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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燭光搖曳話當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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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回到了開封,這時不管他本人的心情怎樣,也不管他本人想要做什麽,他都被一股空前熾烈的民族熱情給包圍了。回望歷史,自從上個世紀,即8世紀唐王朝的安史之亂開始,漢民族就開始了沈淪,徹底失去了安定平和的好日子,並且從那時起,異族不斷入侵,割據不斷形成,整個漢文化開始了空前的衰落……至今已經整整二百二十二年了!

不斷地改朝換代,不斷地廝殺掠奪,生靈塗炭,直到趙匡胤橫空出世。他居然只用了短短的十七年,就讓中原與江南重回版圖,讓破碎不堪的原唐王朝州縣漸漸地重新捏合成形,開始覆原。那麽下一步又要做什麽了?北漢……乃至於更北邊的燕雲十六州,只要奪回了它們,就可以重新江山一統,覆我神州!

那還等什麽?歷史的車輪誰也沒法控制,就算是親手推動了它的趙匡胤也沒法讓它停下來。就這樣,宋朝的戰爭機器再一次隆隆開動,征討北漢,刻不容緩,又一場戰爭來臨了。

對趙匡胤來說,這就是再一次的歡樂和喜悅的來臨了。因為無論誰都得承認,北漢已經徹底不堪一擊,只要去打,就一定能順利拿下。

時間很快到了公元976年的8月份,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命令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黨進為河東道行營馬步軍督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為都監;虎捷右廂都指揮使楊光義為都虞侯,驍將郭進為河東忻、代等州行營馬步軍都臨,分兵五路開始了第三次北伐,會攻北漢:

第一路:郝崇信、王政忠率一部出汾州(今山西汾陽);

第二路:閻彥進、齊超率軍出沁州(今山西沁縣);

第三路:孫晏宣、安守忠率軍出遼州(今山西代縣);

第四路:齊延琛、穆彥璋率部出石州(今山西離石);

第五路:郭進率軍出代州(今山西代縣)。

五路齊發,直指太原。這一次,是宋朝以百戰之精兵,趁新平江南之威勢,要一戰成功,徹底攻陷北漢,滅此朝食。北漢的劉繼恩沒有別的辦法,除了集結少得可憐的部隊直接進城防守之外,只有馬上向契丹求援。

但是契丹已經不比從前,它已經和宋朝互通使臣,互祝正旦,經常地禮尚往來了。劉繼恩只能乞盼新繼位沒幾年的契丹皇帝耶律賢能認清形勢,別被趙匡胤的偽和平假象騙倒,看在多年的“叔侄”情分上,能再拉他一把。

但是看一下宋朝派出去的將軍們都是些什麽人。第一,幾乎都是駐守西北邊疆多年的宿將,他們輕車熟路,有的已經不止一次地帶兵殺到過太原城下,這活兒實在是幹得得心應手;第二,無論是潘美還是黨進或者是郭進,都是飛揚勇決,銳不可當,只認刀槍不認人的主兒(註意,這一次可沒有“剎車王”曹彬的份兒,這是硬仗,註定了要血流成河的!)。

他們絕不會留給劉繼元多少時間。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殺到了太原城下。第一戰,主將黨進殺了幾千個北漢大兵。這個曾經讓北漢第一勇將劉繼業躲進壕溝的猛人已經憋了好多年了,舊地重游,他決定速戰速決,決不讓上一次趙匡胤親征時的事再發生。

這時,時間進入了9月末,契丹人終於做出了反應。契丹皇帝耶律景(歷史證明,他和他的臣子堪稱明君能臣,是同時期的亞洲大陸上最強有力的政治班底)派出了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塔爾率重兵前來援救北漢。

一切的跡象都表明,一場規模空前的血戰已經無可避免。這是處於巔峰狀態下的宋朝軍隊直接面臨剛剛從遼穆宗的昏庸統治下覆蘇的契丹軍團的挑戰,如果兩軍真的正面交鋒,鹿死誰手,殊為難料,但是結局一定是驚人的,它很可能直接改變歷史的進程。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宋朝國內傳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重回當年,數萬的宋朝將士在一瞬間都僵硬了,他們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消息會是真的嗎?!

他們的皇帝,那位英明神武,從不生病,就在一個多月前還生龍活虎一般送他們出征的人,竟然死了!

趙匡胤死了,在宋朝的官方歷史中,關於他的死,只留下了一句話——“癸醜夕,帝崩於萬歲殿,年五十。”即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皇帝陛下死在了皇宮中的萬歲殿裏,時年五十歲。

如此簡單,只有結果,沒有經過,更沒有原因。

查閱所有的宋史記錄,包括後人筆記,以及南宋時才成稿的《續資治通鑒長編》等文獻資料,也會查到關於趙匡胤突然生病,並且由宮裏的太監王繼恩在開封城內建隆觀設黃箓醮為之祈福的記錄,但這毫不足信。因為歷朝歷代,都有為暴死的皇室成員或者政府要人死後宣布“病例”的規矩,何況連記錄了趙匡胤生平的《太祖實錄》都能篡改,這點為死人看病的小文章做一下又算得了什麽?

回到公元976年10月20日的那天晚上,記錄了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並按照什麽順序發生的文獻記錄實在是太多了。有宋代不世出的史學大家司馬光的個人筆記《涑水紀聞》;有當時的和尚釋文瑩所寫的《續湘山野錄》;還有南宋徐大焯的《燼餘錄》;南宋史學大家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長編》;甚至還有《遼史》,就連契丹人都對趙匡胤的死有著自己的看法。

但是,在辨別它們的可信程度之前,我們要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這些資料的來源到底可不可信,如果連最起碼的可信的理由都不存在,那麽還有根據它們而研究下去的必要嗎?

先看《宋史》,這是被公認為最官方、最正統、最權威的宋史研究材料了。但是非常遺憾,這是由元人為宋人所寫的,三百一十八年的歷史,無數的史料經券,居然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就完成了,這能談到史學的嚴謹和考證的精神嗎?

再看司馬光,此人的史學巨著《資治通鑒》的確高乎人寰,世間少見,但他只寫到了後周顯德五年,也就是公元958年,就此徹底打住,對於宋朝本代歷史此人一字不提,明哲保身。而且他的《涑水紀聞》早已被史學界鑒定為“小說界的史書,史書界的小說”,膾炙人口而已,絕對談不到采信;

至於南宋史學大家李燾和他的《續資治通鑒長編》,這可真夠神奇的。宋人南渡,國破家亡,無數的史書經典都在異族的鐵蹄戰火之下散佚失蹤了,而他居然能以私人之力,把整個北宋史料重整如新,並且無限加細,篇幅弄得比《明實錄》、《清實錄》之類最詳最細的日記式史料都長,實在是讓人無限地佩服。但是他的可信程度,不說其他,只在宋太祖之死這一關鍵事件中最敏感的當事人語言留存方面,就有著極大的爭議——他把原話給改了。

南宋徐大焯的《燼餘錄》則純屬宋人的私家筆記,看也可,不看也可。研究歷史,永遠都是先官方史,再其他史料,直到什麽也沒有時,才可以去看私人筆記;

其他的,如那本由和尚所寫的《續湘山野錄》,根本就不值一駁。請問這位叫文瑩的釋家子弟到底是何方神聖?除非他是宋太祖皇帝身邊的人,並且還機緣巧合親歷其事,不然他有什麽發言權呢?更何況由他所記載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所發生的事,完全是一個經典的、充滿了佛教趣味的神話傳說,如果我們真的要信,那麽就先集體皈依吧,佛曰由信生解,因解而行,因行成證……要是不信的話,那就一切別提了。

最後說《遼史》,《遼史》很奇妙,許勝不許敗。我們在《遼史》裏很少看到遼國人失敗過,他們永遠勝利,勝利,再勝利……直到徹底地亡國滅種,煙消雲散。不過《遼史》也有一點好處,它在談論別國興亡大事時堪稱心直口快,一針見血,尤其對它的鄰邦宋朝,從來都不慣毛病,一針一針又一針,直到宋朝人喊救命……

好了,不管怎樣,以上就是能查到了關於趙匡胤之死的各種史書資料,不管它怎樣繁雜,或者可不可信,我們都盡量把它細化,再簡化,濃縮成如下幾個問題。相信只要能夠如實回答,那麽真相雖不中,亦不遠矣。

問題一,當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本來按照著作人的聲望而論,我們應該先參看司馬光先生的《涑水紀聞》,但是很可惜,司馬先生的大作裏關於“燭光斧影”一段的記錄,開頭就是從“癸醜,上崩於萬歲殿”開始,只寫了趙匡胤死後發生了什麽,絕口不提半點太祖之死的隱秘。

真正有頭有尾情節豐富的,是文瑩和尚的《續湘山野錄》和徐大焯的《燼餘錄》。

先說一下南宋徐先生的《燼餘錄》,這本書裏記載的事情非常香艷而經典——趙匡胤病了,昏迷中他最寵愛的妃子花蕊夫人在床前侍候,他最親愛的弟弟趙光義來探病。美色動人心,光義一時把持不定,欲行不軌,而花蕊掙紮,一下子把太祖皇帝給鬧醒了,大怒,於是趙光義殺人……還需要再分析什麽嗎?把光義改成楊廣,太祖變成文皇,一切就都對號入座了。要說有什麽評價,我只能說,這可真是充滿了濃郁的中國特色,在田壟地頭間很有市場的民間小說。

再看文瑩和尚的紀錄,《續湘山野錄》寫道——當宋太祖與太宗兩位皇帝還是平民的時候,和一個道士相識在關河,該道士姓名無定,常用的一個叫“混沌”,一個叫“真無”。眾所周知,那時趙匡胤兄弟都極窮,而這個道士只要伸手探囊,隨時都能拿出金子來。他曾經準確地預測出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日期,所以趙匡胤對他非常的迷信。可惜的是,趙匡胤當上皇帝,此人就不見了。直到他臨死的那一年,這人才突然出現,趙匡胤大喜,直接問他——我一直找你,想問一件事。我還能再活多久?

道士回答——在今年10月20日的夜裏,如果天氣晴好,你還可以再多活十二年。如果陰,“則當速措置”。也就是說,如果陰天,趙匡胤就將必死。說完此人就再次消失了。

趙匡胤牢牢記著這些話,到了這一夜,他獨自登上皇宮裏的太清閣四面遙望,只見天晴氣朗,星鬥明燦,他剛剛有些高興,卻不料突然間陰霾四起,天地陡變,只是片刻之間,大雪夾著冰雹從天而降……趙匡胤移仗下閣,急傳宮鑰開端門,召來自己的弟弟開封府尹趙光義。兩人進入寢宮,把所有的太監宮女以及侍衛人等都斥退,開始喝酒。

守在外面的人,只能遠遠地看到,窗欞燭影之中,趙光義不時地離席站起,向後退縮,像是在推脫躲避著什麽,其他的什麽也聽不見,更看不清。等到他們喝完,時間已經到了最標準的深夜,三更天。這時大殿外積雪已有數寸之厚,趙匡胤和趙光義走了出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趙匡胤拿著柱斧戳雪,回顧趙光義說——好做!好做!

然後他獨自回到殿裏解衣就寢,鼻息如雷。到了五鼓時分,也就是天已經快大亮時,殿外的守衛人等就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宋太祖已經在睡夢中死去。而當天晚上,趙光義一直都在皇宮中,他馬上就接受了他哥哥的遺詔,在趙匡胤的靈柩前即位,成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以上,就是著名的“燭光斧影”事件的最初出處。沒錯,就是由一個和尚說出來的,而且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該和尚這麽說有什麽根據。下面請司馬光先生登場,他將為我們講一下“燭光斧影”之後發生的事情。不過請留意,這一僧一俗的各自記錄之間有一個最根本的分歧。

文瑩說,宋太祖死的當夜,其二弟趙光義是在皇宮裏的,並且和他哥哥同桌飲酒,在場只他們兩人,再無第三者;

司馬光的一切紀聞有一個最大的前提——當晚趙光義根本沒有出現在皇宮裏過,晉王一直都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王府裏。直到……有個叫王繼恩的太監來找他。

當天夜裏,趙匡胤死後,到了四更天的時候,他的皇後宋氏,命令宮中的大太監王繼恩出宮,召貴州防禦史趙德芳,也就是當時的二皇子。很顯然,這是召德芳來靈前即位。但是據司馬光記載,這位姓王的太監想了想,想起了趙匡胤活了這麽多年,一直以來都是要讓趙光義來當接班人的,所以他自作主張,把趙德芳放在一邊,直接去開封府宣召晉王趙光義。

這裏要留意,一切的事都是王繼恩的錯,趙光義就像當年陳橋之夜的趙匡胤一樣,是被騙的,是沒有責任的。

王繼恩來到開封府門前,卻突然發現府門前有人。一看,是開封府左押衙程德玄。王繼恩心裏有事,馬上問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程德玄回答——我正在信陵坊睡覺,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叫我,說是晉王召見。我急忙出去看,卻沒有人。等我睡下,外面又喊,這樣一共有三回。所以我害怕了,想是不是晉王生病了,所以我才趕來。

這裏要特別指出,據《宋史·程德玄傳》記載,此人善醫,深通藥性。

王繼恩不再啰唆,他直接叩門求見。時值四更之後的深夜,趙光義立即接見,聽說他哥哥死了,而且要他馬上進宮即位,他“大驚”,且“猶豫不行”,最後說——我得和家裏人商量一下。然後進入內室,久久不出。

這時王繼恩急了,他向裏面叫了一聲——再耽擱,就要白給別人了!

趙光義馬上出來了,當時天降大雪,他和王繼恩、程德玄一共三個人(註意,司馬光說,當夜只有這三個人),徒步踏雪進皇宮。進去之後,王繼恩想趙光義按著以往的規矩,在直廬前等候。他說——請晉王在這裏稍等,我王繼恩先進去為您通報。

漫天大雪之中,趙光義沒言語,他身邊的程德玄說出了八個字——“便應直前,何待之有!”於是三個人直接進入了萬歲殿。殿裏守著趙匡胤屍體的宋皇後聽到王繼恩回來了,她問——“德芳來耶?”

王繼恩回答——“晉王至矣。”

然後宋皇後就看見了晉王趙光義。她的反應是“愕然”,之後她馬上喊(遽呼)官家,說——“吾母子之命,皆托於官家。”

這裏請留意,“官家”,在人們的印象中,它是宋朝人對皇帝的特殊稱呼,有點像清朝的“老佛爺”,似乎很是口語話。但事實上,“官家”取自“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是五代至宋朝對皇帝的普遍稱呼。宋皇後見到趙光義之後,馬上就改口,直接叫了趙光義為皇帝,並且清晰無比地求饒,把她和趙匡胤所有子孫的性命全都交了出去。

這時趙光義的反應與他一貫的仁德形容非常般配,他哭了,邊哭邊說——“共保富貴,勿憂也。”之後天就亮了,趙光義在清晨時分,在他哥哥的靈柩前即位,成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以上,就是司馬光版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賽跑奪權,先到先得事件”的描述。在這裏,司馬光沒有提到任何“燭光斧影”的痕跡,在他的筆下,趙光義之所以能夠搶在二侄兒趙德芳之前,接任他哥哥的皇位,完全是由於太監王繼恩的自作主張,以及趙匡胤的皇後宋氏的主動禮讓。甚至連他走進停放他哥哥屍體的萬歲殿,都是由於程德玄的強迫。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半點的主動,更加絕對談不到有什麽不軌之圖。

再以下,就是宋史資料中的第一大部頭《續資治通鑒長編》了。在這本融匯萬千於一體的鴻篇巨著中,南宋的李燾先生把以上的所有版本去蕪存菁,合而為一。既有文瑩和尚的“燭光斧影”的傳說,更有後來王繼恩奉旨出宮,卻變向叫人的司馬光版當夜紀實,更有甚者,他把趙匡胤以斧戳雪,回顧趙光義時所說的話由“好做!好做!”改成了“好為之!好為之!”

不知他出於什麽目的,按說當時南宋裏憂外患,君王臣宰日夜不安,一來根本就沒人願意理會他這個自顧自拍字著書的個人愛好(可是奇妙的是,南宋官方沒有找李燾的麻煩,居然在後世被理解成了南宋的官方已經認可了李燾的宋史主張);二來《續資治通鑒長編》成書於公元1183年,那時趙光義最後一位當皇帝的子孫趙構已經當了二十一年的太上皇,馬上就要老死了,天下人早就都知道趙光義斷子絕孫定了,還有必要再拍他的馬屁嗎?

但是李燾這位堪稱名副其實的史學大家就是這樣改動了趙匡胤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一字之變,變化萬千,稍後我們再分析四字變六字的內在奧妙。

現在要做的是,根據以上羅列的所有有關趙匡胤之死的官方、非官方、私人筆記資料,來論證以下的兩個關鍵問題。相信所有的疑問,都包含在這兩個問題裏。

第一,趙光義到底殺沒殺他哥;第二,趙光義就算沒殺他哥,得位可正?

首先,把第一個問題再細分。即,一、沒殺,可有證據?二、殺了,用的什麽辦法?

回答一,世間尚存的趙光義有作案嫌疑的資料,只能從文瑩和尚及司馬光的兩篇私人筆記中搜尋了。其中以文瑩的《續湘山野錄》中的記載比較露骨,因為據他記載,死者生前最後一個在場者正是趙光義。趙光義有作案的時間、機會以及動機(誰讓他是最後的受益者)。可是無論怎樣細致推敲,也找不出趙光義曾經對他哥哥做過什麽的真憑實據。

至少他們在當夜三鼓時罷宴,各自睡覺,趙匡胤還活生生地出現在世人面前,在大雪中對弟弟說——好做!好做!之後,他才回到殿裏“鼻息如雷”,直到五鼓時分“悄無聲息”地死去。

世人分析“燭光斧影”,總是會想到,趙光義為什麽會在窗欞燭光的映襯下時不時地離席躲避,像是在推辭著什麽。那麽,也就是說,他的哥哥在強迫著他什麽。強迫他什麽呢?這在後面酒局結束之後,趙匡胤送他出殿,在漫天大雪中公開對他所說的——“好做!好做!”中得到解答。

連貫起來,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即他的哥哥在要他做皇帝,而他推辭,可他哥哥不止一次地強迫他,所以他才“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甚至直到兩人分開時,趙匡胤還在繼續強求,並且一再叮嚀——“好好去做!好好去做!”

完全是在千叮嚀萬囑咐弟弟把治理帝國的重任接過去。

當然,也有史學家把“好做!”解釋為“你做的好事!”並且直接聯想到趙光義在酒桌上搗鬼,給他哥哥下了毒,之後他連連躲避他哥哥,是因為趙匡胤已經發覺了不對,要親自動手除掉趙光義。甚至他們說,在燭光搖動中,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那是趙光義在躲,還是趙匡胤在踉踉蹌蹌地舉步進逼。所以這直接證明了趙光義親自出手謀殺了他哥哥。

但是其後發生的事又怎樣解釋呢?根據文瑩和尚的記載,至少趙匡胤在酒局結束之後,還曾來到過殿外,以柱斧戳雪,才說出了“好做!”的話。當時眾目睽睽,侍衛、太監、宮女所在多有,他完全可以當即下令把趙光義拿下,就算自己死,也會讓仇人死在他前頭。

可為什麽沒這樣呢?

所以通篇連貫理解,只把把“好做!”解釋為“好好去做!”即從始至終,趙光義都是清白的,甚至之所以接過治理龐大帝國的重任,都是他哥哥強加給他的,才讓他後半生勞累不堪,既傷且病,最後飲恨而終。

再看司馬光的記載,前面已經說過,以《涑水紀聞》為據,那麽趙光義在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純粹是閉門家中坐,富貴天上來,他一切的行動都是被動的,都是被強迫和不得已的,而且在他哥哥死之前,他從來沒到過現場,根本就談不到有半點的謀害之嫌。

所以綜上所述,如果說趙光義是清白的,那麽,絕對是言之成理,證據確鑿。

那麽再看問題二,殺了,用的什麽辦法?

要談這個問題,首先就得要請宋朝的太宗皇帝恕罪則個了,只能先假定他就是當天夜裏殺了趙匡胤的兇手。那麽趙光義就一定會反問——我是怎麽殺的啊,能不能給個手法先?

手法有二:

一、斧子;二、毒酒。

先說斧子。提這個要被人笑話,稍有點歷史知識的人都會說,什麽“斧影”啊,趙匡胤手裏經常提著的那可不是上戰場殺人用的戰斧,那是一種當時非常流行,當文具類用品在手裏玩的“玉柱斧”,那是工藝品,是玩具,根本就沒法殺人!

但是我有疑問。一,如果沒法殺人,那麽怎能隨便就敲掉別人的大門牙?是趙匡胤天生神武,手法與眾不同?還是那些大臣的門牙特別的脆弱,不堪一擊?按我的理解,能敲掉別人門牙的東西,就足以要一個人的命了。你信不信一根針都能殺人?

二,“玉柱斧”似乎很小是吧,那麽趙匡胤是怎樣站在漫天大雪裏,以“以斧戳雪”的啊?他當時是什麽樣的姿勢,才能把在手裏玩的小斧子砍到地面上的?當然,如果趙匡胤的手臂比通臂猿劉備的還長,那就另當別論了。

先假設趙匡胤是被他弟弟用斧子(不管是玉柱斧還是別的什麽斧),那麽屍體上必定血肉模糊,痕跡昭然。如此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宋皇後見著趙光義的面馬上就求饒了——她會立即明白,不馬上誠懇表態,她會死得比趙匡胤還難看!

但這畢竟無法證明,所以姑且繞過去吧,就當一個純粹的假設。

下面看毒酒。

無數的人都在煞有介事地論斷,趙匡胤是被毒死的,問題就出現在他和親弟弟趙光義單獨喝酒時。結合趙光義在以後人生裏的表現(李煜、錢俶的死法),他要是沒給他哥哥配藥才是怪事。何況,在文瑩和尚及司馬光的筆記中也對此有著無數的蛛絲馬跡可以追尋。

看《續湘山野錄》,裏面提到趙匡胤送走趙光義之後,回殿內解帶就寢,之後“鼻息如雷”,而其死後屍體的顏色又“玉色瑩然如出湯沐”,這樣的體色變化以及聲音異常,都是中毒的表現,而且這種毒還非同一般。

看《涑水紀聞》,宋朝的忠實官吏司馬光先生就算再“為尊者諱,為賢者隱”,他也透露出了極其重要的“毒”之線索,而且其真實性,及可考證性更遠遠超出了那位有故事的文瑩和尚。

先說事先就守在趙光義家門外的程德玄。這事可真的詭異,奇怪的地方並不是說,姓程的醫藥高手睡得好好的,門外有人叫他去見晉王,起來卻沒人,躺下就還叫,讓他心慌意亂,直到在大雪天裏主動跑到主子家的大門外,就等著晉王生病,他好進去治……這都是純粹的劣等謊話,相信的人是地道的豬頭。

哈姆雷特說,天空中沒有哪只小鳥會無緣無故地掉下來。一切都要從程德玄的奇特副業著手,這個開封府裏的一般小吏有著人所不及的特長,他深通醫藥,並因此成為趙光義的心腹。再結合一下他在當天夜裏的具體表現,就完全可以得出,此人在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裏出現,絕對不是什麽偶然的事件——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試想,一個小吏,如果事先沒有準備,怎麽敢在皇宮裏說出那樣強硬甚至兇狠的話來——“便應直前,何待之有!”

這完全是一個同謀者,甚至主事者才會說出來的話。但我說的詭異,是指這樣重要的一個人,他為什麽會那麽露骨地守在趙光義的大門之外?他為什麽不在趙光義的府內守候,直到事到臨頭?

那麽也或許真的是巧合吧,程德玄當夜不管是出於怎樣的原因,真的是碰巧在趙光義家的大門外偶然地遇到了來送皇冠的王繼恩,才得參與其事的。至於他後來那麽的積極,也可以理解為富貴險中求,當場搏一把。誰都想立個功嘛。

但可惜的是,這裏還有個內幕,隱藏得很深,在宋史的《馬韶傳》裏。馬韶,趙州平棘人,此人在當時很是高人一等,因為他徹底地能為人所不能——他通曉天文占蔔。他與程德玄是好友,但是當時宋朝嚴禁“私習天文”,所以程德玄一般不和他來往,更不允許他靠近開封府。但是在公元976年10月19日的半夜,馬韶突然來找程德玄,說“明日乃晉王大吉之辰,吾特來告知。”程德玄的反應是“恐駭不已”,馬上把馬韶藏在一間密室裏,並且急忙入稟趙光義。趙光義要程德玄把馬韶看住,說自己明天向皇帝告發以求自解。

但是《馬韶傳》裏說,第二天趙光義上殿之時,竟然受趙匡胤遺詔而登基了,真的是“大吉之辰”!於是馬韶被放了出來,拜為司天監主簿。

事情沒有關聯嗎?這至少可以得出一個很明顯的結論——在事發當夜之前,晉王府上下人等對趙匡胤之死是有所預謀的。像程德玄,他一聽到馬韶的“預言”,立即想到謀反的事情已經洩露了,他能做的就是把馬韶先關起來,然後馬上向趙光義報告,而趙光義更加驚慌,他甚至想到了賊喊捉賊,向自己的哥哥告發馬韶,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至於馬韶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則一時之間沒法細查了。

回到主題,那麽說這樣就可以證實趙光義的確是殺了他的哥哥了?而且是用毒藥?很遺憾,這樣的證據,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古代,趙光義都會輕蔑地瞥我們一眼,然後冷笑著說出三個字——“莫須有。”

難道不是嗎?請註意,如果只分析當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趙匡胤到底做出了什麽,沒做什麽,那麽在總前提下,就已經陷進了一個沒有了局的泥潭裏。因為別說是千年之下,就算是當時,這都是最高的、最敏感的國家機密。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正解。

就算把趙光義挖出來,給他上大刑,他都不見得說真話,而他說出來的話,我們也不會信。

那麽說,此事就真的年深日久,埋沒無聞,徹底的人死兩不知了嗎?不,歷史會證明,沒有人能真正的一手遮天,歷史的真相,就像一棵參天大樹的年輪,只要你會閱讀,你就會發現在千年的印跡之中,哪一年發過大水,哪一年特別的幹旱,又或者哪一年遭了山火蟲災,在樹的年輪裏一切都有記載,只要你會閱讀……真相,雖然隱秘,但總還是有的。

欲求真相,就得把時間往前推移,回到趙匡胤在洛陽時。當時他面對弟弟那句“在德不在險”的空話,為什麽就沒有當面反駁,進爾索性一意孤行,強制遷都呢?

他真的那麽“懦弱”?

當然不,事情要連貫起來看,看他回到開封之後又做過些什麽,答案自然就會顯現。史料記載,趙匡胤回到開封之後,在公務繁忙之間,居然在七月這一個月裏,“三幸光美府第”。

趙匡胤在一個月裏連續三次到三弟趙光美的家裏去。

這是極其反常的。在這裏,要強調一下中國古代的皇家制度。皇帝是不可能隨便到某個大臣的宅第去的,那是極大的特殊性榮譽,代表著“聖眷優渥,高厚隆寵”,大家別想著趙匡胤隨便就到趙普家去吃肉喝酒,就覺得這事很平常。在《宋史》記載中,趙匡胤到二弟光義家去的次數都可以用一只手的手指頭數出來——“王性仁孝,尹京十五年,庶務修舉。帝數幸其府,恩禮甚厚。”

十五年裏,趙匡胤不過才“數幸其府”而已。可是趙匡胤居然在一個月的時間裏,去了三弟趙光美家三次。這是個極其敏感的政治符號,相信所有視力正常的宋朝官員們,都會理解這是什麽意思——大宋皇帝趙匡胤已經積極明顯地向其三弟示好。

這樣做的用意何在?難道是趙匡胤祭祖歸來,突然心血來潮,覺得長兄如父,要給從小就缺乏父愛的三弟以深沈地、熾熱地、不求回報的父愛嗎?

玩笑開得大了點,只要稍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馬上就會明白,這是趙匡胤在著意培養三弟,要光美登上政治舞臺。其作用只有一個,用他來牽制二弟光義。

這樣做,好處真是妙不可言。想想四五年前的趙普、趙光義之爭,趙匡胤打破了政壇的平衡,趕走趙普,讓趙光義一人獨大,直到後來他二弟敢於公開向他叫板,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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