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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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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當時,一切還都剛剛開始,正是見利不見弊的時候。宋朝君臣彈冠相慶,剛剛開始笑,結果更大的喜訊從天而降。

當年的九月份,遼國的皇帝耶律賢突然病死了,年僅三十五歲。而且絕妙的是即位的人不是他成年的弟弟,而是他才十二歲的兒子耶律隆緒。這樣的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麽?遼國的皇權落在了他的媽媽,皇太後蕭燕燕的手裏。而這位皇太後,當年卻只“高壽”二十九歲……

完蛋了,不說當時的契丹人和宋朝人是怎麽想的,蕭燕燕本人是當眾哭了——“母寡子弱,族屬雄壯,遼防未靖,奈何?”

當真是奈何,裏裏外外,從此你就要當家了,尤其是不管遼國內部是不是服你,至少南邊還有一位大宋皇帝!真是空前的利好,一連串的喜訊讓宋朝人心花怒放,但趙光義本人卻愈加沈穩,他在觀察,首先看幽州。自從皇帝耶律賢死後,遼國南面的第一重臣耶律休哥也消沈了。他再不出戰,只縮在幽州城裏,把自己的窩修了又修補了又補,甚至都安分到了宋朝的馬、牛放牧時偶然跑過了國界,他都會派人送回來……

這一切都說明了什麽?別去翻書,就假想一下自己是公元九八二年時的宋朝人。很簡單吧,遼國空前虛弱,機會來了,用一句曾經流行的話,就叫“趁你病要你命!”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但是不忙,抓了滿把好牌的趙光義一點都不忙亂,他坐在開封城裏,安靜地觀察著遼國接下來的走向,他有很多的事要做。首先他得把新得的黨項五州消化掉,還有,這時的軍隊也不是當年遠征燕雲的時候了……但是一切都非常平穩,就在這種平穩之中,曹彬出事了。

有一個問題,如果你是曹彬,是當時的第一軍人,你發現手下的大兵們軍餉不夠,實在是苦哈哈的過不下去日子,你怎麽辦?先說啊,向皇帝要,皇帝老兒不給,你那麽多的俸祿,又是眾所周知、備受愛戴的老首長,那麽你自己掏腰包給部下們一些,是不是很講美德啊?

你信不信,這就是罪,是中國歷代所有皇帝都忍受不了的罪中之“罪”!

話說好多好多年以前,孔子他老人家突然決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老學生子路。子路已經當官了,雖然小點,可也是一縣之長。老師問——子路,來,報告一下你的政績聽聽。

子路想了想,什麽是老師最愛聽的呢?對了,仁愛,這是老師所有思想的最精粹所在啊。對,就它了。於是他說——老師,本縣前些日子鬧饑荒,弟子本著救人之心,未經請示,就開倉放賑,百姓們很高興感激呀。

卻不料老師瞬間勃然大怒,對他的態度就像面對著一個亂臣賊子——我怎麽有你這麽個弟子,你簡直是大逆不道!

老師,我錯在哪兒了?——子路茫然不懂。

唉,孔子哀嘆——孺子不可教也,只有天子才有資格放賑救災,你這樣做,百姓們感激的是誰啊?你在動搖民心,在收買民心,在與君爭利!這是為臣子者最要不得的禍亂之兆!

於是以後千百年間所有的儒家子弟們都知道了應該怎樣侍奉皇上。可惜,曹彬大樞密使卻不知道,沒辦法,他天賦再高,品德再純良,讀的書終究還是不夠。於是做了錯事自己還不知道,直到有一個小官,是鎮州的駐泊都監兼酒坊使彌德超突然把他告發,他的罪名比子路還要高得多,因為他——收買的是軍心!

好了,別說是趙光義,就算是老主子趙匡胤都容不下這樣的罪名。曹彬問題的嚴重性和惡劣性質不是教育改造的問題,而是徹底回爐,讓他重新投胎做人的問題。

一句話,他死定了。

危難時刻,他那麽多的熟人沒一個敢出面勸解,尤其是軍中的好友。比如潘美,只要敢說話,就會火上澆油,讓皇帝更加誤會軍隊已經拉幫結夥。怎麽辦?堂堂的曹彬就真的死在幾錠銀子上?

關鍵時刻,一位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站了出來,他叫郭贄。此人的資歷很高,是宋太祖乾德年間的狀元,想想趙匡胤十七年間才考出來幾位進士,就知道郭先生的才學到了什麽地步,而且這時他還是著作佐郎、右讚善大夫,兼太子侍講(太子的老師)。他挺身而出,為曹彬辯冤,史稱其“犯顏直諫”,最後都跟趙光義說出來了這樣的話——“臣受皇上非常之恩,誓以愚直報答皇上。”

我知道我這樣很蠢,但我一定要說,並且這是報答你。皇帝,請你分清楚這裏的利害。

趙光義強壓怒火,有很多的話他沒法直接拿到臺面上講啊,無奈之中他乘機反問:是嗎?你說說看,愚直有什麽好處?

郭贄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猶勝奸邪!”

擲地有聲,至少要比奸邪小人好!

趙光義苦笑了,曹彬所謂的“罪”,再加上平時的安分表現,真的殺了,似乎也真的過分了些……好吧,罷免曹彬樞密使、同平章事之職,貶為天平軍節度使兼侍中。然後為了獎勵告發者彌德超,把他從鎮州的一個地方小官,直接提升為宣徽北院使兼樞密副使,即日起到京師三部(從這時起,宋朝三司改為三部,各置使)裏上班。

一步登天,想想宣徽北院使以前是誰的?潘美!那是在潘美打下了南漢之後,才得到的榮譽,再加上樞密副使……天哪,真是幸運得讓整個宋朝都嫉妒。但是能想象嗎?彌德超接旨之後大為憤怒,覺得他太委屈了,怎麽才是樞密副使,為什麽就不能直接替換曹彬,當樞密正使啊?!

難道不是嗎?本著誰害人誰受益的誣告原則,多大的投入就應該有多大的回報,扳倒了曹彬,你就應該讓我來當曹彬啊!

皇上——你不公平!大臣們——你們都小心著,我還要加倍努力!

就這樣,剛剛上任的彌德超以更加旺盛的上進心,更加敏銳的嗅覺,尋找起了下一個目標。很快,他找到了。

王顯、柴禹錫,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同事,一樣的樞密副使,而且都有宣徽北院使的榮譽頭銜。只不過人家先到,彌德超只好屈居其下。這更加不可忍受,他開始了公開謾罵式的攻擊——王顯、柴禹錫蠱惑皇帝,無功而居高官,自己有保社稷之大功,反居其下,不公!

彌德超又罵人了,滿朝文武都一哆嗦,可是當事人王顯和柴禹錫卻哈哈一笑,兩人一點都不分辯,更不生氣,直接上殿,把彌德超的原話一字不改地上報給了皇帝。趙光義的反應是大怒,立即就把剛剛上任的彌大樞密罷官,並且餘怒未消,把他全家都發配到了瓊州(現海南),讓姓彌的從此遠遠滾蛋,再也別想在長江北岸露面。

趙光義有點反常,哈哈,其實內容極其簡單。看一下王顯和柴禹錫是什麽人就一切都明白了。這兩人在一年多前也是名不見經傳,尤其是柴禹錫,只是小小的一個京官——如京使而已。他們能迅速冒升,完全是因為告發了前秦王趙廷美“將”有陰謀竊發。

可彌德超卻說這兩人是“蠱惑”皇上,“無功而居高位”,那就是說趙廷美一事是假的,這兩人都是誣告,順便也把趙廷美的案子全翻過來了,也就是直接說皇帝趙光義虐待三弟,完全是無中生有了!

什麽叫做“利令智昏”啊……就算想不明白這裏面的內幕問題,你想砸人的時候,起碼看一下對方是什麽貨色吧。王顯、柴禹錫,那都是和你一樣無恥無聊無原則的告密者,你以為誰都跟曹彬似的好說話?

就這樣,彌德超在當年的二月份一飛沖天,然後在四月份就直達地獄,過把癮就死。他走了,把回憶留給了眾多的當朝大臣,把苦澀留給了曹彬,也順便讓趙光義清醒了點。

沖動是魔鬼,老臣要珍惜,那都是難得的家底子。這似乎都是真理。只不過,這件事沒過去多久,曹彬的故事就再次上演,宋代太祖朝、太宗朝加起來資格最老的那位臣子,他的好日子也暫時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息了。

宋太平興國八年,公元九八三年十月,趙普罷相,以武勝軍節度使出鎮鄧州(今河南鄧縣),加封檢校太尉兼侍中。

這時候距離趙普覆相之日,僅有兩年。這兩年之中,趙普以宋朝開國第一功臣的巨大積威,以六十二歲的高齡日夜操勞,幫助趙光義把北征燕雲失利後的陰影消除,並且貶謫趙廷美、流放盧多遜,把宋朝整個的上層權力秩序重建,等於給趙光義重新換了一片天空。

可是,一紙罷相制,就把這一切抹平歸零,這在趙普的心中,是什麽滋味?打擊?算不上了,無論如何這沒有上次罷相時的錯愕震驚;卸磨殺驢?太正常了,花開就是為了謝的,連皇帝都要輪班做,更何況宰相。只是個中滋味,冷暖難言,此生已老矣,再次出京,還有來日嗎?

當年十一月,皇帝趙光義親自在長春殿設宴,為趙普餞行,並且當場作詩留贈。詩的內容已經不可考證,只是趙普手捧禦詩,突然間流淚:“陛下賜臣詩,當刻於石,與臣朽骨同葬泉下。”

不知詩裏寫了什麽,趙普一下了想到了生離死別。

當天趙光義也為之動容,隔了一天,皇帝的心緒依舊難以平靜,他對近臣說:趙普於國有大功,朕還是尋常百姓時,就和他是朋友(與之游從),現在他老了,我讓他到好地方去平安養老,他感激流淚,我也流淚嘆息(為之墮睫)。

但官場不相信眼淚,趙普被硬生生地趕下臺,馬上就讓一位有心人看到了機會。右補闕、直史館胡旦在當年十二月,趙普剛剛離京後,就上了《河平頌》,序中說:“逆遜遠投,奸普屏外。”

遜,盧多遜;普,趙普。一個逆,一個奸,皇帝發覺了,都趕走,所以功德無量。

卻不料趙光義大怒,把這位胡先生立即趕出京城,連貶官再罰俸,讓他徹底嘗一下拍中馬蹄子的滋味。因為普通的官兒們道行還淺,他們體會不到一個凡人活到趙光義和趙普的層次,會有怎樣的痛苦和壓力。這時趙光義就在痛苦中,誰說官場是皇帝的樂園?趙普在朝流裏隨波浮沈,身不由己,他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趙光義太難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其八九,趙普可以一走了之,他卻必須得永遠站在暴風眼裏,去體驗他主動追求來的,以及沒法預料的各種壓力。就像這一次,在趙普罷相的背後,就隱藏著他作為一個人來說,最為悲哀的矛盾。

他的兒子,楚王趙元佐。

就在趙普罷相的十月份,趙光義把他的兒子們的名字,一律從“德”字改為“元”,其中長子、原衛王德崇改名為元佐,進封楚王;次子、原廣平郡王德明改名為元祐,進封陳王;三子德昌改名為元休,封韓王;四子德嚴改名為元雋,封冀王;五子德和改名為元傑,封益王。

從此和他哥哥趙匡胤的兒子、弟弟趙廷美的兒子徹底區別開,並且五個兒子同時封王,都加封同平章事,分日進中書省與宰相一同視事。就從這時起,趙光義的子孫在北宋史上唯我獨尊,成了皇位的唯一法定血脈。

這其中就有趙普的功勳,據說趙光義曾以他哥哥當年的慣例,詢問趙普是否要傳於廷美,趙普回答:“先帝己錯,陛下豈容再錯。”然後居中謀劃,把趙廷美做掉。按理說,趙光義要感謝他,趙光義的兒子們更要感激他,可是事實上呢?

他這次的倒臺罷相,就毀在趙光義的皇長子,帝位繼承的第一順位,趙元佐的身上。

元佐,提起他,讓人想起了德昭。德昭讓人悲憫惆悵,而元佐則讓人感慨萬千。有一個問題,縱觀華夏歷史五千年,無數人爭名奪利醜態百出且視作當然,這其中有沒有人在皇位唾手可得,卻只為了心裏面那一點良知的折磨,就堅決不要呢?

元佐就是這樣,當他父親費盡心機,在血泊裏把大宋的皇冠捧到他面前時,滿以為他會欣喜若狂,卻不料他冷冷地說,不要。因為那上面有他伯父的血,有他兩位叔伯哥哥的血,現在為了它,竟然還要讓他三叔也流血!

就在趙廷美被無端陷害時,元佐曾經極力為之辯白、挽救,可是他理智的父親卻一意孤行,最後廷美被發配了,他無可奈何,但是卻可以把這口惡氣出在幫兇的身上。於是他以楚王兼王儲的身份來要求父親,把趙普趕走。

他父親答應了。一來大局已定,朝堂之上已經不缺趙普這尊太重太沈的神;二來,元佐文武雙全,聰明機警,就連相貌都和趙光義極為相似,在資質上,在心理暗示上,都是帝國唯一的繼承人。

一個交易似乎達成了,未來是元佐的,無論這時趙家另外兩支的人受過多少虧負,等到元佐登基時,他都可以盡情地加恩,為父親的曾經作出補償,更給自己添加仁德的光環。這在歷史上屢見不鮮。但是,就在他封王之後才兩個月,時間進入九八四年的正月,也就是宋朝太平興國年號終結,雍熙年號剛剛開始時,從房州傳來了一個消息,先是讓趙光義如釋重負,緊跟著就追悔莫及。

趙廷美死了,年僅三十八歲。

元佐“瘋”了,他見人舉刀就砍,有人經過他的府門,他會突然間張弓射箭。變得異常狂暴,他的老師、他的屬下,甚至趙光義本人的規勸都不起作用。其實人人都知道,他在用一個奇特的方式來報覆自己的父親——你是偉大的帝王,我是個卑賤的瘋子,這就是你希望的,那麽你贏了!

元佐“瘋”了,趙光義追悔不及,他在全國範圍內搜求名醫良藥治病,並且為長子大赦天下,祈求上蒼垂憐賜福。

另一方面,廷美突然去世,也讓他非常悲痛。有一天,他突然對宰相說——廷美小時候就很剛愎,長大了變得更加兇惡。我因為是他哥哥,一直都容忍他。現在也只是把他遷到房州,讓他靜下心來想想過錯。剛想推恩起覆,可他竟然這樣快就死了,我悲傷,但無可奈何(遽茲殞逝,痛傷奈何)!

於是他以王位追封廷美,封涪陵王,賜謚曰“悼”,並且為弟弟親自發喪服哀。然後把弟弟的兒子德恭、德隆提升為刺史,把弟弟的女婿韓崇業提升為靜難軍司馬。轉年之後,再加封德恭為左耳大將軍判濟州,封定安侯;德隆為右武衛大將軍判沂州,封長寧侯。並且賜兩人常奉外支錢三百萬貫。

這樣,盡管死者已矣,或許也可以致愧疚悲痛於萬一吧。

但是,不久之後,趙光義就又說了另外一番話,同樣還是面對宰相們——你們知道嗎?其實廷美並不是我的同母弟弟,他的媽媽是已故的陳國夫人耿氏……也就是我的奶娘。

後來她離開我家,又嫁給了一家姓趙的,生了另一個兒子叫趙廷俊。我因為廷美的原因,對廷俊也非常好,讓他在宮裏做事。可是他們兄弟卻裏外勾結,就在金明池鑿好,我要起駕出游的時候,廷俊把我的行蹤告訴了廷美,準備對我行刺。這樣的事,如果我交給有關衙門深究處理,那麽廷美斷然罪不容誅。可我只是讓他到西京洛陽去住,躲開小人,好好反省。可是廷美卻變本加厲,出言不遜,所以我才把他遷到了房州,那也是為了能保全他。至於廷俊,我更加只是貶黜而已。我對廷美,沒有虧負的地方。

說完,趙光義臉色慘淡,非常傷心(為之惻然)。

怎樣,有情結,有內幕,還有相關的互動聯系,一切的前因後果從此清楚明了,大白天下了。

這時的宰相是宋史上出名的良善老人李昉。此人的年齡和趙普差不多,他為相沒有什麽作為,只有幾件可以稱道他“寬厚”、“仁善”的事跡流傳了下來。比如說盧多遜在皇帝面前盡說他的壞話,可他不僅不報覆,反而在盧多遜犯事之後為之辯護解釋,等等。但這並不是李昉無能,要說明的是,在太宗一朝,沒有任何宰相在重大國事上能有所作為,包括趙普。

因為皇帝是趙光義,這是宋史裏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獨裁者。

回到談話中,李昉的回答意味深長。他說:“涪陵悖逆,天下共聞,而宮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一切都是你自己說的,讓我們怎麽品評?!但不管話裏有多少刺,趙光義都不在乎,似乎這樣他就達到目的了——那不是我的同母弟弟,而且出身卑賤……所以,我怎樣對他都無所謂!

一個人的心哪,在失常的時候,能做出多少可笑的事呢?想來三十餘年的親兄弟,一步步處心積慮地置之於死地,就算是趙光義也神明暗虧,語無倫次了吧!

真是煩惱不斷,但是一個人身膺天下重任,喜事總是會有的。在當年的九月份,從西夏黨項方面傳來捷報。宋知夏州尹憲偷襲草原深處的李繼遷部,一舉成功。抓住了李繼遷的老母和妻子,俘虜一千四百餘帳百姓,李繼遷本人僅以身免,孤身逃入草原的更深處。

時間進入第二年,宋雍熙二年,公元九八五年,西夏的銀州城下來了兩個老熟人,李繼遷和他的弟弟李繼沖。他們沒帶隨從,空著手叫開城,走進了大宋西北軍團主帥都巡檢史曹光實的帥帳。

我大敗了好幾次,現在走投無路沒法立足了,能允許我投降嗎?

李繼遷如是說。

曹光實謹慎思考,是詐降嗎?他沒帶家眷,可是他的家眷早就被我抓來了;他說的是假話?但他真的已經被我擊破老巢,部屬盡失,沒有立足之地了;他有埋伏?笑話,他親自來,連唯一的弟弟都隨身帶來了,還有比這更有誠意的投降方式嗎?

於是曹光實終於大喜,他答應了李繼遷的投降,並且帶了一百多個騎兵立即出發,由李繼遷兄弟為先導,趕赴葭蘆川(今陜西佳縣),去接收李繼遷的殘餘部族。至於為什麽這麽做,很簡單,功勞。第一要快,第二要隱秘。這樣才能瞞住駐西夏的宋朝第一長官尹憲的耳目,把招降李繼遷的所有功勞獨吞。

當天曹光實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那裏真的等著很多的黨項人,只不過李繼遷一聲令下,突然間萬箭齊發,曹光實和他的一百多名騎兵全部陣亡……大宋西北軍區司令官就這麽死了。李繼遷剝下了他們的衣甲,穿戴整齊,然後重回銀州城。就這樣,銀州陷落,緊跟著他又打破了會州,把當地的城池一把火燒毀,讓西夏的形勢徹底逆轉。

回顧全程,是他太僥幸?還是曹光實太愚蠢?是,也都不是。李繼遷為了套住狼,已經不是舍出去孩子了,他把自己和親兄弟一起扔進了狼嘴。雖然在祈求僥幸,但已經孤註一擲,不贏就死;而曹光實也算不上愚蠢,誰能在農家大集賣草鞋的攤子上認出哪位是未來的蜀漢國王劉玄德呢?當李繼遷只是個走投無路的番邦小崽子的時候,你能把他當成惡魔級的怪物來看待?在歷史上霍去病還曾經孤身一人進入匈奴的王庭,把當地全族招降呢。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大宋迅速作出反應。王侁(王樸的兒子,參看李飛雄事件)率軍出擊,在銀州城北,大破李繼遷,陣斬其五千餘人,李繼遷再次一無所有,逃入茫茫的戈壁荒原。

邊疆動蕩,將士們的頭顱和鮮血再次把國境線穩定了下來,國都之內得以歌舞升平,又一次的舉國盛事開始了。文人們在快樂地走入考場,雍熙二年的科考開始。

這一科,並沒有產生什麽大人物,要強調的是,第一,這一科的狀元叫梁顥,當年只有二十三歲,但是民間傳說,此人空前絕後,及第時竟然高壽八十二歲;第二,從這一科開始,考中的進士以唱名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布,以此榮耀文士,並由此成例。

戰士的胸膛,帝王的勳章;戰士的鮮血,進士們卻視如平常!就在幾十年之後,宋史中著名的臭嘴韓琦就曾經對名將狄青叫囂:“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兒!”

真的是這樣嗎?!

不管怎樣,文章盛世之後,宋朝更加普天同慶,一個個飯局的理由接連出臺。三月份科考,四月份就召集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三司使、翰林、樞密直學士、尚書省四品、兩省五品以上及三館學士,也就是京城裏稍有頭臉的達官貴人,同到皇宮後苑賞花釣魚,張樂賜宴,君臣同樂。

當天皇帝興致極高,命群臣賦詩、習射,脫落形跡,盡日歡娛。並且以此成例,每年的四月都要舉行“賞花釣魚宴”。據說,這個皇家宴會的規格極高,不僅人吃的上檔次,就連魚餌也非常的美味可口,以至於幾十年之後,有一位不世出的大學士在宴會上居然把滿滿一碟子的魚餌都吃了下去,讓冷眼旁觀的皇帝大失所望,結果那場在人類歷史上都屈指可數的大變革要遲了近十年才得以實現。

進入九月,時值重陽節,這更是一個放假休息的法定日子,出於幸福感有時就是私密感的原則,趙光義決定在皇宮裏和自己的兒子們過。要強調的是,他這時的個人生活幸福極了。第一,長子元佐的“病”情好轉,不經常拔刀砍人了;第二,他剛剛立了皇後,已經是第三位,據說該皇後年輕貌美,識見非常,是個品貌雙全的美人兒,今年才二十五歲。

得說一下這位皇後。她姓李,是宋朝開國功臣、著名的吃人惡魔李處耘的閨女,她有三位前任可都死得極早,似乎都在給她讓道。其中趙光義的原配夫人尹氏、續弦符氏都在他即位之前就死了,第三位也姓李,就是元佐和元休的生母,本想立為皇後,可惜突然病死,直到元休成為趙恒,也就是宋真宗的時候,才被追封尊號,母以子貴。

所以現在這位李皇後,是太宗時第三位,也就是最後一位的皇後。將門之後,美麗之中大有心機,而且她的兄弟就是戰功卓著的李繼隆。內皇後而外將軍,這是標準的漢朝頂級外戚的配置了,到底在宋朝會有怎樣的表現,我們以後再說。

先說當年重陽節,宋朝皇宮內宅裏的家宴。話說慣子如殺子,那麽關愛呢?父母的關心對兒子又意味著什麽?似乎純真美好……但在有心人的眼裏,這竟然也是機會,天地間至高無上,能隨便讓萬眾生死的那個位子,讓人的腦子時刻變異。

你信嗎?這些人的腦漿是硫酸做的。

家宴開始,與會者有陳王元佑、韓王元休、冀王元雋、益王元傑。對了,唯獨沒有長子楚王元佐。這是因為做父親的格外疼愛,趙光義體諒長子大病未愈,剛剛見好,想讓他繼續休息。

當年趙光義眼望眾多兒女心潮起伏,能想象嗎?皇宮作宅院,滿座皆龍種……九年之前,他是誰,這些孩子又都是什麽,回望前塵,想一想都是罪過,但竟然成功了。

這一天父子同歡,至晚才散。散場之後,四個弟弟像是順路一樣,去探望了一下一直蒙在鼓裏的大哥。註意,兄弟們見面,弟弟們說了什麽,歷史上只字未提,大哥的話卻記錄了下來。

元佐非常難過——“汝等與至尊宴射而我不預,是為君父所棄也!”我只是不要皇位,可我不是不要父親,你們怎麽能拋棄我?!

史書記載,當天晚上元佐悲憤交集,到了半夜,他把妻妾都關了起來,一把火把自己的房子給燒了,烈焰升騰,大火直到天亮都沒能撲滅。天亮了,趙光義直接命人把元佐押到了中書省,派禦史去審問,而且把巨型木枷放在堂上,大宋宰相辦公的地方,第一次成了刑堂。

元佐都招了。

趙光義心灰意懶,連面都不願再見,派內都知王仁睿公事公辦,去宣召問罪——“汝為親王,富貴極矣,何兇悖如是!國家典憲,我不敢私,父子之情,於此絕矣。”

史稱元佐無言以對。

再以後,他的兄弟們以陳王元佑為首,再加上宰相、近臣集體痛哭求情,百般營救,但趙光義不為所動,還是把長子貶為庶人,趕出京城,押送均州(今湖北十堰東北)安置。等到百官們三次集體上表挽留,趙光義終於召回他時,元佐已經走到了黃山腳下。

從此,元佐被幽禁南宮,派專使監護,不通外事,直到終老死去。但當年,他僅僅二十五歲。

好了,事情基本上就是這樣記載的,可是有幾個可疑點,似乎需要另外想想。第一,四個弟弟到底說了什麽?是誰說的,還是四口同辭,一心想看看大哥能不能氣得更“瘋”些?

第二,趙光義為什麽直接就把縱火人鎖定在長子身上。為什麽就不能是宮中的差役不小心失火呢?想一想十幾年後,宋真宗年間那場更大規模的火災時,也與皇族子弟有關,可是為什麽就能秉公處理,找出直接的責任人呢?

陽光下沒有任何事情是新鮮的,那個人不管隱藏得多深,都會留下他的蛛絲馬跡。

陳王趙元佑。

四個弟弟之中,元傑太小,只有十五歲,無論怎樣,都與他無關;元雋終生不問政事,悠游閑散度過一生;元休是元佐的同母親弟,兩人至死都沒有半點不和;元佑則不同,元佐不倒,什麽都輪不到他,而元佐剛倒,他就從此改名為元僖,升任開封尹兼侍中,正式成為大宋皇儲。

用什麽樣的話才能刺激到沖動天真的大哥,在第一時間暗示父親是誰縱的火。只是一場尋常的家宴,就能得到天下至尊的寶座……或許應該祝賀他,雖然他長得不像父親,雖然他沒有大哥那麽聰明,甚至他手無縛雞之力,不像大哥文武雙全,但是事實證明了他才真正遺傳了父親的基因。

那麽你就去坐吧,只是得到與保住之間,還是大有區別,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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