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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狡詐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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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富弼走出了遼國皇宮,腳步變得格外沈重。契丹人比想像的更難對付。不是兇殘或者貪婪的問題,100多年的漢化,他們連厚黑都懂了。

下一步再怎麽辦呢?明的、暗的、勸說、威脅、暗示,能做的都做了,對方反而變得更狡詐貪婪。平心而論,他的工作正滑向失敗,局面非常惡劣。最難的是,他不知道突破口在哪裏。

正在鬧心,變數自己找上了門來。黑臉唱過,紅臉登場,劉六符來了。剛分手又見面,話題卻180度大轉彎,這個遼國人問的居然是——富大人,想當年宋太宗陛下掃平了北漢,突然進攻幽州,剛才你們又說要討伐黨項,請問黨項臣服之後,你們會怎麽樣?會不會再去打燕雲十六州的主意?(無乃覆欲謀燕薊乎?)

一縷陽光突然照進了富弼的心裏,契丹人當真了?他迅速回放不久前說過的話。“……我們各自索要異代故地,不見得是遼國的好事。”遼國人也害怕戰爭!

得出這個結論,富弼變得不動聲色。他這樣回答,太宗時,遼國先派剌梅裏來通好,但又出兵石嶺關援助北漢,是你們反覆無常,才激怒了我們太宗皇帝,發動的戰爭。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蓋北朝自取之也)

回答得非常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像耶律宗真剛才耍滑頭一樣,富弼一點都沒回答劉六符的問題,我們會不會打完西夏打幽州?你自己去想,我只是告訴你,你們已經自找麻煩過一次,人得有記性!

話裏有話,聰明人都懂。劉六符立即轉移了話題,進入下一個話題。

“金錢是小東西,如果接受了,我們皇帝覺得很恥辱。如果一定要收回關南10縣土地,富大人,這事怎麽辦?”

這是相當有誠意地私下交底了,富弼決定也把宋朝的底線說出來。“我們皇帝曾說,‘朕為人子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當年澶淵之戰白刃相向,真宗皇帝都沒有動搖,今天怎能隨便割地?’”

這是宋朝的態度,土地沒得商量。隨即他說出來解決的辦法。

“現在你們一定要得到10縣土地,說到底,能帶給你們的不過是稅收。宋朝提議,以相當數量的金帛代替,與得到10縣有什麽區別?”

這是具體的辦法。接下來的是宋朝的決心。所謂底線是什麽,是不可後退,不可商量,絕無轉環的東西!

“宋皇體念兩國百姓,不願開戰,塗碳生靈,所以拿出金錢來滿足你們。如果這樣也不接受,一定要土地的話,就是你們背信棄義,毀掉盟約,宋朝只有一戰!”

“當年澶淵之盟,天地神祇共見,北朝先發兵端,朕無愧於心,更無愧於天地神明。”

契丹使者靜靜地聽完,似乎很滿意。“宋朝皇帝真是太好了,這些想法很不錯。咱倆共同努力,把這件事辦成吧。”說完轉身離開。

他身後,富弼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事情似乎有了重大的轉機,真的向好的方向轉變了?但遼國人到底怎麽想,誰又能猜得出呢……

應該就在這時,富弼意外地接到了一封信。離國千裏,身在異邦,這竟然是一封家書。家裏怎麽了?沒有特殊的大事,絕不會千裏迢迢送信來。

疑慮,恐懼,捧著這樣的信,越是關心家庭的男人,就會想得越多,想得越壞。但是周圍的人看到,富弼拿著這封信居然長時間地一動不動,沒拆,最後竟然慢慢地把它撕碎了。

手下人驚問為什麽。富弼苦笑了一下,我身當國任,怎能為區區家事分心?何況……我離家那麽遠,就算知道了,也無能為力。

說完直接去睡覺,明日之事多煩憂,那麽多的事都還等著呢。想想真是郁悶,大丈夫可以不懼生死,但不能有負使命。想放手也放不下,必須得贏!可怎樣才能贏呢?契丹人一天七八個變化,誰知道明天又有怎樣的花樣。

第二天,花樣真的來了,遼國人通知他們別去皇宮正殿了,耶律宗真要去打獵,邀請宋朝使團一起參加。就這樣文官富弼騎上了馬,跟著契丹騎兵趕到了荒郊野外。歷代史書寫到這裏,都直接過渡到耶律宗真和富弼的對話上,那似乎很溫和,甚至很尊重。

耶律宗真請富弼向他靠近,兩人並騎而行,這是絕大的禮遇,然後問,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問所欲言)但請設身處地,換位思考,想象我們就是富弼,當時他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才知道遼國皇帝問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目的。

皇帝出獵,千軍萬馬,茫茫的北方草原上,強盛百年的契丹鐵騎無邊無沿地排開,這是怎樣的陣勢,怎樣的威懾。這樣的場面,齊桓公用過,曹操用過,就是要壓倒敵國使者,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這樣的環境裏,契丹皇帝問,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南朝唯欲歡好之久爾。”——我們宋朝只是希望能繼續合好,越久越好。富弼如是說。

目的達到!耶律宗真非常滿意,南朝的漢人終於露出本來面目了,昨天在宮殿裏怎樣誇誇其談都是假相,只要到了戰場,見到軍隊,就都會屈服!面對刀槍弓箭,才會明白只有合好,唯有合好,才是唯一的活路!於是他得意洋洋地重申自己的目標:“我得地則歡好可久。”

一定要得到土地。

卻不料他又聽見了富弼清晰的聲音。“這件事,我朝皇帝早有訓示。遼國想得到祖宗故地,宋朝難道就願意失去祖宗故地嗎?遼國以得地為榮,宋朝也以失地為辱,兄弟之邦,難道可以一榮一辱,截然相反嗎?”說到這裏,富弼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而且那也實在是一個自由生存的民族的底線。

身在異國,周圍數以萬計的敵兵,他直視遼國皇帝,以宋朝皇帝的身份口吻說出這樣的話:“朕並沒有忘記燕雲十六州,但仍然派出使者交涉這件事,到底怎麽做,我們雙方心裏都清楚。”

這是男人說的話,別再廢話了,狡辯無意義,土地一寸也沒有!

史料中,獵場對話到此結束,耶律宗真沒有再接下去。他的反應可以在下面的記載中得出。劉六符再次出場,他找到富弼說。“您剛才所說的榮辱問題,讓我們的皇帝有所感悟(皇帝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但是金錢絕對不考慮,現在唯一感興趣的是結親。”

喜悅突然降臨,重大勝利,遼國不要求割地了!危機渡過,相信宋朝的使團人員肯定在瞬間心花怒放,可是富弼反而更加冷靜,他一眼就看出了遼國人真正的意圖。

“結親並不理想,”他說,“麻煩反而更多。先是感情,夫妻之間難免會生氣,那會影響邦交。再說人的壽命各不相同,一旦有意外,以後的情義就很難說。最穩妥的辦法仍然還是金錢。”

劉六符搖頭,堅持一定要結婚。“南朝皇帝一定有公主。”

富弼點頭,“是有,可惜才4歲,成親至少要在10年以後。就算提前迎娶,也要5年之後。現在的局面,你看能等得到嗎?”

問題很現實,可遼國人還在堅持。富弼笑了笑,一句話就打消了對方的幻想。“宋朝嫁公主,嫁妝不過是10萬貫。”

這句話說完,劉六符立即就走了。

房間裏只剩下了宋朝人,異樣的氣氛開始在空氣裏浮動。每個人都想慶祝一番,重大勝利,只要土地不被割讓,他們的使命就算完成。

但是快樂來得太突然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潛在說法?不來不知道,傳說中憨厚樸實特別真誠的北方人,原來都是變戲法出身的,一天一個樣,誰知道下一步又會搞出什麽花樣。

花樣真的又來了,契丹人是否憨厚真誠什麽的不好考證,但辦事幹脆絕對是真的。只隔了一天,富弼就又被召進遼國皇宮,和耶律宗真見面。遼國皇帝只用一句話,就把他震暈在當場。

“你可以回去了。”

啊?富弼摸不著頭腦,什麽意思?談判結束了?你們到底要什麽,還沒談好呢。還是突然間翻臉,宣布談判破裂?

“現在我不能回去,結親,還是增幣,我得帶回去一個結果。”富弼小心翼翼地反對。

耶律宗真的回答徹底打破了談判的常規。“你還得再來一次,那時我才會告訴你我的選擇。別忘了,帶兩份誓書。”

富弼的心一點點往下沈,他看著這個年輕的遼國皇帝的目光,一定變得非常覆雜。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的遼國都有了怎樣的變化。當年澶淵之戰,遼國是刀槍說話,可現在的談判技巧,完全超出了宋朝人預先的想像。

這時不作決定,讓你帶著疑問往回跑,再帶著兩個不同版本的誓書回來。這一去一回之間,至少要幾個月,單是宋朝方面在猜測中憂心如焚地過日子,就足以讓遼國人得到好處。何況這期間,遼國完全可以使出各種盤外招,比如向燕雲地區增兵,可以和西夏方面會面,不必實際打仗,這些姿態就會嚇倒絕大多數的人!

聰明人有種悲哀,能讀得懂各種陷阱,卻一點用都沒有,只能往裏跳。得有實力,不然就會有羅馬毀於蠻族,或者後來宋朝被蒙古覆滅的悲劇。

知識和文明,有時只是一朵嬌艷動人的玫瑰,它開得越鮮艷動人,就越會招來貪婪的目光,被剪下枝頭,變成別人插在瓶中的玩物。

富弼就體驗著這種屈辱,不管願不願意,他都得乖乖地聽話走人,帶著模棱兩可的意向回國。回到開封之後,他向政事堂述職,總結這次出使,成績可以說非常巨大。

——遼國人主動放棄了領土要求,這是原則上的勝利!

但事情分怎麽說,也可以說半點功勞都沒有。因為這都是口頭上談妥的事,說聲反悔,你連罵人的證據都沒有。局勢要求宋朝必須單方面加快談判的速度,盡快把事情落實到文字上去。宋朝人一直都記得,契丹人有多奇怪。他們是強盜,他們真搶東西,但是也守信,觀東亞幾千年來,連漢族都算上,他們對盟約的遵守程度是最好的。只要在文件上簽了字,就萬事大吉。

宋朝全面總動員,首相呂夷簡親自出面,向富弼傳達了皇帝的最高指示。註意,結親就不給錢,給錢就不結親。這是第一。

第二,如果要的是錢,錢的數額有說法。遼國如果能約束李元昊再次臣服,每年在原數30萬貫之上,多加20萬。如果做不到,只給10萬。

根據這樣的條件,國書就要預寫兩份,誓書,由於李元昊可能加入,所以要寫成三份。非常慎密,說完之後,呂夷簡又問富弼,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富弼真有,他列出了三條。1,兩國交界之處的湖塘不得擴展;2,兩國均不得無故增加邊境駐兵;3,不得收留逃亡人員。他鄭重強調了一下,這是遼國皇帝再三要求,必須要寫進誓書裏的內容。

沒問題。呂夷簡一切同意,並且非常反常地放權,他把國書、條款、誓書都交給了富弼親自草擬。你最了解情況,就由你來獨力完成。怎樣,這樣你能放心了吧?

富弼放心了,他加班加點寫出草稿,上交給政事堂。這時宋朝的辦公效率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政事堂下令,富弼你可以先走一步,你的草搞馬上就會由專職人員寫成正式文件,然後快馬加鞭地追上你,這樣才能保證一秒鐘都不耽誤。我們的口號是爭分奪秒,必須成功!

富弼,你這就跑吧。

富弼立即就沖了出去,要說那可真是快,可能是在遼國騎馬騎出成績了,他一口氣跑到了武強縣,開封城裏的快馬才追上來,把一個超級包裹交給了他。

裏面是10份密封文件。包括國書兩份,誓書3份,另外每個文件都另備副本。

歷史就在這時拐彎,按理說富弼應該嚴格執行命令,接到文件後繼續向北一路狂奔,好去爭分奪秒啊。但他慢了下來,史書裏交代得很清楚,他腦子裏有了個問號。

——我和契丹皇帝約好的三個條約,是不是真的寫進正式文本裏了呢?

帶著這個問號,他越走越慢,到了樂壽這個地方時,終於停了下來。他找了個清靜地方,秘密地把文件拿了出來,註意,不是正本,是副件,小心翼翼地拆開。富弼的心立即冰涼了,果然如他所料,國書、誓書上根本就沒有那三條!

難以描述他的心情。是悲涼,是憤怒,還是無法遏制的鄙視,簡直沒法形容,就算不是事關國家民族興亡的大事,只是男人之間的承諾吧,也沒有這樣騙人的!

以上就是富弼偷拆國書的犯規行為的官方記敘。按說這本身也是件超級大罪,之所以沒有追究,是因為他發現了比他犯的罪大N倍的罪。即呂夷簡一夥兒犯案在先。這都沒錯,但有一個疑點,就是為什麽富弼會突然間有了那個問號呢?

他怎麽就能準確地判斷到,國書被做了手腳?

不錯,之前因為郭皇後被廢的事,他和範仲淹一起得罪了呂夷簡,但這並不能成為理由。很簡單,西夏戰爭開始之後,呂夷簡和範仲淹都並肩攜手了,和他這個次要人物有必要死死糾纏嗎?那麽問題出在哪兒?

更簡單,一個地名,武強。

富弼從開封跑到了武強,文件才追上了他。武強,是現在河北省石家莊的轄區,和河南省開封市距離有多遠?只是把他寫的草稿抄成正文,用得著那麽多時間嗎?!經過那麽久,文件還是沒到手,就是一頭豬,都會起疑心的!

可疑心加憤怒,也不能讓富弼穿越到未來,他得到21世紀,才有辦法隔著幾百裏地準確地把炮彈瞄到呂夷簡家的臥室房頂上去。身在宋朝,有各種規章制度,就像將軍不能擅自離開防區,使者更不能隨便掉頭。

你有使命,必須往前走。

這就給富弼出了個天大的難題,他得怎麽辦呢?帶著這樣的國書去遼國,耶律宗真鐵定會翻臉的!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把這件事報告給皇上,只有皇帝才能壓制呂夷簡。但又有問題,怎樣報告呢?自己不能回去,身邊的使團人員難保沒有宰執集團裏的人,再派出去個內鬼,來回折騰的時間都能讓談判流產。

富弼在樂壽縣絞盡腦汁,突然間想到了一個人。強烈要求註意,這一段歷史只在《續資治通鑒長編》裏才能找到,其他的近現代史書裏根本沒記載,都是富弼氣得抓狂,直接跳上馬沖回開封,找呂夷簡單挑算賬。

如果真是那樣,富弼應該上戰場,他絕對當不了後來的帝國宰相。

按章辦事,這是起碼的準則。他按捺下萬丈怒火,非常冷靜地寫了一個奏折,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之後才去找那個人。前陵州團練推官蔡挺,這是他以前的下屬,非常巧,蔡挺正在樂壽的家裏守孝。

守孝期間萬事不管,但親信就是親信,蔡挺二話沒說,帶上奏折就往開封趕,富弼原地不動,等著朝廷的回信。很快,信回來了。這時史書再次變得含糊,以蔡挺的口吻說,他在便殿遞交的奏折,得到的答覆是,國書維持原樣,那三個條約可以用“口陳”的方式說給遼國人聽。

問題出現,蔡挺在便殿見到了皇帝了嗎?是趙禎親口對他說,條約變口信,富弼可以空手套白狼的?從後面發生的事來看,這個推論不成立。詳情下面交代,這時只說一點,史書為什麽在暗示國書裏缺了內容,是皇帝的意思?

因為即使是便殿,那也是皇宮裏面,有臣子敢在那地方假傳聖旨嗎?但也說不定,除非那個便殿就是政事堂。宰相們也都在皇宮裏辦公。

不管是哪一種,難題都已經生成。是帶著這樣的國書進遼國撞鐵板?還是不顧一切扳倒大樹捉老鴰,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哪一樣,都不好辦。

其實也好辦,分人,看誰去辦。呂夷簡在這件事上露怯了,他暴露了自己的局限性。他在宋朝內部多年唯我獨尊之後,習慣了把誰都看成了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官迷”。

文官們絕大多數都謹小慎微,為了資歷表上不出錯,能持續不斷地往上爬,任何一點小危險都不敢去犯。像現在富弼所面臨的進退兩難局面,絕對能讓他們崩潰。

但富弼是什麽人,拋開以前就敢跟他作對的膽子之外,現在剛剛從敵對國談判歸來,那是虎口拔牙的買賣,每天都頂著雷暴過日子,還在乎這點小兒科手段?富弼把國書裝進背包,把其餘的禮物都扔給副手保管,跳上馬直接趕回開封。

一路之上,不止是怒火中燒了,簡直是怒極發笑。混蛋呂夷簡,是惡搞我,還是蔑視我?我以必死決心入遼國說事,你居然用違規丟官的威脅來糾纏我,一個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這個?!怒火越燒越旺,在他肚子裏起了化學作用,在當天下午3點-5點(晡)時沖進京城之後,富弼就成了一個現象。

他隨時口吐烈焰,從皇宮大門燒起,無論誰阻擋他,都被燒得滿臉黑灰,抱頭鼠竄。

頭一個倒黴的是合門吏,皇宮不是隨便就能進的,見皇帝更得預約,最快的程序也要今天請見,明天面談。該合門吏按章辦事,把富弼攔住了,結果富弼面目猙獰,張嘴一團烈火過去,合門吏馬上被燒焦,乖乖地把他放了進去。

富弼見到了皇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最後總結說:“執政大老爺們這麽做,就是想害死我。我死倒沒什麽,國家大事怎麽辦?”

趙禎的反應也很強烈,史書記載他“急召呂夷簡等問之”。這就把前面蔡挺見沒見到皇帝的事擺清了,趙禎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條約變口信,完全是個騙局!

富弼頓時出了一口惡氣,有點爽了。呂夷簡,就知道你在假傳聖旨,這是欺君大罪,現在三頭對六面,看你還有什麽辦法狡辯,你死定了!

呂夷簡一會兒就到了,是老奸巨猾呢?還是心底無私?這人居然一點都沒慌亂。他很平靜地聽完了富弼的控訴和皇帝的責問之後,極其從容地回答了6個字。

——“此誤爾,當改正。”

很遺憾,是個誤操作,寫錯了,現在改過來就是了……富弼都快氣爆炸了!這麽重要的國家大事是寫情書嗎?國書裏除了兩國談好的條件之外,還有別的內容嗎?一連3條都誤操作,是寫字的人白癡,還是你呂夷簡不要臉?!

史料中很有風度地把富弼噴向帝國首相的烈火修飾成了6個字,“弼語益侵夷簡”,富弼說出來的話加倍地對呂夷簡不客氣。但實際上局面一定變得不可收拾,君前吵鬧是宋朝臣子絕大的過失,無論是誰犯了,尤其是宰相們,結局百分之百的是丟官罷職。

形勢危險,宰執集團裏有人坐不住了,副宰相晏殊站了出來,充當老好人勸富弼。說小同志,你要相信組織,相信呂宰相,他不是這樣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恐怕真的是誤會了。說得很溫和,甚至很體貼,但富弼當天最大的怒火就噴向了他!

早就看你最不順眼了,這時跳出來說這種話,你比呂夷簡更無恥!晏殊是什麽人,說出來真是搞笑,他是富弼的老丈人!

也在宰執集團之中,堂堂參知政事副宰相,當初呂夷簡要他的女婿出使遼國,身入異域頂雷辦差,他不僅不反對,這時富弼都被整得進退兩難,眼看著裏外不是人了,居然還替政敵講情。這是個什麽人啊,還算個男人嗎?!

再聯想一下穿越千裏,送進遼邦的家書,晏殊的女兒是什麽素質也就可想而知。該死的,只以自己的事為重,根本就不為男人著想!

富弼越想越憤怒,根本沒搭理自己的老丈人,轉身對皇帝說——“晏殊是個奸邪,與呂夷簡結黨營私,欺騙陛下!”

火花直冒,轉眼就要爆炸的手榴彈突然扔到了皇帝的手裏,您看怎麽辦?一大堆的奸邪就在您面前,“親君子、遠小人”,這是子曾經曰過的,還不砍了他們?

何況證據確鑿,這幫人害人誤國,為了一點私仇,連民族利益都敢破壞。

面對這種局面,最能看出當事者的成色了。宋仁宗趙禎,這個人在歷史長河中留下的名氣超級大,可形象很模糊,要想看清楚,可實在是不簡單。所以絕大多數的史書把他評價成了一個凡事溫吞水,對誰都忍讓,一點陽剛勁力都沒有的軟骨頭。

所以西夏打不過,遼國也欺負他。甚至國內的臣子們也都很不馴服。但真是這樣嗎?就以眼前這件事的處理為例,稍微分析,就能看出這個人覆雜、微妙的另一面。

話說世上的皇帝分等級,從低到高依次是——

一、自己沒能力,卻認定自己是超人。所以對外用兵,對內欺壓,最後內外崩潰,死得超難看;

二、自己沒能力,但知道,所以絕不用任何超過自己能力的臣子。這樣他安全了,國家也衰敗了;

三、自己有能力,但疑心重,臣子們必須裝成白癡,而且越白癡就越安全,越安全就越富貴,連帶著他的兒子們都不敢出頭。所以他活著,國家還可以,他死了,國家也跟著完蛋;

四、自己有能力,也敢用能力大的人,這樣君臣同心協力,盛世必將到來。

按理說,第4種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吧。但中國人的思維就是要有個華麗的轉身,無轉身,即無智慧,像外國佬那樣直來直去認死理,就是個大頭呆了。所以我們偉大的古人也總結出來了第4種皇帝的致命弱點。

君強臣強,職權不明。

沒有任何人能長久保持互相信任,時間長了肯定出事。何況皇位還要傳下去,父親強盛,兒子也一定嗎?那時怎麽處理這些鋒芒畢露成習慣了的大老爺們?一個實例,看看唐太宗李世民,他的臣子們在李治的手下活得很開心嗎?

所以最高檔的是第5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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