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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超級絕望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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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個開頭,有兵有糧,重要的還要有領導人。陜西那邊的最高軍事長官是夏竦,其他的人從哪兒找?環顧四周,趙禎發現了個超級絕望的現實。從澶淵之盟往後到現在,過去34年了,宋朝的現狀是他沒打過仗,他媽媽也沒打過仗,他的臣子們也都沒打過仗!

那麽讓誰去呢?沒頭緒不要緊,從宏觀上講有兩種選擇——

第一,用武將。比如,當年的潘美,在征南漢之前也沒有軍功。曹彬在打南唐之前也默默無聞,這都是例子。但有一點,這麽做全體文官集團就會恐慌,小心官、場、震、動,宋朝的軍政命脈早就掌握在文官手裏了,這麽搞會出大事。何況他本人也只認得文官,武將比如劉平,他都從來沒親眼見過……

第二,就是用文官。沒打過仗就得選那些想去打仗,不怕打仗的。這是當年唯一的用人標準。結果韓琦、範仲淹、龐籍、尹洙等人入選。這就是這些名傳千古的賢臣們發家的起步,說是偶然也是必然,宋朝成群的武將只能靠邊站,成片跟螞蟻一樣多的文官們都只能吃幹飯,就這幾個有膽子,不是說會打,至少敢去打。

至於說把握,那就慘了點,說得好聽,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說難聽點,純粹是摸著石頭過河,把戰爭當游戲!並且是展示自己的勇氣、脾氣的舞臺,盡情表演,不計損傷地游戲!

一聲令下,就要各奔前程,但是別忙,最重要的人還沒出場。國家最重要的中樞部門東府中書省的主人還沒到位。

張士遜必須得退休了,一年半的時間裏他的表現比老人幫們更差勁。老人幫除了自私、貪婪、脾氣大點之外,對國家的實體損傷有限。可張士遜料敵不準,過分驕傲,把吳育這樣的冷靜派叫瘋子,就是在他的領導下,朝廷拒不向西北增兵,逼得宋朝兩位軍區副總司令出戰居然只帶出去可憐巴巴的一萬多人。

該死的,弄得跟在境外作戰一樣的狼狽不堪!

那麽要換誰呢?局勢要求必須摒棄所有偏見,選出來一個能力最強,對目前危局最有把握扭轉的人。誰?大家一致認定——王曾。

但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王曾死於宋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的冬天,也就是一年前。死時就像寇準當年那樣的靈異,某天淩晨時分,突然間天上一顆大星隕落,直接掉在他的寢室外不遠。他的家人嚇壞了,急忙稟告他。這時王曾已經臥床不起了,他淡然一笑:“後一月當知。”

一個月之後,王曾故去。時年61歲。國家追封他為侍中,謚號為“文正”。這是很高的待遇了,但對王曾來說,仍然不夠。王曾一生走在兩個極端裏。一方面功名富貴達於頂點,國家首相、樞密等要職隨手可得,一方面卻自奉極簡,吃的穿的比老百姓強不到哪兒去,請客送禮等官場惡習更別想跟他沾邊。

他老朋友的兒子來看他,飯後他送的禮物很風雅,是幾軸簡紙。世侄很高興,宰相大人的墨寶啊,可是打開一看,字是好字,紙卻是別人寫給王曾的舊信紙。這事要正確分析,王曾不是摳門,而是向官場傳遞一個信息。

在王曾的主導下,政府至少是清廉的,別想請客吃飯送禮。而且歷史記載,王曾資質端厚,眉目如畫,進退舉止溫文大度,雖可親近但絕不敢褻玩。當年的大才子楊億怎樣?敢和寇準沒大沒小,可面對王曾時始終規矩老實,這就是人格和修養的力量。

有這個人在朝廷裏,至少會起到半個蕭何的作用。漢相“鎮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源源不絕”,王曾至少可以輕松做到前兩項,那是難度最大的,至於軍需和糧餉,國家朝局穩定了,還有問題嗎?

可惜他死了,於是千不情萬不願,還是得讓那個人出山。雖然那人非常的招人煩,沒法讓人心服。

呂夷簡。

呂大宰相卷土重來,也算是第三次宣麻拜相了,超過寇準,追上趙普,怎一個顯赫了得。不過背後的底蘊也再清楚不過,跟前邊選的打仗人才一樣,都是矬子裏拔大個,不是最佳人選。

這些趙禎都清楚,選了呂夷簡就得先擔心有人找麻煩,他立即就想了那個超級的大麻煩人——範仲淹。沒完沒了地一定要搞垮呂夷簡,只要想想過程,連皇上都頭疼。為了一個起碼的工作環境,趙禎特意把範仲淹找來,為自己的新宰相做和事佬。

範愛卿,夷簡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你知道嗎?這次起用你,是夷簡舉薦的啊……卻不料範仲淹微笑著回答,陛下,我與夷簡只有政事之爭,並無私人之怨,現在國事為重,臣知道怎麽辦。皇帝很遲疑,搞什麽,暴烈變陰險了?懂得說一套做一套了?

緊接著發生的事讓呂夷簡都不適應,他突然接到了範仲淹的一封信。信裏非常誠懇地說,凡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以前得罪,全為公事,不意宰相雅量高致,以國家為重獎拔仲淹,深為感謝,望與宰相內外互助,渡過國家難關。

呂夷簡看著這封信,心裏大為感慨,彈指近兩年,今日之仲淹再不是昨日之仲淹了。

但感慨歸感慨,他心知肚明,範仲淹的真實目的只有一個。前方打仗,打的是後方的錢糧,大宰相,你要認真辦事,別拿國家大事當報仇工具!但無論如何,範仲淹的這個姿態千金難買,呂夷簡是個明白人,往後近四年之間,他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

至少是對範仲淹主管的鄜延路。別人就不好說。

宋朝的重心在寶元三年,公元1040年的五月份之後,開始向西北傾斜。可以說舉傾國之力去報三川口宋軍全軍覆沒之仇,在這樣空前巨大的軍、政、財全體動員的情況下,範仲淹、韓琦、尹洙、龐籍、種世衡、狄青等人都有了用武之地,在之後7個月的時間裏,他們每個人的願望、努力和遭遇,就是當時宋朝國勢的體現。

各有不同,難言對錯。

從西北第一高官,陜西經略安撫使夏竦說起。話說大佬很好當,主角才輕閑。越是上層的人物,就越不需要註重細節。

理由就像美國的五星上將麥克阿瑟說的——我只管下令進攻,至於怎樣進攻,是參謀們和下邊人的活兒,與我無關。

夏竦也是這樣,何況這時範仲淹、韓琦等人正從中央往陜西趕,細節根本沒法展開,於是百無聊賴,他想出了一個超宏觀的對敵策略——誘降賞格。這是宋朝官方賞格的升級版,宋夏戰爭開始,宋朝曾經下令,無論誰殺了李元昊,就以定難軍節度使、西平王等李家世代爵位替換。你殺了誰,就可以繼承誰。尤其是黨項人內部優先,鼓勵西夏方面自己動手。

夏竦為了增加效果,給賞格加了碼,他在邊境上發了榜文,說“有得元昊頭者,賞錢500萬貫!”500萬……這個數字都多恐怖,可以參照一下《水滸傳》裏的生辰綱。能讓良民鋌而走險當強盜也不外乎10萬貫,那麽增加50倍之後,生性野蠻,無父無君的蠻夷匪類們會有什麽反應?

將心比心,夏竦信心十足,就等著哪一天有人提著一顆血肉模糊的黨項腦袋來領賞,或者好多個黨項人提著好多顆血肉模糊的黨項腦袋來爭著領賞。管他怎樣,是不是真的殺了李元昊,西夏內部都會一團糟,真是妙不可言。

至於賞錢,由於腦袋的辨認難度的提高,或者宋朝的貨幣外匯的升降調節等不可預知等原因,總會有所變動的。誰讓主辦方有權解釋一切?

主意很美好,回應得也超有創意。黨項方面很快就有了反應,居然是李元昊本人親自回覆。他說了:“有得夏竦頭者,賞錢兩貫!”

2貫VS500萬貫,正好1比250,夏竦瞬間沈默,多麽嚴肅的一件事啊,就這樣成了笑柄。他終於看清楚了現實,李元昊不僅能打仗,更會開玩笑,是個全面型的對抗人才。

想和此人爭鋒,只有實打實地做事,別想著歪門邪道取巧,西夏那邊兒從來就沒正過。

於是辦實事的人出場,範仲淹來了。這時有一個原則,你不能在知道了未來的情況下,來欣賞一個偉人的登場。身臨其境,回放真實,這才能看到當時的邊境情況,還有範仲淹是個怎樣的人。說範仲淹,他在別人的眼裏,是一個傳說中的驚天動地,又大冒傻氣的怪人。

“天”是皇帝,“地”是宰相,此人一門心思地與天、地作對,放著京城裏的高官,註定了宰執身份的前程不要,一次次鬧事,直到被下放到地方上反省,這樣的人在宋朝當時的官場裏實在少見。是怪人,還是狂人?反正不是個正常人。

在他自己心裏,卻是一片黯然悲涼。這一年他52歲了,頭發已經斑白,妻子已經謝世,連身體都快垮了,他得了肺病。回首大半生,他早已全盤否定了與那些“黑惡勢力”較量的意義,但新的生命卻沒有開始。可以說這次西夏挑釁,是國家的災難,也是他個人的機遇。

他應該是滿懷著治理國家、安撫邊境的偉大目標而來,卻沒有半點的豪情壯志。國家多難,小心翼翼,辦實事,哪來的那些浪漫和壯志?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之下,他看到的邊境就是一片荒涼,滿目瘡痍,尤其是他接的是範雍的班,主管的是鄜延路延州府,這裏已經被李元昊打穿了,時刻都面臨著再次戰亂的危機,他怎能不小心小心再小心?到任之後,他定下的第一個戰略方針就是個“守”字。萬事先放下,先安定自身才能想到別的。

在這個前提下,範仲淹把延州府新配備的18000名守軍分成6部,每部一位將軍主管,訓練3000人,並且規定打破以往宋軍的不成文規矩,即每到出戰,不按實際戰力,只以官職的大小順位,由低到高來確定誰先出陣殺人。

這樣的結果往往是宋軍被殺。這太糟糕了,範仲淹決定放權,他給每個將軍表現的機會,誰強誰弱,一目了然,重新排列軍中的戰鬥順序。這一點很重要,事實上他已經觸動了宋朝最重要的祖宗家法,武將們的自由度大大地增加了,好處立即就顯露出來,集中表現在種世衡的身上。

種世衡的青澗城劃歸延州府管轄,歷史記載中他應該是那個時代裏,宋朝西北方面軍中最能折騰的人。他在青澗城中先是練兵,由於人不多,他做到了全民皆兵。辦法就是一個字——錢。

軍隊不是沒有戰鬥力嗎?很好,先射箭,誰命中率高,獎勵辦法就是錢。明晃晃的銀錠就掛在箭靶上,誰能射中就是誰的。後來這個辦法推廣到全城範圍,不論男女老少,誰能射中就是誰的。甚至罪犯也沒關系,只要你箭法好,立即就出獄。

長此以往,金錢真是萬惡且萬能的,青澗城裏估計買斤豬肉都會隔街放一箭,錢射過去,肉再射回來,貨款兩清,空中郵遞。但是問題出現,種世衡哪兒來的那麽多錢呢?他只是個小小的鄜州判官,到這個新建的邊遠小城裏做個“知城事”而已,就算仁宗陛下往西北撥款,七折八扣到他這兒也剩不下什麽,那麽錢都是怎麽來的?

簡單,開荒、經商。歷史記載他開營田2000頃,招募商人,由他給本錢,就在本地做買賣。至於和誰交易,那就神奇了,除了收集土特產進京之外,主要的客戶就是各個少數民族。這就是個名利雙收的大買賣,種世衡借著經商給了當地的羌族等落後民族極大的好處,讓他們享受到了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甚至想不到的漢族奢侈品,同時還贏得了漢人長官的笑臉。

種世衡可以在三尺深的大雪天裏,按約定去探望一個羌族酋長,讓對方喜出望外,不敢置信,從此對他言聽計從。更會推食解衣,甚至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都送出去,只要換得異族的服從。這些恩惠是當年的金明寨主李士彬所不屑給出的,鐵壁相公深信自己橫掃一切,怎麽可能去理會這些低等蠻人?至於西夏皇帝李元昊就更不用想,強悍如回鶻、吐蕃,高貴如宋朝,都是他的征服對象,區區幾個原始部落一樣的羌人,只配給他掃地拉車!

但對於範仲淹和種世衡來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就是現在的首要工作。至於方式方法,還有爭取的對象,就都沒有挑選的餘地。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就都犯規了,有些返祖,正常情況下無論是趙光義還是趙恒,甚至是趙禎,都會把他們撤職查辦,情況再嚴重些,砍頭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他們已經回到了趙匡胤時代,只有宋朝開國時的邊關將領才擁有軍隊、財政、民政的獨立權。像種世衡這樣搞,簡直已經是小型的藩鎮,割據一方了,從宋太宗時代起,就是宋朝的頭等大忌!

但好處就是有效,這樣做之後,西北方面最危險、最薄弱的延州一帶,在以後4年裏的宋夏戰爭中比哪個地面都平靜。李元昊基本上再沒到這邊兒鬧事。

這是多麽有效率的成績,早能做到這一點,就不必出現劉平那樣的勇敢。可這要分落在誰的眼裏,延州城的鄰居、範仲淹的好友陜西都轉運使兼陜西經略安撫副使、知涇原路韓琦就嗤之以鼻。你們這些人莫名其妙,簡直是茍且偷生,大宋朝的臉面都被你們丟光了!

韓琦生而豪傑,無論面對的是誰,首先想到的就是攻擊,而攻擊之後就必須得是輝煌的勝利。這一點,無論面對的是當年考場上的卷紙,還是不可一世的老人幫,又或者這時的李元昊,甚至還包括他的仁宗皇帝,以及後來的英宗皇帝,只要他想做,就肯定去做,而且基本上都得意揚揚地辦成了。

乃至好多年以後,有人實在忍不住問他。為何您這一生,永遠都不在牛A以上,又不在牛C以下,總是那麽的牛B呢?他會冷冷地瞥上一眼,很詭異地一笑——去問我的老媽。

他老媽是四川人,姓胡。據說生來也很靈異,惹得她的老爸,也就是韓琦的外公一整天一整天地看個沒完。某次實在被看得發毛,胡小姐不由得問,老爸,你到底在看什麽?

忘說了,胡老爸才最靈異,簡直就是靠著靈異吃飯。他是……看相的。這時胡老爸滿臉的虔誠神秘,對女兒小心翼翼地說——乖女兒,你的臉真是長得貴不可言。你和宰相有緣啊。

啊?我會嫁給宰相嗎?女孩兒不由得驚喜萬分。卻不料老爸的下一句話讓她超級洩氣。你不會嫁給宰相,而是會生個宰相!

那麽難度就大了,得找個什麽樣的男人,才能保證生出來的兒子會品種達標,最終當上宰相呢?別忙,胡老爸有特長,他會看相。於是帶著女兒走過千山萬水,先在四川本境內尋找了一番,結果很失望,那年頭四川還是文化盲區,別說宰相,就連個中進士的都沒有。

失望之餘,胡老爸越挫越強。走,女兒,爸帶你進京去,條條大路通開封,那裏一定會有宰相的種!

進了開封城,才知道難度性有多大。想想都愁人,得用什麽辦法,才能在茫茫人海裏找出那位擁有隔代宰相DNA的猛男呢?

想來販夫走卒的可能性是不大了,有點身份、有點地位的男人們,別管已婚未婚的,至少住的房子都有院墻,你總不能每天在大街小巷裏叫賣——有保證生出宰相的女孩兒,大家快來買啊快來看,晚了就出手了!

肯定轟動京華,隔天就被趕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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