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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必勝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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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對宋朝,回到西夏國內,李元昊又換上了另一張臉。他誠惶誠恐仰望著上蒼,天上的上帝啊,您真的顯靈了,感謝您給了我這樣明確、必勝的信號!

黨項人再次榮幸,這次不是睡到半夜挨隕石砸了,而是青天白日的看到了神跡。只見天上的太陽慢慢地在西邊缺了一角,停頓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慢慢地恢覆了原樣。這在今天毫不出奇,不過就是日偏食嘛。

但是李元昊仰天高呼——“日西先有一珥。”我國在西,此乃我軍之勝象!

這時宋朝也已經被謾書所激怒,禁軍開始向邊境移動,大戰馬上開始。

綜上種種,從表面上看,李元昊一直牢牢地掌握著戰爭的主動權,敵我雙方的情緒、行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深入思考一下,他送謾書、退印信,再在國內當了一回神漢,這樣折騰都為了什麽?

幹嘛不痛痛快快地舉刀砍過來?至少他的爺爺李繼遷當初和宋朝人掐架,從來都沒有正面打過招呼。

一言以蔽之,李元昊心虛,他的國內並不是鐵板一塊,黨項人並不想跟著他打仗。站在黨項人的立場上,為什麽要和宋朝開戰?如果說是從宋太宗乘人之危不仗義,現在要報覆,那就比較惡搞。

草原民族,每天都在爭搶中過日子,如果這樣記仇,而且敢於覆仇,恐怕早就拼光了。那麽拋開感情談利益,是為了宋朝的子女玉帛嗎?但如果不用打仗就能每年無償享用到宋朝的禮物,再打仗你想幹什麽?讓禮物加大,還是占領宋朝全境,徹底都搶過來?

宋朝不是吐蕃,連吐蕃都拿不下來,憑什麽就敢說對宋朝必勝?而且眼前就有了報應,宋朝的禮物都沒了。哪兒多哪兒少,一目了然。而且千萬別說什麽同仇敵愾,當年李繼遷造反時,宋朝只是貼出個告示,說再次收購青鹽了,一大片的黨項人就拔刀砍向了小千千……見利忘義得非常徹底。

凡此種種,挑逗外敵欺騙同胞,讓宋朝的刀子先砍過來,再加上黑了一半的太陽,逼著黨項人不得不跟著他上戰場。李元昊用盡手段,讓全族人當他的同夥,實現他個人的夢想。但同時利弊參半。

打仗是個藝術,他利用了宋朝的壓力,就失去了戰爭的突然性。等到他想動手,宋朝邊境上最薄弱的那個地點,已經和幾個月前大不一樣。

開戰之初,宋、夏雙方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延州一帶。這裏要反駁一下傳統史書中的一些觀點,某些專家們一直鄙視宋朝,說他們昏庸到可笑的程度,不僅不敢打仗,更不具備戰略眼光。

錯。宋朝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弱點在哪裏,證據就是青澗城。

青澗城,在延州東北200裏處,是個極佳的戰略要沖。從宏觀上講,向右可以鞏固延州的防禦,向左可以聯通河東諸州的糧道,北方最為關鍵,它臨近西夏的銀、夏兩州,可以近距離攻擊!它是這樣的重要,稍微翻一下史書就可以得到證據,前朝在這裏修建過城池,名叫寬州。但年深日久,早已荒廢。

延州一帶的軍事形勢,也像這種廢城一樣,荒廢得太久了。說宋朝,它沒有辦法像秦始皇那樣修一條整體貫通的長城來防備敵虜,但漢人的作戰方式又需要有一個個可以依托的據點。這樣,就出現了寨、堡。這是一個個或獨立或聯體,依山傍水,互為犄角的戰鬥單位,散布在主要州郡之間,拱衛著宋朝的邊疆領土。

歷史證明,這比長城更有效,因為長城是不動的,純防禦的,而寨和堡可以隨時向前修建,每前進一步,就得到了一步的領土,就向敵人的心臟腹地壓近了一步。看似緩慢費力,但一勞永逸。

可問題是,在宋、夏戰爭的初期,這些都剛剛開始。延州一帶“地闊砦疏”,防備不嚴,“士兵寡弱”,“又無宿將”,而且延州的知州範雍是位老夫子,他敢於反對當年的劉太後重修玉清昭應宮,應該說有點膽量,可領兵打仗是另一回事。針對於這一點,宋朝有位絕世名將站了出來,他是開創了北宋史上第一個軍事世家的人物。

種世衡。

種世衡,字仲平,北宋無恥大隱士種放的侄子。叔侄之間,截然不同。他起步是文官,非常有魄力,一下子把太後和宰相都得罪了,被劉娥和呂蒙正(奇怪,呂蒙正早死了,可宋史裏就是這麽寫的)聯手趕出朝廷,到西北鄜州去當判官。看著很委屈,但人間的事就是這麽奇妙,他個人的早期不幸,造就了大宋西軍的一個傳奇,而且傳奇在延續,到他的次子、孫子時,種氏將門在北宋的作用無與倫比。

這一切,都從青澗城開始。

種世衡敏銳地發現了這個戰略要沖,還有延州一帶防禦松散的現狀,他上書朝廷,要建這個城,但難度太大了,不是單純的施工問題,而是要一邊施工一邊打仗的問題。西夏人也早就盯著這裏呢。於是誰提出來誰去做,種世衡被派往寬州廢城,負責把這個超級軍寨建立起來。

種世衡一邊修一邊打仗,城墻終於都砌出來了,營房也都蓋好,可問題卻由兩個變成了三個。請問——這地方如此重要,為什麽現在荒廢了呢?

缺水,在城裏找遍了水源都沒有,城外邊雖然就有延水河,但那是死地。枯城無水,城外有河,一旦敵人截斷水源,滿城人不戰自亂。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井,但是一直往下挖,直到150尺之後……挖到了巖石。這下子整個營地集體絕望,這活兒沒法再幹了。可種世衡開始翻腰包,這不是民房建築,這是軍事行動,無論如何必須挖出水來。

每砸出一畚箕的碎石,我賞一百錢。重賞之下,一擔擔的碎石被提出深坑,泉水終於湧了出來。“青澗城”這個名字就是這麽來的,用來紀念這可貴的水源。

超級軍寨終於搶在戰爭爆發之前建了起來,它的意義深遠,不只在戰鬥本身,或者戰略威懾,稍微把眼光向四周看一下,別太遠,只在近處就會了解它獨一無二的奇妙性。它的左下方是金明寨,那是整個延州區域漢人兵力最強的據點,只要產生呼應,就會形成一道防守鏈條;

左上方是一連串的羌族部落,那是漢人對付西夏人的最有力的武器,以夷制夷,百試百靈,這時離得近些,才能更深層次地搞好關系,種世衡早就把他們列入了自己嫡系的名單。歷史也證明,他真的成功了。可這些都是細節,把目光再放高放遠,就會發現一個讓世代中國人都無奈的事實。

國土實在是太大了,邊境線實在是太長了,只要敵人想入侵,那麽千萬裏之間可以任意挑選。金明寨、青澗城等等等等,都只是威懾,在防守任務上,註意是徹底地防守,只有封鎖了整個疆土的長城可以做到這一點,可那在宋朝是個近於妄想的美夢!

榮耀三川口

李元昊的進攻在謾書剛剛送出西夏邊境時就開始了。宋寶元二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二年,公元1039年的十一月,他率軍攻向了宋朝延州境內的保安軍。

開戰之前,先把當地地形簡單說一下。以洛水和延水兩條南北走向的水系為區域,洛水在左,即西方,延水在右,即東方。青澗城在延水之東,在延水與洛水之間的大片區域裏從東至西排列,是金明寨、保安軍,它們的下方是延川、宜川、經川等三條河流的匯合口,名為三川口。

三川口的下方就是當地的首府延州城。

在保安軍、金明寨的上方是白於山、土門,以及一連串的羌寨,再向北方,也就是更上方,是宋、夏的邊境,長達2000餘裏的橫山山脈。但讓人遺憾的是,這條天然的界山卻是另一處燕雲十六州,宋朝並沒有能和西夏平分它的險要,而是整個被西夏所占領,黨項人居高臨下,把橫山之上的各處險隘都修築了據點,共有近300多個堡砦。

西夏基本上可以做到退有守地,進可攻擊。

這一次攻擊保安軍的是“五頭項四十溜人馬。”這是個比較晦澀的術語,其實很簡單。宋、夏邊界上有所謂的生、熟戶,熟戶就是投降宋朝,已經世代居住的黨項人。“五頭項四十溜人馬”就是被李元昊重新招降回去的熟戶所組成。

五頭項,五個大的首領支系,每頭項八溜人馬,共四十溜人馬。說白了不過是變形的撞令郎,他們被充任先鋒,西夏人的主力都隱藏在後面,等著他們和宋朝軍隊對耗之後,才沖出來收拾殘局。

戰鬥打響,西夏人,尤其是這些叛逃過去的熟戶,他們多年以來早就摸清了宋軍的虛實,貪圖享樂、懦弱驕橫,不說戰鬥技能,單從心理上就不是軍人。他們爭先恐後地沖了上去,認定自己只要齜出獠牙就能嚇倒宋軍。

這時在宋朝的軍隊中,有一個人默默地解開了發髻,讓自己的長發飄散在塞外凜冽的寒風之中,亂發披面,只在偶然間才能看到他的臉。那竟然不再有人類的輪廓,而是閃耀著青銅的光澤,一張猙獰狂野的鬼面突然出現在西夏人的眼前!

當天的戰鬥是黨項人的噩夢,保安軍蜂擁而出,為首的一個人身材高大,亂發披散,戴著一張青銅面具,沖進西夏軍中,所向披靡!

沒有挑戰,沒有埋伏,沒有任何黨項人心目中宋軍的傳統作戰方式,只有劇烈地、兇猛地、不顧一切地沖擊!

五頭項四十溜人馬被沖散,直接倒卷回李元昊的中軍,什麽撞令郎,哪有敵我對耗,在壓倒性的沖擊之下統統失效。黨項人一跑狂奔,直接跑出了保安軍的防區,才停下來發抖。問一下,剛才那人……那真的是個人嗎?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了黨項人近四年。

在他們身後,保安軍中那人停了下來,他終於摘下了那張青銅面具,裏面露出的是張年輕英俊的臉,可惜,上面印著兩頰金印——他是個犯罪的配軍。

狄青,字漢臣,生於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時年31歲。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陽)人。他出身貧寒,16歲時哥哥與人鬥毆,他代兄受過,被刺配從軍,用當時的話說,是“賤中之賤”的賊配軍。按照慣例,他被選進京城,編入了禁軍。

山西自古多名將,武風極盛,狄青從少年起就弓馬嫻熟,武藝超群,按說軍中是他的好歸宿。可在仁宗時期的禁軍裏,他成了一個異類。宋史稱“青少有壯志。”一個有操守,甚至有理想,不懦弱,勤練武的軍人,無論在北宋,還是在南宋,都不受歡迎。

李元昊造反,他成了第一批被派往邊疆的禁軍,而且把他分配到了重中之重的前沿陣地。不知道這是重用,還是懲罰,但一個鐵血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狄青在國家噩運之中奮起,以血戰捍衛自己的家邦,成為西北戰場上宋軍的軍中之膽。

初戰失利,西夏軍隊卻半點都沒受影響。說來簡單,一個以欺詐起家,而且每戰必詐的軍隊,會有什麽至高無上的榮譽感嗎?能為了一點點的顏面的丟失而慚愧嗎?

李元昊打馬轉向,走,去另一邊碰碰運氣。這一次,他們選擇了承平砦。承平砦比保安軍稍大一些,李元昊很重視,他把沒死光的頭項們都撤了下來,直接派上去黨項本部人馬,至於數量,非常恐怖,共三萬餘騎!

這個數字在李繼遷時代從來沒有出現過,稍微往回翻史書,攻擊河湟部吐蕃的藩籬外城貓牛城時才有這樣的規模。但那是城,這是“砦”!

砦,通寨字講,是防衛時用的柵欄,引申為營壘,那麽它的規模和強度也就可想而知。以三萬餘騎兵的攻擊壓力,按比例計算,不會比當年幽州城裏的韓德讓輕。人多勢眾,黨項人直撲砦門,但萬萬沒有想的是,砦門突然間開了,裏面的宋軍像保安軍一樣地沖了出來,面對經過平回鶻、戰吐蕃、掃平整個河西走廊的黨項精兵,宋軍選擇的是出城野戰,近距離肉搏!

惡戰爆發,承平砦外血肉橫飛,歷史沒有記錄這三萬黨項騎兵是不是一次性投入戰場,但宋軍沖出砦門的僅僅是1000餘人,敢於決戰決勝,黨項人被迅速擊潰。當天敵軍敗走,宋軍卻沒有入砦,就在砦門外列陣,他們很清楚,剛才只是遭遇戰,敵方措手不及罷了。這時入砦,敵人卷土重來,形勢一樣的惡劣。

既要戰,就要打個明白。

果然,不一會兒黨項人就在敗退的路上再次集結,這一次緩步壓來,再沒有開始時的囂張狂妄。形勢在最初的試探之後變得明顯,黨項人清楚地看到,砦門外的宋軍人數有多少,還有他們背後的承平砦防衛強度有多高,只要認真持重些,勝利仍然牢牢地抓在他們手中!

問題是宋軍是不是這樣想。兩軍列陣,宋軍沈默待戰,黨項人卻一陣紛亂,不一會兒,陣勢分開,有位盔甲鮮明的異族勇士站了出來,只見他運氣、扶鞍、張嘴……宋軍屏息凝神,結果卻聽到了一大堆的汙言穢語!

這就是黨項人的勇士,這就是黨項人對敵人的尊重。宋軍的回敬是全體繼續沈默,他們的將軍突然間張弓搭箭,一箭射中那個黨項牌的大嘴巴。之後全軍移動,向西夏人施壓,準備第二次沖鋒。

但是沒有沖鋒了,龐大的西夏軍隊竟然在一陣騷動之後,選擇了第二次撤退。當天戰鬥結束,宋軍沒法把西夏人真正地趕走,但是圍砦攻擊的局面也沒能形成,李元昊的戰前預算再一次落空。事後偵察,他才發現自己的運氣真的是好上加好。

承平砦真的不太大的,可裏面的守將竟然是儀州刺史、鄜延路兵馬鈐轄許懷德!他是東京禁軍中的殿前司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名副其實的軍中高官。承平砦不是他的守地,他是剛巧巡哨路過這兒,李元昊鴻運當頭,正撞中鐵板。

之後的事情彼此都難受,承平砦變成了一只刺猬,李元昊的三萬大軍圍著它、啃著它,可時刻都咬得牙根出血,口腔潰瘍。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到了第6天了,圍砦之戰已經第6天,突入宋境已經有小半個月,李元昊突然下令,馬上走,立即撤回到橫山以北。

他的老巢已經出事了,宋朝的軍隊不只是在頑抗,他們一邊在延州方向集結,向西夏軍隊迅速靠攏,另一方面已經有大批人馬殺進了黨項境內,成績非常的好,西夏前沿軍寨——後橋寨被攻破,從守軍到物資被宋軍洗劫一空。

那是洛苑使、環慶路鈐轄高繼隆,知慶州、禮賓使張崇俊,柔遠寨主、左侍禁、閤門祗候武英等人率領,幾路聯合,在鄜延路受攻時,反攻進黨項境內。用意非常明顯,李元昊小兒,為何你攻我們就要守?你我同時攻進敵方境內,且看誰的殺傷力更大!

宋軍大獲全勝,第一次接戰,無論是攻,還是守,宋朝軍隊都占據了絕對上風。一時間朝野振奮,從皇帝到士民都彈冠相慶,兩眼爍爍放光——我強漢、我盛唐、我大宋……我們真的很強。

其中最高興的就是鄜延路的最高軍政長官範雍,他的心情精確分析的話,應該是狂喜之餘大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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