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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宋終結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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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兒子是曾布的女婿,兩人是兒女親家。

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被當眾揭露,曾布怒了。他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是誰,是敢和章惇叫板的英雄好漢,章惇有多強,他就有多強。而蔡京呢,一個地道的軟柿子,一個天生的附庸,居然敢反抗他!這種反抗本身就是侮辱,決不能忍受。

於是他反擊,他辯解,他喋喋不休,漸漸聲色俱厲……他掉坑裏了,蔡京要的就是這個,他越失態效果才越好。就在曾大首相的高音唱得高亢嘹亮時,突然被打斷。

有人在旁邊呵斥他,“曾布,上前安得失禮!”還記得他是怎麽搞倒章惇的嗎?這一聲和他當初在哲宗靈前吼章惇是多麽地像,報應!

呵斥的人是溫益,隨著這聲呵斥,趙佶拂袖而起,返回內宮。曾布完了,後面的事有禦史臺、知諫院的人接力,彈劾奏章一篇一篇接一篇,直接把他踢出京城,貶過江南。

曾布的故事到此結束,他沒有續集。他不會像章惇那樣東山再起,在貶謫之後達到更高的巔峰,創造有他印跡的元符歲月;也不會像呂惠卿那樣,縱然仇敵滿京華,仍然高才可恃,在邊疆守土保民。他是這個時代裏最叫人厭惡的人,一個真正反覆無常出爾反爾沒有原則的小人,在某種程度上說,他是新舊兩黨二十年間在最高領導層裏最垃圾的一個,就算是挑起黨爭之禍的元祐大臣們都比他強得多。

比如劉安世,不管政治見解多糟,不管執政能力多渣,他對自己的信仰無比堅定——我就是認為司馬光是對的,我按照這條路走下去,哪怕再多的折磨,我甘願。

劉安世歷經“春、循、梅、新、高、竇、雷、化”等南方最險惡的八州中的七州,百死而不悔其衷,留下了很多讓人動容的事跡。篇幅所限,只舉其中一個。

劉安世貶到英州時,有一個福康縣(今福建福清縣東南)的林姓書生奉命南下,要置他於死地。消息傳來,滿城的人都為劉安世發愁,尤其是他寄住的道觀裏的道士。該道士一邊替劉安世熬每晚必喝的雞肉粥一邊流淚,說道觀都被官軍圍住了,只等林書生到,您就難免一死了。

劉安世厲聲說:“人之生死前定,何用懼?汝出家學道,見識乃爾!”他說完倒頭就睡,粥好了起床喝粥,從容寫信安排身後事。

這是何等的膽魄氣度,就算是敵人也要佩服。每當看到這一段,我都會想起一段電影對白。

那是一對海盜父子,兒子某天問:“你什麽都見過,什麽都做過,你活了下來,一定有什麽秘訣吧,生存的秘訣?”

父親回答:“目的不在於永久地活下去,傑克,秘訣是,你要活出自己的人樣。”

活出自己的人樣……劉安世有,曾布沒有。

蔡京當首相的那天是北宋史上最溫馨動人的一刻。與之相比,王安石拜相時爭議太多了,司馬光是負面情緒太重了,章惇時……下邊是一片牙齒打顫的聲音,實在是太嚇人了。

蔡京不一樣。他是最風雅和善的,最通情達理的,是零拒絕的好同事,是大公無私的好領導。最後這句不是亂講,以扳倒曾布的理由,他是多麽的光明正大啊。

杜絕官官相護,杜絕私相授受!

真是最正義的手段。綜合來看,蔡京的案底和這次的上位,簡直是宋朝近二十年以來最雪白幹凈的大臣。由他來收拾亂到無可再亂的爛攤子,真是眾望所歸的不二人選。

這一點不僅官場新皇帝趙佶相信,連新黨裏的頂級元老張商英也認可,蔡京的拜相制由他執筆完成,史稱極其褒美。

登場完畢,全天下人擦亮了眼睛盯著,看蔡京有什麽高招能把國事、黨爭梳理好。天知道,這是個多麽巨大的、無解的難題!

但蔡京都一一解開了。在這個過程裏,世界才逐漸地認識到,蔡京是怎樣的動物。上任伊始,蔡京非常講究傳統,他對皇帝說,我們要沿著偉大的神宗皇帝、偉大的安石相公的足跡走。這樣才會正確。

趙佶點頭。

於是講議司出現。它在名義上是王安石變法時期的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仿制品,功能上也相近,國家的各項事務,如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澤、賦調、尹牧等等事情,都由它負責。

和制置三司條例司的確很像,當年變法,也是由這種部門來決策怎麽變的。但是最後有一條是額外添加的。蔡京說,講議司做出的決定,宰執、臺諫等官員不許幹涉,連議論都不許。

只此一條,天塌地陷,宋朝瞬間國已不國。

國家是什麽,無非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澤、賦調、尹牧這幾件事,把這些事歸於一個衙門,那麽全體官場都成了擺設,都被架空了。再不許宰執、言官過問,連半點的監督機構都沒有,這不是國中之國,另立天地了嗎?

這是國家政事,蔡京一把抓住之後,再向意識形態開刀。二十年間不是互毆不斷嗎,舊黨罵新黨是小人,新黨罵舊黨是奸邪,罵來罵去的沒個定論。

現在我來給你們終局。

終點站到了,蔡京再一次把傳統發揚光大。北宋黨爭的特點是列名單,從最初舊黨人設立的元豐榜,到章惇報覆時產生的舊黨列表,都是大型代表作。真是力度強,影響大,一砍就砍倒一個時代。但是也有局限性。

即百分之一百的精確性。

元豐榜裏全是新黨人,舊黨列表裏全是舊黨人。兩邊涇渭分明,不冤枉一個同志,不放過一個敵人。這都過時了,根本沒法滿足蔡京的需要。

蔡京要的是涵蓋天下英傑,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瞄準了一年多以前發生的一件大事情。趙佶剛登基時向天下求言,承諾說對了有獎,說錯了不罰。趙佶兌現了,真的給一部分敢說話的人升了官。

一切從這件事開始。

蔡京和他的班底把原始資料搬了出來,查奏章。把當時上書的五百八十二人,分成了正上、正中、正下、邪上尤甚、邪上、邪中、邪下共七等。

七等中,正下以上只有四十一人,包括鄧洵武等;其餘“邪”等居然是五百三十四人!裏面包括陳師道、邵伯溫等,他們從此定性,再沒法翻身。

這只是開始,畢竟這些人只是一時因為某件事偶然湊在一起的,從本質上講,都是些官場的小雜魚。是油炸也好,是活切也罷,都不能真正確定什麽。

幾天之後才是官場的末日。

又一張名單出爐,一共是一百二十人,裏面宰執官二十二個,包括司馬光、文彥博、呂大防、劉摯、王巖叟、範純仁、韓維、蘇轍、陸佃、章惇、曾布;待制官三十五人,包括蘇軾、範祖禹;普通官員四十八人,有秦觀、黃庭堅、程頤等;外加著名太監八個、武官四人。

這些人的名字由趙佶禦筆親書,勒石刻在端禮門外的石碑上。它,就是著名的元祐黨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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