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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對這個雜種要毫不留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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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趙匡胤在公元969年6月從太原回到了開封,在首都各職能部門之間視察了一下工作之後,覺得一切都還正常,就安心回皇宮裏繼續看地圖,想心事去了。

畢竟還有那麽多的事等著他去做,天下,還那麽的大。而且要留意一點,即從他在公元960年當皇帝那天起,到現在快有整整十年了,除了最開始那年,他兩次出遠門,幹掉不聽話的李筠和李重進之外,只有這一次,他才離家出差到北漢公幹了四個月。

有近九年的時間,他一直在開封城裏。

為什麽要說這個呢?有一點極其重要,也非常的詭異。想一想,趙匡胤無論如何都是個非常仔細,非常小心,非常容不得無組織無紀律等討厭現象出現的人吧?事實上他在這方面做出了大量的工作,無論是杯酒釋兵權,還是罷藩鎮,制錢谷,收精兵,還是重新分配官職權力,做的都是這樣事。

但是歷史證明,就在這十年之間,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一股力量極大,影響深遠,對宋朝的國計民生千行百業無孔不入的勢力已經悄然生成了。

有跡象表明,當這股勢力還在萌芽狀態中,甚至連其主導人都還默默無聞時,趙匡胤是特意栽培提拔,讓這個人在蕓蕓眾生之中顯山露水的。這裏面的原因很多,既有趙匡胤情不得已之處,也有他從自本身利益出發,也要讓這個人開始做大的初衷。

但是放虎容易收虎難,而且關門養虎,虎大傷人。當這股力量變成了一只龐大致密堅韌有毒的網時,或者更像是滲入了宋朝這個生命肌體裏的另一套血網神經時,一切都為時過晚了。

這時的趙匡胤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再一次強調,他的寬厚、仁慈,真的變成了一把雙刃之劍,一方面成全了他的帝國順利衍化,變成了他希望生成的形象;另一方面,也讓他最終失去一切,其慘痛的後果,不僅是他本人,連他五六代之間的子孫都終生壓抑茍且偷安。

這真是美德嗎?人世間早就證明過了,當一個君王,甚至做一個普通人,都不能過分的善良!人,說到底都只是一種動物,思維和理智,還有情操,都只是生命的點綴吧……從這一點上論起,天可汗的玄武門之變,才真的是唐朝興盛的開始,以及李世民本人幸福的開端。其後唐太宗的所有仁政,都是在這個基礎之上才能得以實現的附屬物而已。

但是這時趙匡胤忙,只要安靜下來,他就會註意到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光。

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他已經從三十三歲到了四十三歲,人生最寶貴的黃金年華就要過去了,他怎能不急!他的目光一次次地抵達宋朝在南方的國境邊緣,必須要做事了,但是具體在哪一點,還要再思量,再斟酌……於是,趙匡胤從此就變成了蠟燭。

不是說他燃燒了自己,照亮了某個人。而是說,他能把千裏之外的東西都照亮,卻照不到自己的腳下方寸之地。

歷史早就證明了,他的臥榻之側,一直都有他人酣睡。不管這個人與他有著怎樣的身世關系。

趙匡胤舉目四顧,在他的領地之內,晴天白日,祥雲繚繞,連他金巒殿墻根的每一根野草都是茂盛而舒展的。

就像他的心情。

經過深思熟慮,他終於想好了要先對誰下手。這時的南方,還剩下了南唐、南漢、吳越,還有割據漳、泉兩州的陳洪進。

以今天中國的地理名稱而論,當時的南唐,就是現在的長江下游以南今蘇皖南部,江西、福建的西部;吳越是今浙江和上海、福建的東北部;南漢,是今天的嶺南兩廣。至於那位陳洪進,說來也是位強人,能在亂世中討生活,在夾縫裏求生存,但他實在太小,五代十一國裏他不僅排不進五代,連十一國都沒他的份。

於是他根本就算不上是趙匡胤的敵人。

吳越也可以排除在外,錢氏子孫既明智且堅定,誰勸都沒有用,就是不當國王,一定要做趙匡胤的兵馬大元帥,而且不必趙匡胤找,他自己就會隨時進京匯報工作,聽從組織訓示。

剩下的就只有南唐和南漢了。先是誰呢?從地理位置來看,無疑是南唐。與宋朝只有一江之隔,而且宋朝對它知根知底,如果動手,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能多完整地接收的問題。

但是趙匡胤偏偏把目光從它身上跳了過去,直接盯住了它身後的南漢。

南漢?這繞遠了,並且嶺南兩廣地險酷熱,人地生疏,攻擊它的難度不會比打後蜀小多少。看上去趙匡胤完全是沒事找事,舍近求遠。

但是換個角度,就會發現這個創意妙不可言。因為無論怎樣大費周折,趙匡胤最後的目標還是南唐,主攻的方向就在李煜脆弱且易幻想的心理。

首先看位置,如果先拿下南漢,就從根本上把南唐徹底包圍。李煜如果還想逃避,就只有乘船出海。而且最重要的,此舉還對李煜的心理再次完成了摧殘。這裏好有一比,比如你的女朋友貌美如花,但連手都不讓你牽一下,可如果你直接去吻她呢?她還會對她的手那麽當回事嗎?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輕重貴賤的等級,就在心靈的轉念之間。尤其是對李煜,當他沒有後路時,才會扔掉幻想,接受現實。

尤其當趙匡胤和他的幕僚把目光聚焦到南漢,他很少見地變得憤怒急迫。如果說對李煜他們還有三分憐惜之情的話,那麽對南漢的劉氏一脈,就只有極度的鄙視和厭惡。

那是一條既臟又醜,難看到了極點,沒有辦法形容的滿身潰爛的臭蛇,趁著中原動亂,躲到酷熱偏僻的最南方張牙舞爪無惡不作,只是沒人有空去搭理它而已,它卻偏偏自以為身有劇毒,人人都退避三舍。

話說好多年以前,當豬八戒第一次見到九頭蟲的時候,曾這樣對他大哥驚嘆——哥啊!我自為人,也不曾見過這等個惡物!是甚血氣生此禽獸也?

我當年是這樣回答的——兄弟,哥也不知道。不過別看它長得嚇人,要是比起五代時南漢姓劉的那些皇帝來,它就什麽都不是了。

南漢的第一位皇帝叫劉陟,稱帝後改名劉巖,之後又改名叫劉龔,再之後再改名叫劉龑(此字讀嚴音,上龍下天,取《周易》飛龍在天之意)。名字改得有點亂,不過這就是五代時的傳統,除了趙匡胤英雄不改本色之外,就連後來的趙光義也改了名。

劉龑絕妙,公開宣稱——寡人此生難成堯、舜、禹、湯,但不失為風流天子。

這句話放在當今網絡世界裏簡直萬人生厭,俗不可耐。但在當時卻石破天驚,驚才絕羨。翻閱中國歷代史書,除此一人之外,再沒有第二家敢於如此率真坦誠,實話實說。那麽看一下他如何享受生活。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每年都修宮殿,一般來說內部裝潢檔次高點,標準級別是以黃金飾頂、白銀鋪地,殿中開設水渠,渠底遍布珍珠美玉,再用水晶琥珀琢成日月形狀,鑲嵌到殿中玉柱之頂。在宮殿之中就能看到山川河流之美,日月星辰之光。

再次強調,這只是一般規格。史書中提到,他晚年所修的南薰殿,已經讓上面所說的這些擺設變得陳舊寒酸不堪入目,而到底有多華麗,大家自己去想吧。不過估計你們是想不出來,因為此人太有創意,而且魄力之大,讓人驚掉下巴,到底怎樣,可以從他的另一大愛好中可見一斑。

酷刑。

劉龑工作之餘,最大的愛好就是給別人上刑。古代流行下來的諸般酷刑,他都用,古代沒有的,他隨時都能因地制宜推陳出新。如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等等,這些在他都是太平常了,比較有些特點的是他建造的水獄。

水獄顧名思義,牢裏全都是水,不過嶺南多蛇,那麽再扔進去幾條蛇,效果就會截然不同。而他還特別喜歡親眼目睹劊子手施刑,並且隨時轉移會場,到他的宮殿裏去繼續開工,以便他指導修正,一邊在天堂裏享受,一邊就近觀賞。

還有,當他偶爾興致突發的時候,就會把人先扔進熱水裏,再取出來日曬,再敷上鹽和酒,再去曬,再扔進水,如此九蒸九曬,直到皮肉爛光,慢慢死去。

就這樣,他華麗且刺激的一生就過去了,為了紀念他,嶺南人民給他取了個外號,非常響亮——“真蛟蜃”。他的兒子們為了紀念他,就在他的基礎之上把一切變本加厲。

他們不僅對子民們更狠,而且開始了自相殘殺。其規模和效果都遠遠超過了唐朝的各代皇帝,唐朝的每一位皇帝登極前都會手足相殘,但除了第一代之外絕不會弄到只剩一人。南漢就絕對徹底,自劉龑以下兩代人,一共近二十多個兄弟被三個皇帝統統幹掉,有的還被全家抄斬,一個不留。最後的勝利者叫劉晟。

勝利後的劉晟自我感覺極好,殘暴者在沒被硬性打擊之前,總會把兇殘當成勇敢,此人對北方(對他來說,可真是廣州以北全是北)每一位皇帝都不屑一顧。郭威開創了後周,派來使者向他問候,臨走時劉晟送了一枝特別香的嶺南特產鮮花,其實就是茉莉。但郭威不認識,使者替劉晟傳話,這叫——小南強。

郭威把花聞了好一會兒,細細品味,最後只是微微一笑,就此扔開。但是北方人都記住了,一直記到了劉晟死後,他的兒子劉鋹當上了皇帝。

歷史證明,劉鋹的治國業績比他的祖先們更上層樓,青出於藍之後,那種不知是甚氣血才生成他們這種禽獸的特殊遺傳基因,在他的身上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了。

劉鋹十六歲當上了皇帝,堪稱年少有為。而且就當皇帝的資歷來說,趙匡胤還得甘拜下風,因為到了劉鋹十九歲的時候,他才在陳橋驛披上了黃袍。

當時的南漢,已經大非昔比,不要太吃驚,它竟然比以前更強盛了。原因是劉鋹的老爹劉晟,“小南強”不是白叫的,他在公元948年突發神勇,出兵楚國(今湖南大部,立國者馬殷)。苦戰近三年,奪得宜、連等十州之地,並且把當時正處於全盛時期的李璟擊敗,硬生生地留住了勝利的果實。

這就是少年劉鋹幸福生活的開端,嶺南兩廣之外,又加上了湖南大部,從此他就開始了對自己國家的改造,使之變成他夢想中的國度。

其行為堪稱絕妙,他的爺爺是“真蛟蜃”,他父親的刑堂叫“生地獄”,他更絕,在照例把所有的兄弟都砍了之後,又把整個南漢朝廷都變成了後宮,具體行為就是近90%的臣子都變成了太監。其理由充分且實際,請聽一下當時南漢第一權臣龔澄樞(這就是個太監)的高論——陛下,群臣皆有家室,所以各有私心。唯有宦官無牽無掛,幹凈利落,所以才能為陛下忠心效力呀。

如此高論讓劉鋹大為傾倒,他連連點頭,立即實施。從此南漢朝野混成一家,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能像在後宮裏一樣的溫馨可人。於是南漢的高官們只剩下了兩條路可走,一是去自殺;二是去動手術。例年趕考的舉子們就更要註意了,他們從此就只有金榜題名時,再也沒有了洞房花燭夜,功名利祿和光宗耀祖只能任選其一。

這還只是劉鋹的政治工作一面,他下班後回到家裏就更讓人出其不意。南國萬千佳麗都太平常了,他的愛妃是一位外國美女,出產自神秘古老的波斯。她胖,她黑,她力大無比,與中國的窈窕淑女截然不同,讓劉鋹一見傾心,賜號為……不要驚訝,叫“媚豬”。從此媚豬專寵後宮,朝裏的“三公”、“三師”等高官也都變成了太監和嬪妃,全國最高的精神領袖則由一位叫“樊胡子”的女巫擔任。這樣,劉鋹才終於感到一切都和諧了,接下來他所有的願望就只剩下了一點--讓美好的時光無限地延長。

但這時,趙匡胤終於在公元969年從太原城下回到了國都開封,他的目光飄過了長江,越過了南唐,直接射向了躺在媚豬身邊欣賞酷刑的劉鋹身上。

一切就此終止吧,這些世襲的禽獸惡棍!到此時為止,這樣的噩夢已經在嶺南兩廣做了近六十年!此前趙匡胤無論是出兵荊、湖,還是討伐後蜀,都盡量地找借口挑毛病,生怕為人詬病,但這次攻打南漢,則完全是吊民伐罪,替天行道,大快人心。我個人非常相信趙匡胤當時所說的那句話——吾必救此一方黎民!

剩下的問題就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主帥了。是誰呢?趙匡胤不再考慮那些威名赫赫的宿將,不久之後他就要再擺一桌酒席,請人喝酒吃飯。那麽就是新人,曹彬?不……寬厚的將軍應該留給風雅的敵人。趙匡胤的眼前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人步履輕捷,神情英悍,連笑容都像輕刀薄刃一樣銳不可當。趙匡胤相信,這個人一定會把所有的噩夢都還給劉氏禽獸,讓飽受其害的兩廣人民看到,最兇殘的往往就是最可憐的,只要你能戳破它最外面的那層硬殼!

下面請趙匡胤親自發掘培養出的第一名將隆重出場——潘美!

一定會有人問,是不是錯了,“北宋第一良將”不是曹彬嗎?但請註意,這裏說的是“第一名將”潘美,其功勳、戰績都遙遙領先於任何人,包括“第一良將”曹彬。而所謂的良將之“良”字,此字可褒可貶,內含豐富深有玄機,一切都看人怎麽理解。

潘美,字仲詢,河北大名人也,古之燕趙悲歌之地,是潘美出身之所,即今河北大名縣人氏。他的父親潘璘不過是一個普通軍校,他起步時註定要從最底層開始。但他胸懷大志,曾對好朋友王密這樣說——“漢代將終,兇臣肆虐,四海有改蔔之兆。大丈夫不以此時立功名、取富貴,碌碌與萬物共盡,可羞也!”

正如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階!

潘美的功名從後周世宗皇帝柴榮的第一仗高平之戰開始,雖然沒有準確記錄,但他在戰後以功遷升西上閣門副使,從此他在後周朝野嶄露頭角,並被趙匡胤所識重。

再之後,趙匡胤在陳橋兵變,潘美敢於一人先回開封,使後周滿朝文武聽他一人傳信,就群情慌亂束手無策,太後帶著小皇帝出宮避難。在宋朝確立以後,潘美又單騎入陜,帶著趙匡胤的政敵袁彥入京陛見。這是其膽。

史書記載,趙匡胤在兵變當天回到開封,進皇宮裏清理除柴榮的遺跡時,可以看到潘美之仁。

因為當時發現了柴榮的兩個最小的兒子,其中一個是紀王。趙匡胤問怎麽辦,趙普微微一笑,只回了兩個字——去之(殺)。周圍人紛紛讚同,唯獨潘美以手掐柱,低頭不語。

趙匡胤問——汝以為不可耶?

潘美沈默。

趙匡胤長嘆一聲——唉,“即人之位,殺人之子,朕不忍為。”

這時潘美才說——“臣與陛下皆北面事周世宗,勸陛下殺之,即負世宗;勸陛下不殺,陛下必疑我。”

但他仍然把柴榮的一個兒子抱回了家,當作自己的侄子來養。從此,趙匡胤不問,他也絕口不提。這就是潘美的心,他可以追逐名利,爭奪功勳,但絕不會不顧一切,泯滅天良。

下面是他和曹彬的功勳比較。曹彬平南唐,潘美平南漢,且南漢是長途奔襲,客境作戰,是北宋向江南開疆拓土的第一戰,難度遠遠超過平南唐。而在南唐之役裏,潘美是曹彬的先鋒,很多仗都是潘美為曹彬打下來的,“第一良將”不過是坐享其成。

平定南唐之後,潘美席不暇暖,又披掛為帥,為趙匡胤第三次出征北漢。那時潘美正當全盛之時,戰陣之上銳不可當,眼見成功,後方卻傳來了“燭光斧影”,第三次北征戛然而止。

到了趙光義時期,太原終於被攻破了,潘美是宋朝太原的第一任留守,就此在北疆守邊,和楊業親密合作,屢破遼兵,是宋朝當時最強的邊境屏障。

再後來,趙光義雄心壯志,派潘美與曹彬、崔彥進分率三路大軍向北挺進,去收覆燕雲十六州。潘美負責西路,正是這一次出征,發生了他一生中最為人所詬病的那件事——北征失敗,楊業戰死。但請看全局,潘美一路摧枯拉朽,連下寰、朔、雲三州,他進展過快,讓中路主攻的曹彬相形見絀,曹彬就此首鼠兩端,忽進忽退,自亂陣腳,導致了岐溝關大敗。

曹彬敗了,潘美不得不撤退,之後才發生了楊業在陳家谷兵敗無援,力戰殉國的憾事(但這裏另有細節,到時再議)。細究根源,若無曹國華之敗,何來潘美退兵,楊業怎麽會死?但潘美就此有愧於心,心中怏怏不樂,僅僅一年之後,就病死在太原。終年六十七歲。

縱觀潘美一生,不愧為一世之雄傑,人中偉丈夫。可恨一個不知名姓的明朝人,寫了一本《楊家府演義》,從此潘仁美就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奸邪之徒,連他的形象都被寫成了張飛和判官合體的臉,一個懷孕母豬的肚子,再套上件深黑色的官袍。而他之所以能呼風喚雨,完全是因為他的女兒是趙光義的西宮娘娘。

天可憐見,潘美的孫女兒是宋真宗的媳婦,是趙光義的兒媳婦啊,並且才二十二歲就死了,死後才追封的“章懷皇後”。真正有後宮之力的是曹彬才對。“第一良將”的孫女兒嫁給了宋仁宗,就是那位殺伐決斷,權傾一時的曹皇後,都曾經垂簾聽政過的。再後來還有位更強的外曾孫女,就是那位幫某位砸缸成性的仁兄覆舊的高太後。

潘美、曹彬,這是閃耀在宋初疆場上的雙子星座,都是漢人的驕傲。只不過曹彬被當時推崇,被後世敬仰,潘美卻日見零落,被眾口鑠金,謠傳成了一代奸邪。

潘美,不亦悲夫!他從趙宋官家那裏掙到的每一分錢,聞一聞都充滿了沙場上的血腥氣,扔到地上,每一塊都足以硌痛曹彬的腳。但這就是命運,從宋朝開始的時候,中國就成了幹活兒受委屈,好性格的才被嘉獎的混賬世界。

但這時的潘美對這些一無所知,他每天所做的事,就是興致勃勃,全心全意地向北方和南方不斷地眺望。向北,等他的皇帝給他下達命令;向南,他時刻都盯著南漢的每一個風吹草動。

他清楚,戰鬥的命令隨時都會下達,他的心已在躍躍欲試……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趙匡胤對南漢做的第一個動作,竟然不是給潘美下達進攻命令,而是先對南唐的李煜提出了一個要求。

要李煜給劉鋹寫一封信,勸劉鋹馬上投降。

一封信,幾行字而已,很重要嗎?李煜每年都會給趙匡胤寫很多封信,最近的一封還是派他的親弟弟送到開封的。除此之外,還外加無數的南方土特產,所以由此看來,寫這一封信似乎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是吧?

但是你能想象,曹操會讓劉備寫封信給孫權,要孫權馬上投降嗎?那除非是現代人的惡搞。在古代,在稍有廉恥的人心中,那不僅是曹操在肆意侮辱劉備和孫權,也是對曹操自己的極端自虐。想一下南唐和南漢唇齒相依,正如三國時的蜀漢和東吳,都面臨著宋朝的血盆大口,難道不知道合則力厚,分則兩敗的淺顯道理嗎?

但李煜就真的寫了。他真的勸劉鋹向趙匡胤投降。

信送到了南漢,劉鋹爆炸了。這個人有自尊,他們劉家人唯我獨尊為所欲為的日子已經過了大半個世紀了,從來沒人敢這樣對待他!爆炸了的劉鋹撕了李煜的信,扣留了南唐的使者,然後動筆也給李煜寫了封回信,以劉鋹的素質和當時的狀態,信裏寫了什麽可想而知。李煜看了特別的委屈,於是把信原封轉交開封,讓趙匡胤也分擔一些罵聲。趙匡胤剛剛開始讀信,憤怒中的劉鋹已經有了實際行動。

南漢在宋開寶三年,公元970年10月,派兵進攻宋朝的道州(今湖南道縣)。

為了國王的榮譽,更為了國王的享受,一定要攻到開封去,抓住那個不知死活的趙匡胤!把他抓到劉鋹家祖傳的“生地獄”,讓他知道裏面的服務等級!

接著潘美就接到了行動的指令,他可以放開手腳,隨意進攻了。但是他的反應也比較奇怪,他的臉上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一絲壞笑,對部下們說——你們先都消停一小會兒,別急,我還有點事得先讓劉鋹知道呢……

這一年,據考證南漢國王劉鋹是二十九歲,潘美已經五十歲了。可是近一半的年齡差距並沒有讓潘美變得慈祥些,相反,他做了一件非常不厚道的事,其惡劣性質在以後的兩三年裏,乃至以後的三百餘年裏,不斷地被重覆。

北方人不斷地給南方人配藥,其核心內容就是只要南方出了某位讓北方頭疼的傑出人物,那麽北方人就會搞點小動作,或是暗示,或者幹脆就直接提出要求,讓南方人自己去砍自己的刀把子。而讓人萬分驚異不解的是,幾乎每一次南方人都讓北方人如願以償了。

潘美這時說,給番禺(南漢都城,今廣州)的內線帶個信兒,就說可以行動了。然後沒有多久,劉鋹就突然派人到屯洸口(今廣西桂林境內)賜內常侍邵廷絹自盡。這位姓邵的內常侍在歷史的長河裏名姓不顯,但他卻遠見卓識,且對劉鋹忠心耿耿。他早就提醒過劉鋹,北方宋朝崛起,遲早都會南下,南漢要麽及早向宋朝稱臣納貢,要麽趕緊修墻練兵,以備廝殺。

當時史稱劉鋹“默然不對”,直到公元964年以後,才任命他為招討使,集結人馬,修兵演武。這些都被潘美看在了眼裏。

一封沒有來歷,沒有署名的信,信裏說邵廷絹謀反,就這麽簡單,劉鋹就殺了自己的忠臣。這時,時間已經到了公元970年9月1日,原潭州防禦使潘美領賀州道行營兵馬都部署,朗州團練使尹崇珂為副都部署,道州刺史王繼勳為行營馬軍都監,率潭、朗等十州兵馬自郴州出發向西,避開位於湘粵交界的騎田嶺、萌渚嶺險道,直插入南漢的中部地區。

宋朝向南方開疆拓土的第一戰就此打響。

為了方便理解,我們不妨就用潘美的眼睛來看一下當時的局勢。首先南漢是相當大的,翻開五代十一國時期的地圖,在中國的最下方,與大海相接,承托整個陸地的那個半圓,都是南漢的。不管宋初時,南方的經濟軍事等要素到底落後或者先進到什麽程度,南漢起碼有一點是潘美絕對不敢小覷,並且時刻發抖的。

南漢很大,人很多,而他的兵馬卻非常的少。

查閱史料,查不到潘美當年到底擁有多少兵力,只是籠統地提到是潭、朗等十州兵馬。十州,看似不少,但是當時趙匡胤手裏已經有了近二百多個州,並且每一州的精壯士兵都被挑選進京當禁軍了,留下的不是州鎮的廂軍,就是平民保安隊一樣的鄉兵,這樣的戰鬥力,還只給了十州之眾,能有多少人?但是就要潘美去進攻一個國家。

不知是趙匡胤徹底鄙視南漢,還是潘美的這十州人馬與眾不同,反正就是這麽辦了。我想在當時,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形象地對比——銅頭鐵齒小螞蟻,鮮美誘人大肥豬。

你賭哪個贏?

潘美進兵,第一個目標,富州(今廣西鐘山)。沒有什麽好說的,突然襲擊,一戰而下。南漢人根本就沒有防備,不僅丟了城,還死傷了一萬多人。

潘美乘勝追擊,第二個目標,白霞(今廣西鐘山西)。仍然是迅速攻克,然後直逼第三個目標,南漢重鎮賀州(今廣西賀縣東南)。

這時消息終於傳進了南漢國王劉鋹的耳朵裏,這位生來就習慣去欺負別人的四世祖一下子楞了。

你們快說說啊——我該怎麽辦?

他向下面喊人,但是沒有人答應。南漢早就失去了進攻和防守的根本力量了,沙場名將和皇家宗室都被劉家三代人四個皇帝通力合作殺了個一幹二凈。這時面對賀州的告急文書,萬般無奈,挺身而出的是第一權臣加第一太監龔澄樞,他的辦法讓劉鋹一瞬間就松弛了下來。

龔澄樞說他親自去一趟賀州,帶著聖旨去……來個宣勞慰問。

這個辦法好,太好了,劉鋹由衷地喜歡。這不花他的錢,不費他的力,他只需要寫幾個字,就可以在番禺的皇宮裏繼續逍遙,以往無所不能的龔澄樞自然會把事情替他辦好。於是他馬上寫好了詔書,讓龔澄樞立即起程。

日夜兼程的龔澄樞在賀州城裏受到了空前熱烈的歡迎,士兵們自發地把他圍了個水洩不通,每個人都無比熱切激動地望著他。這時他被深深地感動了——多好的士兵啊,我記得好多好多年都沒人搭理他們了……可他們居然還無怨無悔地在邊疆放哨站崗,而且還這麽熱情地歡迎我!

感動之中,他聲情並茂地宣讀了皇帝的慰問詔書,就見聽的人個個全神貫註,目不轉睛,直到他讀完,仍然意猶未盡,圍著他久久不願離去。直到他被看毛了,不自禁地問——你們……還有什麽事嗎?

眾位大兵的眼睛裏神情變幻,屢次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說了——錢,我們的軍餉!積壓了那麽多年了,你帶來了多少?

龔澄樞傻了,他的手裏只有那張剛剛讀過了的詔書。

接下來的場景非常的不爽,眾位南漢大兵被騙了一次又一次,現在居然又來了一次!他們罵罵咧咧地一哄而散,只留下了龔澄樞和賀州刺史陳守忠兩個人孤零零地對著劉鋹的詔書發呆。下面還要怎麽辦?他們都清楚,這時不要說國庫,就是祖傳的那些宮殿裏的每一面墻,拆了之後上面鑲的金銀財寶都夠打發這些軍餉白條的,但劉鋹就是不給。歷史證明,劉鋹的錢不給任何人,就算到了他國破家亡時,他都沒留給趙匡胤,何況是這些混賬大兵?

但是宋軍的前鋒已經到了芳林,馬上就到賀州!龔澄樞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立即出城,臨行前告訴臉無人色的陳守忠,你一定要守住,朝廷很快就會派救兵來,相信我,沒錯的!

然後陳守忠就多少安了點心。南漢人都知道,龔澄樞是很壞,但是他為人還有可取的地方(這是千真萬確的)。何況,這世界上無奇不有,一群雌魚中會突然變異出一條雄的以便傳種接代,那麽你信不信一大群太監裏也會突然間跳出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來拯救南漢?

男人姓潘,不過不是潘美,而是南漢宿將潘崇徹。這是劉鋹的父親劉晟手下的大將,當年平滅楚國,擊敗南唐,潘崇徹居功至偉。不過非常遺憾,一來他不是太監,二來南漢不需要軍人,他註定了迅速失寵,這時他已經提前退休,在家休閑好多年了。

危險使人的腦筋靈活,突然間劉鋹和龔澄樞都想到了他。馬上派人去找,立即要他回來,十萬火急,越快越好!

可是使者是一個人回來的,只帶回了潘崇徹的一句話——陛下,我老了,而且最近眼神不好,你找別人吧。

愕然,緊接著劉鋹和龔澄樞就都火了。什麽?!多年以來,誰對他們說過“不”字?潘崇徹居然這麽不識擡舉!那麽很好,立即啟動第二方案,南漢還有那麽多爭著搶著給我賣命的人呢。

劉鋹憤怒地叫了起來——“何須崇徹,伍彥柔獨無方略邪!”

於是梧州統領伍彥柔就此迅速領兵出征。

不知道這時待在家裏的潘崇徹是什麽心情,其實稍微懂點人情世故常識的人,都能聽出來潘崇徹最初的拒絕不過是一時牢騷,只是這些年被冷落弄出來的怨氣而已,只要劉鋹稍微表示一下愧疚,再小小地撫慰一下,潘崇徹就會精神抖擻地沖出來,再給劉家賣命。

但是二十九歲的劉鋹是那麽的敏感和自尊,稍微被怨氣沖了一下就遍體鱗傷了。他就此打定了主意,哪怕冒著國破家亡的危險,都絕不向這些卑微的臣子低聲下氣。何況在這時,還沒有任何的跡象能表明,他的生命有了什麽危險。

伍彥柔動作迅速,他率領一萬多南漢的精銳士兵,坐船出西江,沿賀水(今賀江)北上救援,在當年的10月20日到達了賀州附近的南鄉(今賀縣之南)。南鄉,這是伍彥柔此行的第一站。

伍將軍有種,他沒有直接進入賀州城(宋軍當時並沒有圍城),而是留在江中的戰艦裏保持著行軍的狀態,並且派出哨探,去偵查宋軍的動向。

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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