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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滅國級蛀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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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職務高低和危害大小為標準,從低到高排列,應該從高俅說起。他是這批蟲子裏最不起眼的副班長。這有些出人意料,人們印象中的高太尉是集卑鄙無恥懦弱殘暴為一體的妖孽人物,在《水滸傳》裏的惡人排名榜上,他比蔡京都高,雄踞北宋第一名。

可是在現實中,他實在是惡得有限。

高俅沒有文憑,屬於自學成材,據分析他的才應該很不錯,因為他能在北宋第一文豪蘇軾的手下做些抄抄寫寫的活兒。以東坡之才情,怎能忍受一個字寫得難看,行文粗陋的人在身邊呢?

所以,高俅無論是言談還是文字能力,都至少在中人之上。

蘇軾是很喜歡高俅的,在被排擠出京城到外地當官前,他把高俅推薦給別的高官。第一個,是曾布。曾布是頂級高官,足以蔭護高俅。但很遺憾,曾布說手邊人夠了,於是高俅只好另找別家。

高俅投靠了駙馬都尉王詵。

這是個不稱職的駙馬,王詵的生活太香艷了,成天招蜂引蝶,活生生地把蜀國長公主氣死。結果把宋神宗惹得大怒,公主剛安葬,立即把王詵撤職。可這不耽誤王詵和趙佶之間的私人友誼。

兩人是宋朝宗室裏的繪畫高手,每天恨不能二十五個小時膩在一起。

某一天,王詵派高俅給趙佶送去一個梳頭用的篦刀,當時趙佶正在踢球。高俅的機遇到了,他目不轉睛地看,看得未來的皇帝主動問他看什麽,會踢嗎?

高俅不僅會踢,還敢下場,那天他超水平發揮,一下子把趙佶踢成了票友,每天都離不開他。從此,他成了趙佶的親信,等到哲宗去世,趙佶登基,他跟著雞犬升天,做到了殿前司長官。

這是軍職,從此之後,北宋的軍隊變味了。

具體地說,高俅把國家的軍隊當成了自己的工程隊,給他蓋房子、修花園;當成了手工作坊,軍人加工器皿,運到外地去賣;當成了跟班的,每天不去訓練,陪著他東走西逛;還被他沒收了軍餉,沒有生活來源,逼著軍人們從事各種額外工作,去養家糊口。

在這個過程中,北宋京師重地的禁軍完蛋了,軍事素質一落千丈,等到大難臨頭時,盡管人數眾多,可毫無戰鬥力可言。

另一方面,他顯得很有人情味。他飲水思源,始終記著蘇軾的推薦之恩。蘇軾死後,每當蘇家子弟進京,高俅都會多方照應。

於是軍界之外,總會說高太尉厚道,高太尉仗義,高太尉不忘本。

不管怎樣說,高俅不招人恨。哪怕是在軍界內部,也沒人對他齜牙,因為所謂的腐化禁軍,爛掉戰鬥力之類的事,不是他開的先河。

北宋一代,除了開國皇帝趙匡胤時期,京師禁軍百戰百勝威懾內外,到了趙光義時就全完蛋了。燕雲之役、雍熙北伐、君子館慘敗,這三戰之後,禁軍老骨頭都沒了,剩下的都是少爺兵。

每月領軍糧,都雇人往家裏背,廢物懶惰到這地步,還有什麽指望。至於讓官兵幹私活兒,更不是高俅的專利,真宗、仁宗時期留下了很多的傳說,比如哪位兵哥哥的手藝獨到,做出了什麽新玩意兒,哪位兵哥哥好運氣,給哪位長官跑長途,賺了多少錢。

這事兒太多了,嚴格地說,高俅對北宋禁軍的傷害頂多是雪上加霜,要是把軍隊爛掉的帽子扣到他頭上,實在是不知所謂。

以上就是高俅的生平,也是他為什麽是惡人榜副班長的原因。剩下的幾個人就不同了,個個都是萬人恨,為害的程度,最差的也是禍害幾個省的角色。

高俅的上一位是楊戩。之所以這樣排,說實話是委屈了點,但沒辦法,誰讓他死得早,並且徒弟太神勇呢。

楊戩,北宋太監,主管禦花院。通過前面說過的艮岳等超級宮殿名園的建設,我們知道,這是當時最重要的政府工作。盡管童貫、梁師成等人都插了手,但專職負責這類事兒的,更是紅得發紫,手眼通天。

楊戩只憑著蓋房子修園子,在官位上就能和隱相梁師成平起平坐,到達節度使的高度。按說有了這樣的名分、職權,楊戩蠻可以大打出手,和梁師成爭奪一下太監裏的戰鬥機,嘗嘗後宮第一的滋味了。可是他不,他很聰明,很知道進退,沒去惹握著國家符印的梁隱相的麻煩。

他另有愛好。

自古以來,太監最愛的是錢。作為無妻無兒無女,甚至傷殘身體,把祖宗也拋棄的太監,這個世界除了錢以外,還有什麽是真實的呢?

於是,楊戩成了當時最能圈錢,也最敢圈錢的人。

對於一個有權的人,什麽是最來錢的東西呢?答案——土地。自古以來,土地是政府最大的,也是最後的資產。

楊戩搞上了土地買賣,他成立了一個叫“西城所”的部門,專門派人下鄉,到各個州縣裏去召集民眾,核查田契。

各地的百姓很配合,政府要查證,還不小跑著回家取?結果取來後,西城所的人開始問,這塊地是從哪兒來的?答,父親留下來的。好,你父親是從哪兒搞來的?答,爺爺留下來的……以此類推,直到問及祖祖太爺以上。

年代太久遠,嗯,好,拿出證據來,證明是你祖祖太爺給你祖太爺的!

人民崩潰。

上面是祖傳型崩潰,有聰明的另想了別的法子,面對質問,他會說,這是我買的。好,你從誰買的?答,東村頭甲。好,找東村頭甲來,問甲從哪兒買的,如此類推,可以推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後邊去,到那一步,就算是007邦德穿越過去,也別想找出最早的那個買主。

西城所能一直追問到五代十國去。

於是,人民再次崩潰。

崩潰的結果是加租加稅,只要定下來,以後哪怕天災人禍顆粒無收,也別想逃債。這種方法從汝州開始推廣,覆蓋到京東、京西、淮西、淮北等各大富饒區。怎樣,挺狠吧,不,這只是楊戩用土地圈錢的各種辦法中的一個。嚴格說來,還是很覆雜,很笨的一個。

後來他想明白了,與其這樣折騰,不如無中生有。西城所在全國範圍內勘查哪兒有廢堤、棄堰、荒山、退灘、淤流灘地等無主地段,強迫就近的農民去耕種。

只要種上了,立即成了他的終身制佃戶,無休無止祖祖輩輩給他交租子。到後來,他貪到了連水面上的營生也不放過,大名鼎鼎的梁山泊就被他圈了進去,每條漁船都成了他的產業。估計當地姓阮的三兄弟就是被他刺激著了,去打家劫舍的。

楊戩輝煌的圈錢生涯結束於公元1021年,他得病死了。但他的精神長存,又一個傑出的錢癆型太監出現,做得比他更給力。

李彥出場。

這是北宋太監三劍客中的最後一員,也是其中最兇殘的一個。他全盤接手了楊戩的圈錢生意,操作的方式卻比楊戩先進太多了,以至於連西城所都失去了意義。

根本就不用去查地契的嘛,費那個勁幹什麽,李彥派人直接站到看好的土地上,然後大聲宣布,這是無主荒地!

就這麽簡單,誰不同意誰去死。

做得最狠的一次,他派人把魯山(今屬河南)縣的田地契都集中起來,當著契主的面,一把火全燒了,全縣的土地都變成了“公田”。

全變成了公田,公田是不交稅的耶,那麽原來的稅怎麽辦?這是個問題,涉及皇帝陛下的腰包的。李彥想了想,這樣吧,魯山縣已經是我的了,不能再為難他們。把原來的稅,都攤派到鄰近州縣去。

在這種乾坤大挪移的轉換下,既保證了皇帝的腰包不縮水,還確保了他本人的腰包變豐滿,這是多麽完美和諧的辦法!

史稱,被李彥看中的“荒地”居民們生活變成了這樣:“農不得之田,牛不得耕墾,殫財靡芻,力竭餓死,或自縊轅軛間……”

以上就是李二代的行為了,做法毫無遮掩性,連一點點的自愧心理、畏罪心理都沒有。這就是典型的富二代、權二代們的行為,他們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根本就不認為有什麽狗屁的法律存在!

到這裏,相信大家對李彥已經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了吧,別,先別忙,在北宋惡人榜上他只是倒數第三而已,就算在他擅長的業務範圍內,也有人比他更強。

他主管的地盤在西北,宋朝時的西北算是老牌的政治經濟中心,但是在實際指標上,長江以南已經迅猛崛起,政治上連續出現宰執人員,如王安石、曾布、章惇、蔡京、蔡卞等人,拋開西北代表司馬光先生,幾乎壟斷了神宗之後的宋朝權力。

經濟上更是一枝獨秀,可以說開封城的繁華,自從宋太祖開始,就是由江南支撐的。

排名在李彥之上的,就是把江南搞成人間地獄的那個人。

朱沖之子朱勔。

朱沖作為一個白手起家的人,是很有分寸的。他在剛剛有點錢之後,就樂善好施,號稱災年施粥寒天舍衣,在東南一帶很有善名。

直到他遇到了蔡京,成為開封禦花園的官倒,為艮岳等名園項目服務,氣焰才有所擡頭。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很低調,一直乖乖地隱藏在蔡京等人的身後,很踏實地賺取黑心錢。

朱二代不是這樣,他的一切都是張揚猖狂的。徹底分析一下他的生活,才會明白當時天下最牛的富二代到了什麽程度。

朱勔的生活圈子分成兩個,一個在江南老根據地,一個在開封京城。先說京城吧,畢竟要從低往高說,倒啖甘蔗才有味道。

在京城,朱勔是快樂的代名詞,註意,不是說他很快樂,是說他是整個開封官場的快樂。他走到哪裏金錢就淹沒到哪裏,每年他孝敬給官員隊伍的錢,絕對要超過趙佶開出去的工資。另外,他還是個渠道,通過他,哪怕是皇宮深處的隱秘,都能第一時間了解。

因為他能隨時出入宮禁,在皇宮的每一個角落閑逛,甚至不需要避開嬪妃。為什麽呢,因為他是花石綱的代表,他有義務有責任巡視皇帝的家,看看哪裏還需要什麽裝潢點綴。

這項工作朱二代幹的是很認真的,經常得到獎勵。比如某天他突然在袍子的肩膀部位繡了一只金色的手,別人問這是啥。朱勔很虔誠地說,剛剛這裏被陛下的禦手撫摸過……又一次他的胳膊上突然纏了一塊黃羅絹,這條胳膊表現僵直,一動不動,哪怕是與人打招呼行禮,也舉不起來。大家問,朱二代,你中年麻痹了?答,哪裏哪裏,剛剛這條胳膊的這個部位被陛下再次撫摸了一下。

這是他在開封城裏,表現得很舍財很快樂,並且有些小可愛。他回到江南之後,就是另一張臉了。其表現是,他在京城裏所有的謙卑、可愛都成百倍地找回了平衡。

先是錢,一般人認為朱家的錢是從國軍庫裏掏出來的,他們每往京城裏運送一批花石綱,就能漫天要價,把石頭換成金子搬回家。這沒錯,但不全面。財富到了朱家,金子銀子什麽的都是垃圾,他們要的是皇帝級別的東西——土地。

玩到最後,玩的都是土地。朱家的田產跨郡連邑,用州、縣這樣的尺度單位已經沒法測量了,每年收上來的租子達到十餘萬石。

接下來是地產。

朱家是皇家園林供應商,自己住的地方會差嗎?先是大,“甲第名園,幾半吳郡”,這個吳郡可不是單指一個地界,這是說自古傳下來的吳越之地裏的吳,是個代名詞,是江南的象征。朱家的花園,達到半個江南!至於怎麽來的,有一個例子。

蘇州園林甲天下,孫老橋一帶在北宋時更是名園,被朱勔看中了,他偽造聖旨,說是皇帝征用,強行逼迫數百戶人家搬走。動遷當天,哭聲一片,是北宋強拆遷的代表作了。

再接下來的是權。

朱勔本人的官銜很一般,在公元1120年之前,他是隨州觀察使、慶遠軍承宣使。這是虛銜,如果不掛上些職能部門的差使,在開封城裏吃白食都能讓店家打出來。

兩年之後,北方燕雲戰線出了結果,趙佶一時高興普天大慶,宋朝官集體升職,朱勔才升到了寧遠軍節度使、醴泉觀使。這還是虛銜,節度使早就沒人要了,讀書人頂這個銜都覺得丟人;醴泉觀……一聽就是個道觀,多領一份工資罷了。

這就是朱勔在開封城裏的官方地位,如果他在趙佶的面前紅度下降,那麽身價立即一落千丈,沒人會再搭理他。

可回到長江之南,他是另一個人了。在那一片廣大的,比長江之北失去燕雲地區的北中國還要大一些的江南之地,他的權力遠比趙佶要直接。

不是比趙佶大,而是更直接。

整個江南的官府都是他的幕僚,像郡守一級的官,很多都是他的親信。他所到之處,連退了休的宰執人員都得親自出迎。他的兄弟子侄娶的都是皇家宗室之女,他的大小老婆都有官方封誥,他家裏有一百五十多個人有八、九、十品武官的職稱,而這些人只是給他挑水、種地、打掃院子的奴仆!

而他本人每個月裏總有兩次必須要做的小事,煩啊,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這兩天,江南地區的省市級高官都要到朱家集合,接受他的點名……每當此時,朱勔還是相當郁悶的,因為他不得不把趙佶的畫像掛起來,算是替皇帝檢閱。

可誰給他的權力,讓他把皇帝的畫像掛在他家裏的?

掛了,又能把他咋地?

如此一來,長江以南,宋朝官方的命令幾乎沒有威懾力,真正掌權的是朱家,這一點連開封城裏也知道。時間長了,大家為了表示認可,給朱家送了個外號——“東南小朝廷”。

穩占南中國,割據半邊天,如此威勢,朱勔也只是二當家,他在北宋惡人榜要排在另一個人之後,那就是宋朝當紅的宰執王黼。

王黼,字將明,開封人。原名王甫,之所以改了名,是因為趙佶喜歡他。嗯,說來王黼也是歷史名人,在東漢時舉國聞名,乃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太監。

宋朝的王黼是一個帥到妖孽都沒法覆制的大帥哥,他長得金發碧眼,面如敷粉,長身玉立,就像漂洋過海從西半球穿越到宋朝的白種人一樣。這樣的人讓趙佶怎麽能忽視呢,比他養在艮岳的各種珍禽異獸長得還特殊!

細查王黼的發跡史,可以集中到兩個字——捧、拆。

他第一次在官場裏捧的人是同學何志的老爸。何老爹名叫何執中,是趙佶剛登基時的次相,當時王黼很上進,是真材實料考上來的進士,何執中看在是兒子的同學,並且被捧得很開心的分兒上,推薦他當上了校書郎、左司諫。

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一個小小的進士,連三甲都沒入,就直接當上了館閣人員,並且在知諫院兼職,這是多麽高的起點,想想幾十年前王安石、蘇軾想進館閣還得經過考試,範仲淹想進知諫院還得先到外地當好多年的地方官。

何執中對後輩的提攜,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高了,所以經常性地掛在嘴邊,有事沒事地向同事親友講講,來標榜自己是多麽的寬仁厚德。某一天,他在和親愛的同事蔡京閑聊時也說了一遍。這一次,他沒能等來認可的眼光、推崇的稱讚,而是蔡京遞過來的一份奏章。

打開一看,何執中差點沒氣死,那居然是王黼彈劾他的“二十惡事”。這是王黼在官場裏的第一拆,至於理由嘛,是因為他抱住了另一條大腿,正在幫這條大腿踢絆腳石。

王黼每捧一個人,都會得到百倍的收益,每拆一個人,更會得到千百萬倍的回報。這一點在北宋歷史上獨一無二絕無僅有,成功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八。

失敗的百分之二,其中的一例是非常完整的失敗,另一例他只是分別在兩個人的身上搞砸了百分之零點五。即,他敢去捧,也捧出了效果,卻沒法拆。

那兩個人捧的功夫比他深,拆的辦法更是他望塵莫及的,每每他剛剛想拆,立即就被嚇得渾身冷汗魂不附體。他確信,只要他真的敢動手腳,那兩個人一定會讓他死得非常難看。

這兩個人是——蔡京、童貫。

蔡京為什麽要讓何執中知道王黼在過河拆橋呢,很簡單,王黼抱上的就是蔡京的大腿,他要把何執中拆倒,好讓蔡京在相位上唯我獨尊。這是他的見面禮,希望這樣能進入蔡氏集團,加入到瓜分宋朝天下的行列裏。

蔡京很高興有人來投靠他,可絕不想讓人把他當傻瓜。這個慣於過河拆橋的小子,他一眼就看穿了。這種人可以用,卻一定要能震得住。

惡仆得有個惡主人。

所以蔡京在剛開始時就來了個下馬威。王黼懂了,也怕了,從這之後他再也不敢惹蔡京,甚至蔡氏集團的其他人。於是他得到了好處,蔡京把他提到了諫議大夫、禦史中丞的位置。

禦史中丞,這是禦史臺長官,是宋朝言官的首領。可以說王黼一步登天,從原來的副司級升到了正部級。這是個多麽大的跨度,有些人終生都別想越過,他卻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在北宋升官史上空前絕後,只此一例。

快速升官後王黼沒心思享受,他害怕。他的身家性命、官場安全都維系在蔡京的一念之間,這樣做官有什麽意思?他想了想,做人得勤奮,他還得繼續捧、繼續拆,才能過上有保障的生活。

他捧的第三個人是梁師成。

方向正確,從概率上講,能與宰相蔡京抗衡的只有隱相梁師成、媼相童貫兩人。童貫的勢力在軍界,與他沒關系,當此時此勢,只有梁師成是他的援手。另外,捧梁師成還有些別的妙處。

在官場中,王黼已經到了一個瓶頸,再升上去他就是宰執官,要威脅蔡京的地位了。到那時,無論他怎樣表忠心認主子,蔡京都會把他當成威脅。那麽出路在何方,真的要一輩子當蔡京的馬仔嗎?

不,壞人永遠都只忠於自己,王黼的理想遠大著呢。

梁師成意味著一片嶄新的天空,能讓他肆意展翅無所顧忌。因為他和梁師成都知道,他不可能揮劍自宮變成太監,去搶隱相大人的飯碗。

於是,王黼展開了他有史以來最賣力的捧人行動,他豁出去了,啥也不在乎了,為了能在精神、物質上雙重打動梁師成,他以父禮尊崇梁太監,公開聲稱是他的“恩府先生”。歷史證明他正中梁師成的要害,做太監做到梁師成的地位,人世間有什麽東西還能打動他?是萬兩黃金還是絕世美人……呸,送太監美女,小心被亂棒打出來。

梁師成的致命缺陷在於他是太監,這一生都別想有兒子。現在像王黼這樣有身份(正牌進士,禦史中丞)有相貌(白面金晴,長身玉立)的美男子突然來襲,不由分說叫親爹,他憑什麽不立即暈倒,嚴重銷魂,認王黼親兒子?

親爹是很給力的,先是給王黼鋪設了新的道路,把觸須伸進了皇宮內院。這就是蔡京集團力所不及的地方了,這是隱相的專屬地區,除了梁師成,沒人能伸得進手來。第二步更幹脆,在公元1119年時,各方面勢力發動,把王黼推上了特進、少宰的位置。

少宰,是次相的身份……王黼從諫議大夫到少宰,直接越過了八階官銜,越過了宋朝官制中必經的考核流程,越過了所有人的心理底線。當他就職那天,官方還贈送了他一套地處城西的豪華住宅,由教坊樂隊做前導,帶著全部家具和日用品,簇擁著他搬家。

那天,全開封的人見證了王黼的崛起,群情聳動,知道這人飛黃騰達。在遠處,蔡京也在看著,他的心裏有些失落。他知道,這個人已經跳出了他的手掌,不再是他的親信,他的小跟班了。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一年之後,他被趙佶罷相,接替他的人就是王黼。

王黼,區區一個普通進士,一個沒有任何根基任何背景任何成績的小人物,只靠阿諛奉承過河拆橋,就以空前的速度從校書郎到禦史臺長官,從禦史臺長官到宰執,四五年間連跳近二十級,直達國家權力的頂峰宰執首相!

這說明什麽呢,國之將亡,必出妖孽。

該妖孽剛上任時把全國人民也捧了一下,他把蔡京時期的各種不合理政策全推倒,一時間條令清晰依法辦事,烏煙瘴氣的宋朝上層社會突然間空氣清新了。

史書裏給了他一句這樣的評價:“四方翕然稱賢相。”

王黼居然是個賢德的宰相……可惜轉眼間原形畢露,他看清了局勢,眼前大好河山,錦繡社稷,正是大塊的肥肉,誰都在咬,為何不去做咬得最狠的那一個呢?

王黼,是整個北宋時最大最狠的貪官,其貪欲之盛,賊膽之大,絕對是北宋第一人,甚至是自唐朝以下、截至清朝的第一人。像和坤之流,遠遠不能與之相比,他所遜色的,只是東、西兩晉時的高門貴族,那些人某天心血來潮想在自己的家裏逛一遍,居然得翻越好幾座大山才能走完。

王黼之貪,動用的是國家機器。他上任之後,把花石綱擴編到整個宋朝全境,像李彥、朱勔在西北、江南兩地玩命地折騰找錢,拆房倒屋地翻古玩花木,都是給誰的呢?

趙佶?

不,是給王黼。他是花石綱的綱主,應奉局的領導人。下面交上來的東西先得經他手,然後才能捧到趙佶的面前。在一次次的轉手中,各種珍異寶物十有八九都流入了他和梁師成的私人金庫,只有一二分上繳皇宮。

以天下奉一人,這個人不是皇帝趙佶,而是宰相王黼。

這只是他的來錢渠道之一,嚴格說來,還屬於暗箱操作,出朱勔、李彥之手,入王黼、梁師成之家,是奸賊們的地下活動。另一種方式就彪悍得太多了,等於是明目張膽地搶劫。

王黼敢給國家公務員的職稱標價,比如“三千貫,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誰出錢誰當官,只要價格到了,王黼就能讓你去上任。

這到底是宋朝的江山,還是王氏的社稷?!

做人做到這地步,相信也沒有什麽是王黼所不敢的了。與之相比,童貫實在是個苦力,放著好生活不享受,非得跑到大西北跟一幫炮灰丘八們混日子,離開兵營就覺得心沒底兒。

蔡京,似乎很有品味,也很奢侈,但是比較一下就會知道,他當年鄙視別人的話,那個“陋”字,正好可以反過來諷刺他自己。

蔡京喜歡熏香,每當有客人時,他派人在隔壁房間裏燃幾爐上好的龍涎香,中間隔以重簾。當香氣郁滿時突然撤簾,香霧如瀑布一樣四面湧進。

每每客人目瞪口呆,蔡京輕松一笑,說:“香須如此燒,乃無煙氣。”

又如蔡京精於美食,喜歡吃的是鵪鶉羹,這道菜每做一次都得殺數百只鵪鶉,因為用的只是鵪鶉的舌頭;又如他愛吃蟹黃饅頭,一次宴會,花在這種小吃上的錢都達到一千三百餘貫。

再如蔡京奢侈,住的地方高樓廣廈,重檐高翎,可惜的是一到冬天,越高的屋子越冷,蔡奸賊年老體衰,被凍得渾身發抖,實在沒辦法,只好蓋了個低矮小屋,在裏邊燒足了炭火過冬……

這些跟王黼比,只有一個字——陋!

王黼在開封城裏的住處有兩個,一個在相國寺東,一個在城西竹竿巷。想想花石綱是為他操辦的,他的家能裝修到什麽地步?

他家裏的假山石高達十餘丈,合三十多米,也就是現在十多層樓那麽高。他家裏裝飾的不是雕梁畫棟,而是螺鈿。這是用天然的螺殼、玳瑁等磨薄,刻成花鳥人物等景致,鑲嵌在房子的各個角落裏,造價極其昂貴。其他的地方,簡直是微縮版的艮岳。

在這樣的府第裏,王黼過著濃郁的香艷生活。他在臥室裏放了一張榻,用金玉做成屏風,翠綺為幔帳,周圍幾十個小榻環繞,家裏幾十個老婆一起陪他快樂。

此情此景傳遍京城街頭時,不只是年老體衰的蔡哥哥,幾乎每一個開封人都對他羨慕嫉妒恨,無法自已。

俗話說財不露白,尤其是政府官員,更是忌諱自己的豪華生活曝光。按說王黼應該遮掩著點,最起碼得瞞著趙佶,他滿院子的花石綱要是被正主看見,還不得雞飛蛋打瞬間全家充公?不,王黼根本不在乎,他竟然不止一次地把皇帝接到家裏,讓趙佶親眼看看他家裏都有啥。

趙佶也奇怪,他竟然不恨不嫉妒,反而連聲驚嘆:“好快活的去處!”

這是為啥呢,自古以來臣子不能比皇帝過得好,下級一定得保持些低調,王黼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沒事,這到底是怎麽搞的?

原因很簡單,在於“友誼”。

誰都有私生活的,哪怕是一國之君,也需要些幕後的放松。尤其是像趙佶這樣有特殊情趣的高智商皇帝,只有真正地走進了他的私生活,才能在公開的官場上屹立不倒。之前蔡京、童貫就是這麽做的,他們通過書畫竹石等高雅品位,成功地融入了趙佶的本色生活裏。

但與“友誼”相比,蔡京、童貫都要遜色了,他們倆走進的是趙佶私生活裏的高雅部分,是琴棋書畫。這很有格調,但是在私密感上差太遠了,沒有真正觸及一個人的心底最深處。

每個人的心底最深處都有一個惡魔的影子,都想去吃、喝、嫖、賭,去殺人放火,去為所欲為。只是身處正常社會裏,都得忍住了,不得不裝人。

在蔡京、童貫面前,趙佶忍住了,他是高雅人;在王黼面前,趙佶可以原形畢露,他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比如去做小買賣。

王黼帶著一大幫宮裏的人,搞了個農貿市場,他當市場管理所的所長,趙佶是買家兼上級,可以在裏邊自由逛街、買東西、挑刺。某一次,趙佶特意找他的麻煩,要重罰他,王黼立即哭喪著臉求饒,“告堯舜,免一次。”

趙佶哈哈大笑,“饒你不得,從重從嚴。”

這還只是一般友誼,更深的是兩個公然逃班,從皇帝、宰相的位置上逃跑,悄悄溜出宮裏尋歡作樂。每當此時,他們倆換上了平常人的衣服,躲開侍衛,溜到宮墻下邊,想法子跳墻出宮。

宮墻太高了,是防著職業刺客用的,趙佶怎麽能爬得上去?王黼得蹲下身子,給趙佶當人梯。配合中,兩人有兩句對話流傳了下來。

趙佶:“聳下來,司馬光!”

王黼:“伸下來,神宗皇帝!”

之後才是成功翻越宮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由天地裏去風流快活,李師師等傳說才會上演。綜上所述,完全符合了男人之間的終極友誼。

這樣的牢固程度,能是琴棋書畫花鳥魚蟲的票友所能比的嗎?所以趙佶一點都不猜忌王黼,因為這是膩友加密友,兩人的關系超級瓷實。

以上是截至公元1121年,宋朝產生的各個妖孽的簡介。這些人用種種手段在各自的領域裏敲骨吸髓一樣地折磨著宋朝,讓宋朝全境的百姓們生不如死。

但,他們仍然不是最終極的代表。

在他們之後,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才是把宋朝扔進萬丈深淵的人。其中一個是北宋滅亡時的群臣之首,他以各種蕭奉先式的動作,把北宋搞死;另一個更上層樓,以他終生不懈的努力,把漢人光覆河山的最大也是最後的希望扼殺。

前一個人姓李,要在四五年之後出場,接替的就是王黼的位置;後一個,嚴格地說,他崛起的時刻和完顏阿骨打、耶律大石重合,都在公元1115年。

那一年,這個人在宋朝的科考中一舉成名。有人說他是當年的狀元,有人說不是,史料散佚,這事兒沒對證了,但他的才學是無可置疑的,哪怕每一個漢人,每朝每代的漢人都把他恨到了骨頭裏,也沒法否認他的才幹能力絕對是億萬人中的傑才。

他姓秦,叫秦檜。

計算時間,在公元1021年左右,秦檜工作在教育系統裏,最初時在密州(今山東諸城)當教授,之後調回京城當太學的學正。眼看著歲月蹉跎,他從政的道路還沒有踏上正軌,他的心裏很郁悶。

妖孽們的簡介到此為止,下面要說的是他們的工作結果。綜上所述,盡管王宰相的名望最高,李太監的手段最狠,高太尉的腳法最好,楊太監……嗯,死得最早,論工作效果,還是朱二世最好。

他所禍害的江南地區,最先受不了了。

江南,從趙匡胤時期起,就是最沒有社會地位,被剝削得最狠的地區。花石綱就像最後的一根稻草,終於把長江以南壓垮了。

最先反抗的,不是被壓迫得最慘的一個,而是最聰明最冷靜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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