間最大最豪華的宅子,沒說的,搶過來。他們是北方京城來的上等人,住江南土著們的房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太監們在城外轉了一圈,決定去看杭州最有名的自然景觀——錢塘潮。只是有一點,他們要從城裏剛入住的大屋出發,一路上會經過很多民居區。太監們覺得這很不合適,太監是長江以北的專屬動物,自從五代十國之後,這邊就再沒出現過,這時集體出游,會變成景觀的。

太監們令人在經過的長街上用布帛圍成甬道,擋住江南土著們的視線,讓他們安靜地出發,保持上等人的體面。

等他們熟悉環境、恢覆體力之後,開始欺行霸市、強買強賣,從此過上了久違的都市幸福生活。到這裏來,他們是很討厭,但是很安全。

只是欺負了老百姓而已,算得了什麽?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做了另一件事。這些太監答謝了王淵。

王淵在揚州城外的長江邊上,把皇帝、百官、百姓都扔在一邊,用官艦把他們的財產運到了杭州城裏。這是多麽偉大的友誼,是經過戰火考驗,以皇帝的生命安全為代價換來的。

太監們無以為報,給王淵升了官,除了讓他繼續當禦營都統制外,還將他升成了軍方最高領導,當樞密副使。註意,雖然是副的,但是王淵有簽發文件的權力,這是實權,可以幹涉國家大事,可以任免軍隊幹部,可以趾高氣揚地逞威風。

事情就壞在這裏。對太監來說,這事很平常,他們幹了很多次,沒啥意外;對王淵來說,這是按勞取酬,他冒著風險送出了人情,這是等價回報,有啥不對?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情況變了。建炎集團不再是在逃亡的路上奔波時的樣子了。那時,大家只要求能活下去,不死在金軍刀下,不淹死在長江裏,就什麽都好。官位啦,錢財啦,都是身外之物。

此時,他們已經定居,每個人都有住房、工資等一大堆的生活需求。這個時候,太監們和王淵明目張膽地做買賣,把其餘的軍人當死人嗎?

宋朝的軍人都很職業化,從來沒受過什麽精神文明教育,他們能在戰場上把戰機和兇險都扔在一邊,舉著人頭向主將要賞錢,這說明物資激勵是一切!

不懂事的太監康履、不合格的軍人王淵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在杭州城裏體驗著幸福的新生活。當危險臨頭時,居然是新宰相先知道的。

朱勝非急忙向趙構匯報,軍隊裏很多人嫉恨王淵,要出事了。趙構這段時間吃夠了軍隊、戰爭的苦,他非常重視此事,立即下令解除王淵的簽發權,讓他只擔著一個虛銜。這樣就能平息軍隊裏的怨聲了吧?

可惜晚了。

比朱勝非稍晚一些,康履得到了一個線報。軍隊裏有人來告密,說苗傅、劉正彥兩位將軍即將嘩變,目標是殺王淵,集合地點在天竺寺。康履一聽,心想這還了得,軍隊要脫離領導,好朋友有生命危險。他馬上向皇帝匯報,皇帝緊急召見宰相,宰相出宮去找王淵。

這樣一個大循環,事情終於落到了王淵手裏。面對危險,王淵沒有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