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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趙恒剛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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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真宗朝,果然名聲在外,加上種放的臉皮已經超級加厚。剛剛鹹平元年,趙恒剛登基,他老媽就死了,在古代雙親亡故,是所有做官人的噩夢,無論是誰都得棄官守喪,可種放就不同,他直接托人給朝裏的翰林學士宋湜等(居然隱居到了和開封城的翰林成了朋友!)帶信,說俺老娘死了沒錢埋,你們馬上幫我想轍啊!

結果宋湜不敢怠慢,立即聯合兩位文壇名人錢若水、王禹僻一起向趙恒上奏。說種放是先帝所看重的隱士,現在有了困難,我們出錢不合適的,不如您來掏,就可以顯示朝廷是多麽的仁德且有愛心啊……於是趙恒掏錢,然後召見,第一次賜官就是左司諫、直昭文館,已經是宋朝的中級朝官。

這是什麽概念,可以參照後來蘇軾他老爸,三蘇之首被征召時,也不過就是個縣簿而已。是老蘇的才華不夠高?不,純粹是招數不夠好!

再以後,種放的官職火箭一樣爬升,成為右諫議大夫,吃飯時以翰林學士西向、王欽若東向,知制誥西向下首、真宗皇帝南面正坐,他以客禮北向相陪,走路時可以和皇帝手拉手,家裏的田產成千畝,收租時無償動用官府驛站的工具……種種混賬事數不勝數,這裏就不再多說了,只是請留意,這就是當時世間第一隱士的風範。

那麽回頭看我們的林和靖。

和靖生在江南,隱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上。西湖自古游人如織,杭州更是東南形勝的大都會,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林逋一點都沒有刻意地強求自己隱居的表面形式,一定要躲進深山。

他隱居極早,剛剛進入青年,就躲進了孤山。當時無數人為之惋惜,因為他少年成名,江淮之間文名卓著,本是一顆迅速升起,可在考場之上大出風頭的未來學士。但是說隱就隱了,他“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但這樣徹底,卻沒有半點的孤傲清高假做派,如果有人來看他,無論對方是薛映、李及這樣的無名文人,還是範仲淹、歐陽修、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他都一視同仁,來者不拒。本來嘛,隱居是我個人的生活方式,何必弄得神神怪怪,不近人情?

說到他的生活,世人傳頌他“梅妻鶴子”,真是瀟灑出塵得沒法形容。尤其是那個年代,或者是整個人類早就有了一個共識——拋棄了人世間夫妻人倫歡樂的人才是難得的,於是就變成了聖人。就比如仁宗的老師之一崔遵度,此人以儒雅風采著稱於世,理由之一居然是他酷愛彈琴,往往通宵不倦,以至於他老婆想見他一面都很難……那麽是不是林逋這樣終身不娶,蕩漾在梅林之中,與仙鶴為友的人就更加的了不起了呢?

純粹是放屁,林逋自食其力,在孤山種了300多株梅花,自己辛勤勞作,以出售梅花、梅子為生,那是怎樣清貧辛勞的生活!就是在這樣的生存條件下,他寫出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夜黃昏。”的千古佳句,又是怎樣的樂於清貧,甘於自守的精神!

是的,他也接受了真宗皇帝的賞賜,但寵辱不驚,連寫詩感激皇恩浩蕩都沒有,更不去拍馬屁,稱頌皇帝封禪多重要,拜神多神聖。最後他死了,死後的待遇是杭州西湖的蘇堤之上,建了三個“三賢堂”,其中兩位是唐代白居易、宋朝蘇東坡。

另一個,就是終生白衣的林和靖。

更有甚者,宋室南渡之後,杭州變成了帝都。下令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廟,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等完全遷出。可唯獨留下了林浦的墳墓。而這也給林逋,帶來了最後的禍事,南宋滅亡之後,有盜墓賊以為林逋是大名士,墓中的珍寶必定極多。於是去挖。

可是墳墓之中,陪葬的竟然只有一只端硯和一支玉簪。

端硯予男兒,那是林逋自用之物,那只玉簪呢?終身不娶的林逋到底有著怎樣的往事,才讓他在青年時就灰心於仕途,歸隱林泉終老此生?

或許他的另一首以女子口吻所寫的小詞才是他的心聲——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己平。

為林逋嘆息,不如為他祝福,願他在天上一切如意,能見到他一生懷念的人……但無論怎樣,他再高潔出塵,也只是個人的情懷,清和淡雅之風敵不過剛烈直腸之輩。人類社會延續,一個民族的興旺都離不開心懷天下的人的支撐。

這樣的人,和他們的詞,才是宋代文人的真正精華。林逋之後,一個真正的傳奇正在默默無聞地耕耘,這個人的偉大,讓後來以品評歷代人物為己任,把刻薄當樂趣的南宋大聖人朱熹都稱譽為——宋亡,而此人不亡,為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

但是這個人的生命,卻起源於貧寒甚至是屈辱。以這時宋天聖二年為界,他擁有自己的姓氏才剛剛9年。在這之前,他姓朱,名說。

朱說是山東淄州長山縣(今山東鄒平縣)富戶朱家的兒子。從小就與眾不同,家裏有錢,可他喜歡的是讀書,並且為了求靜,主動上山去醴泉寺裏寄宿,與山僧們過同樣寂寥的生活,在晨鐘暮鼓裏苦讀經書。

這是好事,相信朱家一定非常期待。富之後都盼著貴,宋朝開創了歷代所沒有的科考制度,士、農、工、商所有行業的子弟都可以通過考試去做官,這是一條光宗耀祖的正路。想來朱說本人,也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竟然不是朱家的人,而是蘇州範家的兒子。他的父親叫範墉,是寧武軍節度使掌書記,也就是徐州軍區長官的秘書。範墉先娶的是陳氏,後娶了謝氏,他是謝氏所生,即庶出,小老婆的兒子。出生第二年,他的父親就死了,而謝氏夫人因為貧苦無依,只好改嫁到山東朱家。

事情很簡單了,為什麽會孤苦無依?難道範家沒有產業?朱說不是兒子?另一個事實是,朱說只是範墉的第三個兒子,陳氏是大老婆,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怎麽會容忍小老婆分家產?

朱說母子是被趕出家門的。

屈辱襲來,不要說繼父的養育之恩,也別說母親的迫不得已,縱然那個時代還沒有開始歧視改嫁,可朱說受不了。他身上流淌著另一個人的血液,並且在朱家他是拖油瓶的累贅,在範家他是被趕出家門的庶子,無論從哪方面講,他的生命都是廢物,毫無光榮可言!

他立即收拾行李,拜別母親,徒步到外地求學,立誓必有所成,才回來迎接母親。為了感謝繼父多年的養育,還有母親還需要朱家的照顧,他保留了朱說的名字。

一個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生於憂患,甚至生於卑微,朱說的起點已經低無可低。

公元1011年,宋大中祥符四年,朱說來到睢陽應天府書院(今河南商丘縣)求學讀書。這是當時他最好的選擇了,也可以說是宋朝對他的恩賜。

應天府書院貴為宋代著名的四大書院之一,共有校舍150間,藏書數千卷,師生雲集,碩儒輩出,但完全免費。朱說的苦讀生涯就此開始,關於他的艱難,史書中有如下記載。

他每天的飯只有一盆稠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各吃兩塊,其他的還有幾根鹹菜、半盂醋汁,這就是全部。然後長年累月,千篇一律。終於有同學看不過去了,那是南京留守(市長)的兒子,給他送來了一些美食,但過幾天來看,東西原封未動,都長毛腐爛了。

同學很生氣,問他搞什麽。朱說長揖道謝,說我已經習慣吃苦,一旦享用,就怕以後無法再堅持了。同學釋然了,可深層裏的話卻沒法對人說。

君只管得一饑,可管得百飽?施舍之食如果我能咽下,那麽為何還要離開朱家?《孟子·告子下》上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也沒說要忍受精神上、出身上的折磨!

連那些都要忍耐,小小的口腹之欲又算是什麽?有種人,以精神上的痛苦,為最大的痛苦,於是才會有氣節這種東西的產生。

朱說更加勤奮了,別人賞花他看書,別人游戲他看書,就連皇帝到亳州朝拜太清宮,路過書院,每個人都爭著跑出去看,他仍然看書。同學來拉他,他只回了一句:“將來再見也不晚。”

果然,第二年,他考中了進士,在崇政殿參加殿試,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真宗皇帝。從此開始了他嶄新的人生。

這時是公元1014年,宋大中祥符七年,朱說終於可以回山東接回自己的母親,並且為自己恢覆姓氏。從此他姓範,名仲淹,字希文。

衣錦還鄉,可要註意的是範仲淹的年齡,這時他已經27歲了。在現代還只是個小夥子,但在古時已經快步入中年。可他還沒有娶妻生子,做什麽都很晚,他的生命是朵徹底遲開的花。

他先是被任命為廣德軍(今安徽廣德縣)司理參軍,負責訟獄、案件。再調到集慶軍(今安徽亳州)任節度推官。推官,是幕僚職員。直到公元1021年,宋天禧五年,他才被調往泰州海陵西溪(今江蘇省東臺市),做鹽倉監官。直到這時,才在歷史上留下了他的第一項業績。

泰州近海,就是現代的黃海,煮海造鹽是個大生意,可海水太大了,就會成災。唐以前這裏曾有過一條捍海堤堰,可是五代年間都拋荒失修了,進入宋朝,每年潮起潮落都大水漫城,連泰州府都被淹了,想想近海的村落,還有鹽場的亭竈設施是什麽模樣?

範仲淹提議,要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也就是從今天的連雲港直到長江口北岸近500餘裏的超長海岸線上重修一條捍海長堤,來護衛黃海近岸的百姓民生。

事是好事,也超級難做。與大海爭利,比在內地挖運河也差不到哪兒了。範仲淹先向江淮漕運請示,漕運再上報朝廷,真的批準了。而且就命令他去做興化縣的縣令,直接負責這項超級工程的運作。

時間回到天聖二年,就在這一年的秋天,範仲淹率領四州數萬名民夫到海邊圍堤治堰。書生治海,當年即成,數百裏長堤真的築出來了,可其間的艱難險阻難以想象。剛開始的時候就遇到過夾雪的暴風,緊接著就是一次大海潮,不僅毀了剛築成的堤壩,就連民夫都死了100多人。一時間很多官員都認定這是天意,上天不許造這條堤壩,提議取消這項工程。是範仲淹力請,再加上同科好友滕宗諒的鼎力相助,才完成了這項造福沿海萬民的偉大工程。

而這件事,也是偉大的劉娥皇太後當政10年間屈指可數的政績之一。

謝天、謝地、謝人,範仲淹完成了,卻並不居功,他記住了滕宗諒的友誼,並且從此互相扶助,終生不變。但這也成了他後來欲哭無淚的悲哀宿命——他身邊的每一個朋友,不管是品德多麽高潔的君子,還是能力如何超凡的高人,就比如這位後來造了岳陽樓的滕子京先生,都成了壞他大事的掃帚星。準確率百分之百,無一例外。

此後他被調回京城,做大理寺丞,成了一名京官,可以近距離接近朝政了。

範仲淹的人生開始了,眾所周知他功在社稷,心懷天下,是宋代文臣的領袖,並且文學素養極高,尤其是詩詞方面,遠遠超過了像司馬光、王安石這樣的博學大家,幾乎與蘇軾並駕齊驅。但必須要提出的是,他還不是北宋文學史上開天辟地,劃分時代的第一人。

那個人現在仍然還是一身白衣的士子,只有17歲,要再過幾年,才能通過科考站在世人面前。但那時仍然不算他的經典時刻,他還沒有變成後來那個劈破五代旁門,回歸盛唐文章的偉人。他還只是個拿文章當敲門磚,去砸開富貴當官路的純粹考生而己。

世所公認,他的經典時刻遠在33年之後的公元1057年,宋嘉祐二年,那一年也正是宋朝不世出的大文豪蘇軾進京趕考的時候,這人身為主考官,才扳回了延續近百年的浮滑綺靡,不知所謂的文風,讓宋朝的文學上升到了可以與漢唐相比較的地步。

但是,我個人認為,對宋朝文風,同時也對這個人本身來講,更為重要的經典時刻是在以這時為限的10年之前,也就是此人才有五六歲的時候。

他出生在公元1007年8月6日,宋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生於綿州(今四川綿陽),和範仲淹一樣,他幼年喪父,三歲時母親就守寡了,但幸運的是他有個好叔叔,一直照顧著他們,雖然清貧但是衣食無憂,並且從小讀書。

接下來的幸運的決定性的是,他回到父親的老家吉安永豐(今屬江西)後,有一個富而知禮的好鄰居。這家姓李,長子李彥輔是他終生的朋友。李家藏書頗多,他可以隨意借閱。五六歲時的某一天,他偶然在李家閣樓中發現一個破筐,裏面積滿了灰塵,可隱約露出了書卷的一角。

拂拭灰塵,書名展露,小孩子被驚得目瞪口呆,那竟然是一本《韓昌黎先生文集》——道濟天下之溺,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

這是一個偉大的契機,讓他從小時,還沒有被科考應試徹底僵住靈識時就知道了世間還有這樣雄渾厚重,講究實理的文章存在,從而一生都念念不往,最後推行宋朝的古文運動,使有宋一代的文章沒有完全被風花雪月等小情調所掩蓋,擁有自己的歷史風格和地位。

此人覆姓歐陽,名修,字永叔。是上繼柳宗元、韓愈,下啟王安石、曾鞏、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中承上啟下功蓋兩代的大宗師。

新人輩出,老一輩的名臣們卻雕零將盡了。宋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應宮使、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冀國公王欽若故去。

他終於死了,死得比寇準隆重、莊嚴甚至輝煌一百倍。請看他的待遇。首先,他應該算是工傷,是在去傳法院的路上突然得病的,回家後就再沒起來。皇帝親自去探病,賜白金五千兩慰問。死後追贈太師、中書令,謚號為文穆,並且把他的親戚、下屬共20多人都恩蔭做官。

這一連串的舉動下來,就連《宋史》都要強調一下:“……國朝以來宰相恤恩,未有欽若比者。”就算是開國宰相趙普,都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那麽問題出現,現在的皇帝不是趙禎嗎?不是還有劉娥嗎?怎麽會對這樣一個奸邪發這麽大的善心?

為什麽,憑什麽啊?!

回答是當然有內幕,因為他實在是太可愛了。溫暖貼心的王愛卿,他讓每一個當權者都如沐春風,如沐甘霖,如下澡盆……反正就是一個舒服。

先說工作,他一上臺就讓劉娥母子號啕痛哭、心滿意足。那是他用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在趙恒手下工作時的詳細記憶以及真摯充沛的感情,寫成的《真宗實錄》,來紀念這位劉娥的好伴侶、趙禎的好父親、神仙的優良筆友、偉大傑出的皇帝。

這樣,一個彼此誠信,親如一家的氣氛就做成了。緊接著王欽若全面展開他為官數十年,通曉宋朝官場上下所有關節的超級能力,來為啥也不懂的小皇帝解答疑難問題。

比如說,讀了一天聖賢之書的小皇帝問——犯私罪是怎麽回事啊?

底下就一片沈默,王曾、魯宗道那些人出於種種原因就是不說。只有王欽若正面回答。

“回陛下,很簡單,私罪就是一些跟公事無關,可有失官體的事。比如說,升官了應該向皇帝道謝、向長官道謝,可謝得晚了些;再比如,上朝時咳嗽,或者把笏板掉到了地上,這都是私罪。”

雞毛蒜皮的小事嗎?可罰起來是很重的,會改官,也就是說降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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