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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典型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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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竦被辭退之後,首相陳執中跟著下崗。這是個仁宗年間典型的官員,談不到什麽了不起的能力,甚至當上了首相,是國家政權的最高層領導了,也想不起來他做過什麽大事。

歷史長河裏一粒可有可無的沙子而已。

要是一定要說他升官的秘訣,倒也有一個。他眼光蠻準,真宗趙恒晚年時神志不清了,劉娥又只想著自己當權,於是趙禎雖然身為唯一的皇子,可就是沒法當上合法繼承人。陳執中獨自上了一道奏折,居然把趙恒打動了。

一個月之後,太子誕生。他的終身富貴也從此註定。這就是宋朝平靜時期的官員的縮影,您可別看著一個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就認定了他們光芒萬丈,有時就是些無聊的官場投機蛀蟲。

所以他們走馬燈一樣的來回換,你上我下的,基本上我都會省略不說。之所以說了這次,是因為他的下崗是有價值的。按照次序,文彥博加昭文館大學士頭銜,成了帝國首相。這是個命中註定要處理大事的人,他剛上任,大事也真的來了。

宋慶歷八年(1048年)六月六日,黃河在澶州府商胡(今河南濮陽東北)決堤,決口寬近一裏,濁浪排空黃水滾滾,橫漫中原北部。這是空前的浩劫,黃河改道了,中國有史以來只有8次,這就是其中之一。它的河水改向北,經河南內黃之東、河北大名之西,橫貫河北平原,匯入禦河(今南運河),再經界河(今海河)入海。

這種級別的災難,別說是古代,就是現代科技也沒有應對的辦法。想想我們在汶川地震時的淒慘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回到當時的宋朝,巨災面前,只能聽之任之,黃河的水席卷中原,它想怎麽流就怎麽流,能做的就是等它流夠了,再說別的。

水量變小之後,救災行動開始。按說這是號稱明星無數的仁宗朝名臣部落的大好時機,滿懷激情地為人民做貢獻啊。

對不起,縱觀整個事件,就是個經典的笑話,完全可以用西方的一個老段子來概況:話說午飯時間到,兩位律師走進餐館。侍者躬身笑問,請問想吃點什麽?答——少啰唆,只管拿來菜單,讓我們就吃什麽再爭論一番。

完全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繼續吵。

慶歷八年的這次救災行動就是這樣,一個個明星出場,印象中都是經天緯地之才,那麽看一下他們都說了、做了些什麽。

前面說了,黃河這次改道途經大名府,那裏有位大人物,慶歷新政的死對頭、前宰相賈昌朝。他提議要恢覆舊道,讓黃河走原來的路。具體做法是用京東州軍來修黃河舊堤,引河水回東流,堵住商胡口。這樣才能一勞永逸,讓各地區恢覆到決口前。

反對方是另一位前宰相丁度,這是位從現實出發的理智人。他提醒,這個“勞”,得勞到什麽程度。從前天聖年間,滑州也決過堤,遠沒有這次的嚴重,還準備了3年多才動工。現在商胡口的局面,再加上天很快就要冷了,得怎樣動員民眾,才能達到“永逸”的目的?

所以永逸,根本是不實際。

他的想法是先放一放,甚至把河道再挖一挖,讓水流得更多些,更快些,哪怕淹得更嚴重也無所謂。這樣轉過年來,材料、人員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再去打怎麽堵口子的主意。

丁宰相很穩重,賈宰相很氣憤,老丁,你完全是看似妥當,實則誤國!他拿出了精心準備的一張圖,上面標註著黃河分流於漯川、橫隴、商胡等地段的位置,根據全盤地理地形的考慮,唯有恢覆舊道,堵塞商胡,才是唯一的正解。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說需要1000多萬貫經費,動員民工、士兵10萬人,日夜加班,100天就可以完工。

100天就徹底解決問題,太誘人了!皇帝很動心,災民很激動,但是大臣們不這麽想。每個人都是頂天立地的,都有自己的主張。

在以後的日子裏,湧現出了N多種治河方案。有賈氏的恢覆舊道,有丁相的緩緩處理,更有高人來了個旁河減水法。要用一條黃河的支流把成災的洪水洩走,這樣既不大動幹戈花費千萬去修故道,又順應了大自然,不拗著黃河,人家想怎麽走,就怎麽走,這樣才會平安無事嘛。

更有甚者,等過些日子,仁宗朝的吵架王歐陽修回京城之後,鬥爭瞬間就會熾熱火爆了起來,他永遠是獨樹一幟的,唯一正確的。他會數著人頭,挨個敲過去——你們這票爛人,都閉嘴,聽我說!

反正高潮覆高潮,爭吵何其多,河患始終在,民生盡蹉跎。欲知後事怎樣,咱們慢慢說。事先聲明,不是我想慢,是他們吵架的欲望太高,過程太長,這時是公元1048年,到了1060年,這事兒都沒有結果!

還是先看眼前的事吧,在河患初生的這段日子裏,京城裏最牛的人,最炫的事,是宋朝史上流傳最廣,傳說最多的橋段。

包拯包大人隆重出場!

這個人的名望、事跡是諸葛亮那個級別的,他不僅是人,更是神,行走在陰陽兩界,無論對方是誰,他都是一張鐵臉相對,他的智慧就是個無敵型的放大鏡,什麽樣的罪,什麽樣的隱私,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當然最最讓人神往的就是他的力量。

只要你有罪,就肯定罪有應得。不管你是誰。

好了,現在讓我們從頭來看,他真實的履歷生平。包拯,字希仁,廬州合肥人。他不是像傳說中父母早死,由嫂子養大,所以要稱她為嫂娘。相反,他的父母都健在,和他生活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

包拯在天聖五年時考中了進士,那一科人才鼎盛,號稱是“宰執榜”。從狀元王堯臣,到韓琦、吳育、趙概、文彥博等人,都先後榮登東西兩府,成為宋朝的頂級朝臣。

尤其是因為宋、夏戰爭而異軍突起,以超年輕的資歷就進入西府的青年才俊韓琦。與這些人相比,包拯的榮耀來得太晚了。中進士之後,他以父母年老為由,辭官不做,回歸鄉裏。一直奉養雙親,直到二老謝世。接著再守孝3年,前後共10年之久,才出山做官。

他得從頭再來,從知縣開始。這時讓我們的心態變得功利些,他的確是晚了嗎?不見得,那一榜的同學中是有人先於他發達,可後來只要他進入官場,上升的速度就超級驚人。原因何在?是他能力超強嗎?還是不見得。他在知縣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個可以記載的例子。就是那個著名的殺牛案。

某人養了一頭牛,被人偷割了舌頭,這人就來報官。可是毫無頭緒,也沒有證據,得怎麽辦呢?那年頭又沒有指紋追蹤之類的高科技破案手段。包拯也很無奈,他告訴報官者,回去殺了那頭牛吧,反正它也活不成了。註意,牛沒了舌頭必死。

牛被殺了之後,又有一人來報官。根據宋朝法律,私自殺牛者有罪。這時包拯問這位熱心公民,你幹嘛要割了那頭牛的舌頭,再來反告?你跟人家有那麽大的仇嗎?

那人服罪。

接著他升官,從知縣一躍變成了端州府知州,並且兼任殿中丞。這樣的升官幅度之後,他的表現仍然只是清廉,在盛產端硯的端州當官,直到卸任,沒有帶走任何一塊。

他根本不需要帶走什麽,他得到了更大的好處。下一站是禦史臺,他已經是一流的京官了。綜上所述,見仁見智。如果要往功利上想,這真是一條別致又正統的登龍術。包拯完全摸準了中國古代儒家理論的人才鑒定標準。

“非孝子不忠臣。”一個人只有對自己的父母孝順,才會對君王忠誠。這一條百試百準。

可是做人要厚道,無論如何,包拯沒有迷戀權力地位,拋棄了所有的享樂和威風,在鄉下奉養父母。這樣的人,值得我們尊敬。他的人生標簽無可挑剔,就是道德的典範,純潔的化身。所以把他升入禦史臺,完全是件好事,整風運動開始。

第一槍,就打中了皇帝心中最愛的最愛。

話有點繞,其實很簡單。皇帝心中的最愛是張美人,張美人的最愛是她的伯父。該伯父名叫張堯佐,其實並不親,一來只是她父親的堂兄,非親兄弟;二來張堯佐很薄情,真正做到了見死不救。

張美人的父親剛死時,一個小官,沒有家產,遺孤們身在外地,舉目無親。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伯父,可張堯佐拒絕。理由是他當官的地方太遠,在四川,你們走不到的。於是孤兒寡母,只好改行當舞女,才勉強活了下來。

按說這樣的長輩,基本上可以無視,當作沒這個人就對了。可是奇怪的是,張堯佐就是有本事讓侄女失憶。自從她進宮之後,他就攀定了這門親,不知說了些什麽話,美人就被洗腦了。從此以後,以伯父的升官發財為己任,為樂事,終生奮鬥不息。

效果很顯著,截止到皇祐二年(1050年),伯父已經從遙遠的四川邊陲小地一介推官,升到了帝國兩府高官之下第一人,三司使,掌管天下錢糧。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兩個答案。第一,張堯佐很無恥;第二,張美人很善良,並且健忘。可這不是包拯所想的,他看到的是帝國的危機。之所以稱其為危機,完全是由“真理”來告訴他的。

真理就是儒家學說。雖然說超級博大,可是也能精簡成一句話,即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這個大前提下,沒有任何勢力被允許搶走他們的特權。包括其他的諸子百家,以及皇帝的老婆、親戚。

尤其是張美人這樣年輕貌美,出身貧寒(等同於沒有修養,沒有見識)的妃子,和她無恥加無能的伯父。讓他們當權,必將禍國殃民!

於是包拯決定彈劾,這時他的身份還是相當的低,只是剛從禦史臺轉到知諫院的一個普通官員,要說事時還得拉上好多的同僚。插一句題外話,包拯在言官系統裏還是蠻吃香的,因為他的隊伍站得好。

在我們的普通思維裏,包拯是和範仲淹、富弼、歐陽修等君子站在一起的偉人,是好朋友。可惜錯了,他在慶歷年間被提拔進京城,是由當時的禦史臺長官王拱辰推薦的,上任之後猛烈抨擊新政,拆範仲淹的臺時,是一把罕見的好手。

通過和新政君子們過招,包拯的熱身運動做得很到位,這時準備向張氏集團發力。為什麽要說集團呢,那就是張美人的力度了。

糾正一下,這時的美人已經是張貴妃了。她的權勢和欲望都水漲船高,很讓封建社會裏男權至上的士大夫們不順眼。他們回首前塵,展望未來,覺得身上發冷。這個張貴妃,已經有了劉娥的影子。

同樣貧寒的出身,同樣的熱衷權勢,仁宗的男人指數又比不上他的父親,宋朝很有可能再出一個天聖級的太後啊!這點並不是危言聳聽,有很多的內幕在坊間流傳了很久。

比如說,宰相文彥博在四川時就和張堯佐來往密切,進京之後,和張貴妃內外勾結。除了貝州平叛的內部信息之外,還被皇帝抓了現形。某年上元節,皇城頭觀花燈,張貴妃衣著特別,萬眾矚目,乃是一件罕見的燈籠錦。皇帝問,哪兒來的?

貴妃很誠實,文彥博的夫人送的。

再比如說大臣王拱辰,這位前狀元也不幹凈。某次皇帝到貴妃房裏散步,突然見到一排定州出產的紅瓷器,鮮明耀目,華貴珍異。一問,也老實交代,王大人送的。皇帝很憤怒,舉起手裏的柱斧,一個個親手砸碎。

這些不算,她還開始沒大沒小了。話說國家等級森嚴,什麽人享受什麽排場,這是儒家理論裏比天都大的規矩,名為“禮儀”。可是該貴妃就不當回事。某次出行,她一定要用皇後的巒駕傘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施展全套女性魅力,沒完沒了的磨皇帝。

皇帝受不了了,對她一笑,你去找皇後借吧,她給你,你就用。結果這女人真就去了,而曹皇後也很有趣,你要,我就給。

於是張貴妃喜滋滋地回來報告,皇後借我了耶,卻不料皇帝突然沈下了臉,國家典章有秩,你僭越失禮,當什麽都是兒戲嗎!

還有很多,就不一一贅述了。舉出上面的例子,我只是想請大家想深一層。張貴妃的確在逾禮,不守本分,可是問題很嚴重嗎?這個女人貪圖小利,愛慕虛榮,哪點能和當年的劉娥相比呢?

劉娥直到趙恒死後,才走上了前臺。之前哪怕手握國家大權,都從不顯山露水。這份深沈的忍刻,在男人中都極其少見。何況再往深裏想一層,上面的每件事都表露出來了趙禎的為人底蘊,每次張美人想要出格時,都被他當場震懾,從來沒給過她好臉。

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無論是張貴妃本人,還是張堯佐,或者文彥博、王拱辰,都沒法做到禍國殃民。危險根本不存在,包拯這些人想折騰,純粹是吃飽了撐的。

包拯的彈劾行動層次分明,很有節奏感,和皇帝對張氏集團好感的增加成正比。註意,這裏不止是針對張堯佐一個人,所謂的張氏集團,不管事實上有沒有,包拯們認為有。

張堯佐先是當上了三司使,包拯們很憤怒,但是彈劾是要理由的,找什麽呢?集思文議,找到兩點。第一,張堯佐不懂業務,他靠裙帶關系上位,嚴重阻礙了三司部門的正常工作;第二,最近黃河改道了,開封城還地震,這也是張堯佐鬧的……

不知道這些人的腦袋是不是被門框擠了,先說此人是個笨蛋,接著又說他能影響地球的健康,連黃河改道這種級別的災難都是他引起的。這還是個凡人嗎?

文理不通,發回重寫,皇帝看都懶得看,就扔一邊了。初戰失利,包拯們強忍怒火,回家休息,慢慢想,一定會有辦法的!但是左思右想,辦法就是沒有。

本來嘛,張堯佐本身也是正牌的進士出身,混得不大出彩,可也沒有劣跡,憑什麽不能當三司使?說他不懂業務,這麽多年那麽多了不起的名臣、能人,都當過三司使,哪位做出過什麽業績來了?國家該冗兵、冗吏、冗費還是不停地冗,說句難聽點的話,都是一種型號的廢物!

關鍵時刻,還是老同志出馬。禦史臺方面的老牌彈劾名人何郯大人的母親年老,他申請外放當官,就近照應。臨走之前,和皇帝聊天一般地說。張堯佐升官太快,下面的人事擺不平了。您要是真喜歡他,就把他當您親舅舅李用和那樣對待好了。

只加官,不給權,一世的富貴享受著,不顯山不露水,難道不好嗎?

趙禎有點心動,真的挺好。同一時間,包拯升官了,他從禦史臺轉到了知諫院,當上了院長大人。權力越大,責任越大,他盡管沒什麽辦法,但是老調不停地重彈――抄掉張堯佐,抄掉張堯佐,抄掉張堯佐,抄掉張堯佐……

他成了宋朝版的唐僧。

這種壓力下,皇帝讓步了。在皇祐二年的閏十一月六日,張堯佐終於下臺,不當三司使了。勝利,巨大的勝利,包拯們應該狂歡,應該自豪,應該變成正義的化身了。

且慢,這幾位氣得滿頭青筋,血貫瞳仁,都想殺人了。

因為張堯佐丟掉了一個三司使的位置,卻換回了四個超級隆重的頭銜,每一個人都是宋朝官員們苦熬終生都盼望不到的殊榮!

改命張堯佐為宣徽南院使、淮康節度使、景靈宮使、群牧制置使。同時賜他兩個兒子進士出身。一日之間,身兼四使,這在宋朝開國100年間從來沒有過。

災難,災難真的來了。宋朝官場震動,每一個官員都發出了共同的呼聲,這比黃河改道還要讓人忍無可忍,皇帝,你怎麽能這樣呢?!

從這一刻起,在慶歷年間,因為新政君子、小人之爭而勢同水火的禦史臺、知諫院再一次聯手了。他們發誓要斬斷張堯佐,張貴妃,再加上張氏集團裏的其他同夥們的爪牙,給宋朝官場來個大掃除。

具體行動是先各自為戰。包拯代表知諫院上了一本,名字就叫《彈張堯佐》,裏面充滿了罵人的話。如張某“無功受祿,不知羞恥。”“真清朝之穢汙,白晝之魑魅。”連帶著皇帝也被潑汙水,您三十多年的清德今天敗壞,怎樣面對天下臣民?

禦史臺方面的力度更大,現任禦史中丞王舉正上殿當面對皇帝說,我彈劾張堯佐,您不同意,我直接辭職。這裏要小插一句,就像歐陽修從來不抽皇帝耳光一樣,包拯也從來不幹辭職回家的事,再怎麽折騰,也別想動搖他生存的根本。

臺、諫官步步緊逼,皇帝很沈得住氣。這樣的事兒不新鮮了,想當年廢掉郭皇後時,孔夫子的後人,加上當代楷模範仲淹一起挑事,不也集體報銷了嗎?所以趙禎坐得很穩,他把意見都壓了下來,不反對,也不同意。讓時間去消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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