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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後撤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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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曹太後的撤簾,有正史和筆記共三種版本。先說筆記,最流行也最戲劇的一個說法出自《鐵圍山叢談》,在裏面韓琦成了兩宋歷史中最不可思議的強人,什麽趙普、呂夷簡、王安石、章惇、蔡京、秦檜、賈似道統統都是小螞蟻,試問他們哪個敢假傳聖旨,金殿逼宮,並且事先不跟任何大臣通氣,敢說幹就幹?

韓琦敢。

某次朝會,宰執齊集曹太後垂簾外,韓琦突然到簾前說話:“皇太後聖德光大,許歸政天子,今有詔書在此,請立即施行。”

簾內的曹太後大驚,沒來得及回話,韓琦已經站了起來,命令左右內侍:“撤簾!”這兩個字是決定性的,古時候女性必須遮掩,就算是太後,也得有一塊簾幕擋著才能見男人。這時曹太後就像條件反射一樣跳了起來,往內宮躲。撤簾行動就此成功。

其實她又錯過了一次機會。當她向後躲時,她的救星已經出面了。樞密使富弼。富弼母喪結束,已經回朝,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沒能官覆原職,恢覆首相。其中的理由,後面詳細說。

當韓琦喝令撤簾時,富弼已經登上臺階,正要說話。可是幃簾突然間卷起,只有趙曙一個人坐在殿上。富弼的反應是當即轉身下殿,面對皇帝都沒有任何表示。

韓琦追了出來,賠笑解釋:“事先未與富公通氣,是怕意見不合,拖延了還政日期。”富弼根本不理他,怒氣沖沖直接出殿離開。

這個版本到此結束。其中有真也有假,真的方面是富弼對韓琦的怒火,他們兩人早在仁宗去世前就水火不容變成了一對冤家,所以韓琦事先對富弼保密也在情理之中。

假的一面嘛,就是太兒戲了。韓琦說的詔書是誰頒發的?只能是趙曙或者曹太後本人。如果是趙曙的,很抱歉,現在是垂簾期間,他的命令不生效。那麽是曹太後的,也就是說自殺終於成功,徹底秀逗,那她還大驚個什麽勁?

尤其是富弼對韓琦早就忍無可忍,無論是服喪期間,還是馬上要進行的朝局爭鬥,兩人都鬥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怎麽會連嘴邊上的一句話都不說,怒氣沖沖直接下殿呢?他只需要向韓琦伸手要詔書,拿來我看,到底是誰寫的,一切就都搞定了。

所以這個版本不可信。

再看筆記版的第二種,韓琦變成了一個小偷。這個版本比上一種要精明得多,它從開頭就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點——天子印璽。

垂簾聽政的太後們之所以能號令全國,是因為她們把禦璽收為己有。在這個版本裏韓琦左思右想,沒法讓太後主動交公。於是在祈雨的過程做了點手腳。他趁著太後和皇帝出宮之際,悄悄地把禦璽搞到了手。至於怎麽搞的,用詞非常微妙,叫“留”。

不知怎麽個“留”法。

禦璽到手,韓琦膽子就大了,他在簾前對太後先是一頓讚美,話鋒一轉,拿禦史臺和知諫院說事,說是臺諫官們集體要求太後撤簾。曹太後勃然大怒(終於怒了),說:“教做也是相公,不教做也是相公,你們這樣逼迫,是不是太過分了!”

韓琦沒理會,命令儀鸞司撤簾。第二個版本就是這樣,立意比較新,破綻更巨大。第一,祈雨時太後不在場,那是純粹皇帝版出秀場,怎麽能讓敵對方去攪和?第二,天子禦璽是很重要,曹太後更清楚。所以她一直留在身邊,撤簾後都沒交出去。

所以才有後邊的另一些故事。

正史記載裏的撤簾過程非常簡單,充滿了上流社會裏的暗示和修養。首先韓琦選了個單獨面對的機會,讓一切進行得悄然無聲。

那是在某次例行工作匯報之後,其他大臣都走了,韓琦留了下來,向太後申請離開京城,到外地去做一個州官。

曹太後一聽就懂了,她說:“相公安可求退?退的該是我。老身合居深宮,每日在此,甚非得己,且容老身先退。”

韓琦非常感動,他歷數前代垂簾聽政太後們的過失,盛讚當今太後的仁德,稱讚了一次沒盡興,跪倒舞拜一番後,站來繼續誇。直到太後在簾內站了起來,像是不想聽了,準備回宮。韓琦抓緊機會,馬上命令儀鸞司卷簾。

動作很快,幃簾卷起,還能看到太後的衣影在屏風上一掠而過。

這個過程是比較可信的,急事緩辦,越是重大的問題越容易在輕松的氛圍內達成。而曹太後的行為也比較適合她一貫的心性。她並不想攬權,垂簾是迫不得已,撤簾也不會大動幹戈。唯一的舉動是她留了個後手,把天子印璽留了下來。

這一點很快就被證明是非常明智的。

曹太後撤簾,趙曙親政,這一刻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的。宋朝官方歷史裏都明文記載,他顯露出了一種前所未見的英氣。至於這種英氣起了什麽作用嘛,比較遺憾,這是此人稱帝三年半之間僅有的辦公歲月,成績呢,只是和大臣們的幾句對話。

他向富弼、吳奎、韓琦等人詢問了些關於“國家積弊甚眾,何以裁救?”“寬治如何?”“唐明皇治致太平,末年何以至此?”之類老生常談,毫無意義的話。除此之外,就是把唐介招回京城,讓他做禦史中丞,顯示風氣開明。

其他的就都沒有了,此人的精力開始轉移,去做他最想做、此前又不敢做的事。

趙曙命令仁宗的女兒們搬出宮去,把房子騰出來,給自己的女兒住。接著給自己的子女加官進爵,一次不夠,連續疊加,直到閑散宗室的子女們變成了親王和公主。至於曹太後,他就像沒這個人一樣,從來不去請安探望。

這真讓人郁悶,世上有很多不公、不正、不孝的劣行,但很少有人做得這樣狹隘又陰暗。身為皇帝,他完全能讓不孝進行得不為人知,或者人人都知道卻拿他沒辦法,那才是個人物的做法。可他齷齪低劣,讓人膩膩歪歪的發煩。

試問天下名爵都出於他一念之間,為什麽就不能施舍出去一點給仁宗的遺孤們,那會有很大的損失嗎?還有曹太後,就算有千般怨恨,看在禦璽的份上,看在他自己名譽的份上,也應該做點面子工程吧。

他不,因為他太在乎了,一個人只有太在乎、太看重某些東西時,才能迫不及待,無所顧忌地去爭搶。想想他當初進宮時百般的推讓,逃跑式的拒絕,反差是多大呀。

趙曙的真面目漸漸露了出來,被大臣們看清楚,他們分流了。有的人選擇了支持,像韓琦、歐陽修,無條件地為領袖服務;更多人的變得沈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的人漸行漸遠,和他保持了距離,比如司馬光。司馬光深通歷史,知道這樣的人根本沒法相處,非孝子不忠臣,這一點對皇帝同樣適用,非孝子不明君!

一個人連最起碼的底線都沒有,必須離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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