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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燕雲夢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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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貫很榮耀地回到開封城,他想歇兩天了,可是他突然發現,一個更大的戰場等著他。在這個戰場上,危險真正籠罩了他,就算再多一百萬的軍隊,也沒法替他擋災。

皇帝和首相一起惡搞他。

仗打贏了,方臘就在開封城裏被砍頭,這讓趙佶很舒爽,嗯,反抗我的都去死!可是生活呢,他的日子裏不能少了奇異的石頭、艷麗的花朵,它們必須每天換著花樣地出現,不然他會無聊寂寞。

這個想法和王黼不謀而合,王黼是花石綱的總綱頭,花石綱是他比皇帝還要優越的生活的來源保證,他比誰都盼著讓花石綱立即恢覆。

可是,童貫反對。

說來童貫也算是六賊中的一個異類。他和所有的權二代、富二代都不一樣,也和蔡京不一樣。蔡京是看破世事驚破膽,寧願毀卻百年身。他從最厚黑的政治漩渦裏爬出來,為了生存改了初衷,變成了一個寧負天下人、不負好前程的壞人。他的本質是膽小鬼,他怕淒涼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成功之後,總是縮在富貴的天地裏,絕不再去見人間的疾苦。

童貫不行,他要帶兵,要去打仗,他的生命裏無時無刻不出現著屍橫遍野、餓殍滿地的慘狀,人間的地獄他見得太多了。他終究不是殺人魔王,沒法做到毫不動心。

比如這時,他長嘆了一聲,說:“東南人家的飯鍋還沒支穩,就又想幹這種事了?”

說這話時,他很是失望,趙佶和王黼更是難堪,他們都是聰明人,非常清楚童貫這是在罵他們——淺薄的小兒,傷疤才好就忘了疼,還搞花石綱,不怕再次激起江南起義嗎?

面對難堪,趙佶忍了,童貫勞苦功高,剛剛立了大功,不能駁他面子。但是王黼怒了,老東西,你暈頭了吧,俺們是壞人耶,你見過壞人堆裏也尊師重道嗎?

搞他,趁這機會踢開這塊絆腳石,越過宋朝惡人榜的前兩名。

王黼拿了一張紙去見趙佶,上面寫著童貫在江南發布的那道詔書。罪己詔,他相信只要趙佶看了這個,自己的目的就會達到。

果然,趙佶大怒,既羞又愧更怒,他沒忘記當初給童貫的承諾,童貫可以在江南以他的名義發布聖旨,可也不是讓你發罪己詔。趙佶是個追求完美的人,是覺得自己美好到需要天地間最美最奇異的石竹花木來掩映的人,怎麽能容忍自己犯了錯,還向人認錯呢?

童貫的形象轟然坍塌,就算再有能力,再忠心也沒用了,他讓趙佶沒法面對,只要見面就會覺得羞辱,這還怎麽過日子?

王黼滿意了,他又成功地拆了一個人,搞倒童貫,他的勢力會升得更高,甚至會滲透進軍隊裏,成為集政、軍於一體的大佬,這是蔡京都沒法比的。可是沒等他來得及得意,立即就渾身冷汗。童貫反擊了,武裝太監不僅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而且迅速做出了反應。

具體的招數史書裏沒有記載,結果是王黼大驚失色,立即投降。投降?罪己詔的事怎麽辦,影響怎麽消除,皇帝的印象怎麽抹去?總得有個說法吧。

童貫一概不管,誰挖的坑誰去填,王黼小兒,你去想辦法。王黼欲哭無淚,這活兒的難度太高了,誰有記憶清除器借用一下,不然只要皇上記得罪己詔,這事兒總有再翻出來的一天。想來想去,王黼想到了一個利己利童貫也利趙佶的好辦法。

他先去見趙佶,這樣說:“陛下,南方平定了,經濟覆蘇了,花石綱恢覆了,遼國快滅亡了,您還要燕雲十六州嗎?如果想,那麽得盡快,別被女真人都搶光了。”

趙佶既喜又急,“朕要,一定要燕雲十六州。”

“好,那麽童太尉……”

“讓他出征。”

趙佶搞定了。王黼再去見童貫,“太尉,您英明神武,天下無敵,眼前大好機會,您定下的聯金滅遼的計劃可以實施了,我作為帝國首相全力支持您!”

童貫驚喜,“真的?”

“當然,在我的建議下,皇帝已經同意了,由您率軍出征。”

“好!”童貫滿意。

王黼也滿意,聯金滅遼,這事辦成了,普天同慶,誰也不會再記著罪己詔這塊小陰影;要是辦砸了,天塌地陷,更大的麻煩面前沒人理會小錯處。

趁童貫高興,他又加了一句,“太尉,自古打仗費錢糧,為了支持您順利北伐,我決定親自接手財政,希望您能同意。”

童貫同意。之後,王黼把樞密院踢到一邊,在三省設立經撫房,專門為北伐籌款,命令每一個宋朝的成年男丁都要上繳免夫錢,這一項他刮到六百二十萬貫。想了想,他覺得意猶未盡,北伐的時候是要過黃河的,那麽順便把黃河也修一下吧。

修黃河利在全國,像淮、浙、江、湖、嶺、蜀等地的,和黃河不貼邊的男丁們也有責任,太遠出不著力是吧,那麽出錢。每人至少二十貫,這樣他又刮到了一千七百多萬貫。

綜上所述,堪稱一份罪己詔引發的血案,聯金滅遼達到了王黼、童貫、趙佶共同受益的目的。

事實上,宋朝也必須得出兵了,計算時間,這時距離上次金國使者離開開封城已經過去了近十個月,戰場瞬息萬變,遼、金之間的局勢早就天翻地覆了。

事情從耶律延禧說起。

這位仁兄的心態非常好,上京都危在旦夕,他反而很悠閑。他公開對外界宣稱,“我和宋朝是兄弟,和西夏是舅甥,就算遼國丟了,到哪裏也還是一世富貴。”

說完就幹,他把大批的金銀珠寶打了包,綁在了兩千多匹馬上,隨時準備跑路。這是一個多麽天才的皇帝啊,他想用這種方法顯示自己很有底氣嗎?

比他更天才的是他的大臣蕭奉先。

蕭大臣再接再厲,在助金滅遼的工作上做出了決定性的壯舉。他在這樣的緊急關頭,把遼國的軍政體系徹底搞垮。

耶律延禧有六個兒子,分別是晉王耶律敖魯斡、梁王耶律雅裏、燕王耶律撻魯、趙王耶律習泥烈、秦王耶律定、許王耶律寧。

最傑出的是晉王耶律敖魯斡。

主要的妃子有兩個,文妃、元妃。文妃生晉王耶律敖魯斡,元妃生秦王耶律定。這位元妃還是蕭奉先的妹妹。

蕭奉先在國家都將要保不住的情況下,突然間心血來潮決定搞一次宮廷政變,把外甥推上皇帝的寶座。那麽晉王一系就必須去死。

達到這個目的,政變的範圍就太大了。除去晉王本身的實力外,光是他媽媽文妃的勢力就超強。文妃有一姐一妹,姐姐的丈夫是宗室人員耶律撻葛裏,妹妹的丈夫叫耶律餘覩,是遼國當時數一數二的將軍,當時正率軍在前線和金國人交戰。

由此可見,晉王體系是多麽完整,由內而外,從政到軍,全套的家夥都齊全。相應地說,如果真的摧毀了這一切,遼國的軍政實力立即降檔。當此國難之時,這麽搞純粹是自殺行為。可蕭奉先不管,他的眼裏只有自己家裏這一小撮人的幸福。

為了小家毀大家,這是宋、遼兩國的敗類們共同的想法。蕭奉先一個人幹了蔡京、童貫、梁師成、王黼等所有人的活,他的業務水平之高,實在是那個時代裏最炫目的存在。

機會來了。

某一天,文妃的姐姐親情發作,不可遏制。她先是進宮看望了二妹、外甥,之後又想起了三妹,真是好久不見了啊,無論如何要見到。

她帶著自己的丈夫去前線,她的三妹、三妹夫都在軍隊裏。這樣一幕感人的親情戲落在全遼國人的眼裏,都感嘆真是大姐比母,愛得深沈啊。落在了蕭奉先的眼裏,瞬間就變味了。

他去向耶律延禧告發,說晉王系發動了政變,文妃的姐姐先去皇宮聯絡了文妃、晉王,現在去前線聯絡耶律餘覩,只要軍權到手,您只好去做太上皇。

耶律延禧立即怒了,他不由分說殺了文妃、文妃大姐、姐夫,只留了晉王一條命,並派人去前線召回耶律餘覩……耶律餘覩蒙了,他招誰惹誰了,正給國家賣命呢,突然間國家要他的命,這都是為什麽?當他清醒過來之後,留下的路只剩下了兩條:等死,或跑路。

跑到哪兒去?身負如此冤屈,還要躲藏一世嗎?耶律餘覩一怒之下決定投降金國,借金兵的力量來覆仇。就這樣,完顏阿骨打憑空撿到了寶貝。

清朝是傾全國之力,打贏松山之戰後才抓到的洪承疇,從此得到了明朝的活地圖,進關後無往不勝。而金國人是毫不費力,由蕭奉先倒貼一樣地撿到了耶律餘覩。

耶律餘覩滿腔怨毒,積極工作,上崗沒幾天就拿下了遼上京,接著在宋徽宗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的正月裏攻破遼中京,速度之快,讓完顏阿骨打都不敢置信。原來朕最好的將軍居然是遼國人。

耶律延禧慌了,遼中京剛被威脅時,他就徹底南逃,逃到了燕雲十六州。接到遼中京陷落的消息之後,沒等金軍殺過來,他立即起身奔向鴛鴦泊(今河北張北西北)。他覺得那兒是塊野地,是他平時打獵的地方,一來熟,二來遠,金國人應該不會再追了。

他低估了耶律餘覩的憤怒,耶律餘覩腳前腳後就追來了,而且還帶來了一個超猛的金將完顏婁室。完顏婁室的地位相當於遼國的耶律休哥,起兵以來號稱“常勝”,是金國的軍中之膽。他只是缺了一份完顏阿骨打直系親屬的血脈,不然粘罕、兀術之流都只是他的小跟班。

如此殺星蒞臨,換誰都會想著怎樣逃跑吧。蕭奉先不,他的大腦結構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居然找到了一條全新的解決辦法。下面是他和耶律延禧的對話。

蕭奉先:“陛下,追兵又近了。”

耶律延禧:“……※#!§÷$難道我不知道?!”

蕭奉先:“您知道耶律餘覩為什麽窮追不舍嗎?”

耶律延禧:“……※#!§‰※這個不知道。”

蕭奉先:“這是因為我們中間還有晉王,他是耶律餘覩內侄,耶律餘覩叛亂之心不死,他是想奪回晉王,另立遼帝,只有這樣他才會罷兵。”

耶律延禧呆滯。

蕭奉先:“同理,只有殺了晉王,斷了耶律餘覩的希望,他才會罷兵!”

耶律延禧暴怒,“真的這樣嗎?全天下人都知道,朕為了遼國什麽都可以舍棄。為了救國,為了救民……殺晉王!”

晉王就這樣死了。

以上,就是遼史裏赫赫有名的“為國殺子”事件。這件事從構思到發展到結局,無一不是遼國滅亡的濃縮版,耶律延禧和蕭奉先緊密配合,真正做到了只要你敢挖坑我就敢跳,只要你敢跳,我就敢再挖坑的良性循環。

晉王死了,蕭奉先的外甥秦王耶律能終於爬上了遼國皇儲的第一順位,可這有什麽用呢,悲憤的耶律餘覩有了更大的動力,他無視鴛鴦泊的覆雜地形,率軍殺了過來,發誓要為兩位大姨子、一位連襟、一位外甥報仇。

好玩的是,直到這時,耶律延禧仍然沒回過味來,他帶著蕭奉先、耶律能、兩千多匹駿馬馱著的金銀珠寶繼續跑路,下一站是遼西京(今山西大同)。他跑,耶律餘覩繼續追,只要他追,耶律延禧就繼續跑。這是上演了無數次的主旋律了,金國人簡直是追著耶律延禧跑,跑過哪兒,哪片疆土就到手。

自古以來改朝換代,從來沒有這麽輕松、荒誕、愉快的。

遼西京也不是終點站,耶律延禧跑到這兒仍然不放心,他想了想,又一次離開城市跑進了森林,這次夠狠,選的地點是夾山(今內蒙古武川西南)。這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了,以女真人的原始程度也不敢孤軍深入。追擊終於告一段落。

這時,遼國五京已經丟了四個,只剩下了南京析津府,也就是燕雲十六州裏的幽州,現在的北京城。在這裏遼國有一部分軍隊,一整套政府領導班子,外加一個王子。

該王子是燕王耶律淳,一個非常不得耶律延禧歡心的苦命孩子。在全民族都遭殃的情況下,他被爸爸拋棄了,扔在金國和宋朝的夾縫裏,在理論上註定了必死無疑的命運。

但就是這個孩子,給遼國留下了僅存的一點點尊嚴。

在公元1122年前後,他的軍隊不多,只有六七萬人。有兩個宰相,都是漢人,分別是張琳、李處溫。有一位妻子,封號是蕭德妃。此外還有一個官場的新人,他的名字叫耶律大石。

在合法的皇帝逃進原始森林之後,遼國最富庶最文明的燕雲十六州沒有想著向敵人投降,而是積極地抵抗。

耶律淳被推舉為新皇帝,他的就任很倉促,甚至不合法,他的任期也很短,前後不超過三個月,但他在歷史裏留下非常牛的印跡。

為了紀念他,歷史把他治理下的燕雲十六州稱為“北遼”。

北遼面臨的最大危機不是女真人,而是世代友好的兄弟之邦宋朝。他就任的時候,正是宋朝撲滅方臘起義,童貫騰出手來準備北上的時段。剛剛好,這兩個人碰在了一起。

在宋朝一方,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情況好得出乎意料,連之前的失誤都能補回來。之前渡海結盟時,趙佶擺了大烏龍,把燕雲十六州的地理區域都搞錯了,導致金國人只答應了一小半的土地轉讓。現在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一路狂跑,把金軍的主力都引到了蒙古草原的深處,現在燕雲十六州附近除了遼軍的殘餘兵力外,幾乎是一片真空。

只要出兵快,打得狠,管他什麽金國不金國,趁機搶到手,以前談的合同就是一張廢紙!

宋軍帶著這種欲望出征,為了必勝,童貫率領十五萬大軍(一說十萬)出開封,這裏面的成員有西北軍、禁軍,等到了東北方邊界之後,還有原來駐守的邊防軍,這樣最起碼可以達到二十萬以上的軍力。

無論從哪方面講,都足以壓倒燕雲戰區的遼軍。何況這時遼國人魂不附體,早就被嚇垮了。更何況燕雲地區主要是漢人,自古以來漢人的向心力都是超強的,他們會主動幫助宋軍收覆故土。

戰前分析到這步,趙佶也來了興致。他從每天忙碌到沒有一分鐘俗人事務的生活裏抽出了幾分鐘,給童貫批了一個條子,給這次軍事行動定性。

——童愛卿,我有三點要求:第一,最好的結局是號召漢人恢覆故土,我們自動得到燕雲全境;第二,讓遼國人保持自治也可以,但耶律淳必須納款稱藩,成為宋朝的屬臣;第三,實在不行,你可以提軍巡邊,在邊境上等待時機。

所謂的時機,說的是等金軍主力從草原深處殺回來,那時南北夾擊,燕雲必破。但是宋朝想得到好處就比較難了,畢竟是火中取栗。

於是,童貫很糾結。

局勢要求速戰速決,趙佶卻提出了三點要求,每一點看上去都很有道理,仔細想一下都會變成溫吞水。試想,第一,號召漢人。

漢人是可以號召的,看趙光義當年遠征燕雲時,漢人真的舉城歸降。但那是有幾十萬強大軍力做保證才行,而且年深日久了,一百六十多年以後怎樣,是可以預料的嗎?

第二,讓耶律淳納款稱藩。

好主意!但這是政治協商好吧,一旦公文往來討價還價,好幾百公裏的距離來回折騰,要搞到何年何月?只要搞到兩個月以上,金軍立即到位。那時啥都晚了。

第三,提軍巡隊。

實在無語,到這步想必是勸降被拒絕,打仗沒效果,成了一個相持不下的局面,再提軍巡隊有意義嗎?這四個字是耀武揚威,是王厚拿下熙河路之後,在西夏邊境上玩的手段,跟這時根本不貼邊。

可這是皇帝的命令,童貫必須遵守。當然,他可以再一次君命有所不受,但小心已經有過前科,再不聽話,哪怕打了勝仗也沒好結果。

糾結啊糾結,到底是聽皇上的呢,還是聽局勢的呢?童貫在苦惱中催動大軍,奔赴燕雲。在前方,還有一連串的糾結在等著他。

先是戰備。

到了宋帝國東北邊境上,童貫開始視察戰略人員物資。不看不知道,看了真心跳。只見號稱自古武風強盛的河朔地區,居然是一片軍備真空狀態。

河朔軍備從澶淵大戰之後,一百多年以來什麽都沒做。城破了不修,怕遼國人疑心;河塘涸了不引水,怕遼國騎兵不爽;士兵老了不換新兵,怕遼國人緊張……現在的東北防線上,軍人沒素質,比民兵強不了多少。

軍糧很充足,但是打開倉一看,都是陳的。去掉皮殼,連一半都剩不下來;軍械從太原、大名、開德等地緊急調運了些過來,數量先不說,看質量都是些廢品。

這樣還打什麽仗?童貫坐在高陽關前線上頭疼得想撞墻。啥也沒有,難道要再從西線上調嗎?西軍的精銳部隊調來,西軍的戰備物資也調來……黨項人突然打過來怎麽辦?

更糾結的是人員。

這一次西軍出征,童貫帶來的都是聲名顯赫的名將。童貫之下是劉延慶,這位黨項族大將久經考驗,有勇有謀(嗯,主要是“謀”),是領導手裏的親信人,用著就是放心。

下邊的主戰力量分成兩支。一支是西軍中的傳奇人物種師道;另一支是“活捉”方臘的辛興宗。這兩個人是整個西軍中的風雲人物,尤其是種師道,他的鋒芒已經蓋過了收覆河湟的王厚,成為西軍旗幟。

他的威名是在七年之前的臧底河之戰打出來的。

臧底河是座軍城,是西夏人築在宋朝西北保安軍北邊的一座堡壘。多年以來,宋朝一直用築砦戰術蠶食西夏,西夏人被逼急了,也在宋朝的邊境玩了同一手。

宋朝立即火了,派出了兩大王牌王厚、劉仲武(名將劉锜的父親)集結陜西涇原、鄜延、環慶、秦鳳四路大軍圍攻。按說這是全部的底牌了,拿下一個剛剛建起來的小軍城有何難處?可事實讓人震驚,以王厚橫掃吐蕃,破城無數之威,以西軍除熙河軍之外全部精銳之力,居然打不下這個小小的臧底河城。

而且,折軍近一半!

空前的損失,讓開封城都震動了,這回宋朝人也嘗到了西夏人的痛苦,攻城實在是太難了,而且代價太大。但打不下來的話,西夏人會步步緊逼,把堡壘也修到宋朝的腹地來。

宋朝第二次的攻擊由童貫親自率領,種師道、姚古為主戰力量,集結西軍十萬人馬,再攻臧底河城。開封方面下了死命令,以十日為限,必須拿下它。

臧底河城,成了一臺攪肉機,註定要埋藏幾十萬人的屍骨。就是在這場戰爭中,種家軍的威名達到了頂峰,種師道的強硬兇狠讓敵我雙方都心驚膽戰。敵方,西夏人被連攻了八天,不分晝夜輪番強攻,簡直是用屍體往城頭上堆。

己方,在強攻八天之後,戰場上一個將軍實在是累壞了,找了把胡床坐著休息一會兒,被種師道看見了。種師道大怒,當場把這人斬首,屍體掛在轅門前,號令全軍,限時一天,如果還拿不下臧底河城,都像這人一樣處斬!

臧底河城當天陷落。

一將成名萬骨枯,種師道威名遠揚震懾西北。多好多強的將軍,用來打破落戶遼國多合適,可惜的是種師道不配合。他公開說,鄰居家裏遭了賊,我們不去幫助,反而趁火打劫,這實在說不過去。我不想幹。

軍心如此,糾結不?

困難太多了,幾乎是全方位的,這讓童貫的心裏很沒底兒。但是轉念一想,他這點小問題和幽州城裏的耶律淳相比算什麽呢?

他頂多是不充分,耶律淳是很絕望。

那就成了,進兵!但是又一次剎車,他想起來了,皇上說過,第一要爭取民眾,來個和平解放。於是他派出了很多的使者,向燕雲地區的各州各縣展開勸說攻勢。

歷史證明,這事兒做得很失敗。從漢人丟了燕雲十六州到現在,過去一百八十多年了,再濃的血也被稀釋,生於斯長於斯,契丹人給了漢人平等權,一直活得很好,憑什麽你們突然出現,說聲老鄉們好,就跟著你們造反?

對燕雲地區的漢人來說,童貫不是來解放的,他們是遲到了一百八十多年的還鄉團。除了極少數的人表示歡迎外,根本沒人理會,相反有很多人向幽州報告,有敵特!

於是,趙佶發起的親情攻勢起到的作用是提前警告了耶律淳,並且把契丹人集體惹火。做到這步之後,童貫發起了第二波攻擊,他派出正式使者去幽州,勸降耶律淳。

在這種情況下勸降,效果只有一個,耶律淳大怒。

宋朝一共派去了兩撥使者,被耶律淳殺了一對。到這時,童貫才算執行完了趙佶的前兩項政策,帶著超過十五萬人的大軍殺了過去。

全軍分成東西兩路,東路軍由種師道率領,從白溝發起攻勢,西路軍由辛興宗率領,目標是範村。兩軍相比,東路軍無論是兵力還是攻勢方向,都是主力軍。

戰爭的最初焦點,集中在白溝。

白溝,即今河北新城東自北而南的白溝河。它地處京、津、保三角腹地,北距北京一百零二公裏,東至天津一百零八公裏,南到保定六十二公裏,是這片土地的天然中心,自古以來都是兵家的必爭之地。追溯源頭,戰國時燕太子丹派荊軻獻圖刺殺秦皇,那張圖裏所繪的地方,就是白溝區域。

宋朝當年連番血戰,動輒近百萬人生死,趙光義耗盡一生心血,也沒能搶回來它。這回童貫出征,本應該突然襲擊,瞬間越過國境線,卻搞來搞去,仍然還是在白溝這裏和遼軍相遇。

盡管鬧情緒,但真正開戰了,種師道還是非常認真的。他派出了手裏的王牌戰將,號稱“萬人敵”的前軍統制楊可世去搶占陣地。

白溝界河的橋。

這是重中之重,現在宋、遼兩軍隔著河都能看著了,作為攻擊一方,這座橋至關重要,如果被遼軍搶先毀了,現搭起來一座能承載近十萬大軍的橋簡直是開玩笑。

楊可世行動神速,他帶著幾千輕騎兵沖了出去,盡管是客場作戰,但他一路狂飆,居然直接沖到了橋北岸。這等於是把白溝河拋在了身後,進入到遼國國境。

天險變通途,這時他心情大好,從懷裏拿出了童貫交代下來的特殊武器——勸降榜。上面封官許願,只要遼國的軍隊肯投降,官位待遇好商量。

到了這一刻,宋朝的頂級官場仍然在做美夢。這也難怪他們,他們怎麽知道這時楊可世面對的人是誰呢?對面的遼國將軍叫耶律大石!

這位遼國的末代狀元文武雙全,就像命中註定一樣,沒在耶律延禧的身邊當官,而是分配到了燕雲十六州。從這時起,他走上了歷史的舞臺。

楊可世送來的勸降榜被他撕得粉碎扔到地上,他接下來的動作讓楊可世大吃一驚,他沒有命令遼軍沖擊,而是派出大股騎兵沖向了白溝河的下游。這意味著什麽?楊可世瞬間明白,他之所以能一路沖過白溝橋,不是因為他的速度快,而是耶律大石根本就不跟他搶。

下游一定有淺灘,遼國的騎兵能涉水過河,抄宋軍的後路!

意識到這一點,楊可世馬上分兵尾隨遼軍,隔著河盯住,遼軍在哪裏過河,就在哪裏設防。正巧這時種師道派來了後援部隊,領軍的是老將趙德,楊可世讓他向河下游增援,他本人仍舊占據白河界橋。

無論怎樣分析,這都是當時的最佳方案,既守住了既得利益,還防住了遼軍的暗算,剩下的就是用實力說話。兩軍對撼強者勝,他非常渴望。

他是萬人敵,這不是空話,是他在西北戰場上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楊可世算到了開頭,沒算到結尾,他算對了自己,卻沒計算清楚趙德。趙德是個老西軍了,按理說混到這位置,哪個西軍將領都是屍山血海裏滾出來的,哪怕不能常勝,至少不是個膽小鬼。

但萬事都有意外。

只有極少數的勇士是從不膽怯決不妥協的人,更多的是一會兒勇敢一會兒怯懦,狀態跟著局勢走,得看當天遇上了什麽敵人。

趙德就是這樣,他沿河岸追向下游,速度很快了,可惜他是增援來的,啟動比耶律大石慢了些,他趕到時,遼軍先鋒已經從淺灘頭渡過了河。他憑經驗立即斷定,這些遼國騎兵的兇狠度超過了他的勇敢值。

這些遼人是來拼命的,他們建國兩百多年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五京已經丟了四個,偌大帝國只剩下了燕雲十六州這一塊,還被宋朝逼上了門。這時他們的心態,可以用剛才耶律大石撕碎勸降榜時的話來形容——“無多言,有死而已!”

未來的西遼開國皇帝都拼命了,手下的大兵們還怕什麽,他們只想和這夥趁火打劫撿現成便宜的宋朝人同歸於盡。

趙德轉身就跑了,把楊可世、白溝橋北的幾千宋軍輕騎都扔在界河對岸,這等於是人為地把之前火速突進的楊可世部變成了孤軍。只要讓從淺灘處渡河的遼軍再兜回來,就全落進包圍圈裏。

危急中楊可世大怒,他大罵趙德道:“老匹夫,奈何一戰就跑,拿什麽報效國恩?”罵歸罵,趙匹夫跑得跟兔子似的,根本不可能因為臉紅回來幫他。

耶律大石指揮軍隊合攏包圍圈,要吃掉宋軍的先鋒。這是他的軍事生涯第一戰,說實話真是很不錯的開端,從理論上講,他必將大獲全勝。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不講理的楊可世。這世上有種人是沒法靠人多就壓死的,多少人都不行,在契丹戰史上就有過先例。

五代時,以遼國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戰力,率領三十萬鐵騎包圍了後唐莊宗李存勖在內的一千餘名騎兵,結果居然是李存勖突出重圍,匯合十萬步卒追殺耶律阿保機一百餘裏。

楊可世當然沒有逆天到李存勖的程度,後唐莊宗是公認的五代第一強人,單以武功值計算,他的排名還要高於後周世宗柴榮。但他仍然不是末代遼軍所能包圍得住的。

楊可世率軍突圍,剛剛起步,就遇到了最大的兇險。耶律大石是狀元,他太聰明了,根本就不給宋軍機會,他集結了軍隊裏的弓箭手,守住南端,向宋軍密集攢射。

非常準確,命中楊可世。

楊可世的血瞬間就流了下來,流量之大,很快就灌滿了他的戰靴。他中的不是普通的箭,是遼國特制的鐵蒺藜箭。這樣的創傷,足以讓人失去戰力。但楊可世卻越傷越勇,他讓遼人知道了什麽叫做萬人之敵。他“怒發裂眥”,突入敵陣,連殺百餘名敵騎,率領人馬沖出了重圍,回到營寨。

真是神勇,足以讓遼國人目瞪口呆,可是回顧戰況,無論如何都是宋軍敗了。哪怕沒有損失多少士卒,沒丟掉陣地,仍然輸掉了第一回合。

並且,楊可世重傷,宋軍的前軍統制就此遠離戰陣。出師不利,種師道意興闌珊,這仗他本來就不願意打,出了這事,更是懶懶散散。當天夜裏,耶律大石率領遼軍來夜襲,他坐擁優勢兵力沒出擊,只是命令全軍各營金鼓齊鳴,遼人不知虛實,只好退走;第二天耶律大石又來挑戰,這回光線良好,他居然想沖進來踹營。

這胃口大得讓種師道惱火,只是個前軍小接觸占點優勢嘛,居然猖狂到這地步了。他下令全軍準備大木棒子,把營門口打開,放遼國人進來。

結果遼國人滿頭大包往回跑,限於史料的精確性差點,沒法證明耶律大石的狀元腦袋上是不是也紅腫一片。有了這種教訓之後,東線戰場上短暫地清靜了一小會兒。無論是種師道還是耶律大石,都把目光投向了西方。

西方範村,在今天河北涿縣的西南方,宋軍西路軍主將辛興宗在這裏遇到了一大堆國際聯軍。他左看右看,憑著多年的外戰經驗,認出了對面的敵人居然一共有四個種族,分別是契丹、漢、渤海、奚。這讓他的心情大好,遼國已經沒落到這步田地了,全國精銳喪失殆盡,守衛燕雲十六州這樣重要的地段,居然拿不出本族的軍隊。

辛興宗抱著這樣的看法走上戰場,註定了要被撞得頭破血流。範村等待他的遼軍的確是一支雜牌軍,但要看掌握在誰的手裏。

領軍的叫蕭幹,他家祖傳的雜牌手藝,可以說是遼國世襲的雜牌軍領導。蕭,是遼國後族的姓氏,蕭幹這一支世襲奚王,專門做少數民族的工作,到他這輩都是第六代了。關於怎樣整合不同民族,捏合成集中的戰鬥力,他是燕雲地區的不二人選。

戰鬥開始,宋軍的紀律性得到了完美體現。從趙光義開始,直到趙佶共有七位皇帝,每一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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