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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趙恒建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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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需要試探,有志者如丁謂就在延慶宮外的殿廬中連續給遺詔執筆人王曾出了兩道難題,那更是給所有的宰執大臣以及深宮裏的皇帝、太後擺出了自己的姿態。只看他們懂不懂,還有,根據他們的反應,丁謂也就知道了他們都會是些什麽貨色。

比如王曾,看你這位大狀元是敢造反,跟我一起分割君權,做一個比當年呂端更強的“恩相”,不僅是立幼主,更要“扶保”幼主安全長大,在這個過程中擔當國家所有重任,還是只想當個傳統型的忠臣,不管皇帝、太後都是怎樣的狀態和貨色,都恭順到底,做孔夫子的純潔門徒,當趙氏皇帝的孝子賢孫。

結果答案出來了,王曾拒絕合作。那麽很好,目的達到,以後有他的好果子吃。再直接去試探深宮裏的太後,徹底露出猙獰面目,讓他們母子初一十五才能出來見人,等於限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

他的目的再次達到,相信他在滿足之餘難免也會有些心驚。因為劉娥真的聽從了他,這也就是說,劉娥要麽真的怕了,她知道自己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所以才安分守己呆在宮裏享清福;要麽就是她也同樣看清了眼前的局勢,懂了變化和真相的到來,這就有點麻煩。隱忍和理智,通常都伴隨著非常高深的智慧。

而智慧高深的人,永遠都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但不管怎麽說,丁謂在趙禎朝最開始的一段時期裏旗開得勝、萬事如意。接下來,他作為大宋朝的首相,也該開始做一些必須得做,不能耽擱的正事了。

怎樣給趙恒建陵下葬?

這是僅次於新皇登基的頭等大事,可至少已經耽擱了10多年。話說中國的古人(今天也一樣)把死看得比生更隆重,幾乎每一位皇帝都在生前超級重視自己的陰間住宅,比如秦皇、漢武、唐宗、清康熙這些頭等皇帝,他們的陵墓都是在即位之初就動工,一直造了三五十年的。

宋朝的規矩要簡單些,從趙匡胤開始,幾乎都是臨死之前才給自己選墓地、造陰宅,可那都是不得已。趙匡胤是地道的暴死,他在選墓時可不知道半年左右就會有“燭光斧影”;說趙二,一生傷病,到最後都心理變態,諱疾忌醫成了習慣,誰敢跟他提個死字?還提早建墳,信不信趙光義立即翻臉,砍了那個烏鴉嘴?

但是趙恒就不同,他有大把的好時光、好銀票,給自己蓋個獨特風光的超級陰宅。澶淵之後近10年的大好光陰啊,不過他想得更高,與其蓋大房子,何如交好朋友?他和九天十地的神魔大哥都見過面了,還怕死後沒有好著落?

所以他的陵墓一直都沒修。

這時回顧一下趙禎即位後的大事實施順序時間表。趙恒死於當年的二月十九日,當天丁謂就開始擅改遺詔;10天之後,二月二十九日,寇準和李迪被再次貶官,等於發配一樣扔向邊遠城鎮;這之後丁謂又提出了初一、十五才讓太後、皇帝出門放風的建議,再之後,才輪到了正式討論怎樣給趙恒蓋房子。

這時時間已經接近了三月份,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但還不是全部。先說一下,丁謂還做了非常多的其他準備。之後,他才擔任了歷代首相的特權任務——山陵使(陵墓修建總負責人)。直到這時,其他大臣們才加入到怎樣給趙恒挖墳的討論中。

結論是,墳照例要挖在洛陽,靠近當初趙匡胤所選的趙氏墓地。修建日期要加班加點,必須要搶在本年度的七月份之前搞定完工。這樣問題出現,由於丁謂實在太能幹,朝廷片刻都離不開他,具體的施工監督任務難道還得要他兩地奔波,開封、洛陽兩邊跑?太不人道了,得找位替身才成。

這是必要的,而且也解決得非常圓滿,只是丁謂的噩夢就此開始。

大太監雷允恭隆重登場。

首先說他的“大”,大到了身兼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入內押班等內外數職;再說他的風光,此太監已經飛黃騰達左右逢源,成為了皇宮與外界聯系的唯一橋梁,不僅皇帝、太後對他另眼相看,就連處於巔峰狀態的丁謂都對他“深德之”。

感恩戴德。沒有他,丁謂就將失去對皇宮內部的控制。

但是,雷大太監最近就非常的痛苦。因為他覺得被蔑視了。話說先皇趙恒的陵墓在洛陽加班加點地修建,山陵使丁謂又主管朝局脫不開身,於是皇宮中的太監們就接二連三地在雷允恭的視線裏消失,都跑到洛陽大墳的工地上去了。

這讓雷允恭忍無可忍,“山陵事”乃是極大的榮耀和特權象征,阿貓阿狗們都能去主持大局,為何我堂堂的皇宮第一大太監反而被隔離在外?這不行!這樣下去我會終身遺憾的!

於是他直接找到了皇太後劉娥,強烈要求為先皇站好最後一班崗,請讓我去挖墳,您就讓我去吧……可劉娥搖頭,理由非常正規甚至還很體貼:“雷,你要想清楚,我並不是特別壓制你。而是考慮到你從小就進宮,從來沒擔任過外事,一旦到了外面,不懂的事太多,而你現在的官職又很高了,下差們不敢對你指點,你出錯了怎麽辦?那樣就是害你了。”

但是追求榮譽的心從來不畏懼艱難,雷允恭真的急了,他連哭帶嚎地要求(允恭泣告不已),說您要是不答應,就是在讓我犯罪,因為先帝對我那麽好,我怎能不為他老人家盡最後的一份力?不成,我一定要去,無論如何請您答應我。

就這樣,他如願以償了。劉娥真的答應了他,他和張景宗一起去洛陽替換先前的山陵事副使,去給先帝挖大墳。在他興沖沖一路狂奔的煙塵背後,想必丁謂和劉娥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副嘴臉。

丁謂——該死的,就知道出風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個死了的皇帝重要,還是現在活著的皇帝還有太後有威脅?這時候你跑得那麽遠,真出了事以外你能置身事外?難道你現在跟我不是一夥兒的?!

劉娥——嘿嘿嘿(面目清秀,保養極好的半老徐娘的陰森得意狀),福禍本無門,唯人自招取。這是你自找的……嗯,哀家一切都滿足你們,我喘口氣先。

丁謂對皇宮的控制力驟然下降,劉娥的影像從此變得模糊。但形勢沒有變化,丁相公仍舊一手遮天。可全國最精彩的橋段從開封轉移到了洛陽。

緊緊跟隨雷大太監。

雷允恭火速沖到最拉風的挖墳現場,立即進入角色,把原來的山陵副使還有張景宗等全班人馬都踢到一邊,自己坐鎮主持一切。事情也真是湊巧,就在這時,宋朝當時的國寶級風水大師司天監邢中和先生突然有了新發現,他找到了新任副使雷大太監,鄭重報告:“報告,根據最新的天象研究,如果把先帝的墳往上挪一百步遠,就會像汝州的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極大的好處。”

雷允恭立即兩眼放光,挖墳行動的出新求變,就是他的事業成功:“那就挖,還等什麽?快挖!”

“可是……”邢中和變得吞吞吐吐,“只怕那裏石頭太多,而且會有地下水。”地下水,那是修陵墓最忌諱的東西,陰宅入水,死者不安,於生者即為不孝,這是最要不得的。

但雷允恭已經徹底聽不見任何負面的警告,功勞決定一切,哪怕要冒風險:“不許亂講。先帝只有今上一位後嗣,沒有第二個兒子,如果真的能像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益,那就馬上換地方,立即挖!”

不行吧,邢中和繼續搖頭,給皇帝換墓地,那是要走N多個程序的,如果真的要換,七月份就絕對沒法完工了。

可是雷允恭讓他閉嘴,同時走向了來時所騎的那匹快馬。他表示現在就去面見太後,這麽點小事兒還走什麽程序?只要我說話,就沒有不行的,管她是不是太後(我走馬入見太後言之,安有不從?)。至於你們,馬上開工,立即挪墳,耽誤了事兒,雜家唯你們是問!

劉娥超郁悶,咋搞的?這個雷允恭剛剛出宮沒幾天,突然間就又跳了回來,而且告訴她,她男人的墳現在已經高升了一百步,而且從此之後現任皇帝,以及後面的N多位皇帝都會大有好處……哪兒跟哪兒,到底是什麽好處?有沒有我劉娥的份兒啊?!

憤怒中的劉娥還保持著極大的克制和理智,她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此大事,何輕易如此?”看似平淡,但這話極有分量。大事,是說皇帝陵墓的大事;輕易,是說你一個太監憑什麽為所欲為,想做就做?你把事兒想得太簡單,把皇家看得太輕易了吧!

可雷允恭的回答簡直沒有半點的覺悟以及太監應有的恭順:“使先帝宜子孫,何為不可?”堂皇正大,把太後的話怎麽來的,再怎麽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劉娥沒辦法了,有些人是蠟燭,不點不亮,可有些人是沒有燈芯的蠟燭,你點他,他還是不亮。那好吧,替他找個能點亮的。劉娥忍了又忍,把事情再疏通開一點點的餘地:“你去找山陵使,看他怎麽說。”

山陵使,丁謂丁相公,這個人應該懂事吧?讓他來管管這個混賬太監。

但是丁謂不知是為什麽,明知道這事兒不妥(謂亦知其不可),但還是沒有當面反對,他不置可否,含糊其辭。歷史證明,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錯誤,初出宮廷一直在興頭上剎不住閘的雷允恭立即就轉身沖回到了太後的面前。

“山陵使也不反對,他讚成。”

好了,劉娥再沒話說,那就聽你們的,挖吧。無論怎樣,我得先顧著活人。死了的趙恒,就隨你們去吧……緊跟著洛陽方面就傳來了噩耗,司天監邢中和真的有兩把板斧,全讓他說中了,原皇陵以上一百步真的挖出了石頭,並且冒出了地下水!

雷允恭目瞪口呆,翻滾而上的地下水清冽冰涼,他仿佛就站在了洛陽大墳中央,被這些水從頭到腳來回沖刷洗泡……冷啊,就等著洗幹凈了挨刀吧。但這只是個契機,不管他怎樣看得起自己,他都只是個太監,這件事迅速變成了一根導火索,炸毀了另一個人。

仁宗朝第一位冒升的名臣,就以此為由,開始了自己的名相之路。

王曾,當年冠蓋中華的腦子瞬間就把幾件事捏合到了一起。雷允恭、洛陽、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丁謂、開封、山陵正使、不在現場……但是是他指使雷允恭這麽做的!

無中生有,但是聯想無罪。

為了讓這個創意變成現實,王曾又再次開動了腦筋,耍了個小花招。某一天,他像閑聊一樣對其他的宰執大臣們說:“真遺憾,我到現在也沒個兒子,太悲哀了……”

大家一致同意,這可真悲哀。

王曾繼續說:“但幸運的是我弟弟有辦法,他兒子一大堆,已經說好了,他分我一個,明天退朝後我就向太後單獨請示。”

大家再次同意,沒意見,而且目光中都顯得非常的喜悅和暧昧。想不到啊,你王曾也有今天,這是也想像我們一樣給自己未來的“兒子”討恩蔭(官宦子弟,不必科考就有出身)了。這很好,以後大家一般黑,你也就沒法再拿這個跟我們嘮叨。

於是第二天退朝後,王曾名正言順地單獨與太後會面。當他小心地說出把雷允恭和丁謂捆綁在一起銷售的獨特創意後,相信劉娥一定萬分激動,恨不得跳起來緊緊擁抱他,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於萬一。

她終於盼到了,原來真還有人敢於主動幫她去對付丁謂!要知道,不管多麽強勢的皇帝也需要臣子的輔助,就算強到了項羽的份兒上,也沒法獨自搞定天下。何況她只是個剛死了男人的寡婦,形勢比人強,這之前所有的朝臣都沈默到底,就算她再心高志大,也只能選擇忍受。

而這也正是王曾要耍這個花招的原因所在,他也拿不準馮拯、曹利用等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已經變成了丁謂的死黨,還是居中觀望?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哪一種,這些宰執大臣們都會單獨瞞著他。

因為他從最開始時就擺明了立場,與丁謂勢不兩立。

在這種情形下,他才冒險先探明了劉太後的真心,確定好了共同對付丁謂的大前提。可是下一步卻仍然遠遠不到直接找丁謂麻煩的地步,他必須還得再確認另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這件事做不好,他和劉娥就都是在找死。

另一個小花招,要讓所有其他的宰執大臣們都表明身份立場,到底你姓丁還是姓劉,馬上站好隊伍!

理由非常正當,當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並且在瀆職之前曾經請示過正使的情況下,是不是正使大人也要解釋那麽一兩句呢?

所以丁謂被劉太後叫到了宮中,場面正規,由太後與皇帝垂簾問話。問題很嚴重,丁謂很重視,他集中精神努力辯解,要把自己和雷允恭的豬頭行為區別開來。效果貌似也相當的不錯,自從他開始演講起,簾幕中就靜悄悄的,從始至終都沒有打斷他,更沒有呵斥和指責。於是他就不停地講,再三地講,直到突然一個小內侍出現,把簾幕拉起。

“相公在和誰說話?太後與皇帝早就走了。”

丁謂大驚失色,只見簾幕後面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這不是申斥是蔑視,這不是指責是侮辱!堂堂當朝首相,正在舉國無敵的時候,居然被人耍得聲情並茂地面對一團空氣演講!

當天丁謂窘迫交加,無計可施,沒法憤怒更不敢請求接見當場質問。他只能選擇手持笏板叩頭退下,依禮回家聽參。消息迅速地傳遍了開封官場,每一個稍有頭臉的大臣們都知道了丁謂丁相公剛剛出了怎樣的洋相。

更不用說馮拯、曹利用、任中正、錢惟演、張士遜、魯道宗、呂夷簡等頂級大臣。

這時就要重新討論一下“沈默”的定義了。不說話決不等同於服從,當丁謂不留任何餘地的打壓寇準、李迪的時候,馮拯等人的確被這種殺雞給猴看的場面給鎮住了,但那頂多只是恐懼,卻不是真正認命的屈服。審視一下這些人,馮拯,以當年寇準押著皇帝上戰場的威勢,他都敢在澶州北城的橋上跟寇準唱反調。你丁謂充其量只是比寇準壞,絕對沒有寇準強,為什麽要屈服?

曹利用,這是敢孤身入遼營,化身沒毛鐵公雞的人,膽子能小到哪裏去?再看魯宗道和呂夷簡,一個是未來的“魚頭參政”,讓皇親國戚恨得牙根癢癢卻無可奈何;另一個,呂夷簡是宋史中強到沒話說的人。別人壞、搶權奪利打壓異己,會招惹皇帝厭惡、百官圍攻。可呂夷簡爭了一輩子權,打壓了一輩子的同僚官員,還能讓皇帝在他死後痛哭懷念!

凡此種種,這都是大宋朝的頂尖人傑,他們之所以沈默,原因和劉娥一樣,都是在等著勢態的明朗,至少要知道小皇帝的媽媽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才能替她出頭吧?

聯盟瞬間結成,大宋朝裏最聰明(王曾)、最沈穩(馮拯)、最堅忍(曹利用)的幾個腦袋彼此聯絡了一下,倒丁方案就此出臺。

先從雷允恭著手,勒令其在洛陽陵墓處待罪聽命,就算他手裏拿著挪墳草圖,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都別想踏進開封城一步。再查出來他盜用大內庫金3110兩、銀4630兩、錦帛1800匹、珠43600顆、玉56兩以及各種珍玩器具無數,在六月份時下令把他亂棍打死,全家發配出京,到郴州編管。

這就給“擅移皇堂”罪定了性,一個從犯都這樣重辦,那麽主謀應該怎樣處理呢?其被砍性呼之欲出。於是在當年的三月初到六月份這段日子裏,就有個課題比較有趣——請問丁謂丁相公的感受怎樣呢?他會害怕嗎?

答案是應該不會,因為他的前期工作做得實在到位,換了誰都老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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