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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安石罷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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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地說,當時砍的人大義凜然,義憤填膺,滿頭滿臉的正氣。其理由既有遠古聖人的訓言,又有近代聖人的發現。

——謂之“天人合一”。

這四個字超級經典,相信每個中國人,以至於外國人都知道。不過和漢學的興盛無關,倒是拜中外影視劇所賜,連《功夫熊貓》裏都能運用一下。

具體到宋朝,就是各種自然界災害,都能和皇帝、臣子、政治、軍事掛上鉤。至於為什麽掛上的,內蘊就太豐富玄妙了。當時就沒幾個人懂,現在……現在還有誰認為汶川大地震、海地大海嘯之類的現象和人類的思維意識變化有聯系嗎?

所以一切的“天人合一”,都只是人類一廂情願的猜測。可惜卻總有人堅信不移。熙寧年間就發生過兩次。第一次,熙寧六年。新政在國內如火如荼,王韶、章惇、熊本在邊境上連戰連捷,可是華山突然間地震了,泥石流翻滾而下,災害相當不小。

這立即就被文彥博等人抓到了現行。在“天人合一”的理論下,華山崩塌,原因就是政治昏暗,百姓受苦,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了宏觀根據,文彥博還能與實際情況聯系起來。他給神宗上了一份奏章,說的是他某次閑暇出去散心的所見所想。

那次他去大相國寺上香,嗯,很風雅,也很有宗教信仰。不過好像一直以來儒家獨尊天下,“吾乃孔門弟子,誓不與和尚為伍!”這樣的口號流傳好多年了,難道文彥博不知道?並且多年以後,各位君子大賢還以王安石信了佛教,來詆毀王安石的人品,不知用的是什麽樣的雙重標準。

閑話又多了些,回到正題。文彥博峨冠博帶,寬袍飄然地從主殿出來,心情大好,順便向附近的貿易市場走去。

他看見相國寺內,以及禦街商行裏,市易司的人員在緊張忙碌。或許是態度過於認真了,讓文彥博非常不爽。

“瓜果之微,錐刀是競,竭澤專利,所剩無幾。”這樣分毫必爭,哪還有我大宋朝的威儀?其結果,只能是傷損泱泱大國的國體,使自己國民離心。更要緊的是,這裏離外賓下榻的使館很近,讓他們看見了,會恥笑我們的!

大家什麽感覺?按文彥博說的改正,這些都倒過來,純粹就是打腫了臉充胖子,最可鄙視的卑賤虛榮心理。明明宋朝立國之本就在錢,沒錢早就被周邊的虎狼異族給吞了,結果認真賺錢居然是丟臉!

當時各處戰爭吃緊,宋神宗頂住了壓力沒太理會。可是第二次時,神宗第一個害怕了。熙寧七年,宋朝北方大旱,一連七八個月一滴雨都沒有下。查一下史書,這次幹旱的規範是超大的,不僅宋朝北部這樣,連更北方的遼國也旱得一塌糊塗。

只是遼國人口密度小,疆域太廣大,不是純粹的農耕經濟,對旱情的反應沒有宋朝這樣大。尤其是,他們沒有宋朝這樣的“文明”,沒有足夠的“理論依據”把旱情上綱上線,弄個“清楚明白”——

宋神宗的性格特點在這時顯露,此皇帝勝不驕,卻倍加小心,時刻提防敵人報覆;敗,或受挫時勇於自我折磨,不用敵人施壓,他自己就會把可能中的後果上升到災難的程度上。於是不管是勝還是敗,每時每刻都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後來,他就死在了這上面。

面對旱情,他不用臣子們提醒,自己就整天的念叨,抓住一個大臣問一次。愛卿,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是不是像“保甲法、方田均稅法、青苗法、均輸法等等法”都應該廢除呢?

大臣們這時經過為時5年的新政改革,都有了一定的政治心得了。他們一律躬身靜聽,面色沈重,若有所思,絕不開口。大家都清楚,這事兒輪不到他們說話。

終於有一天,神宗問到了王安石。

面對宋神宗的恐慌,王安石表現得非常鎮定。他說,天旱、水災這樣的事,就算在上古聖君,如堯、舜、禹、湯時也在所難免,都只是些自然現象。我們盡力而為就是,根本不必擔心。何況這5年來風調雨順,連年豐收,按比例來說,現在的幹旱也只是偶然出現。

總而言之,這都是小事(細故),上天有它的意願,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益修人事)。

這種回答,以我們現代人來看,王安石說的半點錯都沒有。本來嘛,堯、舜、禹時的大水延綿幾十年,只要以人力抗爭,不僅會戰勝,更會留下萬年不滅的美名。可是具體到宋神宗的身上,他這番話就錯了。錯得非常徹底,可以說,這是5年改革以來,他和宋神宗的思維差得最遠的一次。

神宗說,他怕的就是人事之未修,我們都做錯了!

錯了?王安石稍微有了點驚疑,卻絕對沒有再往深裏想。他有那麽多的事要去做,尤其是他始終相信,神宗和他的約定,會全心全意地協助他。兩人是堅定的戰友。

於是他只是再次強調,只是小事,一點細故,沒什麽大不了!接著就又放眼天下,尋找可以生財致富,教化國民的好辦法去了。

在他身後,當時年僅27歲的皇帝陷入了痛苦的深淵。王安石的態度更加印證了他的擔心,不畏天的人,怎會被天所原諒?這5年來做的事,不僅人不同意,看來連天都反對啊……接下來的時間裏,王安石一如既往地改革做事,宋神宗開始寫罪己詔,承認自己這些年做事對人錯誤深重,請天下臣民共同替他回憶,都錯在了哪裏。

必將改正,爭求上天的諒解,獲得減刑處罰。

詔書經過中書省,王安石還是不在意。有什麽大不了的,水旱災出現,哪個朝代的君主都會這樣做。比如近些時的宋仁宗,除了罪己詔,都能給自己加肉體懲罰,大半夜光腳到外邊站著去。所以神宗皇帝這樣做,也很正常,不會有什麽意外的。

站在王安石的立場上,的確可以這樣想。試問,皇帝是同黨,政跡很突出,外戰超輝煌,政敵?司馬光之流早就被踢出京城,到外地殘喘去了。最近連唯一敢對抗的文彥博都被貶到外地,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多做事,做好事,把眼前的難關盡快度過去,才能讓年青、心慌的小皇帝鎮定下來。

從而對改革的信心更大!

但是現實狀況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對他不利的事從這時起,一件接一件,不斷地湧現出來。第一個,他的老朋友司馬光從遠方加急送了一份奏章,積極響應皇帝的挑錯號召。

他一共總結了6條,眼光獨到,我們實在有必要一條條地詳細研究,才能看出大名鼎鼎、光輝偉大的司馬溫公有多麽高超。

1,“廣散青苗錢,使民負債日重,而縣官無所得。”——不知他從何得出這種結論。宋史的資料殘破離亂,深究文字絕對沒法證明出誰對誰錯。可是後來人從宏觀上就能辨明真偽。比如這一句,就算是民間因為青苗法苦不堪言,而官府居然一無所得?

那32間封樁庫的錢帛是從哪兒來的?

2,“免上戶之役,斂下戶之錢,以養浮浪之人。”——說得不準確。上戶的役是免了,可一樣交錢。真要是不讓上戶交了,可能就沒這樣嘮叨了。斂下戶之錢不假,可按戶分等,各有稅款,只要不是東明縣事件裏別有用心的人,把等級故意搞混,有什麽不公道的?養浮浪之人,這句是最腦殘的一句話。

按司馬光說,那些無正當職業,無不動產實業的,都是浮浪人。好,東京城裏做小買賣的,夜市上的人,是不是都是浮浪人了呢?這些人就算都浮浪了,是社會的不穩定因素,那麽國家出錢,雇傭他們做事,一來有了正當職業和身份。二來這樣做了,他們就都不浮浪了,從此社會加倍安定,難道有什麽不好嗎?!

3,“置市易司,與細民爭利,而實耗散官物。”——簡直邏輯混亂,市易法的確與民間貿易抵觸,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北宋自由商業的高度運轉,走回頭路了。可是要註意,對國家快速積累資金卻有著極大的好處,軍費,這條最重要的問題,無論是均輸法還是青苗法,都沒有市易法來得快。

司馬光居然選擇無視了,“實耗散官物。”說夢話吧。

4,“中國未治而侵擾四夷,得少失多。”——最讓人忍無可忍的就是這一句。敢情只有自己的國家治理得盡善盡美了,才能走出國門,去收覆失地?那樣還需要關註敵人動態,尋找最佳的出兵良機了嗎?最起碼的戰爭常識都沒有,不知這人寫《資治通鑒》時是不是有另外一副腦漿。

另外“侵擾”,用詞多好。作為歷史大師,河湟之地與中國是什麽關系,他居然不知道!“得少失多”,他住的洛陽離邊境更近,吐蕃人和西夏人走得有多近知道不?不知道,那麽閉嘴。知道,說了這些話就是該死。王韶開戰前,這兩國的首腦貴族都開始通婚了!

5,“團練保甲,教習兇器以疲擾農民。”——兇器,看來農民的本分就是種地,刀槍之類東西一律禁止觸摸,以免變得暴戾。嗯,這個想法很好,和後來元朝蒙古人不謀而合,最好是讓農民們提前100多年就七八家合用一把菜刀,那樣就真的“純樸可愛、便於畜養”了。

他怎麽就看不見,沒有保甲法之前,北宋每隔幾年就會鬧一次民變或者兵變,實行保甲法後這幾年裏,沒有一啟造反事件,連帶著民事犯罪率都在下降。在他的眼裏,居然是“疲擾農民”了。就算是疲,也是疲了有特殊身份,知法犯法的人。就算是憂,也只是憂了司馬溫公這樣的“聖賢”!

6,“信狂狡之人,妄興水利,勞民費財。”——讓數字說話吧,“起熙寧三年至九年,府界及諸路凡一萬七百九十三處,為田三十六萬一千一百七十八頃有奇。”合計約三千六百多萬畝。其中官地約20萬畝。這些土地都是假的?哪來的什麽狂狡之人,怎麽能說到是“妄修水利”?!

多餘的話還用再說嗎?大家一起歡呼,司馬光萬歲萬歲萬萬歲————————祝您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不多不少就比王安石多活一年,好把北宋的大好乾坤像童年的那口缸一樣砸碎……

每條都不成立,可每條都搏得了巨大的歡呼。5年了,終於有人為曾經無比榮耀,現在被逼進絕境的士大夫階層說出了心裏話。

只不過,心裏話並不等同於真實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成年人都知道,沒有幾顆心靈是完全出於道義良知而說話的。為的,都是生存所必需的利益。

面對司馬光的突然襲擊,王安石沒在意。他沒就此事和宋神宗會談,也沒寫專門文章反駁。帝國千頭萬緒,改革初見成效,還有那麽多的事要做呢。這麽一個手下敗將,突然寫封奏章,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他怎麽也沒有料到,僅僅幾天之後,新法,全部的新法就被突然間罷除!

這是真正的晴天霹靂,王安石被震傻了,他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甚至整個變法集團,包括號稱才幹突出精明強悍的呂惠卿、奸詐詭譎無恥鉆營的鄧綰等等反面角色,也都沒有察覺出是誰做了什麽,把這一切都翻了天。

這暴露出了王安石,以及其集團的最大弱點——警覺性太低,政治手段太劣。

眾多的史書都說王安石此人品行高潔,私德無虧,連他的政敵們都說不出他的壞來。這一點暫時存疑,我會在後面專門論述,其實他在生前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了。萬事都要講證據,單就眼前這件事,就足以證明王安石在政治上的幼稚。

政治,不止是治國,更重要的是治人。就是怎麽整人。人類歷史上,有太多的事例證明,兩派相爭,根本不必駁倒對方的見解主張,只要在肉體上消滅了對手,就等於徹底勝利。

王安石就倒在了這上面,他身為帝國首相,總攬大權近5年,這是什麽權威。縱觀北宋歷史,之前的趙普、呂夷簡等宰相的任期比他長,可沒一個人做到他為相時的權威。到了這種程度,居然讓命根子一樣的新法突然被廢,都不知道怎麽出的事!

還有比這更呆的嗎?換句話說,還有比這更天真更純良,不整人不搞事的首相嗎?

兩天之後,謎底被宋神宗解開。那根本與司馬光無關,而是一個與王安石有些瓜葛的無名小卒暗中搞的鬼。這個人叫鄭俠,當時的職務是個守城門的。

簡單地說下這人的生平。鄭俠,字介夫,福建人。宋英宗治平年間考上的進士,先到光州(司馬光生地)當司法參軍。後調進京城,在安上門當差。他是王安石的學生,剛調進京時王安石非常器重他,可是交流了幾次之後,發現時隔幾年,心靈變遷,鄭俠已經不是當年的弟子了,而是一位堅定的反改革派。

兩人不再往來。其過程未出惡言,未見惡行。

這時中原大旱,各地的災民湧向都城,鄭俠站在城門上,一眼望去,只見瘦骨嶙峋衣不蔽體流離失所的災民無邊無沿,他心裏頓時極其痛苦。

這都是王安石的新法害的啊!災民就是證明,人民在受苦;大旱更是證明,連老天都憤怒了!於是他寫出一份奏章,裏邊歷數王安石新法弊端,聲稱罷免新法,蒼天必雨。如果10天之後還不下,可以把他砍了。又把千萬災民苦難狀畫成了一幅圖畫,名為《流民圖》。都寫好後,開始發愁。怎麽才能讓皇帝看著呢?這是個問題!

他職務太低了,尤其是走正常途徑必須得先由中書省王安石過目,這不行。他想了個辦法,先到開封城外,聲稱這是密奏,以加急驛馬,送進銀臺司。

神宗第一時間看到了,這個年輕的小皇帝被《流民圖》所震撼,史書稱徹夜不眠,第二天早晨誰也沒和誰商量,就下令全國罷免所有新法。

這是事情的基本始末。現在簡單分析下,第一,神宗為什麽被震撼了呢?貌似我在說廢話,災民可憐唄。但是有一點,有資料顯示,此皇帝終生沒出過京城。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見過災民啥模樣。唉,人生的第一次都是不假思索,感情用事啊;

第二,鄭俠為什麽這麽激動?又是廢話,災民可憐嘛。但是,我們拋開新法是否得罪天地混賬可惡,只提一個問題。請問,新法時遇到天旱,和從前舊法時遇到天旱,兩種情況下的災民有區別嗎?

新法是瘦骨嶙峋衣不蔽體流離失所,舊法時大家滿面紅光穿綢掛緞開著房車出來旅游?!見他鄭俠的活鬼,難道你活這麽大只見過一次大旱,只見過這一群災民不成?

以前怎麽就不見你畫什麽《流民圖》?!

鄭俠走的是非正常途徑,宋神宗怕是當時的真理——上天意志。這是熙寧變法第一次失敗的官方原因。可是,裏邊還發生過一些非常微妙的“小事”,它們的決定性更大。

首先是一次家庭談話。

史書記載某一天陽光明媚,天氣良好,宋神宗到後宮去看望老媽和奶奶。幾句家常話後,從前的曹太後,現在的太皇太後說了句話:“我從前只要聽到民間的疾苦事,都會告訴仁宗皇帝的,仁宗都會批準我,讓民間好過些。現在也應該這樣。”

神宗非常警覺,回答了四個字:“今無他事。”奶奶要幹政,立即就堵死。

但是奶奶繼續說,“我聽說現在民間青苗法、助役錢都不合理,你應該罷免它們。”

神宗回答:“這是利民,不會苦的。”

老奶奶直接提出最重要要求,“王安石的確有才,但得罪的人太多了。你要真愛惜他,就讓他暫時出京補外職吧。實在想用,過一年再招回來。”

神宗再次駁回,“不行,現在的大臣裏只有王安石能‘橫身為國家當事’。”

每句話都被駁回,太皇太後的老毛病發作,她洩氣了,像當年被韓琦等人欺壓一樣,不再說話。這時神宗的弟弟岐王站在旁邊,插了句嘴:“太皇太後說的都是至理名言,真理啊。皇上,您得多想想。”

這時神宗滿腔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對弟弟吼了一句:“是我敗壞天下嗎?那就換你來當皇上!(汝自當之!)”

岐王哭了,他非常傷心,說:“至於這樣嗎?”(何至是也)。

大家看完上邊的記載有什麽感想,覺得神宗小題大做嗎?我們來真正映射神宗的真實感受。無論是他的奶奶,還是他的弟弟,都在做著封建時代裏最危險、最惡毒的一件事。

——幹涉皇權。

居家是父子,臨政是君臣,這才是皇權的意義。在這個層面上說話,曹老太太,和岐小弟,都是在找死,犯了祖宗家法。

自趙匡胤開始,到趙光義成熟,宋朝的制度就是皇族不許插手政務,連當上了駙馬的人,也終生只有閑職。就算是宋朝的皇帝超寬容,不會因此而治他們的罪,他們自己也要明白犯的錯有多大。

可好玩的是,老奶奶無動於衷,心安理得。而小弟弟居然還哭了,貌似他哥對他太殘暴,讓他傷心了?!真是活見鬼。

不是血親的奶奶,和一個不懂事的破小弟,這兩人意見神宗可以忽視,可以怒吼,可輪到生身母親出場了,情況就會不一樣。

未來無比神勇彪悍的高太後第一次就政治問題發表意見,態度居然很煽情。她哭著對兒子說,你就讓王安石走吧,他把天下都攪亂了,快沒法過日子了!

宋神宗默然,上天發火,後院也起火,讓他怎麽做嘛。就在這時,《流民圖》、司馬光的奏折相繼出去,讓他徹底失去自制,把苦心經營了5年新法全部罷除。

以上是關於皇宮內部事件的經過,現在我們要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神宗的奶奶、媽媽、弟弟是出於什麽原因說的這些話。傳統的史書給出的答案是,王安石的確非法亂政,攪亂天下,三位頂尖皇族出於天下公義,才冒險這樣做的。

這讓人聯想到反對派們的一句口頭禪,他們每說一句話,都會加個註解——“天下皆以為然”。動輒一副官場代言人,舉國代言人的架勢。

好,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有個非常準確的數字。王安石當政6年,改革5年間,反對派們被貶出京城的官員總數是30人左右,其中包括13位臺諫言官。這個數字和宋朝超級龐大的官員總數相比,宛如九牛一毛吧。就算他們都是京城大佬,每人都有大批人脈關系,就能達到“天下洶洶”的程度?

真要像他們所說的,全體官場都反對王安石,那麽5年間這麽多的政績都是由誰幹出來的?

很明顯,出於公義根本不靠譜。這些躲在皇宮裏表面上任事不管的富貴散人們,其實就在半年前被王安石砍掉了命根子,斷了財路。

總體來說,王安石得罪了士大夫階層,而士大夫階層只是個統稱,裏邊還有各種詳細的劃分。比如地主階層、官僚階層等等。新法多種多樣,把它們得罪了個遍。

如青苗法損害了地主階層的利益;免役法損害了官僚階層的利益;市易法損害了大商人的利益;傷害了神宗奶奶、媽媽、弟弟利益的新法,叫“免行錢”。

話說東京是全地球最繁華的地方,想在這個地方過著最享受的生活,得用什麽辦法呢?就比如皇帝、皇族、大臣,這些人上之人,看中了某些好東西,要怎樣得到呢?

拿錢買?開玩笑,那還是權力階層嗎?宋朝的辦法非常巧妙,是收稅之外的再攤派。也就是說,在開封城裏做生意,除了要交正常的稅之外,官府需要的物、料、人、工,都向各個相關的商行無條件、無支付地索取。具體的做法有盤剝、索賄、貪汙、參與壟斷經營。

這就是他們能保持在繁華之都的頂層享受最佳生活的奧妙所在,他們不是參與勞動,而是直接當上了最大的沒本錢的老板。可“免行錢”把他們的夢幻生活突然間砸碎。

免行錢,就是政府在正常收稅之後,按一定標準再收一筆錢,這筆錢之後,商行不必再向任何方面交任何錢。

相當於一刀砍斷所有皇親國戚京城大臣的發財之路,從此之後,他們全體貴族、上流人物都只能憑有數的工資過日子,這是什麽樣的生活啊,不是把人往死路裏逼嗎?

於是,才有了奶奶、媽媽不顧皇權流淚勸告,弟弟更是敢於挑戰哥哥的至高無上地位,對國家的法令說三道四。

說到這裏,大家應該清楚了這次皇宮內院裏罷免王安石事件的真正內蘊,對於王安石本人來說,這事情太隱匿了,除非他像以前的呂夷簡、文彥博那樣和太監交情深厚,才能得到些警告,不然,只能蒙在鼓裏。

可是,熙寧六年五月時實行的免行錢,熙寧七年四月間他罷的相,近一年的時間裏,他是受過非常刺激的事件來警告的,仍然沒有醒悟,仍然沒有提防,就只能說明他太不善於“整人”了。

對政治的危險性嚴重估計不足。

那件非常刺激的事,發生在熙寧七年元月的花燈節上。歷史上非常有名,是著名的王安石劣跡之一。其過程充分表明了王安石有多麽的驕狂跋扈。

當時神宗下令登城觀燈,百官一齊出席。作為宰相,王安石顯得很特殊,他騎著高頭大馬,帶了很多的從人,到了皇宮的宣德門了還不下馬,進了城門仍然不下馬,再往裏走,將要出城門進入皇宮內部了,終於被當值的侍衛喝止。

侍衛非常生氣,在怒喝的同時,出於憤慨,抽傷了王安石的馬。截止到這裏,是不是應該說侍衛們的舉動非常合法呢?畢竟皇權至高無上,哪有作臣子的騎著馬進皇宮的道理?侍衛們就算粗魯了些,也是忠於職守的表現嘛。

有功無罪。

而王安石的反應,就與之正相反了。不僅不悔過,反而變本加厲,化驕狂為撒野了。

王安石大怒,下馬去找皇帝,要神宗把執班的侍衛都送交開封府治罪,不知什麽原因,還牽連到了一個禦藥院的太監,也一起扭送。

神宗都答應了,可是開封府尹蔡確卻不同意,其理由就是上面所說的那些,侍衛忠於職守而已,真要處罰的話,以後還有誰敢為皇帝站崗呢?

盡管說得有理,可仍然有10個侍衛被打了板子,與之相對應的王安石騎馬擅入皇宮之罪卻不了了之,皇帝根本不過問。

上面的就是流傳得最廣的上元夜宣德門王安石騎馬入皇宮事件始末。公道地講,真要是這樣的話,王安石沒有什麽好說的,真就是驕狂成性,不知羞恥,做出這樣的事,太丟人了。但是,非常不巧的是這件事的版本很多,有各種各樣的內幕,哪一個說起來,都和這個版本截然不同。

第一個,是關於宣德門是不是必須下馬的討論。

事發之後,王安石在宣德門的通道裏被打傷了坐騎,連同他的從人們也被打傷。當時他並沒有發作,而是想著或許真的犯錯了,等見到了神宗,他先是回憶往事。在他執政之前,他跟著首相曾公亮入朝,從來都是進了門才下馬。

他執政之後,這些年裏也一直是進門才下馬。為什麽偏偏這一天,侍衛們突然間找事,不由分說,面對當朝首相,先是喝罵,接著鞭打,出手之重,從人和馬匹都受了傷。

這是怎麽搞的?

神宗聽了也很疑惑,他也回憶了一下。當年他作皇子時,入朝的班序在宰相之後,也是進門之後才下馬。可見城門內外之爭根本不存在藐視皇權的罪名。

君臣二人都在努力想事,這班侍衛是怎麽突然間抓狂的呢?樞密使文彥博大人照例在旁邊插了一句,老臣俺入宮上班幾十年,從來都是在門外下馬……只此一句,再沒其他。

宋神宗和王安石一起郁悶,這明擺著是說,你們兩個小毛孩子,知道什麽慣例,記得哪些往事,就算你們一直都是門內下馬,也只能說明你們一直都是錯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誰是誰非必須得有個說法了。不然王安石不僅是白挨了一頓臭罵,創下了首相上朝挨鞭子的記錄,還得被扣上無知蠢材,犯法都不自知的醜名。

下來之後,王安石先翻史料,浩如煙海的各部門記錄中,他終於找到了宋仁宗嘉祐年間行首司的工作日記,裏邊記載所有大臣都在門裏下馬(並於門內下馬)。有了書面依據,他又去找副宰相馮京。馮京,字當世,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昌)人。與王安石同齡,遲兩屆考中進士。

考中時天下轟動,為北宋年間科場的傳奇人物。在三級考試中,連得解元、會元、狀元,號稱“三元及第”。這份殊榮,遠超一切名臣,是北宋年間首屈一指。這樣的年青才俊,連富弼都動心了,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他。

說來真是非同小可,看他在這件事情裏的表現。馮京仔細地回想,想了又想,再想再想,終於開口說話:“安石,非常遺憾,我忘了。”

三元及第的腦子居然把每天上朝的禮儀經過給忘了!最絕妙的是他又加了一句:“……我又隱約記得,曾經在門外下過馬。”

多麽成熟的政治修養,先定下原則——“我忘了。”就此推開所有可能的罪名,接著又表明自己的立場,他讚同文彥博。

王安石面對軟中帶硬的牛皮糖實在無可奈何,只好再去找線索。這次他得到了一個非常切實,非常有用的第一手資料。有線人說,中書省驅使官溫齊古曾經親眼所見宣德門當天值班打人的侍衛們事後聊天。一個說,把宰相的馬和從人打傷,這罪名可不小啊。

另一個嘆了口氣,我難道不知道嗎,只是上面逼得緊,無可奈何!溫齊古聽到後,立即報告給了另一位副宰相王珪。

王珪,是王安石的同年進士,資歷相當深厚,在翰林院裏一幹就是18年。文章寫得非常漂亮,“其文閎侈瑰麗,自成一家。”在文字高手不計其數的宋朝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其能力可想而知。呵呵,看他的做事風格。

此人後來當上首相,有個外號叫“三旨相公”。即上朝“取聖旨”、在朝“領聖旨”、下朝“己得聖旨”,是一位再乖巧不過,聽話好使喚的好同志。

這樣的妙人遇到了宣德門宰相被抽事件,只會有一種反應,那就是王安石得趕緊跑,最好一瞬間就出現在溫齊古面前,抓緊時間問。要不然,王珪就有本事把證人同化了。

事情果然是這樣,等王安石趕到後,溫齊古已經神情癡呆,一臉懊喪,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怎麽就這麽多嘴!那是多大的火坑,自己跳進去註定屍骨無存!

王安石無論怎樣問他,他的回答都只有一個,我記不得當時說話的是哪兩個侍衛了……王安石凝視了他一會兒,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何苦為難一個芝麻小官!王安石不再追問什麽,讓這條線索斷掉。

這個版本也就此打住了,王安石是否應該在門外下馬,察遍史料、證人都沒有正解,成了個無頭公案。下面看第二個版本。

上一個有頭無尾,看得很悶,這一個就機靈巧詐,顯示了當事人聰明伶俐的一面。話說在這個版本裏,王安石不是一個人進宣德門的,而是由一位地位顯赫的親王殿下半拖半拉帶進去的。

這位親王就是前面提到的岐王。當天上元夜君臣歡聚賞花燈,不僅邀請了宰相重臣,連親王、太後、太皇太後等皇族也一起出席。王安石來的時候,正巧遇上了岐王,不管王安石是想在門裏還是門外下馬,岐王“攙”安石先入。

親王賞臉,總得接著吧,王安石就是這樣被拖進了城門洞裏。接下來就發生了抽馬事件。考慮到皇宮深處奶奶、媽媽、弟弟強迫神宗貶王安石的過程,岐王這種“攙”扶舉動是不是早有預謀呢?事件的結果也證實了這一點。

岐王被送交開封府等待處理,王安石自動請求離職。

耶——————!目的達到了!宋朝的宰相必須溫文有禮,舉止端莊,大家都應該記得,兩個宰相互相吵一架,都得各自貶職,何況是和親王發生了打鬥場景!

如果真的是兩敗俱傷,也就沒什麽了。好玩的是岐王的等待處理等出了別的花樣,不僅沒有罪了,還能壞事變好事,給另一個人鋪出條升官之路。

事情交到了開封府,府尹是蔡確,每天裏各種公務忙得沒完沒了,突然間被皇帝召見。神宗問他,岐王的罪名定了沒,怎麽處理啊?

蔡確突然間怒了!他憤慨地說:“陛下你錯了。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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