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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士大夫階層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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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單丁戶、女戶、僧道戶、官戶、坊郭戶,也要交錢。只是視家產多少,與同級別家庭的交稅量減半。這叫做“助役錢”。

除了這兩大特色外,還有一點最具有爭議的規定,就是每年的免役錢、助役錢和夏、秋兩季的稅一起交納外,還要多收20%的錢,用來防備水旱災荒,以及突發性的戰爭。這叫做“免役寬剩錢”。

這兩大特色讓王安石變成了全體特權集團的死敵,尤其是以前上四等戶不管實際由誰來當差,都能隔年喘口氣,可以輪換下由別人接替。這回可好,每年兩次沒完沒了,這實在讓他們沒法適應。

更別說從前不管國家怎樣,是不是鬧災了打仗了發大水了,都一直逍遙自在職業享受的高門大閥們。這把他們的美夢徹底擊碎,並且更重要的是,王安石傷害了他們的“尊嚴”。

我們生來就是與眾不同的,憑什麽讓泥腿子、下九流一樣和我們一樣待遇!我們就是要逍、遙、法、外!好玩的是,最先提出反對免役法,成為反對派裏最經典言論的,居然是剛剛進入特權階級的兩個四川人。

蘇軾、蘇轍兩兄弟。

我們看看他們說了些什麽。先說的是小蘇——“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戶,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

好,以他這話,看來人生來就是有種族高下的,他不是生活在宋朝,而是在隋唐以前。那時候不管個人能力怎樣,一切以出身論。你是侯門大家,那麽生來就是官,不是,那麽很遺憾,國家最多有個“九品中正制”,可以豪門推豪門,好官你我當。

想要說什麽讀書科考,魚躍龍門,根本是白日做夢。那麽以此為例,你蘇轍現在會是個什麽人生?

再看大蘇。宋史三百年間第一大才子說得聲情並茂——自古以來,役人必須得用鄉戶,就像吃飯一定得要五谷,穿衣一定要用絲麻,過河一定要用船只,走路一定要牛馬。就算暫時用別的替換,終究不會長久,還是會回到最正確的路上。

截止到這裏,還和他弟弟差不多。最精彩、最經典的在後面。

——我們士大夫階層,離開親友,拜別祖墳,到四處當官,工作之餘,是一定要娛樂的。這是人之常情,自古一樣。如果不用鄉戶人家來當差,我們怎麽樂得起來?那肯定要弄到“廚傅蕭然”,滿眼所見,淩亂滄桑,和別的下等國家的劣等習俗一樣(危邦之陋風),不是俺們中央華貴大國的太平盛況……

讓人不禁要問他們哥倆一聲,請問兄臺才脫貧致富幾年,農轉非之後就忘本了是不是?一時得意的小人嘴臉!

蘇軾兄弟的話讓人很煩,不過我們可以原諒他們。因為他們這時還只是兩個小毛孩子,對士大夫一族是什麽還一知半解,對下面黎民百姓的苦難生活也知之甚少。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還沒吃過苦。

十幾年之後,神宗死了,他們也顛沛流離過了,甚至蘇軾本人還被關在牢裏胖揍過,用他那四川口音濃郁的官調嚎叫過,那時他們才懂得人為刀俎,他為魚肉,暗無天日,生死兩難是什麽滋味。

那時,蘇軾說出來的話,就和這時截然相反了。因為那時,他已經叫蘇東坡。現在拋開這兩個缺斤少兩,成色不足的士大夫,去看看正牌資深的人物是怎麽說的。

免役法推行的過程非常謹慎,它最初只在京城附近試行,要一年之後,看效果成績,才決定是否向全國推廣。這就給了反對派一線生機。留在京城裏的那位碩果僅存的慶歷名臣終於走上了前臺。

文彥博。

他的風格變了,也許是比他還要強硬獨裁的韓琦的官場走勢給了他教訓,縱然強絕一時,可也時光短暫。瞧,才三五年之間就回鄉養老去了。由此,文彥博變得溫和了起來。可是別誤會,當某些一貫霸道的人學會談心了,他的破壞力就會成倍的增長。

在以後,神宗年輕的心靈裏時刻都被他的碎碎念糾纏著,終於在幾年之後崩潰了。

說這時,文彥博隨意找了些經常和皇帝見面的大臣,就像平時聊天那樣(宋朝君臣間很隨意,經常聊),說起了免役法到底怎樣。

這一點就比司馬光高,阿光和呂惠卿較量時聚眾開講劍拔弩張,弄得會場氣氛隨時爆炸,搞得皇帝也緊張,就算為了朝廷表面上的和諧,神宗都不會當場決定誰對誰錯。

這時文彥博非常溫馨家常的聊天,以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形象,對24歲的神宗勸說:“祖宗法令具在,各項完善,擅自改變,小心失去民心。”

神宗很警覺,瞬間抓住了重點,問出來他和王安石一直憤憤不平的疑問焦點:“更改法制,的確讓士大夫階層不高興,可是對老百姓有什麽不方便的?”

這時的宋神宗一定以為戳中了反對派的要害,等待他的是勝利。滿朝皆是孔孟之徒,那麽“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都懂吧?

在百姓和江山社稷面前,連皇帝都得退居三線,你們這些士大夫算什麽?

卻不料真正吃驚的是宋神宗自己,聽完了他的話之後,文彥博根本就沒像他想像中的那樣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乃至於羞慚滿面重新做人。文彥博的感受是極度的郁悶。

您是皇帝耶,是官場的領袖,是權力漩渦的暴風眼,怎麽能說出這樣幼稚,這樣理想化的話呢?看來真是初期教育不好,民間散養的,就是和真宗、仁宗那樣從小受皇家訓練的明君不一樣。

他說出了官場的真諦——陛下,您得清楚,您是和士大夫階層共治天下,不是和平民百姓管理國家!

千真萬確,這才是統治階級萬年不變的本質。我們就算站在現代人民權平等的大原則上,也沒法否認,至少在滿清滅亡之前,這就是中國官場上的真理。

聽完這句話,神宗沈默了。這是和王安石一直告訴他的那些管理國家、均富濟弱等理論截然相反的東西,到底哪個對?

宋神宗可以混亂,他身在封建體制內,尤其是活在宋朝中葉,相對平靜的時代裏,基本上不會知道,歷代國家滅亡,原因盡管更自不同,但都有個大的共同點——官僚腐敗。

也就是士大夫階層腐敗。

身處國家的頭、尾兩端的皇帝和百姓,他們中皇帝是絕對不想改朝換代的,百姓們有口飯吃,也沒有腦子一熱就殺人放火造反起義的。從宏觀角度來說,壞事就壞在繼續變壞,最後集體腐爛的貪官汙吏身上。

所以身為士大夫代表的文彥博,他根本就沒有資格這樣大言不慚地說出來他們天生就是當官,天生就高高在上的話來。

於是作為現代人的我們,就沒有資格混亂了。千年之間,宋、元、明、清四個朝代裏有無數的官方人士厭惡王安石,批判熙寧變法,他們有理由這樣罵。

因為人家是士大夫。

如果身為新中國,憲法規定了公民平等,官職不世襲的現代人,還動不動就說司馬光是對的,王安石是錯的,文彥博英明,宋神宗糊塗等等等等言論……請出門之後上街隨便左右轉,找到和路面平高的鐵蓋子,揭開,跳進去。

醒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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