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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戰士和平民,有本質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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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損於勇士的戰場表現。兔毛川一片曠野,無遮無攔,3萬對6千,而且一個是全騎兵的生力軍,一個已經經歷了生死大戰,想一下張岊如此重傷,還得挺著繼續戰鬥,這是怎樣的局面?那位護糧的監軍太監宋永誠當場就嚇哭了,他拿出了一條絹帶就要自殺。

很可笑嗎?大不了就是死,為什麽要自殺,怎樣也要砍一個夠本嘛。這樣的想法在千年以後,生長在和平年代裏的人來說,是多麽的“合乎邏輯”。但根本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遍地死屍,血肉模糊,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忍受的。戰士和平民,有本質的區別。

王吉就是這樣,他轉身對宋太監吼了一句——你怕死不了嗎?等我出戰,我輸了,你再死不遲!王吉出戰,他有個只此一例,再無分號的戰法。

速度決勝,他沖出去,只發一箭,然後立即扔掉弓弩,殺入戰團之中。這時敵軍主將已經被射死了,他甩掉鎧甲,赤膊上陣,往來沖突,毫不停頓。像一團疾風刮過戰場,看著是冒險,甚至是找死,但他前後數十戰,無不成功。

這時西夏人的戰鬥力,還有軍隊成色就都顯露出來了。一個問題,為什麽這期間,我對西夏人、對李元昊都沒有半點的尊敬之情呢?哪怕一絲一毫的對強大軍隊,哪怕是侵略者,只要夠強大,就應該承認的客觀成分都沒有?

因為他們半點都不強大。這是個事實,黨項人在李元昊時期達到了他們軍功最強盛的時代,可與之前、之後的各種族的軍威鼎點威力時相比,他連根毛都不算。

不說匈奴、突厥等超級異族,他們在強盛時可以壓服中原的軍隊,可以以少擊眾,縱橫無敵。也不說漢、唐時期中原戰士的驍勇程度,可以出境野戰,橫掃大漠草原,俘虜異族的酋長回國。只以宋朝各時期的敵對國家相比較一下,就能清楚地算出李元昊是個什麽貨色。

契丹強盛時,同樣的侵入中原,能在五代十國時期,最講究軍隊實力時,得到燕雲十六州,滅亡強極一時的沙陀人;更可以在蕭太後時期大批消滅宋軍的有生力量,逼迫宋朝簽署城下之盟。其間一次次以少擊多,大獲全勝。遼國的軍隊在鼎盛時期,絕對是東亞最強。

往後看,金、蒙古興起時,更加無法形容,他們可以達到“滿萬不可敵”,以及兩個萬人隊,就橫掃歐洲,打到多瑙河、維也納城下。這是怎樣可怖的戰鬥力,就算再厭惡他們的侵略行為,都要承認人家的軍功的確舉世無雙。

可這與李元昊半點都不貼邊。他哪一次開戰,都是以欺詐為先,再以眾淩寡,就算以近10倍的優勢力量下,都沒法贏得幹凈利落。

他算什麽霸主?哪來的驍勇善戰,鐵血豪情?見鬼去吧,再聯系一下他死前把西夏鬧得烏煙瘴氣,父子相殘,國家立即陷入了母後專權、貴戚幹政的劣等局面,他連一個像樣的君主名號都不配!

這時兔毛川之戰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王吉縱橫戰陣,所向無敵,但就算再神勇,他能殺掉幾個、幾百個、幾千個敵軍?

可西夏人主將一死,立即就慌了,這幫黨項土匪馬上作鳥獸散,而且撤退時非常的堅決,互相踩踏,搶得你死我活,被宋軍趕向了一塊懸崖,據司馬光的記載,掉下去摔死的接近一萬人!

來搶糧劫道,卻被殺了這麽多,李元昊的可悲嘴臉呼之欲出。乃至於連陜西方面的範仲淹、韓琦、龐籍等人也可以一筆掃倒。李元昊已經轉場打到河東了,西夏就那麽些兵力,同一時刻的陜西方面並沒有承受多大的壓力,陜西四路與河北路又離得那麽近,為什麽就不敢發兵支援?

不說別的,連暫時出兵打通通道,或者像後橋寨、白豹城之類的攻擊都做不到嗎?那樣圍魏救趙,讓李元昊的老巢不保,他也會抽調回些軍力,對麟州、府州的壓力也會減輕很多。

可在歷史上,不僅實際行動沒有,就連個出兵的姿態,或者宣傳都沒有。或許都在大喘氣吧,好容易能清靜一會兒了!

這也就造成了一個事實,在宏觀角度上來說,宋朝靠已有的這些官員,已經不能擺平眼前的困難。需要新人出場,才能創造出新局面。廢物們站遠點兒,給能辦事的人讓開條路。

一位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書生站了出來。他的名字無人知曉,但他的業績光耀北宋。

張亢,字公壽,河南臨濮人,進士出身,官職從小到大,一路熬資格。讀他的列傳,開頭前3000字全都是各項奏折節選,因為本職如此,是一系列的判官、推官、大理寺丞的民政部門。

直到西北戰場打響,他才被派去了當鎮戎軍的通判。從這時開始,他接觸到了軍事,然後奏章突然增多,如雪片一般地飛向了開封,談的都是對戰爭的建議,從戰役的大方向,到統帥、士兵的素質,方方面面,無所不到。於是他就變得很招人煩,一個書生,剛上戰場的人,憑什麽敢這樣信口開河,沒完沒了?

紙上談兵,百無一用。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碰巧這時他的母親去世了,朝廷抓到了大好機會,讓他去守孝服喪。終於清靜了,但戰事吃緊,一大堆的名臣在西北死去活來,這時張亢的好處就顯了出來。至少他是個有工作熱情的人。

於是宋朝下令奪情,讓張亢戴孝上崗,給的職務一個比一個兇險,如果追蹤當時戰鬥的轉移方向的話,就可以清晰地跟蹤到張亢的官職轉移方向。他從忠州轉到了鄜州,再從鄜州轉到了延州,職務也180度的大轉彎,從知州、通判等文官,轉成了都鈐轄這樣的武職。

直到這時,他被任命為並代都鈐轄、管勾麟府軍馬事。成了河北三城,這片基本被拋棄的敵占區的軍事主官。

這在事後就讓人懷疑,難道宋朝是突然間靈光閃現,有誰提前預知了張亢會帶來奇跡,才為國家而選擇了他?不,絕對不,因為從歷史進程上來看,就算是他立了大功,把李元昊打跑之後,國家都對他不屑一顧,官職不升反降。

哪兒來的半點重視與感謝?所以仔細思考,張亢的作用就只是一個姿態,宋朝不管能不能送到,都在往麟、府兩州送物資,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都在轉換當地官員。

親愛的前線指戰員們,親愛的邊境居民們,朝廷沒有忘記你們,陛下與你們同在。現在送來大批的軍、民物資,以及張亢一個,希望你們能喜歡。

亮相慘了點,可要看誰演。張亢出鏡,第一幕就激動人心。當時府州城被切斷了外界聯系,只能憑借天險以及折家軍的勇悍才能自保。人心惶惶,不知前途在哪兒。

這時突然有一個騎士單人匹馬來到關前,呼叫開城。城門當然不開,就見這人拿出了一道敕書:“我乃新軍馬也,開城!”

單人獨騎,越過西夏大軍縱橫的敵占區,如此上任,古今還有第二個人嗎?他的到來,立即就提升了府州城的膽量。張亢下令,居民們出城,在東、北、下三個方位連建三處軍寨,折家軍不再固守,隨時外出保護物資進城。

這樣東山的石炭、下城的蔬菜、城北沙坑裏的水泉都源源不斷地進入府州城中,人心安定,再不慌亂。緊接著麻煩就出現,宋朝派來的禁軍大老爺們終於到了,這些人的成分和能耐用後來民國時期的遺老遺少們的經典語句來說,就是——“此何物也?”

“阿貓阿狗也……”

都是東京城裏飛雞走狗、尋花問柳的都頭,拈花惹草、風流多情的子弟,沒一個正經玩意兒!讓這些兵打仗,做夢去吧。但張亢的能力再一次顯現。一個能臣,一個高人,必須要智、仁、膽、勇兼備,張亢就是有能耐讓這些老爺兵煥發活力,重新找回做人的尊嚴。

他先是在當地招兵,像高繼宣那樣組成了自己的邊民部隊。組成之後不留在城裏,你們都熟悉方圓百裏的每一處地形,那麽出去打劫吧,下套子、打悶棍,想怎麽辦都隨心所欲,我要的是西夏人的腦袋!

結果府州城周邊的官私小道、草叢樹林就成了黨項人的墳場,不定走到什麽地方,突然間眼前一黑,就此瞬間返回家鄉。他們的腦袋被宋朝邊民們提著,在第二天清晨時成了請功的憑證。張亢說到做到,不僅給錢,而且能把自己身上的錦袍脫下來,作為給勇士的額外榮耀。

這時就要強調一下張亢打賞的力度,給錢不是一般的數額。查他的列傳,戰爭過後,他被朝廷裏邊的“忠貞良臣”們彈劾,理由就是他私自動用了官庫,造成賬目不清,很多錢不知去向。但效果如何呢?宋朝的禁軍們超級重視賞賜,那是他們發財的最重要機會。眼睜睜地看著大筆現金被一群土包子搶跑了,比殺了他們都難受。

——“我顧不若彼乎?”我們還不如他們嗎?!

更憤怒的事在後面,張亢給了錢還不算,又讓邊民們縱酒賭博,怎麽快活怎麽來,禁軍們在旁邊看著,都快氣瘋了。這時張亢才說,想打仗嗎?想快活嗎?

都容易,只要屠了琉璃堡!

琉璃堡,是前些時候李元昊為了長期圍困河北,才建起的西夏軍用物資集中地。那裏物資豐厚,守備也極嚴,可以說是李元昊在河北地區的落足根本點。

他的七寸就在那兒。

相應的,他的毒牙也在那兒,張亢居然要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去主動出擊,拔掉這根深深紮進河北地界的肉中刺,這得冒怎樣的風險,能有幾分成功的把握?

富貴險中求,勝利也是一樣。要想做得到,首先得想得出。某一天夜裏,張亢悄悄派出了一個探子,悄無聲息地爬過草地,接近了琉璃堡的寨墻。那真的是大膽,他近到了能清晰地聽到,並看到西夏人正在做什麽。

一大堆西夏兵在烤火,嘻嘻哈哈地聊天,其中一個老兵的舉動很奇特。如果這位探子懂得考古的話,就會肅然起敬,因為那是最古老的占蔔法。

該老兵把一塊羊髀骨扔進了火裏,由火焰自然燃燒烤裂,再拿出來觀看裂紋的走向和顏色,這和中原古代從殷商時就沿用龜甲占蔔異曲同工,只要懂,就能判斷出吉兇禍福。就見該老兵看了又看,突然間大驚失色,叫了起來:“不對,明天早上漢人會突然襲擊,我們得躲開。”

旁邊的西夏小兵都笑了——“漢兒皆藏頭膝間,何敢!”我們一直贏,漢人會腦袋都不敢露出來,還突然襲擊?笑話!

那個探子都聽到了,他悄悄地又退了出來,連夜趕回府州送信。信息很美妙,琉璃堡一點防備都沒有。那還等什麽,第二天的清晨,張亢連夜起兵,直接殺了過去。月黑風高夜,塞外殺人時,張亢夜屠琉璃堡,其冒險的程度,以及成功的難度,要遠遠高出宋朝武將們強攻後橋寨、白豹城。

那時是敵我均勢時的大兵團聯合作戰,而這時只是一個文官在異想天開。他真的能成功嗎?

不是成功,是成功之後還要做什麽。琉璃堡的西夏兵死傷慘重,一哄而散,扔下堆積如山的珍貴物資都跑了。史書上沒交代張亢拿這些物資怎麽處理。估計是全燒了,沒法都運走。

但局面更加兇險了,前方到麟州還要很遠,自己卻己精疲力盡,西夏人註定還會來,這時到底怎麽辦?

鏡頭切換到西夏一方,有時在敵人的眼光裏,才能更鮮明地看到宋朝人的舉動。柏子砦的大敗讓李元昊很震驚,但很快就變成了驚喜。

宋軍的舉動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張亢沒有後退,也沒有繼續前進,他停了下來,就在柏子砦不遠的地方開始休整。這是個信號,代表著宋軍已經接近崩潰,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了。接下來更妙,以張亢為基點,周邊的宋軍都在迅速向他靠攏。這就意味著大批的宋軍走出了城市,來到野外,在西夏騎兵控制的茫茫曠野裏找死!

這一直是歷代所有游牧民族對漢人最大的要求,請你們走出城墻來吧,爬墻殺人,實在太難了。這時李元昊面對機遇,表現得小心翼翼,他用了恰到好處的手法,來促成宋軍的聚合速度,又不把他們嚇回城裏去。

用少量的騎兵一直騷擾,讓柏子砦附近的宋軍感到壓力和威脅,卻不趕盡殺絕……直到一個軍寨建成。這就是建寧砦。源源不斷的宋軍趕到,河北路裏所剩不多的宋軍有生力量越聚越多,逐漸都匯聚到這個點上,李元昊的目的就達到了。

聚而殲之,比爬完這道城墻,再爬另一個省事多少,這座新建成不久的臨時軍寨所能提供的保護又能有多少,時候到了就全軍壓過去,殺個幹凈,一勞永逸,有多劃算。這樣什麽麟州、府州,只剩下老百姓的城,只是一座座物資豐厚,充滿了錢和女人的倉庫罷了!

時間飛快,幾天的工夫,美夢就成真了。李元昊決定出兵,就在這時,又一個好消息傳來,美妙程度簡直讓他不敢相信。建寧砦裏的宋軍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他們居然主動走出了軍寨,再次向野外行動。天賜良機,李元昊第一時間派出軍隊,殺過去,把他們都殺光!

兩軍再次相遇在兔毛川,還是當初王吉、張岊血戰送物資的地方。沒辦法,這就是府州到麟州的必經之地。此前李元昊給宋軍布下的所有陷阱,他都在一一奉還。這時的萬勝軍軍旗就是其中之一。

萬勝軍其實就是虎翼軍,兩軍的標識對調了。就是要讓西夏兵從開始就去啃硬骨頭,讓戰場陷入僵持,雙方都對耗掉戰力和耐心。直到僵持再僵持,戰場上敵我都精疲力盡時,突然間西夏兵就會收到禮物。

一排排的利箭從旁邊的山坳裏裏射了出來,猝不及防的西夏騎兵成群地倒了下去,有伏兵!剛剛意識到這一點,埋伏的宋軍就沖了過來,要說這時的突擊力度有多大,只看是誰在率領。

張岊。

西北戰場上最強的將軍從開始就一直在埋伏,眼睜睜地看著友軍敵眾我寡,苦苦纏鬥,為他贏得這用千百條生命換來的決勝良機。

張岊沖了出去,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來到。當殺戮是種報覆時,是怎樣的痛快淋漓!當天的兔毛川變得名副其實,突然之間變出了無數只兔子,西夏人跑得那叫個快―――扔下了滿地的死屍,過後清點超過了2000具。

決勝所用時間很短,西夏兵的本質再次暴露,一旦喪失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感之後,立即就都是逃兵。從始至終,他們都沒出現過劉平、任福、武英、王珪等那樣臨危不懼,寧死不退的將軍。

戰後盤點,勝利者無所不勝,在任何方面,宋軍都是贏家。獲勝之後的張亢更加穩紮穩打,率領全軍向麟州繼續前進。一路上,他連續修築了清寨、百勝、中候、建寧、鎮川等5座軍寨,雖然有些緩慢,可步步為營,時刻都表現出隨時決戰,覆制兔毛川的姿態。不過歷史證明,他還是有些嫩。

他沒有看透自己的敵人。李元昊真的值得這樣重視嗎?他在全神戒備、全副武裝地逼近,可他的對手,那位西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最強大的、最聰明狡詐的皇帝已經……跑路了。

原因就在於再次被騙。

話說麟州城缺水,一般情況下3天就是極限。這個情況李元昊在家族史裏能了解到一些,他爺爺就利用過這點。這時宋朝的內奸們更加強調再強調,只要圍住了,麟州就註定了是塊死地。於是李元昊就圍著,連柏子砦、兔毛川連續大敗都挺著,老天爺也非常幫忙,這段時間裏河北路一滴雨點都沒下過。

多麽完美,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快整整一個月了。是不是明天去敲城門,裏邊連應聲的人都沒有了?可是這一天他習慣性地再次向城頭眺望,突然間變得目瞪口呆。

就看見宋朝人非常忙碌,一大群人往城頭上挑東西。修築工事,這是李元昊的第一反應。接下來他就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宋朝人把一桶一桶的東西倒在了城頭上,開始亂抹……該死的,那居然是濕泥!

李元昊暴跳如雷,把那個宋朝的奸細抓來!你不是說麟州城裏沒水嗎?不是都快渴死了嗎?可他們居然能拿水和稀泥玩!

你們這些騙子,宋朝沒一個是好人。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李元昊灰心失望,再沒心情玩下去。當天在麟州城下把那個奸細砍頭之後,就起兵回國了。

至此河北路麟、府州之戰結束,李元昊虎頭蛇尾,開戰近兩個月,以慘敗收場,只能灰溜溜地滾回老家,等著下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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