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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果這是契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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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安定如故,再來葬你。”

毫無疑問,她當時的滄桑和悲痛都是重量級的,但別為她擔心,她足以,也必須把這些都強壓下去。因為她有敵人了,二十年了,唯我獨尊,想怎樣就怎樣的日子終於到頭了,終於有人敢反抗她了。

是她的孫子,她大兒子耶律倍的長子,耶律兀欲,這個膽大妄為的孩子居然已經是契丹的皇帝了!

事情是這樣的,當年耶律倍乘船出海,逃到了後唐,那是真正的逃亡,除了片刻不離身的書籍,連老婆孩子都沒帶走。耶律德光在這件事上做得很仁義,大哥的兒子他當親兒子養,封為永康王,而且覆滅後唐時還把他帶在了身邊。

可惜的是,耶律倍死在了後唐末帝李從珂的手裏,他沒能再見到兒子和兄弟。之後德光突然在殺胡林病死,大軍無主,每個人都想到了遠在漠北故鄉的老太後,還有那個耶律李胡。

耶律李胡是個地道的“原始契丹人”,他隨意殺人,稍不如意,就把人黥面,扔到水裏淹死,或者扔到火裏燒死。也許正是這樣吧,他和他的老娘才這麽的投緣,成了她欽定的契丹下一任接班人。

但是契丹人受夠了,難得大軍在外,而且還有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機的長房長孫在軍中,為什麽不立這位更合法的人當皇帝呢?這時一個極其關鍵的人站了出來,是主管宿衛的耶律安摶,他把同在軍中的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窪召集到了耶律兀欲的身邊,由他挑頭,號召政變。

每個人都相信他有革命到底、永不回頭的決心。因為他是當年被述律太後以炮烙之刑處死的耶律疊裏的兒子,天道好還,抄家滅門時這個孩子逃了出來,現在就由他來顛覆述律平。

耶律兀欲是新皇帝了,他在二叔德光的靈柩前即位,然後率軍返回漠北。不出他所料,他的奶奶很生氣,他的三叔耶律李胡率領京師留守軍和宮衛軍前來奪位。

沒什麽好說的,一場大戰,李胡大敗逃走。其實多簡單,拋開他得不得人心不談,光從戰鬥力來看,李胡也輸定了——城防部隊能強得過野戰部隊嗎?

耶律李胡不甘心,述律平更不甘心,她決定帶著寶貝老兒子禦駕親征,無論如何都要把親孫子的好東西搶過來給兒子玩。他們娘倆在當年的閏七月帶兵卷土重來,在潢河石橋(今內蒙古巴林右旗西南)與北歸的遠征部隊相遇。

一邊是孫子,一邊是奶奶,絕對的骨肉至親。一邊是百戰精兵,縱橫天下無敵手,一邊是城防軍部裏的大老爺,幾天前還被砍得滿腦袋大包。這仗還用打嗎?還需要打嗎?

但述律平要打,並且堅信自己必勝,因為她有秘密武器。這件東西威力無比,之前她二十多年裏之所以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很大程度上都是這件東西的功勞。

人質。

耶律李胡在開戰之前押著大批的婦女老幼來到陣前,讓對面大侄子的士兵們看得清楚明白,那是他們的家眷,都在耶律李胡和述律平的手裏。

我要是打不贏,這些人就得先掉腦袋!

這就是耶律李胡的戰前宣言。聽明白了吧?為什麽沒人敢反抗述律平,甚至最初那一百多個最精銳的將軍都死得那麽委屈懦弱。很顯然,述律平一直都掌握著最佳的,也是最根本的統治手段——國家由人組成,每個人又都有弱點,就算沒有弱點也有親人。那麽,掌握了每個人的親人,就相當於掌握了整個國家……

這似乎沒錯,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有對方的人質,就能換來對方的忠誠(趙光義不也是這麽做的嗎?),但是這本是國與國之間的伎倆,沒聽說過國王要用這種辦法來治國!

回顧述律平掌權的這二十多年,她就是這麽做的,除了這種恐怖高壓的政治手段之外,真的再找不出什麽治國服人的高招了。

但這還不算什麽,述律平認為自己最管用的武器,還是她的威信。難道不是嗎?這麽多年來她習慣了唯我獨尊,想必臣子們也都習慣了聽她的命令吧!

但是她不明白,契丹其實早就變了,尤其是她以前之所以能號令天下,其實只是因為她能號令自己的兒子。可耶律德光在這二十多年裏也做了一些事情,等到他死時,契丹國的政治體系已經真正地被完善了,官場被細分,權力被具體規劃,環環相扣,變成不同的世界。這時述律平突然要走到最前臺,不是她適不適合的問題,而是她到底懂不懂的問題。

但沒有教訓,又怎麽會懂呢?

公元九四七年七月,潢河,石橋,契丹全國的精銳部隊幾乎都在這裏。在表面上看,是耶律李胡和耶律兀欲在爭奪皇位。可真正的底蘊卻是,一個鐵血的女人想繼續證明一件事——世界還是她的,整個漠北草原仍然是她的閨房,她想怎樣就怎樣。哪怕讓千千萬萬的族人都人頭落地,讓剛剛興旺發達起來的契丹元氣大傷。

這些她都不管,因為她的心中充滿了愛。母愛,這是人世間最神聖偉大的東西,一個母親為自己兒子做點事,來滿足他的願望,難道還需要什麽理由嗎?難道還要分出什麽對錯嗎?

需要嗎?不需要嗎?

契丹代有豪傑出,二百年間他第一。

耶律屋質。

就在述律老太婆母性大發,要和自己親孫子拼命,順便把契丹全族拉回到四分五裂的部族社會時,有一個叫耶律屋質的人站了出來。這個人在我看來,他不僅是契丹人裏的豪傑,甚至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也從來沒見過這樣耿直、有謀、有膽的好臣子。

當時他是契丹國的惕隱,掌管皇族政教事務。他站出來對鐵血太後述律平說——以言和解,事必有成。否則就應速戰,以決勝負。但是人心一搖,禍國不淺,請太後三思。

述律平沒說話,盯著他看。

耶律屋質坦然面對,直接把問題拉到最關鍵點——都是太祖子孫,皇位未移他族,有何不可和議?

述律平將近七十歲了,親歷無數風雨,尤其是從一個小部落的酋長妻子到貴為漠北第一大國的國母的經歷,讓她很清楚一旦重新分裂的後果是什麽。權衡利弊,她派屋質去見她的孫子,而且帶去了一封信,但不說講和,只是由著屋質游說,看看效果。

果然,當上了皇帝的耶律兀欲非常強硬,一句話——那些烏合之眾,怎能敵我?

他說得沒錯,這是草原上的生存原則,更是帝王產生的必經之路。他在上一戰已經擊敗了李胡,現在為什麽要答應和談?

屋質沒勸他,更不哀求,他平靜地擺出現實局面——還不知道誰勝?就算僥幸是你贏了,那些家屬怎麽辦?李胡能饒過他們嗎?

此言一出,滿帳將士不寒而栗。那是他們的親人,只要交戰,無論勝負他們都得家破人亡!新皇帝察言觀色,只能答應和談。

但是見了面,一貫強勢的老太後和終於揚眉吐氣的親孫子各不相讓,開場就掐,根本沒有半點的和解跡象。最後述律平年老不支,轉向了屋質:屋質,你來給我想個辦法(汝當為吾畫之)。

屋質的辦法讓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他拿起了一把算籌,先抽出一支問太後——當年皇太子在,何故另立?

他居然替新皇帝揭太後的老底,第一句話就是清算當年的老賬。

述律平沒有發作,她像當年回答趙思溫那樣,把一切都推給了阿保機:先帝遺命。

可以想象當年契丹滿帳權貴們厭惡鄙視的目光,這個當面撒謊的無賴老太婆!但是屋質不動聲色,有答案就好,他再抽一根算籌問耶律兀欲:你為什麽擅自稱帝,不問你的長輩?

耶律兀欲滿腹怨毒,他的回答直接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父王當立而不立,所以才去國的!

這是一切的導火索,更是兀欲絕不向奶奶低頭的最大原因。

但是換來的卻是屋質正言厲色的呵斥:你父王當年舍父母之邦出逃後唐,這是為人子之道嗎?現在你見了太後,絕無遜謝,只知道尋仇埋怨,這就是你的本意?

不等兀欲有什麽反應,他轉身面對太後:太後你偏聽偏愛,什麽事都說是先帝的遺命,連國君的接替也要你自作主張(托先帝遺命,妄授神器),這樣你們還想和解嗎?你們應該立即交戰!

說著他把滿把的算籌都扔到地上,自己退回到臣子的行列中。

交……戰?契丹人全體沈默了,滿族精英全在這裏,全國精銳的部隊都在潢河兩岸,只要交戰,就是“父子兄弟相夷矣!”

家國難以兩全,六十九歲,一生倔強跋扈的述律平突然間悲從中來,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她先撿起了一根算籌,而且她哭了、太祖當年因為兄弟叛亂,讓百姓離亂受苦,今天我怎麽能讓舊事重演呢?

她的眼淚讓孫子震驚,耶律兀欲一下子醒悟道:我父親當年沒做過的事,我竟然做了(父不為而子為之,指武力奪位),這還能怪誰呢?

說著他也撿起了一根算籌。

和解,終於和解……滿帳契丹權貴,不分在哪個陣營裏,都不約而同地放聲大哭(左右感激,大慟)。終於不必自相殘殺了!但是下一個問題緊跟著就來,而且爆炸當量更加巨大。

述律平就像憑著本能一樣最先清醒過來:屋質,現在和議已定,皇位屬誰?

看來屋質的面子可真夠大,但是全體契丹人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你怎麽回答?被你選中的人不見得感激你,被你扔下去的,卻一定是你的死敵!

耶律屋質卻一臉平靜,理所當然似的說:太後若傳永康王(兀欲),順天合人,覆何疑?

這時候李胡再也忍不住,他跳了出來厲聲大叫:有我在,兀欲豈能即位?

屋質沖他笑了笑:禮有世嫡,不傳諸弟,當年先帝(德光)即位都有問題,何況是你?你暴戾殘忍,人多怨憤,自己不知道嗎?

李胡還想再說,述律平止住了這個丟人現眼的兒子,她清楚,沒戲了。就這樣,契丹國因為耶律屋質一個人的努力,終於避免了舉族參與的自相殘殺,並且從耶律兀欲(遼世宗)的親政開始,守舊狹隘的述律老太後一系的勢力被徹底排擠出朝。

述律平和她的小兒子李胡被遷往祖州(今內蒙古巴林左旗西南)監管起來,她在幽禁中度過了生命中最寂寞的六年時光,死的時候無聲無息。至於李胡,他因為兒子的叛亂,被牽連入獄,最後就死在了牢房裏。

屋質卻更上層樓,五年後,遼世宗耶律兀欲死於暗殺,他召集諸王合力討平叛亂,擁立了下一位皇帝,耶律德光的兒子耶律璟,也就是那位著名的睡王,再次立下大功。最後官封“於越”。

“於越”,為契丹百官之首,終遼國兩百餘年,只有四位大臣得此榮銜。

第一位耶律曷魯是因為最初擁立阿保機稱帝;第三位耶律仁先是因為在遼道宗耶律洪基時討平耶律重元的叛亂(就是蕭峰那次);第四位,就是那位契丹族歷史上最強的戰神,他很快就會在戰場上拯救遼國,成就自己千年不滅的英名。

但誰也比不了屋質承前啟後,不僅讓國家度過了危機,而且讓契丹國的朝令制度變得更加完善,從此可以安心生活了。

耶律璟就活得很快樂,他接了叔伯兄弟耶律兀欲的班當上了皇帝,一共當了十八年,這期間他只做了三件事——喝酒、打獵、睡覺。人稱“三絕睡王”。

任事不管,但他的運氣好得離譜,契丹國內隨便他折騰,哪怕他脾氣也糙了點都沒人介意,因為他至少比李胡和述律老太後差點;至於國外,只有後周的柴榮曾經嚇了他一跳,但沒等他上戰場,柴榮居然就自己突然病死了。這還有什麽話說?繼續享受生活吧。直到他全面返祖,向他奶奶述律平靠攏,被忍無可忍的手下幹掉。

這個時候,在漢人那邊,趙匡胤正親征北漢,在太原城下刨開汾河水給劉繼元洗澡。

良機錯過了,契丹的下一任皇帝叫耶律賢,他是“睡王”的侄子,上上一位的皇帝耶律兀欲的兒子。從他開始,契丹國的皇帝完全由最早的那位逃亡者耶律倍的子孫來接替。也就是他開始,契丹中興了。

漢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和重用。首先,擁立他即位的漢官高勳被封為南院樞密使,加封秦王;原漢官領袖韓知古的兒子韓匡嗣被任命為上京(契丹國都臨潢府)留守,後改任南京(幽州)留守,加封燕王。要強調的是,在這之前南京留守的職位都是契丹人的,沒有哪個遼國皇帝敢用漢人去看管南大門。

歷史證明,契丹人當東家,讓漢人當掌櫃,這個買賣是相當紅火的。簡單地說,東家敢放權,掌櫃的賣力氣,中原漢地裏那些流傳了兩千多年的烏七八糟、令人作嘔的官場規矩和君臣禮儀在這片原始土地上還沒怎麽生根發芽。

一切很清新,契丹的典章制度和軍隊體系,在這時真正的完善成熟了。

看官場,契丹一國兩制。北面系統稱“國制”,是契丹人的;南面是“漢制”,前身是“漢兒司”,給漢人預備。至於北和南的最初出處,是因為契丹人崇拜太陽,他們以東方為最神聖的方向,所有的房子都坐西朝東,包括皇宮,而且遼俗尚“左”,於是向東,再尚左,契丹的北面系統就站在了皇帝的北邊,漢人只好到對面去。

北面官——最高為大於越府,設於越,居百官之上,無具體職掌,用九天之上禦馬間最高長官的話來說,就是“大之極矣,所以沒品”。

下面在北之中再分南北,設北、南樞密院,是全國最高行政機關,軍政民政一把抓,比宋朝的宰相神氣得多;

再設北、南宰相府,由皇族和後族的成員主管,其實只是榮譽頭銜,因為他們只能“佐理朝政”;

北、南大王院,這是個大管家的別名,他們掌握的是契丹各部族內部的軍民事務;

北、南宣徽院,相當於宋朝的工部;

大惕隱司,比較神秘,他們掌管皇族的政教事務,至於具體職能,參照耶律屋質,其實他居中調節,也是正常工作之一;

夷離畢院,刑部;

敵烈麻都司,禮部;

大林牙院,翰林院。

南面官的漢官系統與北面的大同小異,只是在名稱上去掉了契丹術語,與當時宋朝的官名差不多,所以不再贅述。只是其中有一個原則很關鍵——契丹人能到南面系統當官,漢人則別想登北面系統的門。

下面再簡介一下契丹人的政令中心。

在中原,皇帝自古以來就是個畫地為牢,終生監禁的人。他想什麽時候出去,或者什麽時候回來,根本沒法做主,那都是舉國翹首或者萬眾齊呼的事,其中的麻煩沒有個三五個月的準備是玩不齊全的。而且為了能時刻警告這些表面上沒人能管的皇上們別太懶也別太野,就在他們的房子外面,都立著兩根石頭柱子(華表),上邊蹲著石獸。

大門裏面朝北的,叫“望君出”;大門外面朝南的,叫“盼君歸”。

可天性自在的契丹人就沒有這些個沒人性的講究。雖然遼有五大京城——上京(臨潢府,今內蒙古巴林左旗林東鎮)、中京(大定府,今內蒙古寧城縣)、東京(遼西府,今遼寧遼陽市)、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市)、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市)。

但是它們從來都不是遼國皇帝發號施令的地方。因為“捺缽”。

捺缽是契丹語“行宮”、“行在”的意思,契丹皇帝四時打獵,所以隨地捺缽,走到哪裏都可以捺缽,最重要的文武百官也都得跟著捺缽,於是,命令可以在全國的每一個地點,任何時刻發出。

方便迅速,機動靈活。

再看一下契丹的軍制。想想看他們為什麽那麽能打,除了天生多吃肉多喝奶,總還有點別的玩意兒吧。那就是“斡魯朵”。

斡魯朵是契丹語“帳幕”的意思。契丹人從耶律阿保機稱帝那天起,就在皇帝的宮帳周圍集中了全國海選出來的精銳士兵,組成了和皇帝形影不離的親兵衛隊。之後每一任皇帝都建立自己的斡魯朵,斡魯朵有直屬的軍隊、民戶、奴隸和領地,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經濟軍事一體化單位。

簡直是國中之國。

斡魯朵入則居守,出則扈從,是皇帝最可信任的力量,等到皇帝死了,他們就直接成為遺產傳給下一任皇帝。這樣斡魯朵的力量層層疊加,越來越強,終遼國兩百餘年,九位皇帝,再加上兩位皇太後,以及一位皇太弟再加上一位亦遼亦漢、既父亦臣的高人,一共建有十二斡魯朵加一府(高人的)。想象一下,它達到了什麽樣的數字和威力。

更可怕的是它的實用性。它不像中原兵制那樣,一旦國家有警,州府各縣都要臨時集結兵力,向京師要害赴援。比如說,在我們的各個朝代,就不斷發生著調集全國兵力進京“勤王”的事件。而斡魯朵,一有兵事,“不待調發州縣、部族,十萬騎軍己立具矣”。

而且平時不用國家出錢養他們,他們各自放牧生產來養國家。等到出征,軍餉由他們自己去搶,搶到的就都是他們的花紅。這樣幹脆利落的物資誘惑,比中原皇帝們事後的獎賞,臨陣將官們的思想教育,要強出怎樣的力度?

那麽斡魯朵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了嗎?不,物分兩極,既有其成,必有其敗。斡魯朵的危害也極大。終遼一世,甚至後來繼承了斡魯朵傳統的蒙古人,都不斷發生親王權貴的叛亂,而且幾乎每一次的力度都足以顛覆當時的朝廷。

這就是它的副作用。但是近代有人用所謂的“狼性”來解釋這一點,說是草原種族天生這樣,他們必須叛亂,因為崇拜強者,皇帝要像狼群裏的頭狼那樣時刻等待挑戰。其實哪兒跟哪兒啊,試問沒有實力也一定要造反,草原民族都是沒腦子的豬?那樣就算再勇猛也只能升級為野豬吧。

一切都是實力在作怪,當一只耗子長到狗那麽大時,自然就不把貓放在眼裏了。斡魯朵就是中原曾經的藩鎮,國中之國,造反是必然的。

再看燕雲十六州,這片東西長約六百公裏,南北寬約兩百公裏,面積約十二萬平方公裏的廣漠土地,已經讓契丹人徹底認識到了它的重要性。千言萬語可以精簡到一句話,那就是——如果他們失去了燕雲十六州,就和前面旋起旋滅的匈奴、突厥等蠻族沒有了任何區別。突然降臨的雪災、瘟疫,以及草原部族間偶然性極高的野戰勝負,都會讓它萬劫不覆,在歷史中除名。

所以當燕雲有警時,就連睡王耶律璟都會禦駕親征。

但這在宋朝皇帝趙光義的眼裏,卻處處都是破綻和機會。首先看群眾基礎,燕雲十六州裏“華人百萬”,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當地契丹人的人數與之相比,就好像往鏡泊湖裏撒一把花椒面,連個味道都嘗不出。老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可都是純種的漢人啊,在遼國非人的待遇下水深火熱了近半個世紀,難道他們就不想著自己的祖國嗎?就不盼望自己的軍隊來解放他們嗎?

不可能!

趙光義深信,只要宋朝強大的軍隊打到了幽州城下,城裏的老百姓們就會自發地暴動來迎接他。到那時,大開的城門,激動的人群,還有鮮花、香燭、美酒,感人至深的頌辭等等等等就都會出現,前景是多麽喜人!

何況,這時仿佛是老天爺把契丹人的腦子給攪混了,燕雲的首府幽州,以及周邊城市的主管居然都是漢人,尤其是幽州府,居然是一個年輕的漢人毛孩子在守城。這太理想了,在十幾年前想都不敢想!

用漢人的軍隊去招降身在異邦為異客的漢人官員,再給他們加官晉爵,榮華富貴,他們何樂而不為?怎麽可能還會反抗呢?!

更重要的是契丹皇帝耶律賢。經過仔細分析這個人,趙光義充滿了信心,他甚至是急不可待地要發動戰爭,不僅要收覆燕雲,更要遠征大漠,喋血虜廷,做出千年前的大漢天子以及三百年前天可汗曾經有過的豐功偉績。

耶律賢懦弱無能,而且不思進取。這是趙光義通過多方考證、縝密分析才得出的結論。

看理由,契丹皇位在當年的“睡王”耶律璟的手裏時,還曾經多次擊敗過漢軍,比如在石嶺關把後周大將史彥超幹掉,禦駕親征把柴榮的手下都鎮住,還多次援救北漢把趙匡胤的好事攪黃;可看一下耶律賢,他即位之後,在石嶺關上就沒打過勝仗,太原城下也是趙匡胤自己主動退兵,就連契丹的傳統項目“打草谷”,都被宋朝的猛人田欽祚來了個“三千打六萬”,兩手空空地往回跑。

更不用說就在這半年的時間裏,趙光義打得他們丟盔棄甲,連幽州城都不敢出了。但就是這些,仍然不是最重要的,趙光義小心求證,了解到在耶律賢的身上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他的健康。

耶律賢幼時在他父親遼世宗耶律兀欲被殺的“火神澱”兵變中驚嚇過度,從小就體弱多病,連皇帝的正常工作都完成不了,得由皇後蕭燕燕幫忙才成。眾所周知,一個人的身體狀況會影響他的情緒,情緒郁積得多了,就會更加影響身體的健康。而一個皇帝的情緒就足以給一個國家的主流意識定性。

一個病夫,能讓自己的國家國富民強,開明博愛嗎?具體到軍隊,他的軍隊會很有信心,充滿鬥志嗎?趙光義盡量平靜自己的內心,不偏不倚地衡量契丹軍隊的實力,得出的結論是——―契丹人完了,連野戰都不行了。事實勝於雄辯,這是千真萬確的!

那還等什麽?這就是戰機,我方大勝,契丹人聞風喪膽,這樣的機遇千載難逢。就算退一萬步講,我們宋軍也有這樣那樣的困難,比如說打了半年仗了,太勞累,軍需給養跟不上,等等等等,那也是和契丹人比困難,敵人仍然比我們難!

就這樣,趙光義驅動三軍,向北進發。在最初的行程中,困難就顯示了。第一,軍營中已經沒有了郭進。這位石嶺關英雄已經死了。當時的說法是突然生病,就死在石嶺關的防區。趙光義很痛惜,但他沒有時間悲傷。大軍已動,華夷決戰,一切都要拋在腦後。可事後他才知道,這是一樁冤案和陷害,與田欽祚和後來被他派往石嶺關助戰的王侁有關。

王侁,後周大臣王樸之子,前面李飛雄一案中的受害人之一。

第二,軍隊的疲勞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他的禦駕都到了鎮州,可是扈從他的軍隊卻沒有按照約定時間到齊!趙光義大怒,連行軍都保證不了,還談什麽決戰?!他要下令處罰那些軍人,但有人勸阻,正要軍人出力呢,還是寬容些吧。

趙光義忍了又忍,把火壓了下去。但是這個現象不能忽視,他下令,繼征發了河南、河中諸州的軍儲之後,再次征發京東、河北諸州軍儲趕赴北面行營,給北征軍隊註入了新鮮血液,以保證軍隊的戰鬥力。

公元九七九年,那一年的六月,宋朝千軍萬馬征燕雲,在漫長的行軍線上,大宋皇帝趙光義有時會默默地回頭,向來路的西南方向遙望。千裏之外,那個人早就與墓木同腐了,但他仍然要向那邊吶喊,哥哥,我一定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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